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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書中之秘

    左白秋看着天色道:“你錢大伯他們早了不少,多半不會在鎮上停留,咱們不如在鎮上歇一程,明日再行動身,這樣兩起人相距較遠,更易行動。”

    左冰點了點頭,談話間已到了鎮上,於是找了一家客棧歇了下來。

    左白秋父子歇了半天功夫,天色向晚,鎮上逐漸熱鬧了起來。

    左白秋望着左冰笑了一笑道:“冰兒,咱們出去走走,看看熱鬧如何?”

    左冰笑着點頭,父子兩人一齊走出客棧,只見沿途街道,兩邊擺設着各色各樣的攤子,每一個攤位前總有七八個人,所以整條街道人聲鼎沸,甚為喧譁。

    只見形形色色,燈光輝煌,兩人倒沒料到有這般熱鬧,左白秋四下看了一看,只見來往行人,穿着各色各樣,對左冰説道:“這鎮集看來乃是來往交通要道,百家生意齊集此,好些人便是來自邊境或是瓦喇。”

    左冰點了點頭,他們兩人一路行走,忽然左白秋雙目一閃,對左冰説道:“冰兒,咱們還有熟人在此呢。”

    左冰奇道:“誰?”

    左白秋道:“你瞧,那坐在東北角上的那個攤主。”

    左冰順着望,只見那攤主年約五旬,面目清癯,看看卻不識得。

    左白秋道:“你恐怕已不認識他了,他就是你方大叔。”

    左冰怔了一怔,陡然想起幼小時候方大叔常來家中的事,但隔了這許多年,雖説那老者便是方大叔,自己仍然識之不出。

    左冰又看了幾眼,問父親道:“方大叔在這兒擺起攤子來了?”

    左白秋微微一笑道:“你方大叔為人花樣最多,瞧他攤上左右擠了好多人,看來生意到做得蠻得意呢。”

    只見那攤子左右人圍滿了,看不清那方大叔究竟幹那一行,左白秋看了一會,對左冰説道:“冰兒,咱們過去和方大叔打招呼去。”

    説着兩人一齊行動,走了過去,走到近處,只見方大叔攤前立着一根竹竿,上面懸着一個葫蘆。左冰道:“方大叔作起郎中來啦。”左白秋微微笑道:“看來他的生意倒是不惡。”

    這時兩人已擠在人羣之中,移動不易,剛好方大叔轉過面來,和左白秋朝了一個對面。

    左白秋笑了一笑,正待説話,那方大叔卻視而無睹,轉面又對左方的顧客説話,左白秋心中一怔,那方大叔明明和自己對了一個照面,豈會識之不出?

    左冰也發覺此事,輕輕觸了觸左白秋道:“爹,他好像不認識您。”

    左白秋心中正自奇怪,忽然那方大叔側過半邊臉來,左白秋雙目一閃,斗然大大一震,低聲説道:“冰兒,你方大叔雙目已盲啦!”

    左冰吃了一驚,只見方大叔雙目之中一片昏黑,雙眸都已失去。

    左白秋只覺心中又驚又急,但這時人圍得很多,一時也不好出言招呼。

    他低聲對左冰説道:“難怪方大叔要懸壺於此了。”

    左冰點了點頭,只見那方大叔身後站着一箇中年人,大約四十歲左右,正忙着用筆寫字,大約是方大叔的夥計,方大叔探了脈,説方子,那夥計立刻抄寫下來交給病人。

    左白秋低聲説道:“看來方大叔幹這一行已幹了蠻久啦。你瞧他還僱了一個夥計而且病人都似乎早已知他的模樣,看過病謝一聲立刻去等方子,熟練得很,分明是長久懸壺於此了。”

    左冰點了點頭道:“爹!他的雙目為什麼瞎了?”

    左白秋搖搖頭道:“我也不知,等會非得詳細問問不可!”

    這時他們已逐漸接近那攤子,左白秋伸手輕輕在案上一敲,低聲道:“方老弟,我來看你啦。”

    方大叔陡然一驚,頭立刻轉了過來,他雖看不見,但從聲音之中似乎已經聽出來了,他怔了好一會,低聲説道:“是左老哥麼?”

