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連韋清風在內,原以為這少年現身,定有大鬧,不料,竟為寶塔之説項而來,都輕輕吁了一口氣,將已經懸起的那顆心,又緩緩落下,靜觀下文。
舒若雷聞言,雖然心有不適,但是來人是客,且説的又系眾所欲知之事,自然不便加以拒絕。
只得拱手還禮,説道:“小友,今來是客,高姓大名,尚請見告,以便隨眾款待。”
那少年舉目向四周一掃,已知過去所遇的江湖上那些一流高手,多已來到,看在眼裏也沒在意,聞聲抱拳説道:“在下姓宇文,名傑,乃江湖未學,武林後進,尚祈多多賜教!”
舒若雷悠然長笑,説道:“言重,言重,既來之,則安之,就請宇文小俠演説此塔來歷與妙用,老夫當率眾恭聽!”
宇文傑乃朗聲説道:“此塔,名為伽南靈塔,乃以伽南木雕刻而成,故色呈褐茶,塔體芬芳,聞之沁人心脾。塔高一尺六寸,直徑七寸分五,分六角一十三層,每層綴有明珠六顆,共七十八顆,這七十八顆明珠,本身不能泛光,適才各位所見的光芒四射,系由頂上那顆夜明珠,所反映出來的光彩。”
眾人一聞此説,都認為有理,並非舒若雷適才造言設詞之所及。
宇文傑又説道:“此塔,現尚缺件東西,故僅能泛呈白光,各位不妨請向前一觀,這塔頂夜明珠下兩側,尚各留有小槽一個。此處,原有‘血結玉鴛鴦’一對,如同雙耳,嵌上去,全塔即泛起一片銀紅霞彩,燦爛無邊,更為奪目。”
他邊説邊由懷中掏出那對“玉鴛鴦”,向塔頂兩側一嵌。
果如其言,殿中頓現出一團銀紅光芒,較原先白光,泛射的更大更遠,羣情不禁為之一震。
宇文傑隨手取下玉鴛鴦,向懷中一揣,接着説道:“此塔原有辟邪之功,自那對血結玉鴛鴦,取過之後,功效已失。”塔的底面,尚有古篆偈語四句,為:
物華天寶,
光射鬥牛,
放彼邪豸,
宜爾王侯。
“各位不信,請一看便知。”
眾人至此,便知事情有點不妙,都認為他與此塔,定有密切關連,且不只此,恐還另有所為。
看萬壽宮兩老,今日將何以善其後?
舒若雷問道:“宇文小俠,你對此塔妙用,既如此熟稔,其來歷,亦想必甚詳!”
宇文傑見問,不禁面容一整,厲聲説道:“舒教主,你問此塔的來歷嘛……哼!此塔,乃我家之物。”
眾人猝聞此言,羣起一驚。舒若雷更知他來意如何了,當即沉聲説道:“今日尊意,是專為此塔而來?”
宇文傑冷峭的一聲訕笑,説道:“在下來意,你只猜着了一半,此塔,在你萬壽宮,目為鎮山之寶,但在下,視之如同糞土。不過,在十五年前,由我家中劫走此塔之人,應請你相告,待我徑去找他,決不干你之事,此塔,我也不要。”
舒若雷聞言,不禁向身旁的韋清風,掃了一眼。
那韋清風心頭暗自“嘀咕”道:“此塔,系最近由我家之人,送上山來,作為師兄壽禮,來歷如何?確不知道,在未摸清其底藴以前,這送塔之人為準,當此眾目睽睽之下,怎説得出口!”
心念及此,腦子馬上轉出一個計謀,一掠而逝,遂閃身越出,沉聲喝道:“姓宇文的,塔在此地,過去究竟是否你宇文家之物,既不得而知,而送塔來此之人的姓名,老夫亦不願道出,你將如何?”
宇文傑不禁大怒,一手戟指着韋清風,厲聲説道:“咦!韋教主,敗兵之將不言勇,今出此言,你將要怎的?”
四周人羣聞言,又掀起了一陣騷動,都驚訝紅燈教主,也曾吃過這少年苦頭?
韋清風當着恁多人面前,怎受得了如此譏誚,當即惱羞成怒,左手將那珠紅鐵枴,向地下擊的“蓬”然作響,右手向外一點,厲聲喝道:“娃娃!來!場外去,你能鬥我廿合,決交人與你!”
語音一落,即拽拐飄身外出。
宇文傑擰身一轉,只見他快地如一陣旋風。
一眨眼,已越過韋清風,先到殿外,立身場中,高聲喝道:“我若鬥到十招,不卸你四肢,決不向你要人。”
這時,人羣中的天台一怪辛無畏,先趕來當場,衝着宇文傑,説道:“好小子,真行,有種,老朽也是你手下敗將,今天倒要看看你的。”
宇文傑一手拔下肩頭赤索劍,“嗆啷”一聲,隨手向空中挽了個劍花,即展開招式,向韋清風猛撲。
同時,四周觀眾,頓感場中已泛起一片尖鋭而淒厲的風雷交鳴之聲,聽來刺耳。
那韋清風手中使的是長兵器,見來人一上場,就搶了先機,只得將身形急退三步,掄開長拐,接手過招。
兩人身法快極,進退如飛,恍眼已鬥了七八招,宇文傑剛使出伏魔劍法中第十八招的“羅漢撞鐘”,硬將長拐盪開,韋清風接着又一招“五丁開山”,向宇文傑當頭砸下,勢如雷霆,何止千斤。
他一見當頭來勢,只將身形左閃,擎回長劍,使出一招伏魔劍法中的絕招“觀音拋籃”,一劍緊貼拐身,頓將拐上千斤大力,卸得無影無形,又加力猛向下壓,催動全身罡氣,力貫劍尖。
這時,場中風雷之聲已息,眾人只聽得劍身“吱吱”直叫,一致驚訝,不悉是何響聲?
