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穆爾松揉着紅紅的鼻子,對着眼前的熱粥苦笑。
他活了三十三個年頭,感冒的次數伸出單手就算得出來,沒想到這次居然只為了區區一塊黑森林蛋糕就中獎!
雖然那蛋糕真的超級好吃,好吃到令他想潛入卓巧曼的店裏再偷一塊來大快朵頤,但現在人病懨懨的躺在牀上,他只能望着沒什麼味道的粥興嘆。
「巧曼,我肚子餓。」他可憐兮兮的靠坐在牀上道。躺了這麼久,就算是宅男也會生鏽。
「不是給你粥了嗎?」卓巧曼真沒想到,這男人生病比沒生病還難搞。
「我是説,我裝甜點的那個肚子很餓……咳咳咳……」咳得要死的他,真的好想吃蛋糕啊!以往再怎麼樣,她都會留兩塊蛋糕給他們父子,但自從他感冒後,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過甜食了。
「你再吃甜點,咳嗽就永遠不會好。」真是的,這男人簡直幼稚到了極點。
「可是粥都沒味道……咳咳,讓我食慾更不振。」無肉不歡的男人抱怨着。他從昨天確定感冒後,到現在已經吃一天半的粥了。
「食慾不振還想吃甜點?」她馬上抓到他話中的語病。
穆爾松討食物失敗,馬上裝可憐轉移話題,「還有,牀上的枕頭太低了,睡得我腰痠背痛……」
「先生,你現在是坐着,枕頭高不高對你有影響嗎?」雖然這麼説,但她還是從櫃子裏找出另一個枕頭墊在他身後。
「巧曼,我桌面這杯熱水已經變冷水了,咳咳咳……」
「是,馬上幫你換杯熱水。」
「另外,醫生説我可以吃一些水果,補充維他命C。我記得你有買葡萄對吧?我要吃……咳咳咳……」
「你不是食慾不振?真受不了你!」明知道這個大爺似的男人只是找麻煩,她仍沒好氣的替他到樓下廚房張羅熱水與水果。
留在牀上的男人,見她匆忙下樓去的背影,原本促狹裝無辜的眼神慢慢變得温柔,甚至帶了點笑意。
不知道為什麼,看着她為自己忙東忙西,在面前晃來晃去,他心裏就有種變態的滿足感。她帶給他的安心,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即使是緣份很短暫的前妻,也沒有給過他這種感覺。
半晌,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在房門外響起,進門的除了卓巧曼,後頭還跟着一個端着一杯熱水的小小身影。
「瞧!你在樓上大呼小叫的,難伺候得很,就連小東東都擔心你,替你倒水來了。」她將水果放在他身邊,一邊挖苦他道。
「真的?」穆爾松温柔地望着兒子。「小東東,你替爸爸倒水嗎?好乖,謝謝你。」
正在放水杯的穆東靖只是輕輕點頭,怯生生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回望父親,仍是一句話也不説。
望着有孺慕之心卻又不知如何表達的孩子,卓巧曼心疼地摸摸他的頭,趁機損了穆爾松一句,「小東東這麼乖,真不像你會教出來的孩子。」
「不是我教的會是誰教的?」兒子除了鮮少説話外,可是令他很驕傲的。
「説不定……説不定是你前妻教得好啊,不是嗎?」她脱口而出,但隨即後悔了,怕這句話會勾起一旁小東東的思母之情,更怕穆爾松想起前妻,心緒會受到影響。
可是……她不得不承認,關於他前妻的事,她確實是想知道的,即使他從來不説。
她此話一出,小東東沒什麼反應,反倒是穆爾松表情微變,淡淡地道:「她是教得不錯……」
他拖長的尾音,莫名其妙讓室內多了一股低氣壓,但下一秒他立刻拉開一個笑臉。「但主要的功勞還是在我身上啊。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哈哈哈……咳咳咳……」