    這時靠近桌邊的幾人都發覺方大叔神色有異,眾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左白秋身上,左白秋微微咳了一聲説道:“正是你左老哥。”

    方大叔面上斗然流露過一絲喜色,然後緩緩交轉到別處。

    左白秋心中一怔,卻聽耳邊響起方大叔的聲音,心中他乃施用“密語傳聲”之術,立刻收斂心神。

    只聽那方大叔道:“左老哥,我有事要和你一談,此處人多語雜多有不便,不知何處適宜?”

    左白秋正中心懷,立刻施展“傳聲”之術道:“我歇落於街首對面的客棧之中,在大廳內等候如何?”

    只見那方大叔背對着自己,微微點了點頭,心知他已知悉,便低聲對左冰道:“冰兒,咱們先走開吧。”

    左冰也已察覺眾人都注視着父親,於是與父親一同離開。

    他們走加客棧,坐在大廳之中,左白秋面色沉重,左冰忍不住説道:“方大叔要咱們在此等候,恐怕有什麼秘密。”

    左白秋嗯了一聲道:“你方大叔功力甚高,況是生平很少行走江湖,怎麼會有厲害的仇家將之雙目擊瞎?”

    左冰道:“方大叔雙目盲瞎也未必一定是被人所傷?”

    左白秋搖了搖頭道:“我看得出,是為人所傷,而且是一種隔空的力道,將他眼眶擠裂了。”

    左冰啊了一聲,左白秋想了一想繼續説道:“能傷方大叔的,起碼也得是一代宗師的功力,想不出他與這等人結仇,可能是偷襲也説不定。”左冰點了點頭,開口問道:“不知那是新傷或是舊創?”

    左白秋道:“至少也在六七年前。”

    左冰不再説些什麼,觀望了好一會,時刻逐漸變晚了,大廳中的人倒有一些已回房去睡了,只有少數仍在座着閒談。

    又過了約有半個時辰,大廳之中更形冷清,這時街道上的人也逐漸散去,左白秋和左冰等候了一刻,忽聽有一陣木杖擊地之聲傳來。

    只見一個人推開大廳木門走了進來,右手持着木杖,不斷在地上敲打摸索,正是方大叔,左白秋急忙站起身來,開口道:“方老弟──”

    他才一開口,那方大叔聽見了他的聲音及坐身方位,斗然足下一移,身形輕輕飄飄到了木桌前,微一拱手道:“左老哥久等了。”

    左白秋道:“方老弟,一別多載,你怎麼……”

    方大叔微微嘆了一口氣道:“説來話長呢……”

    這時左冰在一旁叫道:“方大叔,您會記得我嗎?”

    方大叔怔了一怔,然後記憶起來,哈哈一笑道:“左老哥,冰兒已有二十歲了吧?”

    左白秋嗯了一聲道:“你還記得他。”

    方大叔滿面笑容道:“記得記得,只可惜我雙目已盲,再也看不見冰兒了。”

    他説得倒也還瀟灑,似乎並未將這等不幸之事放在心上,但左氏父子倒不好説什麼了,一時沉默下來。

    方大叔頓了一頓,左白秋微微吁了一聲道:“不知你雙目之盲,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方大叔的面色斗然沉重下來,説道:“六年之前,那是六年以前的事了。”

    左白秋道:“你與人結仇,為人所傷是麼?”

    方大叔微微思索了一會道:“也可以這麼説。”

    左白秋道:“傷你之人,必定是赫有聲名者了。”

    方大叔道:“便是那銀嶺神仙薛大皇。”

    左白秋啊了一聲道:“又是他──”

    方大叔面上微微露出一絲疑惑的表情道:“什麼──又是他?”

    左白秋道:“只因這薛大皇牽涉好幾樣其他的事,是以方才我脱口如此説出,你──你與那薛大皇如何成仇?”