韋清風長拐被人壓的拐頭點地,熱如火灼,心想抽招換式,那隻擎着鐵枴的右掌心,如被磁吸,哪裏能夠。
心頭不禁大急,右臂一揚,就要一掌向宇文傑當胸拍出。
正當他揚臂作勢之際,宇文傑忽劍交左手,一招“觀音勢藍”,向上一挑。
只聽得“咔嚓”一聲,韋清風那條堅如鐵石的右臂,與肩胛頓告搬家,斜飛空際,向外直轉。
旁觀的托塔天王韋金城,一見大驚。
急縱身上前,掄開雙掌,一掌去護持韋清風,那條搖搖欲墜的身形,一掌猛向宇文傑當頭劈去。
宇文傑見狀,那裏還能容他上手,左臂將劍一收,右臂斜刺裏向前,一掌拍落韋金城當胸。
將他掀了幾個跟頭,同時,右腿一抬一挑,又將韋清風,一腳踢出三丈開外,兩人同時跌地,哼聲不絕。
他當場一連串的演出,這神奇無比的劍招,及排空如山的掌力,以及矯捷絕倫的身法,只驚得四下人眾,異口同聲,歎為觀止。
計算起手,而至結束,剛好十招。
舒若雷當下,驚怒交集,一面吩咐從人,將兩受傷者,抬進後宮,一面沉聲説道:“娃娃,你一身絕學,令人欽佩,今一招而擊敗當今武林名家兩人,小小年紀,煞是可取,此地人多場狹,施展不開。老夫今想加倍成全於你,你我去前面立劍峯上,再走幾招,如為所敗,立即告知,你所要的那人姓名,不然休想全身而退。”
宇文傑回手將劍向肩上一插,厲聲説道:“舒教主,你如不交出人來,休怪在下無禮,今天要在你這三川嶺,大開殺戒,哪裏去都成。”
兩人隨即起身離開三川嶺,撲向立劍身而去。
身後眾人,亦魚貫相從,來看這場熱鬧。
這立劍峯距離三川嶺,不過數里之遙,乃萬壽宮屏障,在山上看來,高不過十餘丈而已,若在峯外淅川水面上,仰望峯嶺何止千仞。
眾人來至峯下,只見宇文傑,原地不動,突將身形拔起數丈後,又來一個倒提,在空中轉了一圈,變為足上頭下,直飛峯頂。
那舒若雷輕功,雖也了得,但他必須借物託形,輕身提縱上升,竟費了兩三個起落,始來到峯頂。
他們一時見到這兩種不同的身法,其功力修為,優劣立判。
這一老一少,一個是黑道巨擘,一個是武林英才,上得這塊僅七八丈方圓的立劍峯後面,更不答話,即動起手來。
兩下一上場,都運掌如飛,全力以赴,鬥到七八十招時,反漸漸緩慢下來,凝神聚氣,貫注對方。
待覷出破綻,即猛施煞手,是以,勢雖緩慢,卻充滿殺機,稍一不慎,即有當場廢命之虞。
宇文傑幾次上手去取對方的腕子,怎奈老人,滑溜已極,總沒得手。
宇文傑最感吃虧的,是不明這立劍峯的形勢,先就失去了地利。
而那舒若雷,卻老謀深算,今見這少年,武功超絕,實不可輕視,故動手後,他卻始終跨在靠三川嶺的一方,不越出此外一步,而讓出面臨浙川的地方,由對手站了,宇文傑不明就理,怎會在意!
鬥到後來,舒若雷身形,向下一矮,雙臂一揚,由下斜上,猛向宇文傑胸前,全力拍出一掌。
宇文傑見來勢沉猛,急變臂相交,又使了一記“龍鳳輝映”絕招,迎着來勢,運力向前一推。
四掌相接,頓捲起一陣狂飆,“砰”然大震,只震得舒若雷,咬緊牙關,一聲悶哼,雙手撫胸,連步後挫。
旋即兩眼發黑,金星亂進,“撲通”一下,摔倒塵埃,人已昏死過去,那宇文傑卻被震得兩腳離地,身向後飛。
這乃是舒若雷心數中之事,宇文傑果中了他的陰謀,一步踏空,整個身形,急速下沉,如風車般,向峯下急墜直泄。
通天教主舒若雷,被宇文傑一掌擊得連步後挫,心頭一陣潮湧,一時按捺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人亦仰身跌地,昏死過去。
及至悠悠醒轉,已足足過了一個時辰的工夫。
他睜開神光已散的昏花兩眼,向左右一掃,躺身處,哪裏還在什麼立劍峯頂,原來芷是萬壽宮中,自己參真行功的靜室。
身前立着許多萬壽宮的弟子,和武林友好。
眾人一見他蘇星過來,紛紛上前問訊,温語慰藉。
他躺在太師椅上,雙掌拊胸,衝着近身幾人,嘶聲説道:“老夫受的內傷極重,恐怕已不行了……不過,我還不想就此死去。”
他一眼瞥見門下眾弟子,環立身側,遂又極力提了一口真氣,説道:“宇文傑那廝,已被我一掌,震落立劍峯下。你們可急去淅川水畔,尋着屍首,還有他肩上的那柄長劍,應即取回,如落入旁人之手,卻是後患。”
那立在靜室一角的天日一怪辛瘤子,耳目靈敏,反應迅捷,一聞此言,即朗聲説道:“舒教主,不才願獻微勞,走這一趟!”
他隨即晃動身形,跨步外出,身後立即跟上了萬壽宮的弟子四人。
舒若雷又舉目向靜立身旁的大弟子,霹靂神君繆湘舫,盼了一眼,旋揚手向辛瘤子背影一指,示意要他跟去。
他重傷之後,仍隨時不忘使用心機,當見辛瘤子自告奮勇,去尋宇文傑下落,即慮他有奪劍之意。
他一見自己門下隨去的四人,武功較弱,恐非辛瘤子敵手,故又暗命大弟子參加,以防意外。
蓋繆湘舫武功頗高,有他在內,縱辛瘤子有所圖謀,料亦不敢十分炫露。
辛瘤子心中,確另有打算,他雖非出身正道,但為人並無大惡,自在江山和宇文傑交過三掌之後,對宇文傑深厚功力,有點心折。
今聽得舒若雷如此一説,要差人去尋他的下落,乃毛遂自薦,明為效勞,暗裏卻存了伺機救護宇文傑之意。
那紅燈教主韋清風,雖然丟掉了一隻胳膊,但所受的卻是硬傷,也可説是三人中,傷得最輕而易治的一人。
眾弟子七手八腳,將他抬入靜室,為之止血裹傷,靜躺了一兩刻工夫之後,即已清醒過來。
經他默運玄功,將任督兩大經脈的氣血,逼向內行,以止血止痛。
此時,他對韋金城的傷勢,非常惦念,至於舒若雷與那宇文傑拼鬥,以及受傷的情形,均茫無所知。
他躺在牀上,見侄兒韋汝敖,侄女韋汝屏兩人,進來探視自己傷情,即劈頭問道:“你父親的傷勢怎樣?”
韋汝敖躬身回答:“父親所受的內傷,雖然相當嚴重,但經侄兒,以推宮過血之法施療後,似已無不礙……”
他説至此際,似有所忌憚,頓了一頓,只得又囁嚅説道:“不過,舒伯父的傷勢,那就難説了。”
韋清風聞言,心頭不禁一震,驚問道:“怎麼着,你舒伯父也受傷了,是誰所傷,怎麼受的傷?”
韋汝敖對此,料也隱瞞不得,只好將立劍峯的那場拼鬥,告訴了韋清風。
當下,只氣得他一陣哇哇亂叫,人又昏厥過去。
約莫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韋清風剛一醒轉,倏見有一門下弟子,形色倉惶的進來,與韋汝敖悄聲耳語了一陣。
兩人即匆匆離去,心下十分納罕,遂問道:“汝屏,那郭鈺邀走你哥哥,究竟為了什麼事?”
姑娘説道:“我也沒聽清楚,好像‘若虛堂’那面,出了什麼岔子。”
他聽罷之後,心頭又不禁一震。
旋見韋汝敖,踱進靜室,頻頻嘆息,説道:“伯父,我們萬壽宮,現在恐已到了樹倒猢猻散,牆傾眾人推的末日了。”
言下,面現戚容,神情沮喪,似有無限慨意。
韋清風不由一怔,急聲問道:“外面又發生了什麼事故?”
韋汝敖唉了一聲,説道:“那若虛堂的護堂弟子,伍天成與樊潮兩位師兄,在本門説來,已是一等高手了。當此光天化日之下,適才,竟悄無聲息的,被人點了睡穴,侄兒趕進堂內一查,全部金銀寶藏,絲毫未動外,只單單不見了那座伽南靈塔,經解開兩人穴道,問其所以,均瞠目不知究竟。”
韋清風聞言大驚,又急聲問道:“難道宇文傑那廝,還在三川嶺?”