卓巧曼知道他在掩飾某些情緒,更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她沒有這麼不識相,硬逼人家説不想説的話,只是對自己進不去他心中仍佔據着前妻的那一大塊空間有些失落罷了。
「活該!咳成這樣了話還那麼多。要是小東東變得和你一樣,那才真令人擔心呢。」她索性開始和他插科打諢。
她單戀他,是她自己的事情,把自己的不安強加在他身上,就太沉重了。
「像我這樣有什麼不好?聰明英俊又可愛。小東東,來!爸爸抱一下。」牀上的穆爾松朝兒子伸出雙手。
一直對兩個大人間的波濤洶湧感到一頭霧水的穆東靖,遲疑了一下,把水杯放在牀頭,才慢慢地邁開腳步想投入父親的懷抱。
然而在父子相擁的前一秒,卓巧曼反應極快的由背後攔腰抱住穆東靖,將這個可愛聽話的小孩抱離病毒源。
「穆爾松,你病傻了?你感冒嚴重成這個樣子,還想抱小東東你不怕傳染給他?」
「不會的。」他繼續揮手,「小東東,來!」
這次穆東靖動作很快,由牀邊「咻」的一聲就跳進父親懷中,撒嬌地將臉窩在父親胸前。
「小東東,你真是太可愛了!」穆爾松的心幾乎快被兒子融化了,嘟起嘴就往兒子肥嫩嫩的頰上親下去。
卓巧曼看得好氣又好笑。「你這個笨蛋還敢親小東東,到時候小東東被傳染到感冒,我就要你以死謝罪!」
「沒這麼嚴重吧?人家小東東身體很強壯的,才不會被爸爸傳染感冒。」他低頭問懷裏的兒子,「小東東,你説對吧?」
想不到小東東的回應,卻令兩個大人全傻了眼。
「哈——啾!」
卓巧曼相信,穆爾松若不是白痴,也鐵定是個蠢蛋。
明知道自己重感冒,明知道感冒病毒傳染性很強,還對孩子又抱又親的,結果搞到最後兩個人都生病了。
為了照顧方便,她讓小東東和父親睡在同房間。當她煮好兩個人的食物端上來時,便看到穆爾松吃力地想從牀上爬起來。
她急忙迎上去,協助他將虛弱的身體靠坐在牀上。「你要去哪裏?」
「我有些畫完的稿子要寄回北部讓我的助手處理。」即使他覺得渾身不對勁,但責任感還是讓他不得不起牀。「再不到一個月就要交稿,我怕他們如果來不及弄好,編輯拿不到稿子,會直接跑來殺了我。」
「病人要安份點,你身體還很虛弱,不要趴趴走。」如果可以,她真想拿條繩子把他綁起來。「我可以幫你跑郵局,你只要告訴我,稿子有哪些、要寄到哪裏就好。」
「真的?」他心裏因她的體貼升起一股暖意,但骨子裏皮皮的劣根性,很快又蓋掉這份情緒。「萬一還是來不及,到時候編輯小姐打電話來,或是乾脆殺來按門鈴……」
「當然是你自己接電話,自己開門嘍。」她笑得很奸。
兩個人正假笑着大眼瞪大眼時,原本熟睡中的穆東靖卻突然發出聲音,一臉痛苦的醒了過來。
「小東東,怎麼了?不舒服嗎?」穆爾松連忙伸手擦去兒子額際的汗。
穆東靖仍然不説話,小臉燒得紅通通的,只是用着小狗般的無辜眼神望着爸爸和阿姨。
穆爾松哄他繼續睡,但他仍然不安地直在牀上翻動,彷佛很不舒服的樣子。
他從沒遇過兒子病得這麼厲害,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了。
此時卓巧曼突然拍拍他的手,叫他讓出一個空位,動作俐落地替小東東更換冰枕,換掉汗濕的衣服,然後用一隻手輕拍着小病人的背。
「小東東很勇敢對不對?睡一覺,打敗感冒病毒壞蛋,你很快就會好起來了,好不好?」她安撫似的低語聲音柔得像輕紗,令人聽了很是舒服。
這就是穆爾松怎麼也做不到的温柔了。
過去他並不是沒見過她柔情似水的一面,但總被他有意無意的忽略,寧可嘻嘻鬧鬧的和她相處,保持安全距離。但眼下她女性的温柔特質,讓他心頭有些盪漾,再也壓抑不下來。
或許是男人的天性使然,他居然有些羨慕小東東,竟可以讓她這麼哄着、安撫着。
「等小東東病好了,叫爸爸帶你去遊樂園玩,坐碰碰車好不好?」卓巧曼極有耐心地讓孩子情緒穩定下來,但她卻也發現另一頭的男人開始恍神。
