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冰心中如起巨浪。他的雙手不住地顫抖着,不能自己,他喃喃地道:“他就是周公明?這個老頭兒就是周公明?”
忽然之間,他發現了這一個驚人的線索,反倒是呆住了,他只是不住地思索着?
“如果這老人是周公明,那麼他和銀嶺神仙在一起,好象是老朋友的樣子,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想了一會,漸漸冷靜下來,把當前的重點分析了一下,然後決定道:“天玄道長趕去爹爹那裏,路上一定不致出什麼岔子,倒是我這邊這一條線索萬萬不可放過。”
正尋思間,忽然聽得外面有人走近的聲音,他連忙把一切恢復原狀,悄悄地躍了出去。
過了一會,他看見那老人緩緩走回房來,開門進房,又關上了門,左冰這才施展輕功潛出客棧之外,然後裝着投宿的模樣,也住到這客棧中。
左冰打發走了店小二,便悄悄躺在牀上休息,他心中盤算道:“這周公明乃是關鍵人物,難得我今日誤打誤撞。居然找到這麼一條有力線索,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時間很快地過去,不多時已是夜深人靜,左冰依然沒有入睡,他怔怔地望着黑暗中,心中思考着許多謎一樣的問題。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左冰側耳側聽,卻又再聽不到什麼,過了一會,窗外又傳來一聲輕微的異響,左冰輕輕地爬起身來,他屏息閉氣把身體貼在木板牆上。
這時屋外月光皓潔,屋內黑暗如漆,左冰從低窗上看到了兩個人影。
左冰悄悄退到門邊,輕輕推開屋門,走過廊道,從廊底靠天井的小窗爬了出來,反繞到那兩個人影所在地的後方屋頂上,靜靜地伏着不動。
只見那兩人站在院中指指點點低聲交談,也聽不清楚他們在説些什麼,其中有一人忽然向左邊指了一指,左冰暗吃一驚,忖道:“他們指的那間房子,正是周公明住的。”
那兩人似乎又商量了一陣,便悄悄走向左邊,走到周公明所住的那間房子外,停下身來。
左冰暗暗緊張,不知這兩人是來幹什麼的,他弓着身軀,象一雙狸貓那麼輕快地從房屋頂上繞過去,也到了周公明那間房子的屋頂上,靜靜窺看。
只見那兩人打了一個手勢,其中一人忽一躍而起,身在空中一個滾翻,已經輕巧地倒鈎在窗檐上,他伸手弄破了一塊紙窗,右手掏出一個長圓形的東西來。
左冰暗道:“這兩人莫非是來行刺的?我可得小心了。”
他伸手揭起一片瓦來,緊緊握在手中,只要情形不對,立刻出手救人,只見那人舉起手上那和圓形的東西,似乎是幌了一下,緊接着一團亮光隨之而起,左冰暗道:“原來是照明用的奇門傢伙。”
過了片刻,那人一抖手,又恢復了黑暗,左冰正在暗中忖道:“看來這兩人不象是來行刺的,莫非是來盜財的?”
那人忽的一個翻身,又飄落下來,底下那人立刻走上前來,輕聲問道:“如何?”
那翻身落下的聲音十分蒼老,他搖搖頭道:“難説得很。”
底下那人道:“怎麼難説法?”
那蒼老的聲音道:“沒有把握——”
底下那人道:“瞧不清楚麼?你可以走進去瞧個仔細呀——”
那蒼老的聲音道:“瞧是瞧真切了,只是事隔多年,這人的面目似乎變得蒼老得出乎意料——”
底下那人道:“到底象不象呢?”