韋汝屏姑娘聞言,立即插口説道:“那也未必,他不是已經被舒伯父一掌,震落立劍峯下去了麼,那千仞高巖,墜下去,縱然不死,也得受重傷,怎的還能進這萬壽宮,來竊寶傷人?”
韋汝敖問道:“依你之見?”
姑娘説道:“依我看來,定是來賓中有人,覬覦此寶,混亂中,趁機下手將之竊走。”
韋清風躺在牀上,喟然長嘆,説道:“這真是人心不古,我弟兄闖蕩江湖數十年,平時,對一般同道,或是武林友好,莫不肝膽相照,坦誠待人,果如你言,豈不令人冷齒?汝敖,你去查查看,此事究系何人所為?”
姑娘説道:“伯父,這事也不忙在一時,一半天還怕不知道嗎?現在萬壽宮,只是一片亂哄哄的,倉促間,對恁多賓客,怎查得出是誰。”
三人靜室密語,對這傷人竊寶之事,究是誰幹的,一時尚找不出結論。
倏見把守三關的弟子,瘟煌使者刁明,氣急敗壞,飛步搶入靜室,三人均各自一驚,便知有事,且不平凡。
刁明衝到榻前,躬身説道:“適才有萬里飛虹陸方,聖手人魔武維揚兩人,私自下山,不服檢查,竟出手傷人,奪關而出,弟子曾由身後,射擊硫磺飛彈三枚,他二人均不顧火傷,已狼狽逃去。”
韋汝敖急聲問道:“他二人可是徒手?”
刁明回道:“那陸方手中,卻提着一個長方形的包裹。”
韋清風只氣的將左拳擂得牀沿山響,悶哼了一聲,説道:“這兩個真是人面獸心,狗熊不如,今日竟在我萬壽宮,做出這種事來!”
言罷,恨聲不絕。
韋汝敖送走刁明,即見繆湘舫,又踱進房來,遂迎將上去,問道:“大師兄,有事嗎?”
繆湘舫説道:“我來看看師叔的傷勢,順便有點要事相稟。”
韋清風聞聲喚道:“是湘舫嗎?進來。”
繆湘舫來至榻前,躬身説道:“師叔傷勢,現在覺得如何?”
韋清風輕聲一嘆,説道:“傷口處,我已行功止血,現在已不痛了,大概不甚要緊,你師父呢?”
繆湘舫愀然説道:“那宇文傑被擊落立劍峯後,師尊剛才還命弟子,及四個師兄弟,隨同辛老前輩,共赴淅川水邊,去尋那廝屍體。不料,那附近一帶,不但蹤影毫無,且一點痕跡不見,不像有人墜下過似的,正準備將此情面稟師尊。奈何他老人家,人又昏迷,他所受的內傷奇重,且因春秋已高,依弟子看來,實凶多吉少。”
韋清風説道:“同去的辛瘤子呢?”
繆湘舫説道:“因沒尋着宇文傑的下落,回頭時,途中碰着陸方,武維揚兩老前輩,他已向弟子作辭,隨那兩人去了。”
韋清風聞言,不禁重重地嘆了一口長氣,搖首不語,只抬手示意,命他坐下。
韋汝敖問道:“大師兄,你見那兩人手中,還有何物?”
繆湘舫應道:“這一點,我還沒甚留意,對了,好像陸方脅下,另外挾着有個包裹似的。”
韋清風唉聲説道:“湘舫,現在人心大變,廉恥淪喪,那陸、武兩賊,竟趁我萬壽宮混亂之際,乘隙將我們鎮山之寶的伽南靈塔,已竊走了。”
繆湘舫聞言一怔,驚問道:“真的嗎?竟有此事!”
韋汝敖説道:“誰騙你來。”
繆湘舫説道:“果真如此,料那賊尚沒走遠,待我追去。”
韋汝屏張臂一攔,説道:“大師兄,那陸武兩人,武功超絕,現更又加上一個辛無畏,他們去了已有一刻之久,恐怕你追也追不上了。縱然追上了,也是雙拳難抵四手,何況他們已有三人,你怎於情急之下,將眼前大事,弄得輕重倒置?”
繆湘舫心頭又是一怔,説道:“屏姑娘,你這話怎講?”
姑娘説道:“現在兩位伯父,和我爹爹,均已負傷,你乃本門首席弟子,在這三老傷勢,未愈以前,所有三川嶺的事務,當然要唯你是問,萬一你因追那兩人,又出了什麼差錯,叫誰來理事?”
這話,當然説得有理,繆湘舫聽來,不禁一呆。
韋清風説道:“湘舫,你師妹的話對,你先去照應師父的傷勢,和料理宮前的賓客去吧。”
再説那宇文傑,當時,被舒若雷一掌,震得雙足離地,飄身後退,不料,在巖邊一腳踏空,整個身形,向立劍峯下直墜。
如在平時,雖然處此千仞高峯,他仍可運起龍形八式中,那龍潛九天的輕功,剎住墜勢,然後,輕輕飄落峯底。
可是,他此時於身負內傷之餘,急切間,無法提起胸前那口真氣,所幸神志還十分清醒,當下一見勢危,急忙五指齊張,鼓盡餘勇,運起金剛指手法,抬臂向石壁間,猛力一戳,始將身形掛在立劍峯腰際。
他扭頭一看,巖下深不見底,不禁嚇得周身冷汗直冒,倒抽了一口涼氣,暗忖:“這要墜下去,還怕不暴屍巖底,粉身碎骨?”
他懸身壁間,緩過一口氣後,隨又一想:“這毀身峯底之厄,雖未僥倖逃過,但如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身懸半空,又怎麼辦呢?”
於是,心頭又不禁大急起來。
這時,一陣涼風,掠身而過,耳聽近處,有枝葉搖曳之聲,他不由俯首向下一望,見腳底左下方,約距兩丈之處的壁間,有一株盤根虯松,再仔細一看,那虯松根際,尚有突出尺餘見方的岩石一塊,似可托足。
他暗自忖説:“如能登上那塊岩石,慢慢再覓脱身之計,雖説咫尺之間,彼此形勢相若,但總比這不可持久,攀懸空中的局面,要好得多。”
他心念一落,即將右手一鬆,同時,勉強提了一口真氣,一招晴蜒點水,貼壁縱去,輕飄飄的,雙腳落在那方岩石之上。
他鬆了一口氣,暗道一聲:“好險!”
他登上岩石後,即面外盤膝一坐,覺出心頭有點隱隱作痛。
暗自一驚,試一調氣行功,又覺的全身各大經脈,均通暢無阻,似無內傷,遂略略放心。
他,身既負傷,竟未損及內腑,此乃靈蛇軟甲,所發生的護體效用,然而他卻尚茫無所知。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的工夫,他行功完畢,默唸那舒若雷,真不枉為一幫之主,其武功之高,實前所未見。
經過那場劇烈的拼鬥,不知他是否也受傷?傷的怎樣?一時均無法獲知,可喜今日一舉而傷了三川嶺的巨魁兩人,也是武林中一大快事。
他沉吟了一會,旋又暗忖:靈塔今已出現,仇家-時雖沒尋着,料定,決脱不了這三川嶺的範疇,或與他們有着極深厚的淵源。
不然,他們怎的如此守秘,不肯輕易道出賊子姓名,今後,我只打從韋清風,舒若雷二人頭上追究,便可知曉了。
他心念尚未轉完,忽覺身後,微風吹來,颯颯有聲,扭頭回盼,原來壁間叢草蔓生,生際露出一個三尺見高,兩尺來寬的巖洞,不覺噫了一聲,暗道:“身後有此大洞,怎的並沒發覺?”