    方大叔道:“那倒是一件簡單而平常的事情,我為了一個朋友的事,和他説僵了,當時我並不知道對方便是薛大皇,自恃功力,一連先拼鬥了六個敵人,最後與薛大皇對壘之時,他只發了一掌,我便不得不和他以內力硬對,結果發覺對方內力強自己甚多,已然來不及換氣後撤,他的力道壓在臉孔之上,頓時雙目便破裂了。”

    左白秋面上罩了一層寒霜,咬牙切齒地道:“左某倒要會一會這薛大皇,看他到底有多大道行……”

    方大叔卻連忙搖手道:“左老哥,你幫幫忙,這薛大皇的事,我是一定要親自了斷的……”

    左白秋啊了一聲,方大叔又道:“可惜這兩年以來,薛大皇似乎極少露面,他一向隱居塞北,但都人蹤毫無……”

    左白秋道:“原來你懸壺為醫,行走塞北一帶,便是打聽薛大皇的消息?”

    方大叔道:“我雙目失明後,便打了一處隱密之地,整整四年閉門苦修,兩年前自認為成,便一直在這一帶行動,卻打聽不得那薛大皇究竟到什麼地方。”

    左白秋吁了一口氣道:“那薛大皇這兩年根本不再隱居,經常在中原武林出沒。”

    方大叔啊了一聲道:“難怪如此……”

    左白秋接着又説道:“前兩個月,我還和薛大皇見過面呢。”

    方大叔吃了一驚,脱口問道:“在什麼地方?”

    左白秋道:“那薛大皇涉及昔年土木堡的公案,是以我一直和他有些關連,兩個月前我還為他用內力療傷呢。”

    方大叔大驚失色,左白秋便略略將事情經過説了。

    方大叔聽了之後,吁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那麼左老哥此行也可説是為了他?”

    左白秋略一沉吟,面上神色逐漸凝重起來,他緩緩地道:“有一事相告,方老弟,就算你找着了薛大皇也萬萬不可先提──”

    方大叔聽他聲調沉重之至,心中暗暗驚疑,連忙道:“左老哥吩咐一句,方某還有什麼話説?”

    左白秋沉聲説道:“昔年楊陸之死,這銀嶺神仙乃是下手之人!”

    這一句話説了出來,登時將方大叔驚得呆住了,再也説不出一句話來。

    左白秋微微一頓接着説道:“你若先對他提及此事,則他立刻有所準備,也不知會想什麼方法銷燬證據。”

    方大叔道:“那楊陸北出星星峽一去不返,原來竟是死在他薛大皇之手,左老哥,不是小弟不信,但那薛大皇功力再強,要傷楊陸恐是不可能之事,這話是從什麼人傳出的?”

    “倒不是傳自什麼人,我親自打探各種線索,這一點已有的確的肯定性了。”

    方大叔啊了一聲,左白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對了,我有一事相問,也許你可以幫助一二。”

    方大叔點了點頭道:“請説。”

    左白秋道:“你這兩年以來在這一帶似乎還熟悉,不知認不認識能辨瓦喇文字者?”

    方大叔微微一怔道:“認識瓦喇文字?左老哥,你要──”

    左白秋插口道:“只因咱們有一本極為秘密的書冊,其上記載與土木之變公案有關,可惜不懂其中內容。”

    方大叔沉吟了一刻,緩緩説道:“認識的到有,只是,這書冊既是極為秘密,隨便示之於人不知隱妥與否?”

    左白秋啊了一聲,心想這一層顧慮也極為有理,方大叔頓了一頓又接着説道:“這認字者便是小弟行醫時的助手,那幫助寫藥方的漢子!”

    左白秋和左冰都見過那人,左白秋想了一想便問方大叔道:“那漢子是怎麼一個關係?”

    方大叔道:“他雖從不與小弟談論武學,但小弟有時故意試探,這個必定也是武林中人,可惜我雙目已盲,見都未見過他的容貌。”

    左白秋皺了皺眉道:“在你雙目失明後才結識此人是麼?”

    方大叔點了點頭道:“不過此人與小弟合作已整整兩年了,雖不見其面但小弟感覺,這人心術不差。”

    左冰這時開口問道:“爹爹,咱們怎麼辦?”

    左白秋沉吟了片刻道:“以你之見如何呢?”