那蒼老的聲音道:“象是象的,就是比我想象中老得多,是以無法決定。”
底下那人道:“看來咱們還是得進去仔仔細細搜一搜,也許在他的行李東西里可以找出點什麼名堂來。”
那蒼老的聲音道:“不錯,我也是這般想法。”
底下那人道:“你替我把風,讓我進去。”
那蒼老的聲道:“依我看,要搜屋子還是明天白天來比較妥當,只要老頭兒一離開出去吃飯散步什麼的,咱們就可以動手,再説——”
底下那人道:“你説右邊五號那小子。”
左冰聽了這話,又是大吃一驚,暗道:“右邊五號房……右邊五號房……那正是指我——原來這兩人早已注意上我了?”
那蒼老的聲音道:“不錯,那小子形跡有點扯眼,還不知道是那一路的人物,咱們夜裏行事耽擱得太久總是不妙,莫要讓他疑了心察覺。”
底下那人道:“老哥你這種顧慮大有道理,咱們就這麼辦。”
兩人輕聲説完,便悄悄繞道而退,左冰索性潛身不動,瞧瞧這兩人究竟到那裏去,只見那兩人繞過廂房,先後躍上房屋,落入天井。
左冰暗忖道:“他們既上了那邊屋頂,只消輕輕一躍就能出去,但是他們跳跳落天井中,可見這兩人也是落腳住在這客棧裏的——”想到這裏,左冰不禁搖頭嘆道:“唉,到底薑是老的辣,我只是一投這店,人家可就立刻注意上我了,而他們就也住在這店中,我卻完全不知道……”
一想到這裏,他忽然想到一事,頓時大大緊張起來,暗忖道:“這兩人繞向東走的話,一定曾經過我那房間,説不定會偷看看我在不在房中,我要趕快從外面繞回去!”
他輕飄飄地躍落地上,快若閃電地斜裏一倒,整個人已到了三丈之外,再一起落,已到了那房門臨外的牆角下。
只見他略一飛身,伸手抓住了屋檐,輕推檐下小窗,一點聲息也沒有發出,已經到了屋內。
他方才扯開被褥睡好,走廊上已傳來輕微的聲響,左冰暗笑道:“經驗沒你們老到,輕身功夫可比你們要高明一籌。”
過了一會,那兩人聲音遠去,左冰暗忖道:“他們方才在外面商量的分明是想斷定那周公明的身份,如此説來,莫非他們也是在尋找周公明?”
想到這裏,左冰又有些不解了,他暗中思索了一番,想道:“看這兩個人武功未見得特別高明,周公明又是個完全不懂武功的老人,怎會跟普通的武林中人扯上關係?”
左冰想了想,得不到什麼答案,便不再想它,索性好好睡一覺,醒來時,天已大亮。
他匆匆梳洗完畢,走出房來,正好看見昨夜那兩個漢子迎面而來,左冰仔細打量了一下,只見一個是四旬左右的矮小漢子,滿面透着驃悍之氣,另一個是六旬左右的老者,一臉橫橫斜斜的皺紋,那兩人瞟了左冰一眼,本來正在談的活便停止不談,左冰若無其事的和兩人擦肩而過。
走到前面,只見那周公明正捧着一包熱氣騰騰的包子回房去,左冰等他走人房內,才走入大廳,胡亂買了幾個饅頭充飢。
吃過早飯以後,左冰又回到自己的房中,他心中暗忖道:“那周公明昨天向店小二打聽洛陽來的鏢隊,只怕就會出去會那駱金刀——”
他半躺地坐在牀上,耳目卻是全神注意着四周的動靜,過了一會,街上忽然傳來一陣人聲馬嘶,一個嘹亮的嗓子拖着長音在喝喊着:“威——鎮——四——方——”
左冰暗道:“駱老爺子的鏢隊到了——”
不一會,街道上就熱鬧起來,駱老爺子的鏢隊從這小客棧前經過,走入鎮市中心去了。
左冰輕輕推開門來,慢步走到店門口,然後裝着看熱鬧的樣子踱到路邊,過了一會,只見店門口那周公明也匆匆走了出來。
左冰略為考慮了一下,他心中想道:“這時候,昨天那兩個傢伙必然潛入周老頭的屋中去搜查去了,我索性不管他們,跟着這老兒去瞧個究竟。”
於是他遠遠地跟着那周公明去,走到市鎮的中心,只見大批馬隊停在一家頗有氣派的大客店前,周公明走到店門口,就有兩個全身綁紮利落的漢子上來攔住。
左冰遠遠瞧見他們談了數句,有一個漢子進去了一會,想是去通報了,過一會,那漢子又走了出來,便帶着周公明走入店內。
左冰暗道:“看樣子還得想個法子溜進去才是道理。”
他打量了一下四面的情形,覺得從正面進去走不太可能,於是他便遠遠地繞到那客店的後側。
那客店的後側是片空地,十幾個工人正在砌一幢磚牆的房子,幾個工人在大棵上面站着,一個工人把一疊一疊的磚往上拋。
左冰走到那空地上,為了不引人注目,便把衣袖綰起來,長衫的下襬盤扎腰上,外人一眼看上去,倒也以為他是個工人,他正在思索如何混將進去時,忽然有在個工人對他叫道:“喂,喂,你是不是新來的工人?”