他以掌撐地,向內一張,只覺洞裏黑壓壓,陰沉沉的,一切看不真切,同時,裏面“吱吱”之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敢情這一巖洞,乃是個蝙蝠窩巢,再一根據蝙蝠叫聲,推想洞內輪廓,定還不小。
他為預防意外,乃拔下肩頭長劍,以作戒備,欠身鑽進巖洞,一手擎着長劍,一手亮起火摺子,向洞中緩步前移。
行不數步,驀見巖洞後壁,竟有一甬道,向下傾斜,遂順坡而下,曲曲折折,轉了無數的彎,始至洞底。
他立在甬道盡頭,舉光外照,見洞底是一塊方圓數丈的盆地,四壁光滑如鏡。
再向前看,洞角深處貼壁間,赫然呈現於眼簾的,是一具人體骷髏,衣履完整,趺坐如生。
他一見之下,身上不禁毫髮直豎,一陣哆嗦,收回眼光,又見腳下不遠,有塊石碑,高約三尺,似尚有一節,埋在地中。
他蹲身向碑上瞧去,上面卻鐫有“至此止步,犯者立死”八字,心下又是一驚,那碑上字跡,系以金剛指手法刻劃,清晰異常。
這石碑與那骷髏之間,相距不過三丈,靜悄悄的,無甚異狀。
方待舉步向前,越碑而過,腦際忽泛起仙霞嶺冷泉谷,身陷五行迷蹤陣的那幕情景,心頭不禁一懍,又收回左腿。
他舉着火光,無意中,就石碑背面一照,見也有字跡,仔細一看,是鐫着:“拔石前進”四字。
心中大喜,遂將長劍歸匣,探臂向前,一手握住石碑頂端,一搖一提,即輕巧巧的應手而起。
接着,突聽得洞頂間,響起一片嗡嗡之聲,他嚇了一跳,忙閃身後退,立在甬道口,以觀其變。
不料那陣嗡聲,漸響漸遠,雖良久方息,但亦不見有異。
他不知道,此乃前人所佈置的,一套自衞機關,來人如屬莽撞之聲,只要越過界碑一步,觸動消息,洞頂上面,馬上萬弩齊發,絕無倖免,如能事先端詳碑文,再行前進,即安平無事。
而且,還認為此人,來自有緣,宇文傑今日到此,當然是屬於後者,可惜他尚不自覺罷了。
宇文傑這時,已決心要去洞底一探,復拔下長劍,以鋒尖點地,一步一試,向前移進,眨眼已至骷髏左側。
並未遇到阻礙,立時心頭一寬,猛一抬頭,見石壁間有拳大字跡一篇,乃高擎火光,向上看去,寫的是:本人來此靜地,研習伏魔大法,由於道心不虔,為外邪所侵,致走火入魔,偶因一掌擊裂石壁之後,頓感元神大傷,真氣已散,此身便不再存出此巖洞之想。
如後世有緣人,能將我遺骸,移置於洞頂石槽者,當以武林失傳已久,佛家伏魔劍法中的天象四式相贈。
又見末尾寫的是:天順元年七月七日終南練氣士林中堅。
他看罷之後,心頭驚喜得一陣猛跳,暗忖:難怪,當日師姊林若水,於傳授伏魔劍法時,卅六招式,怎的只傳卅二手。
我還怪她藏私,爭吵不已,後經師父解釋,説是最後的天象四式,失傳已久,不料今天,卻被我無意碰着了。
他心念一落,即首先尋那石槽,抬頭上望,見洞頂中央空際,果懸有尺餘見方,六尺來長的石條一根。
當將火摺子,向地上一插,提了一口真氣,縱身上躍,一手握住由洞頂下垂的鐘乳石,向前一張。
正是一具石槽,系用帶勾釺鏈,懸在洞頂的石孔中,遂一手抄住鐵鏈,將它取下。
他先衝着林中堅的遺骸,拜了四拜,然後上前,雙手一託,輕輕將他平放槽內,仍懸之原處。
這時,方始發現遺骸趺坐處,是個兩尺多長,一尺多寬的扁平木箱,打開一看,內中除那些藥瓶什物之外,另有一件僅長約八寸,厚約二寸的白玉石匣,上面鐫着“伏魔劍法天象四式”八字。
他一見大喜,如獲至寶,急忙取過向懷中一揣,將木箱復元。
木箱傍卻有鐵劍一柄,且已生鏽,看了一下,仍放原處,乃一手擎着火摺子,一手提着寶劍,轉身踱至甬道口。
驀見左邊石壁,現出寸餘寬,數尺長,彎彎曲曲的裂縫一條,心想:“這必是那壁文上所説的裂縫。”
遂將火摺子向縫中一插,回身又將那方石碑,仍舊與它歸元,栽立起來。
他載罷石碑,眼前驟然一暗,扭頭盼去,原是壁間的火摺子,已燃盡自滅,再稍一凝神,那壁縫間,似透出一線微弱光亮。
不由精神一振,頓感緊張,自料出困當不在遠。
他擎着那柄斬金切玉,吹毛立斷的赤索寶劍,插進縫口,輕輕向下一削,壁間岩石,即紛紛崩墜。
復將劍鋒再推進尺許,順手一絞,壁間頓現出碗口大一個圓洞,透進光亮,亦隨之而盛。
原來此間石壁厚度,亦僅有尺許,更將劍鋒沿着洞口,着力轉了幾轉,那圓洞漸變的大如面盆。
他覷眼外張,只見那面還另有一洞,不過,那洞裏光線充足,料其深度,距離山口,必不甚遠。
隨即從這壁洞間,塞身爬將過去,抖盡身上塵土,抬頭左右一看。
但見此巖洞,並非自然景象,由於壁間鋤痕斑斑,鍬跡累累,顯然,系由人工開鑿而成。
他佩好長劍,急忙舉步外行,果然不出四五丈遠近,即到達洞口,且正是山腳,他拂開胸前蔓草,立身洞外。
舉目四掃,見右首地勢,全是崇山峻嶺,左邊卻繫一線河流,這時,東方太陽,才剛冒出山巔,乃想起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怕有人發現巖洞的秘密,驚擾林中堅遺骸,又轉身進洞,用岩石泥土,將壁間圓洞填平。
更取些蔓草青苔之類,在上面加以偽裝,以作掩蔽,然後,離此外出。
原來此洞,即系韋清風當年發現寶藏之處,經親率門下眾弟子,開鑿而成。
無巧不巧,掘至洞底時,卻正抵武林前賢林中堅,由立劍峯巖洞那面,一掌所擊裂的石壁之處。
韋清風當時一見壁間,露出裂痕,恐上面土方崩塌,有被活埋之虞,遂命眾人立即停手。
是以,此洞深度,即抵此為止,誰知事隔數十年,卻供作了對頭的唯一逃生之路,實非他之夢想所及。
宇文傑離開立劍峯巖洞,於此身慶獲更生之餘,意外的還得了一件武林至寶,心頭實興奮已極。
沒有一盞熱茶的工夫,即翻過兩座山頭,驀聽得右前方,山麓之間,竹林深處,有人引吭高歌,道: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瀨石以潔齒兮,不雲名利,
枕流以淨耳兮,不聞恩仇。
歌聲嘹亮,響徹四野。
他停身傾聽,不由心中一動,暗忖:“聽那歌聲,其人不是林泉隱士,定乃世外高賢,一旦相遇,豈可失之交臂?”