    左冰道:“以孩子之見,咱們不如找他算了。”

    左白秋嗯了一聲,左冰接着又説道:“若是去找一個瓦喇人,説不得更是不妥,這人就算有什麼不對,咱們事先有所提防,臨時應變,想來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左白秋心中思考,覺得除此之外,確實沒有其他方法,於是點了點頭道:“方老弟,咱們準備如此,那漢子叫什麼名字?”方大叔道:“姓覃,人稱他覃七。”

    左白秋略略思索道:“明晚此時,你可否約那覃七來此?”

    方大叔道:“那覃七麼,與我住在一處,若是須要,我現在便可叫他來一趟……”

    左白秋道:“那書冊現在不在我身邊,乃在同路人身上,那同路人先行了一程,咱們得在今夜追上前去,明晚到此原地相會如何?”

    方大叔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我也先不必對他説明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叫他來一趟。”

    左白秋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冰兒咱們先得立刻上路了。”

    方大叔道:“想來若是果有什麼線索,那薛大皇再跑不了……”

    左白秋道:“正是如此,咱們明晚再見!”

    方大叔和他父子兩人一起起身走到門口,左右分道而行。

    左氏父子心想那錢百鋒與白鐵軍已去遠了,但他們一路未打尖歇息,想來必將在遠停留一晚。

    是以兩人一路上飛奔,好在夜深人靜,大道之上空空蕩蕩,兩人的身形好比在地上劃過一條黑線一般,如飛而過。

    又是華燈初上的時分,鎮集上人聲鼎沸,燈火輝煌,每天在這一段時間中最為熱鬧。

    時辰慢慢過去,當夜色深沉之時,鎮上的人聲也逐漸安靜下來。

    客棧之中,大廳中的人都回房歇息了,只有一張桌上坐着四個人,正是左氏父子,錢百鋒及白鐵軍。

    左氏父子連夜將錢百鋒及白鐵軍兩人趕回,等候那方大叔與覃七,一路上錢百鋒與白鐵軍一致贊成這樣辦比較適當,那方大叔方熙之名,錢百鋒也曾聽説,方熙又曾説過那覃七心術不差,想來總有可取之處。

    他們四人圍桌而坐,心中想到這書冊上的秘密即將揭曉,心中都不免有些緊張之感。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只見大廳外響起一陣木杖擊地之聲。

    左白秋緩緩站起身來,這時木門打開,走進兩個人來,一前一後,那當先一人正是雙目失明的方熙,跟在身後一人,不用説便是那覃七了。

    覃七左氏父子那是見過的,這時覃七一進入大廳,見四人一站站起身來不由微微一怔。

    左白秋心知那方大叔並未告訴他內情,那方熙走近了幾步,沉聲説道:“左老哥來了麼?”

    左白秋回答道:“咱們四人已在等候啦!”

    這時方大叔對覃七説道:“你可知道這四人是什麼身份嗎?”

    覃七面上神色怔然,搖搖頭道:“在下不知,方先生認識麼?”

    方熙微微一笑道:“我方才所稱的左老哥,便是昔年名震武林的左白秋老先生!”

    覃七陡然大吃一驚,似乎作夢也未料到的模樣,左白秋微微抱拳道:“老朽左白秋,想來閣下便是覃先生了。”

    那覃七慌忙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左老前輩威震武林,在下心慕已久,今日能得一見,真是有幸了,豈敢當禮?”

    左白秋微微一笑道:“覃兄那裏的話,老朽尚有一事要覃兄幫忙。”

    覃七大大一怔,啊了一聲。

    這時左白秋指着錢百鋒道:“這一位便是昔年的大名人錢百鋒錢先生……”

    覃七望着錢百鋒清瞿的面孔,幾乎不敢相信那昔年天下第一魔頭竟在自己面前出現,錢百鋒微微點了點頭,左白秋指着白鐵軍道:“這一位白鐵軍白少俠,是目下全國丐幫之主。”

    覃七心中震動不已,萬萬料不到這大廳之中,一連見着這幾個轟轟烈烈的人物。

    左白秋最後指着左冰道:“這是小兒左冰。”

    方大叔哈哈一笑道:“覃老弟,我説沒錯吧,要讓你好好驚奇一下……”

    覃七唯唯諾諾,過了一會説道:“原來方先生與這幾位都是舊識。”

    方熙道:“左老哥與我是舊識了,錢兄則僅有數面之緣。”

    覃七噢了一聲,轉向那左白秋道:“左前輩方才説及有事吩咐在下,不知為何?”