她暗自在孩子看不到的角落用手敲了那個男人的頭一記,直到赫然回過神。
「什麼?」穆爾松用傻笑掩飾自己的尷尬,幸好她看不出方才他心裏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我在和小東東説,等他病好了,你帶他去遊樂園玩,坐碰碰車好不好?」她沒好氣地數落他,口氣和麪對小東東時差了十萬八千里。「你這個宅男爸爸也該出去透透氣了,父子倆一起讓陽光殺菌一下。否則我怕你們再繼續宅在家裏,頭頂會長出香菇。」
香菇?牀上的穆東靖直搖頭,一臉懼怕。
讓穆爾松看了只能苦笑。「好好好,等小東東病好了,爸爸帶你去遊樂園曬太陽,就不會長香菇了。」
穆東靖笑了,終於認份的閉上眼睛休息,那乖巧可愛的模樣令兩個大人忍俊不禁。
就在這時候,穆爾松家裏的電鈴突然響起,讓卓巧曼差點當場跳起來。
「我去開門。」怕電鈴聲吵醒孩子,三人中唯一健康的她三步並作兩步的往樓下衝。
打開門,是住在附近,一向會來她麪包店買麪包的福嬸。
想不到福嬸也和穆爾松有交情、會來串門子,她有些意外地直覺問:「福嬸,你找爾松嗎?他現在生病了……」
「我是來找你的啦!」大嗓門又熱心的福嬸泰然自若地脱鞋進入他家中,好像進自家廚房一樣。「我家孫子吵着要吃麪包,我才想説你的麪包店怎麼三天沒開門了,擔心你出什麼事,所以過來看看。」
還沒等她説話,福嬸又自顧自地道:「結果你不在家!我想你常常和穆先生父子混在一起,就來這裏找,果然你就在他們家。」
「因為爾松和小東東生病了,所以我過來照顧他們。」對於讓麪包店的忠實顧客撲了空,她難免有些歉意,「過兩天我的麪包店就會重新營業了,不好意思讓你白跑這麼多趟。」
「沒關係啦。」福嬸左顧右盼了下。這棟透天厝算是社區裏有錢人住的房子,她在這裏生活幾十年,還沒有機會進來看過呢。「只是你一個女孩子,也要注意一下,老往別人家裏跑,傳出去不好聽啊。」
「呃,福嬸,你是説我太打擾別人了嗎?」卓巧曼沒有聽出箇中意涵,「我會注意這一點的。」
「不是啦。」真是個傻女孩。福嬸笑着搖頭,「你是一個年輕的單身女孩,穆先生則是帶着個孩子的單親爸爸,你老往這裏跑,有一些比較多嘴的人會説得不太好聽,像是你倒貼之類的話,你要好好想清楚啊……」
隨着福嬸的話,卓巧曼的表情變得有些沉凝,臉上的笑容也僵了。
此時身後突然傳來穆爾松的聲音,讓她和福嬸兩人都嚇了一跳。
「福嬸,你多慮了。」他有些氣虛地由樓上走下來,有意無意的擋在她面前。「巧曼是好心幫我們父子的忙……」
想不到他這一解釋,反而令福嬸眉梢一揚,「你們兩個是不是在一起了?否則怎麼好像很要好的樣子?」
卓巧曼心裏一跳,望向穆爾松,卻見他搖了搖頭,她的心頓時跟着一沉。
明明他這反應在意料之中,但她心裏還是被割了一刀,有種難以忽視的疼痛。
「真的沒有?」福嬸還是不相信,因為她總覺得他們之間瀰漫着曖昧的氛圍。而穆爾松身擋在卓巧曼身前的舉動,也是一般男人保護自己女人才會有的行為。
「真的。」他一派輕鬆的解釋,試圖淡化福嬸的疑慮,也像要説服自己。「而且巧曼這類型的女生不是我的菜……咳咳咳……我是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這番話,令卓巧曼原本殘存的笑容完全瓦解,不自覺露出受傷的表情,忘了掩飾,幸好穆爾松在她身前,看不到她的傷心。
他果然不喜歡她呀……説得這麼直接,就像當頭敲她一棒,殘忍地讓她心碎了,她卻只能默默接受。
本來就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單戀,她愛他並不代表他也要愛她。她為他們父子做的一切都是自願的,並非想收買他的愛情,所以聽到他間接拒絕她的話後,她心很痛,卻只能藏在心中讓自己知道。