心念未已,即閃身躍下山麓,竄進竹林,只見一個葛袍芒履的欣長背影,正緩步向林外穿去。
宇文傑高聲呼道:“老前輩,請暫留步!”
那人聞聲似感一驚,停步回盼,見身後來了這麼一位,肩插長劍,器宇軒昂的玄裝少年,怎的如此悄無聲息,己身竟絲毫不覺,煞是蹊蹺?遂返身問道:“小友,你是問路?”
宇文傑見這位面帶詫異神情的高歌者,卻是個目藴炯光,長髯飄胸,年約六旬的老人,乃上前抱拳説道:“清晨有擾,深感不家,適在山巔,偶聞清歌一曲,忖度老前輩,定是一位世外高人,是以,專誠拜謁,別無它意。”
那老人不禁呵呵一笑,説道:“可喜小友,竟也是一位雅人。”他策杖向林中石桌石凳間一指,邀宇文傑就坐。
宇文傑拱手告坐後,主道:“請問老前輩尊姓?”
老人將手中竹杖,向石桌邊一靠,隨身落座,説道:“老夫荀靜,隱居這外方山下,已十餘年,因喜此處林泉之盛,足娛晚景,不料狂歌一曲,竟將小友引來。”
荀靜説至此際,神情微微一怔,接又説道:“請問小友,貴姓大名?此地並非交通大道,清晨何由至此?”
宇文傑復躬身説道:“晚輩宇文傑……”
荀靜不禁呵了一聲,搶口問道:“你就是江湖上稱道已久的,那玄衣少年?唉!今晨不期在此相晤,真是幸會,幸會,只不知大駕此來,究有何貴幹?”
宇文傑又説道:“實不相欺,昨日在熊耳山與人拼鬥,被困於立劍峯,剛才方脱身至此。”
荀靜又呵了一聲,説道:“原來如此……,聽口音,你好像是西北人氏,年紀輕輕,竟遠來內地闖蕩江湖,究是為何?”
宇文傑微微一笑,説道:“晚輩舍間是武昌,並非西北。”
荀青復略一怔神,説道:“宇文姓宗親,應該是籍貫北方,你怎出身江南?”
宇文傑説道:“晚輩祖籍,原系保定,是近兩代,始寄居武昌而已。”
荀靜仰望空際,似有所思,半晌,才頷首説道:“本來,姓宇文的,乃保定望族,我且有一故人,即系那裏人氏,不過……已久無訊音了。”
宇文傑心中一動,説道:“不知老前輩所識的,是誰?”
荀靜扭首相向,問道:“那曾任廬林郡守的,保定宇文俊,可是同宗?”
宇文傑當下,面容不禁一慘,愀然説道:“那就是先父。”
荀靜聞言一驚,又急聲問道:“怎麼着,他已去世了?”
宇文傑回道:“先父母於十餘年前,不幸在武昌慘遭賊害,晚輩此來,即係為尋那仇家……”
這時,忽聽得林邊,傳來一陣清亮口音,朗聲説道:“老伯原來在此,卻害得我一番好找。”
荀靜向宇文傑微一搖手,示意噤聲。
旋見林邊踱進一個年約廿五六的華服少年,氣定神逸,步履沉健,顯然,是個具有一身武功的好手。
他來至老人面前,深施一禮,只以眼角向宇文傑略瞟,並沒理睬。
荀靜以手掀髯,呵呵一笑,説道:“來,來,今天為你們引見,引見,兩個正好結識個朋友。”
隨即指着華服少年,向宇文傑説道:“這一位,是河北史家莊的少莊主,人稱旋風手的史方辰,乃老夫好友史丹書之子,今有事嶺南,過此作客。”
宇文傑連忙起身拱手為禮。
那史方辰只是略一點頭,即昂然繞至老人身後,就石凳上落座,一臉神情,顯的有點倨傲。
但宇文傑見了,並滿不在乎。
荀靜復又對那史方辰説道:“這一位,是武昌的宇文傑,你們均系當代武林後起之秀,不妨多多親近。”
史方辰微微一愕,即扭首向荀靜問道:“小侄遠處塞北,對關內情景,諸多陌生,不知今日江南,還有幾人與這位宇文兄,同姓同名?”
宇文傑聞言,只從旁冷冷一笑,並沒作聲。
荀靜則不由一怔,正色説道:“宇文傑,就是宇文傑,哪還能有幾個。”
史方辰碰了一個軟釘子,頓感雙頰一熱,這才將剛才的那副冷傲神情,略略一收,扭回頭來,説道:“耳聞宇文兄武功超絕,技震江湖,想來,定是師出名門?”
宇文傑起首,即頗不屑這少年,神情驕矜,今又因他,一見面就叩探人家師承,如此無禮,心頭更感不悦,遂冷峭的一聲訕笑,説道:“小弟哪會什麼武功,更非出身大派名門。”
他兩句話正頂得史方辰無法下台之際,忽聽得一陣燕語鶯聲,驀由林外飛傳過來,説道:“史大哥,我要你尋我爹爹的人,怎的連你也不見面了?”
語音尚未落盡,倏見一條白影,在晨曦東照下,已飛身穿進竹林,來至老人面前,形態天真,滿臉憨笑。
卻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荊釵布裙,嬌豔動人的大姑娘。
荀靜輕聲呵斥,道:“今有遠客在座,你這丫頭,怎的恁野。”
姑娘始看清座上,還有這個肩插長劍,一身玄服,生得劍眉星目,玉面朱唇的少年,不覺雙靨赧然,俯首不語。
荀靜又掀髯長笑,指着宇文傑,向姑娘説道:“瑛兒,此乃你的世兄宇文傑,你可上前見過。”
姑娘只得雙臂交胸,斂衽一禮。
宇文傑本是一個見了少女,就不會講話的人,當下連忙立起身形,悶聲不響地抱拳相向。
荀靜説道:“此乃小女荀英,驕野得很,宇文賢侄不要見笑。”
姑娘這才説話道:“早餐已備好多時了,你們快點請吧。”
宇文傑見狀,急忙起身,抱拳告辭。
荀青隨立起身來,正色説道:“什麼話?老夫正有事向你相詢,你應隨我,過舍間一敍為是。”
那史方辰一步跨至荀靜身前,説道:“宇文兄快人,何必存此俗套,來,我們一同前往。”
他邊説邊探臂向前,一把扣住宇文傑的脈門。
不料,掌腕相觸,如遇蛇螯,頓感右臂一麻,急忙收手,驚道:“這小子,好雄渾的內力。”
姑娘看在眼裏,知已吃虧,只裝着沒見。
宇文傑隨着來人,步出竹林。
果見不遠,依山面水處,有瓦屋數椽,鳥語花香,環境幽靜,置身其間,令人頓萌超塵出俗之想。
三人廳前閒話,史方辰摸不清宇文傑是何路數,見他雖然土頭土腦,揣摩那身武功,卻比自己還硬,莫非他是佯裝。
不忙,且向他試探一下再説,因問道:“小凝雖出生河北,卻由於生長塞外,故對當代武林情況,寡識陋聞,嘗聆家師言及,今之武術名家,首推少林、武當,次及峨嵋、崑崙,不知有此説否?”