    左白秋略一沉吟道:“聽方老弟説,覃兄對瓦喇文字能識其意?”

    覃七點點頭道:“不錯。”

    左白秋道:“咱們有一書冊,上面全是瓦喇文記載,想請覃兄解説,不知……”

    覃七噢了一聲道:“這個太簡單了,左老先生但請……”

    他突然停住話來,只因他心中意識到若真是如此簡單一件事,左白秋等人豈會如此多費周章,面色嚴肅,看來必是這一冊書有問題了!

    他一念及此,立刻止住話來,頓了一頓,見眾人都是默然無語,便接着説道:“可是這一冊書中內容不平凡麼?”

    左白秋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覃七不好再説什麼,左白秋沉吟了一會便道:“這書中記載,憑咱們猜想,乃是有關天下武林,實是巨秘,覃兄看後,無論與覃兄有關無關,覃兄可否代為守秘?”

    他這樣直截了當説了出來,反倒輕鬆,那覃七聽了這話,點點頭道:“覃某雖與各位素未謀面,但對左、錢二位先生心儀已久,而且這事又是方先生的關係,覃某沒有話説,一切聽左老先生的吩咐吧!”

    左白秋點了點頭,對眾人道:“咱們進房去説話。”

    眾人一齊起身,隨着左白秋走入內面房屋之中。

    左白秋將燈火燃明,這時錢百鋒緩緩摸出那一冊書本,平平放在桌上。

    左白秋拿起書冊,遞給覃七,覃七翻開第一頁,只見那:“遍地烽煙看土木堡,

    滿手血腥造俠骨關!”

    覃七心中一震,連忙翻開第開二頁,只見上面寫的全是契丹文字。

    他攝神聚精,看了幾行,面上神色逐漸沉重下來,他抬起頭來道:“這是一段自白書。”

    左白秋説道:“覃兄請先看完一節,再説給咱們聽,咱們好好等候。”

    覃七點了點頭,繼續看下去,他看得甚快,只因他契丹文造詣不差。

    左白秋等四人注視着覃七面上神色的變化,只見有面色忽有疑色,忽有驚容,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他已看了五六頁,到了一個段落。

    這時覃七吁了一口氣,放下書冊,道:“這一書冊的作者乃是我朝前大學士周公明。”

    左白秋點點頭道:“這個我們知曉。”

    覃七道:“那周明一開始就説,這是一件最簡單的事,上天也許老早便安排了後來的結果,但由於人力的儘量發展,陡然使整個事情復奧萬千,卻終不能改變最終的結局,既所謂成事在天,謀事在人了。”

    他略一停頓又道:“然後,他反覆説天意難違,在人間一切的秘密及後果,要負全權責任的是他一個人。”

    “然後,他便説以下的內容是描述昔年土木堡事件前後的一切經過,但是他作書的口氣,一方面是自我描述,一方面又像是寫給某一個人所看,譬如這一段的最後一句他寫道:‘望這位閣下抱定最大的忍耐,細看以下每章。’”

    “這所謂的閣下,不知為何人。”

    他説到這裏,四人都已聽得甚為心驚,這時覃七繼續看下去,過了一會,他抬頭道:“正統十一年,周公明便知道契丹國內的一個極大秘密,乃是契丹的真命主並非那時的國王,換句話説那時的國王乃是密謀得位,這個秘密周公明得知,朝廷之中卻是無第二人知道。”

    “那真命主避禍被迫趕出故國,此人自小便嚮往大漢,而且對佛學極感興趣,他這一離故國,竟到了嵩山少林,要求修行,但他的身份,卻只有少林寺方丈知曉。”

    “這人到底嗔心未滅,要定下來之後,心怒江山為人所奪,但以一已之力又斷無作為,便想借我朝之力,便將那真命主的信物交於方丈。

    那少林方丈見時態太過於嚴重,而且有關軍機大事,便找那周公明一談,只因兩人原為舊識,周公明一聽此事,又有真命主的信物,立刻想到如能處理得當,很可能促使瓦喇內部大亂。