福嬸沒注意到她的反常,只是語重心長的勸道:「算了,如果你們有在一起,就早點結婚平息流言;沒有的話,我倒可以替巧曼做個媒,介紹一些好人家的子弟給她,省得她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一天到晚被別人説閒話。」
想到卓巧曼遲早會投入另一個男人懷中,穆爾松心裏一陣不舒服,但表面上還是嘻嘻哈哈的説:「沒這麼嚴重吧?福嬸如果能把她嫁出去,我一定會包個大紅包給你,順便刻一塊匾額送到你家。」他像平時那樣開玩笑,卻不知身後的人兒心已痛到麻木,還自以為幽默的用手肘往後輕頂她的手臂。「你猜我會刻什麼在匾額上?」
她深吸了口氣,嚥下喉頭的一股酸意,才抽搐着臉回答,「惠我良多?」
「好主意。不過能把你嫁出去,匾額上當然要刻『公在桑梓』啊!哈哈哈……咳咳……」一時忘形,他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你這混蛋!活該咳死你!」被他這樣一鬧,她反而沒方才那麼失落了,只想狠狠的揍他一拳。
福嬸見這兩人分明在打情罵俏,但彼此好像都還搞不清楚,不禁好氣又好笑。「你們兩個喔……沒事走那麼近,惹得一身腥……」
卓巧曼是真的無言以對了,她沒辦法説出自己的情愫,更沒辦法丟下他們兩父子不管,就算外頭流言紛擾,她也只能沉默以對。
或許被動地接受這些蜚短流長的攻擊,直到她受不了的那天,對穆爾松的感情就會淡一點了吧?
沒想到穆爾松卻在此時正色起來,讓卓巧曼有些訝異,而他的回答,和他的動作一樣,又是拿自己擋在她面前。
「福嬸,難道你不知道嗎?巧曼是我家小東東的家教。」他輕輕鬆鬆的找了個藉口,解決這個問題。
「家教?」福嬸一臉錯愕。
「是啊。所謂的家教,就是我付她薪水,然後她在我忙碌的時候幫我教導,陪伴小東東,以及照顧他的起居,就是這樣。」説到這裏,他還不忘施點美男計,放電似的對福嬸眨眨眼,「福嬸,所以可能得麻煩你幫我們到外面宣傳一下了,可別因此壞了巧曼的名聲。」
「沒問題。」福嬸早就看不過一些人老是拿卓巧曼來八卦,這下她可有理由反駁回去了。「我馬上去和大家講,哎,你們也不早説,我早就聽不下去那些人亂説話了,當家教是很好的事情啊……」
隨着話聲飄遠,福嬸也離開了穆家,穆爾松和卓巧曼同時走上前關門,呼出一大口氣。
「看來,我救了你的名聲一次。」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還不是為了你?哼!」嘴上不饒人,但她心裏卻百感交集。他幾個小小的動作加上幾句話,就保全了她在安寧社區的名聲,但其實原本就是她自願幫他們父子的,他大可以不必替她找藉口。
卓巧曼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受傷的心,正因為他的體貼而慢慢癒合,彷佛又有了繼續愛他的動力。
「你怎麼會想到家教這個理由?」她好奇的問。
「你常教小東東規矩,又照顧我們父子倆的對話,做的早就比一個家教還多,我只是……」他故作曖昧的湊上前。「給你一個名分。」
「你臭美!」她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得極力控制才不讓自己流露出羞澀的神情。
「好了,今天到此為止。可憐的病人我……昏迷的時候到了。」他突然露出一個無力苦笑。
卓巧曼這才發現自己的大意——他的病容猶在,説話也有些喘,方才強打起精神和福嬸解釋後,現在人看起來更糟了。
她連忙摟着他,連拖帶拉的將他帶回房間,看着他沉沉睡去。