左冰靈機一動,便答道:“是……是……”
那人似乎是個工頭,只見他喝叫道:“趕快上來作工呀,你沒看見咱們忙得象猴一樣麼?”
左冰道:“是,是。”
他沿着那臨時搭的木梯走到屋樑上的木架,上面的工人叫人道:“接住!”
一疊紅磚整整齊齊地飛送上來,左冰伸手輕輕接住,底下那工人翹起拇指讚了聲好:
左冰暗道:“錯非我有這麼兩手,不然這工人也不是隨便混得過去的哩。”
他一面接着底下拋上來的磚,一面打量外面那客店屋頂上的形勢,心中暗暗盤算着。
這時,下面忽然有個工人叫道:“注意——”
一大疊磚整整齊齊地飛向左冰後面一個工人,左冰忽的一彈手,一粒砂子破空而出,正好擊在那工人的肘脈穴上,那工人不知就裏,只覺得手臂忽然一麻,“哎喲”叫了一聲,那一大疊磚塊便飛落下去。
底下的工人大叫道:“小心啊——”
所有的工人都注意到那一疊失手飛落的磚塊去了,左冰卻在這一霎時之間低着身子一個翻滾,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
那客店的屋背上,略一閃身躲在一個煙筒後面,再一讓身,到了屋脊的另一面。
他貼着屋脊一口氣潛到客店屋背的東首,耳貼着向下窺看。
只見下面一條走廊的首端,一間較大的房間門前插着一面三角形的紅旗,旗上用金絲線繡着一柄大刀。左冰忖道:“駱金刀大概就在這間屋內了。”
他要想躍到對面那房間的屋背上去,但是他深知駱金刀的功力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會被發覺行蹤,是以遲遲不敢行動。
想了一會,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冒險一試,他先打量了一下,下面並無人影,這才猛一提氣,全身依然躺在屋背上,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忽然騰空而起——
奇怪的是他的身軀躍起極是緩慢,絲毫不象是縱躍而起的模樣,倒象是藉着什麼浮力飄浮而起,緩緩地飄過那天井,落到對面的屋背上,依然保持着平躺的姿勢,一絲聲音也沒有。
這正是鬼影子左白秋獨創的絕學,武林中所謂輕功高明,無非是在輕靈快速上講求功夫,象左冰這等緩起緩落的功夫,除了輕身功力須達爐火純青地方外,還得有極深厚的內家真力,與那些一躍數丈的輕功,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左冰到了對面的屋脊上,貼着耳傾聽,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一點聲音,他想要尋個更好的地方,但是想到下面是威名天下的駱老爺子,只怕自己稍微一動便會壞事,便伏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他努力傾聽,只聽得那周公明的聲音:“……若非駱老爺肯允應,天下還有誰辦得到……”
駱老爺子的聲音比較清晰,只聽得他道:“……此事非是我駱某不肯,實是另有原委……”
那周公明道:“……此事關係重大,駱老爺難道……昔年土木堡……”
駱老爺子道:“……周大人你不是該和薛大皇薛兄有約嗎,為什麼不找他?……”
周公明道:“……若能找薛兄,我也不會來找駱老爺子了,薛兄遭人暗算,命在旦夕——”
駱金刀的聲音提高了一些:“什麼?周大人你説什麼?”