他雖語出無心,但宇文傑聽來,卻誤以為他,是有意如此序列,不覺微藴怒意。
他聞言一笑,説道:“不知令師是誰,他卻知的如此清楚。”
荀靜一旁插口,説道:“那長白門的莊老前輩伯驤,卻是史賢侄的業師,其一身內外兼修的武功,自成一家,神奇無匹,宇文賢侄諒亦有個耳聞。”
史方辰見荀靜稱讚其師,狀頗自得。
宇文傑又開口一笑,説道:“可是那位人稱摩雲居士的麼?”
這時,姑娘荀瑛,亦走至廳前搭訕,説道:“你認識?”
宇文傑説道:“三天前,曾在洛陽晤面,昨日,又與他在那三川嶺萬壽宮裏碰着了,我們兩個雖有數面之緣,但彼此卻無深交。”
他道出此語,本系實情,但史方辰卻聞之刺耳,誤以為宇文傑,系故意當面傳述,曾與其師論交,儼然存有以長輩自居之意。
聰明的姑娘荀瑛,她一見史方辰表情,有不快之色,就知他胸有誤會,忙一旁出聲打岔,説道:“宇文大哥,你與那三川嶺的舒若雷,韋清風兩人,也有舊嗎?”
宇文傑不由輕聲一嘆,説道:“我與他們根本沒有什麼交情,只因要尋找仇家,始於昨日,上了一趟三川嶺,適逢他們正在祝壽,大宴賓客,是以,才晤見了許多武林名流,江湖前輩。”
史方辰見他説的神情自然,並無些微矯作,剛才的一席話,恐系語出無心,是以,將胸前一腔怒意,馬上又接納回去,臉上隨亦恢復了原來的寧靜。
荀靜因宇文傑,道出尋找仇家一話,遂將他們適在竹林中,所被打斷的那段談話,又接續起來,問道:“宇文賢侄,尊翁在世之日,曾任蘆林郡守,老夫即系那兒的參將,回憶同寅有年,一旦悉此噩耗,實令人不禁傷感,你既上了一趟三川嶺,不知仇家尋着否?”
宇文傑説道:“那紅燈教主韋清風,似知悉仇家來歷,怎奈那廝不肯吐實相告,是以,小侄情急於一怒之下,斬落他一條右臂,現尚不明其生死如何,萬一因傷重致死,則今後追尋那仇家一事,恐要大費周章了。”
宇文傑此語一出,堂前眾人,立即各暗自一震,而由各個不同的心情,所顯出的面色亦異。
宇文傑因對頭眾多,且近在咫尺,竟不明誰是仇人,心頭十分焦灼,神情亦隨之懊惱不已。
姑娘荀瑛,以今日初次晤面的,這位世兄,竟一劍傷了那吒叱風雲,名震江湖的紅燈教主。
年紀輕輕,即有如此武功和毅力,除衷心佩服外,兩靨時露笑容。
史方辰適才雖已領教過宇文傑的功力,堪稱深厚,但怎樣也不能説,一劍即折了那韋清風的右臂。
此語,不是跡近吹牛,也有點大言欺眾,心頭還兀自不信,面色亦略呈不屑。
荀靜一聽説那韋清風,與殺害亡友的仇人有關,心中一動,即俯首不語,沉吟於苦思力索之間。
半晌,忽有所悟,乃重重地呵了一聲,説道:“宇文賢侄,尊翁在世為官,生平忠厚,哪來什麼仇人。不過,我卻憶起一事,似頗與這韋清風有關……,那一年,我與尊翁一路,押解廿萬兩庫銀,赴南昌繳納,途經樟樹,曾捕殺了一名劫銀水寇,鬧海哪吒韋汝巖,難道那賊,竟是韋清風的同族?但事實上,當時捕殺韋汝巖的人,並非尊翁,而是大內一等侍衞,聖手人魔武維揚呵!對方尋仇,怎反而尋到你宇文家來了,這真有點蹊蹺?”
史方辰插口説道:“韋汝巖其人,小侄雖不甚清楚,但我知道韋清風,並無妻小,他有個胞弟,名叫韋金城。
而韋金城卻有一子一女,一名韋汝敖,一名韋汝屏,照這蛛絲馬跡看來,那被殺的韋汝巖,與韋清風同族之説,恐一點不假。”
宇文傑説道:“史大哥,此語恐不盡然,當年出事時,我家有人,曾得見兇手,是兩個女子。只是倉惶間,黑夜裏,沒去看清她們的形貌罷了,這與韋汝巖,有什麼關係?”
姑娘荀瑛説道:“宇文大哥,你這人真老實透頂,那韋汝巖被殺後,本人怎能來尋仇?這加害伯父伯母的兩個女子,難道就不是那賊的母親,或妻妹之流嗎?”
荀靜説道:“宇文賢侄,小女之言,亦不無有理,我再提供一個線索,比較確實,回想當年於捕殺韋汝巖時,曾有個名叫水龍神靳六的賊人漏網,後來聽説,那廝已做了武陵三元幫鄱陽湖總舵的舵主。如能設法尋着他一問,即可探出,那向宇文家尋仇的兩個女子,與韋汝巖的關係了,只是,事隔十餘年,那靳六是否還在人世,這卻又是一個難題。”
宇文傑聞言一驚,急聲説道:“那靳六,還活着哩,幾天前,在洛陽道上,我曾碰着他的兒子,小龍神靳家珍,這事果真與他有關的話,我馬上尋他去。”
他隨即起身,拱手作辭。
荀靜張臂一攔,説道:“賢侄,你雖有大事在身,但也不忙在一時,你我兩下,誼屬通家,今初次晤面,應當小聚數日才是,怎一見即散,那還像話。”
兩人正力爭去留之際,忽聽得竹籬外,響起了一陣急驟的敲門聲。
少頃,即由姑娘荀瑛,領進來了一個肩插長劍,綸巾儒服,年約五旬,唇留小髭,一派道貌岸然的羽士。
只見他向內邊走邊笑,朗聲喚道:“靜老,小弟久未造訪,你在家真會納福!”
荀靜只好暫行捨棄了宇文傑,舉步搶出大門相迎,一把將來人迎着,兩下挽臂同進客堂。
宇文傑因主人忙於接待來賓,這一出岔,反使得他一時不好行動,只得暫待一旁,伺機再行告辭。
來人步進客堂,一眼瞥見宇文傑,不禁輕輕噫了一聲,並沒言語。
荀靜指着屋中兩人,向那羽士引見,他先介紹了史方辰,然後,又説道:“這位是武昌宇文傑,乃兄弟的通家之後。”
那羽士連連點頭,説道:“我認識,認識。”
宇文傑一旁暗自咒道:“撞着鬼唷,誰和你相識呀!”