    但周公明既得這信物,他為人甚為謹慎,暗中雖有打算,卻仍不露風聲。”

    “這時瓦喇國內興兵養馬,兵勢發展甚速,立刻成為我朝重要邊患。

    周公明逐漸覺得國勢堪危,他心雖有計,但為求穩妥起見,便拓了好幾塊石碑,在少林,武當等各派各藏一塊,每一塊石碑上刻的都不完全,所以除了少林寺方丈之外,其餘人都不明白碑上所刻為何,但當時周公明曾對少林、武當等掌教言明,如若北方兵亂,一人帶此碑趕往塞外,其用意在於到時候石碑拼合,也不是瓦喇的秘密將立刻透露。”

    “這一切的安排都是極為秘密的,少林方丈僅對門人有問起者説這石碑叫作羅漢石,其餘的一概避而不言。

    但不知如何,這羅漢石的秘密居然有流傳江湖的傳説,而這時候,軍機消息,瓦喇已準備全國力量,大舉犯邊。”

    “周公明一見情勢緊張,那瓦喇國兵力極為強勁,略是硬戰,恐要吃敗仗,這時朝遷之中主和主戰的有兩派意見,情勢已到了一觸既發的境地。”

    覃七説到這裏,左、白、錢等人只聽得心頭猛震,這一切均是周公明摻雜其間,而且還不止他一個人知道秘密,還牽涉及少林一脈,難怪那北魏在少林寺中進進出出,其中都有原因。

    覃七又看了一陣,一本書冊已看到一半了,這時他面上神色連變,似乎書中所言有極端驚人之處。

    這時他抬起頭來,緩緩説道:“邊境軍勢吃緊,周公明在朝遷之中不但力主備戰,並且還力主御駕親征。他的用意在於利用此鼓動軍心士氣,並且引誘敵方全力傾巢而出,而一旦證據出示,內部真空,一亂起來,真是不可收拾,而我朝大軍潮掩而至,肅清外患,永樂邊土。”

    “皇上終於採納這個建議,而周公明見事既已至矢箭上弦的關頭,而且乃是御駕親征,萬萬不能有分毫閃失,所以他考慮再三,想到那羅漢石的消息竟有走漏的可能,立刻着人帶着親筆的信,到少林、武當,説明事機可能不秘,北方麝兵之際,可能有人半途攔阻羅漢石的運送。”

    “他這送信之人,竟是銀嶺神仙薛大皇。”

    書冊一直寫到這時,未提薛大皇如何與周公明相識,只是在薛大皇的姓名之下用硃砂筆作了一個記號,也不明是何用意。

    覃七説到這裏,那方大叔忍不住插口説道:“薛大皇是送信之人?”

    左白秋嗯了一聲道:“不錯,這個咱也曾聽少林僧人説過。”

    覃七又看了下去,看了第一句,便是一臉驚震之色,他緩緩抬起頭來道:“下面的一段,他如此寫道:‘然後,有兩個武林人物的出現,使得整個事局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夫雖窮畢生的心計,隨機應變,一切手段在所不惜,天乎,老夫仍是落空,弄巧成拙,這兩個人物有十足的關連,一個是中原第一號正義人物楊陸幫主,一人乃是北魏魏大先生。’”

    覃七將這一段原原本本用漢文説了出來,四人聽得心中又是一緊,左冰這時插口説道:“那瘋和尚説周公明將御駕親征之密泄於敵方,依此看來周公明似乎根本不認為這是一種秘密。”左白秋點了點頭,緩緩説道:“這周公明究竟是忠是奸,大約這一本書冊可以揭露出來了。”

    覃七繼續説道:“那楊陸的牽入,乃是忠義為國,他一同行動的尚有錢先生,武當掌教,點蒼雙劍等人,實力不弱,但那北魏這時已逐漸露出面目,有此人蔘與,整個局面將為之混亂而極難應付。

    周公明這時便上少林,找尋方丈長談,問題的中心在於北魏,有北魏對立,則證物雖能送出,仍未見得必然有效,那北魏機變巧詐舉世難尋,而且功力之深世稱其一。是以要為達到目的,必須有一個適當的人選對付北魏。