周公明道:“……本來我與薛兄已經約好動身,卻忽然來了兩個人,扯住薛老爺子在談些不知道什麼事,忽然之間,薛兄就被人暗算了一掌,倒在地上——”
駱金刀打斷道:“是那兩人下的手?”
周公明道:“好象不是,是有第三者埋伏在附近,突然下手——”
駱金刀道:“你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麼?”
周公明道:“那人來去如電,我這老朽如何看得見?”
駱金刀沉吟了一下道:“後來呢?”
周公明道:“後來那兩人抱着薛兄施救,我就趁機溜走了……”
駱金刀勃然大怒,大聲道:“好哇,周大人大忠大義,你就趁機溜走了,薛大皇的生死也不顧了,嘿嘿,你那當大官的人眼裏,草芥小民一條命還不是跟一條狗差不多,你自己想想看,為了昔年那事武林英雄自相火併已到了什麼地步,你説得倒是稀鬆平常,老實説,我駱某是個起鏢的商賈武夫,我可不懂什麼國家薦亡君臣大義,當年若不是憑丐幫楊陸一言九鼎,我駱某今天替皇帝老兒拼命麼?太笑話了……”
左冰在上面聽他大叫起來,不禁一怔,暗忖道:“怎麼忽然之間開罵起來了?”
卻聽那周公明道:“……駱老爺子你聽我一言,試想老夫手無縛雞之力,那兩個人雖在替薛老爺子施救,卻是來路不明之人,老夫身上揣着如此重要的東西,除了趕快溜走有什麼辦法?……反正周公明這一條老命是早已萬死猶有餘辜的了!只要把昔年那段公案作了個結,周公明決心自刎以謝天下武林英雄……”
屋內沉寂了片刻,忽聞駱金刀長嘆了一聲道:“你先説説,那抱着薛大皇施救的兩人是什麼模樣?”
周公明道:“一老一少,老的年約五旬,相貌十分清癯出眾,少的年約弱冠。”
駱金刀想了一想,忽然問道:“那少年是否長得極是俊俏瀟灑?”
周公明道:“不錯……”
駱金刀沉吟了一會道:“……莫非是……北魏魏定國和他的徒兒楊羣?”
左冰聽了暗暗忖道:“你想穿腦袋也想不到那一老一少是爹爹和我。”
且聽得下面駱金刀道:“周大人有一事你不知……”
周公明道:“……什麼……”t
駱金刀道:“昔日咱們離開落英塔的時候,老夫曾答應那神秘怪人發誓,發誓終生不踏入星星峽半步……”
周公明道:“可是……”
駱金刀打斷他的話道:“駱某畢生斤斤較量者,推一‘信’字,你叫我駱某如何自食其言?”
周公明道:“這件事大非尋常,駱老爺子你……你……”
駱金刀道:“非是駱某執意不肯,這件事駱某已經沒有臉面再管下去了……”
周公明長嘆一聲,沒有説話,過了一會,忽聽駱金刀道:“周大人快請起來,大人如此,教駱某如何擔當得起?”
在冰忖道:“想是那周公明在跪地苦求了……”
只聽得周公明道:“駱老爺子不答應,周公明惟有跪地不起。”
駱金刀長嘆一聽道:“周大人你先起來,聽老夫一言……”
周公明喜聲道:“駱老爺子是答應了?”