荀靜旋指着那羽士,對史、宇文兩人説話道:“此位武林前輩,乃桐柏山下,貫家堡的堡主,針劍羽士貫西園,你二人應多多向之請教教益。”
那貫西園只皮笑肉不笑的,向二人微微頷首,隨即移身就座。
他剛剛嘴唇翕動,正要與荀靜談話之際,那宇文傑因去意已決,頃刻難耐,見客人既已落座,遂又向荀靜抱拳作辭。
荀靜見他要走,正又懇詞挽留。
攸聽貫西園,由座上一聲斷喝,道:“慢點!”即由斜刺裏一步躍在宇文傑身前,將他截住。
廳中眾人,俱各一驚,宇文傑也覺十分詫異。
他一手指着宇文傑,説道:“娃娃,你昨日大鬧三川嶺,劍劈韋清風,掌傷舒若雷,小小年紀,出手竟如此陰毒,我還以為你,早喪生立劍峯下。不料,卻隻身逃匿在此,沒得説的,你如要走,可將肩上的長劍留下,放你自去,不然,嘿,嘿,那就休想……”
這一來,可把那個荀靜,弄得一時有點無法下台,不但神情顯得十分尷尬,心頭亦異常着急。
一方面是多年交往的好友,一另面乃初次相晤的世侄,怎能讓他們在此拼鬥,同時,他深知那貫西園的武功超絕,恐宇文傑非其敵手,是以,更引起他的不安。
姑娘荀瑛見狀,她的想法,又自不同,深嗔這位貫叔父持橫,同在人家作客嘛,恁大歲數,竟不顧身份,向晚輩如此廝鬧,實令人冷齒。
另一旁的史方辰,本出身富家,性情是驕養慣了的,適見來人那副冷傲神態,較他尤甚,心頭早已大忿。
今又見他如此,更惡其有點胡來,急忙暗裏提氣行功,蓄勢以待,只要他一出手,即向之截擊。
由於貫西園,也參加了三川嶺萬壽宮七七大會,昨天那裏發生劇變的經過,均已目擊。
而宇文傑的武功造詣,和神奇的劍術,他説深悉,只因聽了舒若雷,傷後醒轉的幾句話,以為宇文傑,由那千仞高峯摔落,縱然不死,必亦重傷,他適才一眼瞥見此人,於暗驚之後,即動了他肩頭那柄長劍的腦筋。
認為他的武功再好,若於傷後動起手來,無論在身法或招式上,必然都要大大的打個折扣。
今見他起身告辭,一時利令智昏,竟忘了是在人家作客,一把向前將他截住不放。
宇文傑見他那副形貌,和那雙貪婪的眼神,不由一陣冷笑,説道:“看你偌大年紀,怎如此不顧體面,我們兩下,今天是在什麼所在相晤,你知道否?”
那貫西園的來意,雖然有欠光明,但自冀終究是位武林前輩,今當友人之前,怎能受這後生,如此奚落。
當下,只臊得兩頰火熱,不禁惱羞成怒,沉聲喝道:“娃娃,你是想死!”
他語音未落,即呼的一掌,向宇文傑當胸拍出。
他認為宇文傑,周身好端端,所受的必是內傷,既有內傷的話,則胸前即系他通體最弱的一環。
他這一掌擊出,乃是使的“打蛇應打七寸,制敵先取要害”的一種打法,自忖定可得手。
宇文傑既認他是荀靜的好友,尚不願當場出手還擊,恐有傷主人顏面,只於一陣冷笑聲中,向左一閃,飄身讓開。
史方辰見那貫西園,果真出手傷人,遂大喝一聲,一招黃鶯穿柳,向二人之間猛撲,同時,一招犀牛望月,向那擊來的一掌,橫臂外挑。
這就是説,兩下各憑真力,來個硬打硬接。
宇文傑一見大驚,急聲呼道:“史兄,不可魯莽。”
貫西園一掌拍出之後,見那史方辰,竟揚臂來格,心頭方自惱怒,旋覺出掌下虛渺渺的,毫無所觸。
這面的史方辰共具同感,兩人掌下所推出的那團力道,不知何故,已被卸解的無影無形,雙方不由各自一驚。
這一場將起而未起的拼鬥,原是姓貫的,對姓宇文的出手,現在卻變為姓史的,和姓貫的放對了。
此時,荀靜急步竄至兩人之間,張臂一攔,説道:“你們今天,全是舍間嘉賓,請坐,請坐,不要再鬧了。”
他剛將貫西園,史方辰拉開,又見宇文傑拱手告辭,他為免這幾人再鬧糾紛起見,也就不便堅留,遂返身送客,殷殷叮囑,訂期再晤。
那貫西園一見不捨,暗悄悄由斜刺裏探臂向前,一把扣住宇文傑的右腕,沉聲説道:“你還是慢點走的好。”
宇文傑不禁面色一沉,扭頭説道:“這是為什麼?你這人,我尊你是位武林前輩,已給你臉,你不要,怎的如此不知進退?”
説畢,即抖臂較勁,猛翻腕子,一手反扣住他的脈門,加力一緊,先向懷中一帶,又向外一甩。
那貫西園頓感兩腿飄浮,一陣踉蹌,倒撞出去,摔落廳角,半晌,爬不起身來。
宇文傑乃反身分向荀家父女,及史方辰作辭,取道南行,徑撲江西鄱陽而去。
這時,那洛陽道上,循伊水西南,馳來兩騎,是老少兩人,如風馳電掣般,向這三川嶺立劍峯的浙川,絕塵而至。
這老少兩人,面現戚容,神情緊張。
一來到淅川水邊,即翻身下馬,遍向兩岸鄉民,及河下漁夫,打探昨午有否一個玄裝少年,於那立劍峯巔墜下之事。
兩人沿河數十里,來回探詢了幾個辰次,仍探不出一點端倪,那少年眉宇間,顯得分外黯然,老人亦隨着唉聲嘆息不已。
老人此時,又翻身上馬,説聲:“走!”
那少年亦縱馬緊隨身後,又由南向北,循河而上,越過立劍峯旁,繞了一個大圈,徑向三川嶺,聯騎撲來。
兩騎撲上山麓,直到那氣象肅殺,警衞森嚴的木柵前,這老少兩人,始行下馬。
柵門開處,閃出一個肩插一柄魚鱗金背刀,腰懸革囊,年約卅餘歲的勁裝大漢,上前接待。
同時,柵內人影幢幢,來回晃動,全是刀出鞘,弓上弦的戒備着,如臨大敵。
那勁裝大漢,來至馬前,向老人抱拳問道:“請問老前輩,是那路貴賓,尊姓大名,以便在下進宮通稟。”
那老人心情,顯的十分沉重,輕輕吁了一口長氣之後,朗聲説道:“在下乃揚州施家堡的施中嶽,今因為有點要事,特地專誠拜謁舒教主,請問兄台貴姓,有勞你代我通稟一聲。”
那漢子呵了一聲,説道:“原來是施老前輩駕到,失迎,失迎,可惜,今天不巧的很,恰值家師卧病,不便見客。晚輩刁明,奉命把守這嶺前三關,不敢擅離,施老前輩如若改見本門其他人物,當命人即去通告。”
施中嶽忖度眼前情勢,料得那宇文傑於昨日大鬧三川嶺,以及舒若雷受傷之事,均不會假,遂呵了一聲,説道:“真是機會不遇,來得不巧,令師既然有恙,在下也不便驚擾,有件事,今想向兄台打探一下,也是一樣。”
刁明抱拳説道:“請問何事,只要晚輩知道的,無不奉告。”
施中嶽為免引起對方誤會起見,乃設詞説道:“在下欲追一個名叫宇文傑的人,不悉他是否還在貴處?”