陷入愛情的人……真傻啊!光是這麼看着他睡,她竟然就覺得無比幸福。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知道流言散播得有多嚴重,只要他是站在她這邊,不會被別人影響,願意挺身護她,那麼,不管再有多少閒言閒語,她都不在意了。
穆家父子終於病癒了,卓巧曼也鬆了一口氣。
但在她鬆口氣的同時,卻換他們捏了一把冷汗。
「你自己一個人……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咳咳咳……」
「可是你看起來很糟,好像隨時會倒下去。」
「我才沒有你想的那麼嬌弱。何況你已經答應小東東了,不能黃牛!」
可憐的卓巧曼,在不眠不休、辛苦照料這父子倆一個星期後,換她中了大獎。雖然症狀還不嚴重,但光看她咳嗽的情形,也夠令人膽戰心驚了。
聽着她有些沙啞的聲音,看她不太有精神的樣子,穆爾松實在放不下心,很想留下來照顧她。然而兒子期待這天的出遊很久了,不帶他去又説不過去,她更不會同意。
「我們先送你回家吧?」他還記得自己生病時那種虛弱的感覺,真怕一轉頭她就昏倒。
「送我回家前,也要先把你們兩父子的東西搞定吧?」她望着雖然是冬日,三外頭的太陽卻不小。「小東東的水壺呢?」
「帶了,在這裏……啊!」拉起兒子掛在身上的水壺,他突然大叫一聲,「忘了裝水,我去裝。」
等他裝了水回來,她又問:「小東東的帽子有帶嗎?」
「帽子?」啊!她確實説過冬陽還是要讓小孩戴帽子比較好,不過他壓根忘了這回事。穆爾松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小東東的帽子放哪?」
「掛在玄關的架子上。你忘了嗎?」卓巧曼幾乎比他還要熟悉這個家了。
「啊!對哦,一向都擺在那裏的。」他快步走到玄關,找到帽子後,穩妥地戴在兒子頭上。
「手帕衞生紙,還有外套呢?」她又提醒道。
「我裝進袋子裏了,外套等一下出門再穿。」
「午餐的麪包?」
「呃……這個……嘿嘿,我們當早上的點心吃掉了耶……」
卓巧曼聽到這個答案,簡直啼笑皆非。為了他們要出遊,也為了忠實顧客的期待,她昨天辛苦地趕工烤麪包,要讓麪包店今天能夠營業,他們也能帶幾個在路上吃,可明明才剛讓他們吃過早餐,他們父子倆居然還來個「上午茶」!
穆爾松看着她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因為太好吃了……連吃一星期的粥,特別想念麪包……」
連小東東都露出一絲尷尬了,她再怎麼好氣又好笑也沒辦法。「我真是服了你們。」
「反正我們出門前會先送你回去,再到你店裏裝兩個麪包帶走,可以嗎?」他幾乎是流着口水建議,而一旁的小東東也一起露出一副饞樣。
「當然可以。你要是餓到了小東東,回來我跟你拚命。」她拿起鑰匙,和他們倆一起出門來到隔壁。在進到麪包店前,她還不忘先戴上口罩,隔絕病毒散播額可能性,再掛起營業中的牌子。
包好兩個麪包,她送他們到門口,但突然的頭痛令她眉頭深皺了一下。
這個動作並沒有逃過他的眼,因為他一直很注意她,就怕她有絲毫不適。「你怎麼了?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
「沒什麼,你們快去吧。」卓巧曼拉開口罩,給了他們一個笑容,卻笑得有點勉強。
「姨,不痛……」鮮少開口的穆東靖突然出聲。
「小東東?」兩人驚喜地看着他,尤其是卓巧曼,感動到心都快融化了。
或許是人在病痛中特別脆弱,聽到這童稚的關懷,她居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姨,要打敗病毒壞蛋。」穆東靖天真的重複她曾説過的話,以為自己的病就是這樣好的。
「姨一定會打敗病毒壞蛋的,像小東東一樣厲害,好不好?」她忍不住鼻腔的酸意,再次強打起笑容和他們揮手道別。「小東東要玩得開心點喔。」