駱金刀道:“好,駱某答應你……”
周公明道:“為受難吾皇,為蒼蒼萬民,駱老爺子請受老夫一拜。”
駱金刀的聲音道:“不敢,不敢,老夫雖然答應你此事,但是老夫卻不能親自替你做到,不過你可放心,駱某是答應了這事,那是絕對要設法把這東西替你送到……”
周公明道:“駱老爺子不肯親自出馬託別人只怕……”
駱金刀道:“這個你放心,駱某將託這人,只會比駱某更加高強,絕不會有誤大事……”
周公明似乎仍不放心地道:“敢問駱老爺子打算轉託何人?……”
駱金刀哈哈一笑,然後一字一字地道:“天下第一神劍卓大江,你看如何?”
周公明再拜謝道:“若得卓老爺子肯出手,周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駱金刀道:“咱們午時即將上路,你一切可放心吧。”
周公明道:“萬事拜託,如此則老夫告退了。”
駱金刀送他到房門口道:“為免被閒人看見,駱某不送了。”
左冰偷偷往瓦背窺下去,只見周公明長揖倒地,垂淚道:“此事了結,周某將辭人世,駱老爺大恩大德,惟有來世結草銜環以報……”
駱金刀也沒説什麼,只是長揖還了一禮,周公明躬着老邁的身軀緩緩走了出去,駱金刀轉過身來,對着房門前插着的那面金刀紅旗,怔怔然果望良久,然後輕聲長嘆一聲。
左冰因為伸首出去窺看,這時偷偷縮將回來,然後就只這一個動作,下面駱金刀忽然道:“房上的朋友,請下來吧!”
左冰又驚又服,他略一沉吟,只得大大方方地飄身而下,他一揖倒地,口中道:“晚輩左冰,拜見駱老前輩。”
駱金刀打量了他一眼,道:“起來起來,令尊大人可安好?”
左冰心想自己與左白秋的父子關係大概江湖上都已知曉了,他連忙恭敬的答道:“託駱老前輩虎威洪福,家父身體尚好……”
駱老爺子笑道:“你在上面大概已經不少時候了吧,哈哈,左白秋的兒子還有什麼話説。”
左冰臉上一紅,連忙解釋道:“晚輩因為跟蹤方才那位周老先生,這才冒昧……”
他尚未説完,駱金刀打斷道:“跟蹤?你怎會跟蹤他?”
左冰道:“駱老前輩有所不知,方才那位周老先生所云的一老一少,正是家父和晚輩……”
駱金刀睜大了眼睛,一手推開了門,對左冰道:“請進,請進,咱們進來詳談……”
左冰只得跟着他走了進去,駱金刀道:“銀嶺神仙薛大皇現在何處?”
左冰道:“家父抱着他去尋錢伯伯……”
駱金刀道:“錢百鋒?”
左冰道:“正是。可是家父説薛老前輩受傷過重,必須請武當掌教天玄道長來會同三人之力施救,方始有一線希望,是以命晚輩趕去武當求救……”
駱金刀道:“你去過武當了麼?”
左冰道:“晚輩到了武當……”
他本想説出武當慘遇浩劫的事,但是想了一想,還是先不説為妙,便繼續道:“請到了天玄道長,正一路匆匆趕回,忽然在這裏發現了方才這位周老先生的行蹤,便一人留下來想探個究竟。”
駱金刀道:“天玄道長自己趕去?”
左冰道:“不錯,晚輩這就準備追上去……”
駱金刀道:“且慢,那偷襲銀嶺神仙的兇手,你可看清了面目?”
左冰使把那前後經過情形略述了一遍,只見駱金刀雙目圓睜,額上青筋暴起,頰邊沁出汗珠來,他雙手按在桌上,一言不發,過了半晌才喃喃地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左冰道:“什麼……”駱金刀又喃喃地道:“當着左白秋的面,偷襲薛大皇,又從容而退,連面貌都不讓人看見,世上竟有這等高手?”