    這適當的人選便是楊陸幫主。

    若是論那楊陸的武功,對付魏大先生是旗鼓相當,問題是那魏大先生決不會輕易將事情變得如此簡單。”

    “這時大軍已然開拔,楊陸他們也跟隨而進,周公明此時心焦如焚,卻始終拿不定十成的把握。

    前線傳來的消息,契丹人已成合圍之勢,這時已不容周公明再作猶疑了,於是他下定了決心,和少林等人一同北行。

    那少林方丈帶着一批僧人和周公明分兩路,周公明一介書生,在此兵荒馬亂之際,加以要微服而行,於是少林方丈便派遣了一個僧人法號為‘法雲’的,扮着俗裝一路護送。”

    “周公明來到塞北,當地便見着了楊陸。

    他和楊陸談了一夜,這時忽然發覺俠士之中似乎有內訌的現象。

    周公明暗中觀察了一陣,弄清楚內鬨的情形,當夜他便又改變了計劃。”

    覃七説到這裏,抬起頭來説道:“以下的一段話在下覺得甚為詭異,他這樣寫道:‘老夫下此計時,便曾一而再,再而三捫心自問,這樣做究竟是正是誤,卻始終不能自作斷語,每一閉目,滿目鮮血,老夫長夜不眠,竟問教於護身‘法雲’僧人,伊長久不語,最後道此計可行,老夫自覺心靈之負略輕,然終覺不能陽陽自如也。’”

    覃七談完這一段,眾人都知道馬上便是整個事情的中心點,轉折點了,不由更加緊張起來。

    覃七又看安然無恙了一段繼續説道:“當天夜晚,周公明下定了決心,第二日清晨他便找着了楊陸,他告訴楊幫主,軍勢極端吃緊,須至西北請求援兵。

    楊陸義無反顧,考都不考慮便一口答應下來了。

    周公明當天下午,竟然與北魏會面,告楊陸北出星星峽的消息以及御駕親征的情形。”

    “他本意尋魏定國聽聞此訊,必當全力趕至星星峽,攔阻楊陸,那魏定國必然是志在必得,此陸此去,完全處於被動地位,凶多吉少,而那魏定國也因此事而離開現場,雖説僅只一兩天時間,但已足夠自己所為。

    他會過魏定國後,又回來找着既將出發的楊幫主,他見着了楊幫主,第一句話便説:‘楊幫主,此行十分危險。’

    楊幫主道:‘此等國家大事,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楊某也不會退縮半步,楊某一定將二十萬重兵求回。’

    其實只要魏定國被調虎離山,不在當場,則那二十萬重兵雖未求得,也無關緊要,這要楊陸北出星星峽完全是一個幌子,一個餌,去引誘魏定國。”

    “周公明聽楊陸如此説,心中益發不安,緩緩説道:‘楊幫主,周公明有一句話一定要對你説明白。’

    楊陸説道:‘請説無妨。’

    周公明道:‘老夫已着人將楊大俠去星星峽求吐魯番救兵之事告知瓦喇國了。’

    楊陸大驚失色,不明白周公明這一句話是什麼用意。

    周公明頓了一頓又道:‘那瓦喇國聽説有北魏之力,他們知道楊幫主的行止,想而一定會傾全力於心攔阻,加以敵暗我明,這一行真是九死一生……’

    楊幫主緩緩插口説道:‘生死之事暫先不論,但卻不知周先生此舉究竟是何用意?’

    周公明長長吁了一口氣道:‘此舉用意,在存犧牲楊幫主,吸引敵方,以全大局,但我總覺有負天良,不忍如此,故特地明告楊大俠……’

    楊陸不待他説完,仰天大笑道:‘周先生,你先聽楊某説一件事。’

    周公明怔然住口,楊陸便説:‘楊某出發北上之前,家園突遭夜襲,對方殺死楊某妻子,擄去初生幼兒,下書説明如要幼兒性命,不得干涉軍機大事,楊某以國事為重,私事為輕,不顧幼兒生死,乃隨軍而行,周先生看楊某是貪生畏死之人麼?’