終於,穆家父子倆出發了,他們邊走,還不時邊回頭張望,像是要確認她是不是還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
「逞什麼強呢?我這個笨蛋……」直到看不見兩人的背影,她才低聲笑起來,又猛咳了兩聲。
穆家父子畢竟和她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就像福嬸説的,他們説不定有一天會永遠的離開,她不能、也不敢再太依賴他們了。
「小東東,阿姨不知道在家裏做什麼?你會擔心嗎?」
回應穆爾松的,是兒子輕微的點頭。
「那我們玩到這裏,早一點回家陪阿姨好不好?」
這次點頭的頻率更高了,看來兒子對卓巧曼的擔憂也不下於他。
六歲的穆東靖其實能玩的項目也不多,在遊樂園裏意思的走一圈,玩了兩項設施後,便夕陽西下了,父子臉上的表情多少都帶着點疲憊。
既然達成了共識,廢話不多説,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打道回府。
幸好遊樂園都開在鳥不生蛋的鄉下,距離他們的社區並不很遠,三十分鐘的車程後,穆爾松已抱着兒子,幾乎是半小跑地往家中去。
在經過麪包店時,他心驚的看到「暫停營業」的牌子又掛了起來。
巧曼不是早上才開門營業嗎?現在雖然晚上,卻還沒到麪包店關門的時間,怎麼會又沒賣了?
顧不得先回家放東西,他衝到麪包店,按了幾聲門鈴,沒人開門。
他在口袋左掏掏右掏掏,拿出她家的鑰匙,就要打開大門。
此時外頭經過幾位社區居民,見他這麼自然的要進卓巧曼的店,還自備鑰匙,紛紛露出有些促狹和調侃的笑容。
「巧曼那女孩子乖乖的,看不出有這麼大膽呢……」
「哎呦,你不要亂説啦!人家巧曼是小東東的家教你不知道嗎?家教就是專門教……」
平常都宅在家的穆爾松,這一刻總算親耳聽見外頭的流言傳到了什麼程度。
平常卓巧曼沒説,他也像根木頭一樣毫無知覺,現在一想到她平日開店時面臨的是什麼狀況,他就幾乎要為她難過起來。即使他找了家教這個藉口,但依兩人來往的頻繁,流言要平息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他嘆了口氣,因為急着進去看她,也顧不了這麼多。和兒子一起進了門,門一關,便把那些好奇的目光擋在外頭。
卓巧曼的家就在麪包店二樓,他直接來到她房門前,由於不確定她在不在家、方不方便,他還是先敲了敲門,半晌仍沒有人回應後,才推門進去。
見到牀上蜷成一團的人影,穆爾松便了然於胸了,暗自後悔今天沒有堅持留下來照顧她。
他帶着穆東靖上前一步,發現包在被窩裏的她,不僅滿臉通紅,還不適的直喘着氣。不需要量體温,光看都可以知道她發燒了。
他餘光瞄到牀頭櫃上有着藥袋,或許這女人很逞強的自己跑去看醫生了。
確認袋上的日期是今天后,他便按照上頭的指示,喂她吃了退燒藥。在兒子的幫忙下,他還替她換上冰枕,兩父子忙了半天,見她情況緩和了一點,才在她牀邊的小沙發上坐下。
照顧一個人都這麼費工夫了,當初他們父子一起生病時,她是怎麼做到那麼面面俱到的?
她對他們真的很用心,可是他能回報她什麼嗎?
卓巧曼燒得發紅的雙頰,為病中的她添了幾許悽美的豔色,也使她的虛弱和病容更令人揪心,但除了窮擔心以外,穆爾松什麼也不能做。
他直盯着她看,盯得幾乎失神。他一直很清楚即便她不是會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女,但自然散發出的清秀可人氣質,卻很能吸引男人的目光。
他從來沒有這麼仔細又長久的觀察她細緻的五官,越看,他的心跳居然不由自主的越加快……真是太久沒有女人了啊!