左冰道:“家父也是大為驚駭,他説便是南北雙魏只怕也沒有這等功力。”
駱金刀彷彿沒有聽見,只是自言自語地道:“左白秋的身法是駱某畢生僅見的了,竟有人當着他的面出手傷人,傷的又是銀嶺神仙薛大皇,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他緩緩站直身體,雙手從桌面上放開來,只見那楠木八仙桌上竟然留上兩個半寸深的手印,指掌清晰無比。
左冰看得不禁駭然,只見駱金刀站在那裏默默昔思,自己要想趕快趕回客棧去,卻又不好啓口,駱金刀忽然道:“那周……周公明住在那裏你知道嗎?”
左冰道:“就在不遠處一家客棧……”
駱老爺子道:“快去找他來,我還有話要問他。”
左冰道:“晚輩去找?只怕有些不方便……”
駱老爺子伸手抓起一隻筆來,寫了一張便條對左冰道:“你叫店家交給他即可,越快越好。”
左冰接過字條,轉身就走,匆匆走出店來,店門口那兩個鏢局的漢子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但是他們的任務主要是盤問進來的人,對左冰只望了幾眼,倒以為他原先就在店中,是店主家裏的什麼人,便也沒有盤問。
左冰匆匆趕回客棧,走進去立刻看見昨夜那兩個漢子所住的房間,房門大大敞開着,裏面空無一物,象是已經搬走了模樣。
左冰連忙拉住一個店小二問道:“喂,小二哥,這間房裏的客人搬走了麼?”
那小二道:“剛剛結帳搬走沒多久。”
左冰心中立刻感到不妙,他匆匆走到周公明的房前,只見房門緊閉,裏面一點聲息都沒有。
左冰心中猛跳,強自鎮靜下來。繞道到了天井裏,四顧無人,便輕輕躍上那房間的窗簾上,推開氣窗,飛身而入。
一入室中,左冰順時就呆住了,只見周公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上沒有血跡,但分明已經氣絕。
左冰環目四顧,只見屋中空空如也,周公明行李包袱全都不見了。
他暗恨自己晚到一步,摸了摸周公明的軀體,只覺上身軟綿綿的,分明是吃最上乘的內家掌力震斷了脊骨。
他暗忖道:“恁昨夜那兩塊料,分明不可能懷內家掌力,莫非又有第三者來到?”
他把全屋仔細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便偷偷循原路退了出來,走到自己的房前,又拉住一個小二,問道:“方才走的那客官可有什麼朋友來找過他們?”
那小二翻了翻眼,懷疑地望了左冰,左冰連忙掏了一錠碎銀塞過去,那小二這才道:“不錯,不錯,有一個長得很標緻的公子來尋那兩位客官,三個人進屋去談了一會,然後便一起結帳走了。”
左冰道:“向那個方向走的,騎馬還是步行?”
那小二道:“向市鎮中心那邊去了。好象沒有騎馬。”
左冰打發走了店小二,飛快地回屋,到帳房結了帳,匆匆走出客棧,他心中想:“先得去通知一聲駱金刀……”
他停下身來,就在駱金刀那張字條的反面寫道:“周突遇暴死,兇手北逃,正追蹤。”
他走到那鏢局落腳的大客店前,那兩個把門的漢子迎了上來,左冰把字條遞過去道:“請二位把這紙條交給駱老爺子,敝姓左。”
那兩人奇怪地打量左冰幾眼,左冰卻是轉身就走,沿着那條官道追了下去。
這時左冰心急如焚。他暗暗忖道:“那三人若是沿着這方向而去,應該走得尚不太遠。”
這時他也顧不得什麼驚世駭俗,沿着路邊展開輕身功夫拼命前奔。
追了不多遠,果然看見前面三個人急急忙忙地走着,靠左邊兩人正是昨夜那兩條漢子,右邊的一人年紀輕輕,卻是十分俊秀。
左冰大叫道:“楊羣,你乾的好事!”