    周公明呆怔在當地,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楊幫主接着又説:‘楊某雖明知此行有性命之危,但絕不反願。’

    他説得斬釘截鐵,周公明暗暗歎氣,所謂中原第一義人,此人真是當之而無愧了。

    周公明心中感慨不已,再也説不下去,便黯然辭出,第二日清晨,楊陸便出發了。”

    “他一人單槍匹馬,帶着皇上的密召,這時他心中不完全知道這清救兵之舉乃是虛晃的招牌,只是知道一路之上,將要遭遇重要的攔截。”

    “周公明回去後,立刻將楊陸出發的事告訴他護身之人法雲,並要立即見少林方丈相談。

    法雲當時也主張犧牲楊陸,他對此事自然也極為親切,立刻帶周公明見少林方丈。

    周公明將事情的前後告知少林方丈,方丈聽完了,先是默然不語,然後仰天長嘆道:‘這是上天的劫數,咱們儘儘人事而已。’

    周公明道:‘事已至此,我尚有多處須借重大師之力。’

    少林方丈長嘆道:‘周施主為國事費神,心靈苦痛貧僧明白,有什麼儘管説吧,貧僧必定盡力而為之。’

    周公明道:‘如今之計,第一步便是要和那魏大先生方面的人設法接連。’

    少林方丈吃了一驚道:‘什麼?那北魏魏定國麼?周施主豈能與他接連?’

    周公明道:‘咱們真是已到圖窮匕現之時了,這時唯一的機會,咱們又失去,則楊幫主不但平白犧牲,周某遺臭萬年,我朝也將一敗塗地,億萬生民塗炭……’

    方丈赫然色變,緩緩説道:“周施主之意如何?’”

    “周公明道:‘若是見了那魏大徒或是他方的人,咱們第一件事便是顯示那楊陸志在必得的準備。’

    方丈默然不語,過了一會才道:“然後如何?’”

    “周公明道:‘然後咱們故意泄露幾項我方行動的秘密,使對方得可預先設伏,一舉擊敗……’

    方丈的面色越來越是陰沉,他緩緩插口説道:‘誰去與對方人物接觸,誰去泄露這些秘密?’

    周公明鎮靜地回答道:‘我去辦理。’

    方丈瞿然而驚,震駭得説不出話來,好一會,緩緩説道:‘但想那魏大先生何等機密,周施主的計劃未必便會使他上當,信以為真?’

    周公明長長吁了一口氣道:‘我也正是如此想!’

    這時在一旁的還有法雲和尚,兩日以來周公明已視其為自己人,這等大事並不相隱。

    法雲僧人和少林寺方丈注視着周公明時陰時晴的面色,不知他心中正在想些什麼。”

    “周公明説道:‘要想使北魏產生信心,不生懷疑,必須另外想出一法,足以使得他驚震之念,超出疑慮之心。’

    方丈想了一陣,搖搖頭道:‘貧僧想不出。’

    周公明道:‘而且此法須迎合魏大先生之見,他目下正準備有什麼行動,咱們先行將這行動完成一部,待他一舉完成,則較為細密。’

    少林方丈和法雲僧人一起搖了搖頭道:‘周施主之意,貧僧不能瞭解。’

    周公明緩緩説道:‘據聞楊陸幫主方面,日前有內訌的跡象,不知是真是假?’”

    “法雲僧人答道:‘楊幫主親見眾人中毒而亡,但他肯定是對方的行動,而且猜出對方用意在於挑拔離間,倒有大部分相信了。’

    周公明點點頭道:‘魏定國想要挑起內訌,咱們助他一臂之力。’

    方丈和法雲震驚得幾乎跳了起來,一起大呼道:‘什麼?’”

    “周公明緩緩道:‘那古時屠巖賈搜殺趙氏孤兒,公孫捨身,程嬰之棄子,今日之事,較之昔年猶為緊急,楊陸效公孫之捨身,程嬰之棄子,但若有一人再能捨名……’

    方丈用冰冷的聲音道:‘周施主,你要挑起內鬨,然後嫁名於誰?’

    周公明仰天悲嘆一聲道:“便是那錢百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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