他搖搖頭,甩去腦中一些不該有的綺想。她這麼照顧他們父子,照顧到連自己都病倒,他若還胡思亂想,就太對不起她了。
何況,有了前一段婚姻的經驗,他面對愛情必須更慎重,不能再任隨心意就一頭栽下去。所以兩人間若有似無的曖昧,他也選擇視而不見。
他只知道和她相處很舒服、很自在,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
可是……一想到福嬸曾説過的話,再加上方才自己也經歷過鄰里議論的眼光,這些就像一根礙事的魚刺哽在喉嚨,讓他怎麼想都不舒服。
「小東東。」他突然和兒子説起話。雖然不期待兒子的回應,但至少有個聊天的對象,讓他能排解沉悶的心情。「你喜歡巧曼阿姨嗎?」
穆東靖雖然沉默着,但小小的手卻握着她微微發燙的手,就像怕自己一放開,她就會消失似的。
穆爾松看着兒子的動作,答案不言而明,他進一步試探道:「如果巧曼阿姨以後嫁給別人,沒辦法再和現在這樣跟小東東玩了……你會怎麼辦?」這個問題,他也一直在問自己,但卻找不到答案。
心裏最深處的渴望叫囂着不想離開她,可他並不想理清這是習慣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他只明白理智很清楚的告訴他,她終有一天會走,他們父子倆必須放手。兩種情緒糾纏掙扎着,卻從沒有一個勝負,有時候都弄得他煩不勝煩。
一直沉默的穆東靖,突然拚命地搖頭,很害怕的説:「我喜歡阿姨,我不要看不到阿姨!」
他笑了,是欣慰的笑,也是難過的笑。「果然要關係到巧曼阿姨的事,你才會開金口啊?我這個爸爸,都很少聽到你説這麼長的話呢?」
「那爸爸呢?阿姨要走了,爸爸怎麼辦?」關係到親愛的巧曼阿姨,穆東靖居然破天荒的反問起父親。
穆爾松沒有料到自己會被問這樣的問題,他不想騙兒子,只能避重就輕的説:「爸爸只能説,巧曼阿姨對我們都很重要,所以爸爸不希望她受到什麼傷害。以後……以後若是巧曼阿姨要離開我們了,爸爸會和小東東一樣很捨不得,可是為了阿姨好,我們要笑着祝福她,讓她好好的去過她的生活,知道嗎?」
這不是穆東靖想要的答案。他沉下小臉,一副想哭又拚命忍住的樣子。「那爸爸喜歡巧曼阿姨嗎?」
笑容轉成苦笑,「這個問題……爸爸回家再告訴你。」見時間也晚了,穆爾松索性抱起兒子道:「小東東睡覺的時間到了喔,爸爸先帶你回去,再過來巧曼阿姨這裏照顧她。你要乖乖的睡好不好?」
穆東靖輕微的搖搖頭,目光望向卓巧曼。
「乖,不要想那麼多,阿姨不就在這裏嗎?她現在生病了,跑不掉的,明天爸爸再帶你來看阿姨。」
小傢伙終於臣服,小腦袋垂放在父親的肩膀上。
穆爾松注意到兒子圓溜溜的眼睛仍然直看着卓巧曼,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擔憂神情,心裏益發覺得自己這個父親似乎當得挺失職的,連一個只相處一年多的鄰居都比不上。
即使他對這個鄰居……也有着很複雜的情愫……
「噓,不要吵到阿姨。」他叮囑着兒子,父子倆一起悄悄走出房門。
在他們離開後,卓巧曼突然張開眼,淚水順着眼角流到腮邊、滑進嘴裏,讓她嚐到了鹹鹹的味道。
就像她的愛情一樣,只會一直往外流卻收不回來,心酸又苦澀的味道。
「我也喜歡你呀,小東東……」明知道生病了還哭是很笨的事,但她就是忍不住,如果連最無助、虛弱的時候都不能恣意發泄一下,那就太可憐了。
她將臉埋進枕頭裏,隱藏住哭聲,因為她知道穆爾松隨時會回來。只不過幾聲不清不楚的哽咽,還是剋制不住的泄露了出來。
「可是,我也喜歡你爸爸,比喜歡更喜歡,只是你爸爸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