那三人同時吃驚回頭,楊羣一看是左冰趕來,哈哈大笑道:“姓左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左冰道:“你殺了人就想跑麼?”
楊羣道:“奇怪,我殺了什麼人?姓左的你不要含血噴人。”
左冰怒道:“悦來客棧裏你乾的事還想混賴麼?”
楊羣道:“是我乾的又怎麼樣?”
左冰道:“今天你休想一走了之。”
楊羣冷笑道:“恁什麼?”
左冰道:“你不信就試試。”
楊羣臉色一沉,開口罵道:“討厭!”
他話聲才出,已經呼的一掌拍到,左冰身體略一側轉,竟然搶偏鋒以攻為守。
楊羣掌勢一沉,竟然不借換招易式,連打帶拿,直取左冰肘腕。
這一招變化精微已極,楊羣信手施來,有如行雲流水絲毫無滯,端的是美妙之極,左冰心中暗贊,身形卻如無骨之物,胸腹之間一收而過,一掌仍取敵上盤。
楊羣駭然還掌,他絕料不到數月不見,左冰竟然練成如此精奇的掌法,他大喝一聲,雙掌連揮,再也不敢絲毫狂妄。
左冰正式習武,雖是最近之事,但他從小鍛鍊的一身左氏輕功和上乘內功卻是驚人之極,是以雖然不曾習過拳掌招式,但是練起來卻是一日千里,楊羣心中以為仍是不懂武功,一試之下竟是大出意料,難怪他要駭然變色了。
左冰雙掌連揮,偶而夾着幾招錢伯鋒自創的歹毒招式,雖然配合不上,卻是霸道無比,楊羣小心翼翼和他過了五十招,竟是招招守多於攻,不知左冰的深淺。
五十招後,楊羣已摸得清楚,他發現左冰雖然出招厲害得緊,卻象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每每輕易放過上風優勢,而且招式之間不甚連貫,破綻百出。
於是楊羣大喝一聲,攻勢忽然如雷霆萬鈞之勢湧了上來,當今天下武林之中,少年高手除了丐幫幫主白鐵軍,只怕就要算楊羣了,他這時放手一打,只見妙招毒式如巨浪滔天,舉手投足無一不是妙極天下的絕學。
左冰與他對了二十招,已經不支,楊羣心中默算,再有十招,必可教左冰立斃掌下。
然而奇怪的是十把過後,左冰依然如故,總是手慌腳亂地招招被逼得逃命,可是楊羣就是無法傷着他一肌一毛。
楊羣暗自咬牙,默默忖道:“再有十招。你這小子不倒下我就服了你。”
十招過後,左冰被打得狼狽不堪,楊羣卻是依然傷不了一他,只是看到左冰東歪西倒,潰不成招,然而在緊要關頭,總是被他想出一記又怪又妙的絕招脱險而去。
楊羣奮力攻了五十招,依然沒有把左冰怎樣,他漸漸發覺左冰的掌招漸漸是越打越是中規中矩,抵抗之力比開始時強了一倍有餘,楊羣又惱又怕,心想:“再一直打下去,他豈不要成神仙了——”
只見他猛一咬牙,決心和左冰內力相拼,這時左冰一掌拍來,楊羣突然棄之不顧,運起內力掌擊左冰正胸。
左冰吃了一驚,連忙也運勁相抗,這一來,正中了楊羣之計,他掌力暴吐:“烏烏”然怪嘯驟起,左冰奮力一推,轟然暴震,竟是不分上下。
楊羣掌落掌起,第二掌又到,左冰不料他來得如此之快,慌慌張張相架,頓時被震退三步。
楊羣如風捲殘雲一般,第三掌陡然又至,左冰怯意忽生,轉身想躲。
楊羣是何等功力.掌力一揮,如網而下,左冰怯意中犯了大忌,竟然抽身而退,楊羣的掌力立刻如影附影,左冰在危急中躲無可躲,眼看就得遭殃——
忽然之間,只聽得左冰一聲長嘯,也看不清楚他怎樣作勢用勁,也不知道他從如網掌力中如何縱起,只看到他整個身形如同陀螺一般一陣亂扭,接着便一衝而起,竟然高達五丈,斜落在七八丈外。
左冰死裏逃生,不禁呆住了,楊羣也呆住了,他還要畢生第一次看到這等不可言喻的輕功。
楊羣一步步向近,左冰忽然想起白大哥對他説的話:“打不過,逃呀!”
他向前跨一大步,猛然大喝一聲,翻身拔足就逃,片刻已在裏外。
左冰停下身來,看看後面並無追兵,才放心緩下腳步,他默默想道:“打你不過,跑起來你可追不上我。”
他走了數步,腦海中忽然浮起剛才激戰中一個招式,霎時之間,他像是一個木偶般呆住了——
他眼前清晰地浮現着那一個對招從頭到尾的情形,只是當時是電光火石的一剎那,然而此刻在他的眼前都是緩緩然清清楚楚的慢動作,他想了一遍又一遍,忽然象是看到了什麼寶貝一般叫了起來——
“是呵,是啊,我原應該這樣的,我原應該這樣的……”
於是他的眼前又浮現了另一個招式,漸漸地,他又徹悟了這一個招,於是左冰象是着了魔一般,呆呆地坐在草地上,方才那場激戰的經過情形,一招一式重回到他的眼前。
不知過了多久,左冰從如痴如狂中醒轉過來,他不自知自己在這一場幻夢中武學增進了多少,他只是喃喃地自語道:“楊羣,楊羣,再碰上你,可沒有那麼容易被你打敗了……”
他站起身來,忽然發覺日已偏西,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在這裏呆坐了大半日。
他暗自忖道:“此刻快些趕到爹爹那裏去了。”
於是他施展開輕身功夫,飛快地向北而去,不一會走上了一個山坡。
當他登到山坡頂上時,他看見了一件奇怪的事,幾乎令他當場狂叫出來——
只見遠處有一個人飛快地從山坡下在奔而過,那速度快得令人駭然,但是那身形姿態,他卻是認得清清楚楚,那人竟是銀嶺神仙薛大皇!
他大叫一聲:“薛老前輩……”
但是那人早已如箭一般消失在薄暮中,左冰連忙趕了下去,但是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蹤跡,他忖道:“薛老前輩不是受了重傷麼,他怎會在這裏出現?我方才絕不可能看錯的,難道武當天玄道長趕到爹爹那裏,那麼快就已治好了他的傷?”
他想,天玄道長先他而去已經兩日,這個可能性倒也並非沒有,但是問題是,如果是如此,爹爹他們呢?
左冰趕快趕向和左白秋預定的地方,月正中時便已達到,但是到了那裏,一間茅屋空空如也,爹爹、錢伯伯、天玄道長沒有一人在,也沒有留下一字半語。
左冰站在茅屋當中,滿腹狐疑,風吹着半掩的竹門,咿呀之聲令人聽了覺得神秘中帶有幾分恐怖。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緩緩地走出來,這時明月當空,四周如死般寂靜。
左冰喃喃地對自己道:“總得先找到爹爹他們才是道理。”
於是他回到茅屋中留了一行字,拖着疲乏的身子走上了路,走了兩三天,並未發現三人蹤跡,他素知爹爹之能,倒也並不但心,心想一路尋去,一定能探出個究竟,他盤算既定,便又若無其事一般北去。
左冰邁步而行,日頭愈來愈暗了,他心中盤算,再趕半個時辰,如果找不到客棧投宿,今夜又只有露宿了。
夕陽完全沉沒下去了,向晚涼風,寒氣漸漸沉重起來,左冰一提氣,望着前面是茫茫無盡的路,忽然心中感到孤單起來。
忽然遠處林中一陣悽迷的歌聲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