刁明之與施中嶽,根本就不相識,因他偌大年紀,才尊稱一聲老前輩,此乃一般江湖通套。
當下聞言,以為是又到了宇文傑的對頭,心頭暗自一喜,遂提高噪門,説道:“可惜,施老前輩來遲了一步,那廝已於昨日,喪生在立劍峯下,不過,有點蹊蹺的是,並沒發現他的屍體。”
施中嶽見已無可再問,遂説道:“既然如此,也就罷了,在下亦不便多擾。”
他拱手告辭,轉身來至坡前林下,對他那位喬裝男子的愛女鳴玉,悄聲説道:“傑哥兒墜巖一事,雖已證實,但由於沒發現屍骸,究竟是否身死,現還是個謎,我們且到前面去看看,再説。”
他父女兩人,又聯騎循着淅川南下,一路尋來,仍漫無頭緒,當晚,就在淅川縣城,一家較大的客棧投宿了。
晚間,姑娘茶不思,飯不想,好像落魂失魄似的,只當燈發呆,痴坐不語。
施中嶽由輕輕嘆息,温語説道:“孩子,今日這事,我們的心意,已盡罷了,既然尋他不着,還是趁早回家吧。由於此次在京,耽擱的天數太多,恐你媽媽在家惦念。”
姑娘雙圈一紅,淚如拋豆,良久,才哽聲説道:“萬一傑兄有什麼三長兩短,揚州的家,女兒已是不想回去的了。”
施中嶽聞言一怔,説道:“為什麼?”
姑娘説道:“我還想在這一帶,尋他三天,如果,他真已不在人世,女兒準備去武昌紙坊宇文家,為他守節。”
施中嶽大驚,忙沉聲説道:“這如何使得,你與他,不過是朋友的關係而已,縱然不幸,他已去世。念在生前友誼,弔唁一番即可,你一位未出閣的大姑娘,怎可如此越禮,就不怕貽譏親族?”
姑娘説道:“爹爹,記得今春元宵,打擂比武,我們為的是什麼?當時,你老雖未公開向他允婚。他亦因年幼,不知當面向你老求親,但女兒的終身,確已對他心許,且那打擂招親一事,誰人不知,那個不曉。何況,還有那漢鎮雙義鏢局大鏢主,青萍劍客翁一韋,乃他的忘年之交,至那新科翰林裘桂仙,更與他是通家之好。這均是證人,名正言順,怕誰譏笑我來。”
施中嶽見女兒説的,如此斬釘截鐵,心中一時大急,説道:“你就料得宇文家,能接納你嗎?”
姑娘説道:“女兒當先去拜謁雙義鏢局翁老伯,請他伴我前去,那宇文家誰個敢不接納?”
施中嶽呵了一聲,又説道:“我記起來了,那宇文家,除了傑兒本人之外,並沒其他親族嘛,你去了,又有何用?”
姑娘説道:“無人更好,進門即是宇文家主婦,誰敢刁難於我。”
施中嶽至此,不禁重聲嘆息,説道:“你如立志要去為傑兒守節,我也不便過分阻攔,不過,應該隨我先回家去一次,稟明你母之後,才行。”
姑娘説道:“女兒不孝,盼媽媽多多原諒,揚州的家,當然是要回的,不過,這是三年以後的事。”
他父女兩人,燈前低語,不料,牆有風,壁有耳,竟為隔房的一位客人,聽得清清楚楚,一句不遺。
那宇文傑離開外方山荀家,當晚,途經淅川縣城,落店投宿,天一黑,即掩上房門,取出那伏魔劍法的天象四式,對燈研習,正聚精會神,領略經意之際,驀聽得隔房人語,口音好熟,不禁暗自一驚。
他一掌扇熄桌上燈光,於壁前默坐,傾耳靜聽。
良久,良久,聽罷那陣父女對話之後,頓引起心頭一陣辛酸,如流卷潮湧,直衝咽喉,雙眼不禁潸然淚下。
他暗自忖道:“玉姐姐對我如此情深義重,實令人感動,我怎可辜負於她,應該前去一見,免其枉自為我惦念,才是。”
他心念一落,即起身前往,此時,腦際忽掠過柳婆婆,手持那兩支響鏢,對他説話的那陣情景來。
孩子,這個,就是那仇人,殺害你父親的兇器,心頭不禁一懍,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縮步回身,舉掌擊額,暗自責詰,道:“宇文傑呀,宇文傑,你奉命下山之後,迭經變患,歷盡艱險,幾度出死入生,究所為何來,怎可再滋於兒女私情,自誤大事!”
他心念及此,隨即輕輕一嘆,又想道:“眼前只有暫請玉姐姐,為我受點委屈,候我手刃親仇之後,再向她賠罪罷了。”
他意志一決,遂又燃起燈亮,揣上劍譜,佩妥長劍,整罷包裹,向桌上放了一錠銀子,作為房錢飯資。
然後,熄燈外出,隨手帶上房門,立身院中,不禁向隔房,回盼了兩眼,喟然一聲輕嘆,即飛身上屋,悄悄離去。
鄂東滕家堡,位於大別山脈東端,在地理上,雖説那裏地處邊陲,交通不便,但卻是一條由豫南、鄂北,直趨贛、皖兩省的捷徑。
尤以一般江湖豪客,武林人士,喜走這條路。
當地民性驃勇,武風特盛,無論男女,於六歲時,即送上武學,最低限度,必須練武六年,始可各憑志願就業。
甚至有浸淫此道,終身不輟者,亦為數頗多。
其中有一武術世家,亦即系滕家堡的堡主。
那堡主滕昌年,乃一年近六旬的老者,他雖非出身什麼名門大派,但他所修為的一身內外武功,實有其獨特之處,而自成一家。
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穿雲燕滕瑜,年將卅,尚未娶妻,女兒月仙,則有個凌雲燕的綽號。
兄妹二人,由於均是技由家傳,自是個中高手,是以,滕家雙燕,早已譽噪鄂東,遠近聞名。
宇文傑因急於尋那水龍神靳六,遂取道這條捷徑,沿大別山脈南行,經滕家堡,直撲鄱陽湖。
這一天,他途經滕家堡,雖系下午,但時間還早,不願耽誤行程,繼續前進,想再趕百十里路後投宿。
他離開滕家堡,約莫走了十餘里路光景,忽聽得一陣急驟的腳步聲,由身後傳來,不禁回頭一盼。
見後面大道上,突飛來一人,眨眼即掠過身側,左臂似已受傷,鮮血直冒。
宇文傑不由一驚,暗自忖道:“這人形貌好熟,似在哪兒見過?”
那人一來到臨近,仍雙腳不停,喘聲説道:“兄台,你如能夠的話,請將後面追來的幾人,為小弟擋一擋,我負傷甚重,兵刃已失,實已無法交手。”
他聞言尚未作答,哪見那人,已一頭鑽進道旁那蓬矮松下藏匿。
正當他微一怔神之間,果見來路上塵頭大起,由後面追下三男一女,這四人全是一身疾服,手擎長劍。
四人追至宇文傑身側,即聽有一人,噫了一聲,説道:“奇怪!人呢?怎麼會追丟了?”
宇文傑只略一流目右看,裝出沒事一般,仍舊緩步前行。
忽有一人,將宇文傑右肩一拍,沉聲喝道:“朋友,慢點走!”
他見來人如此無禮,不由面現愠色,瞪目相向,方待發作,見另有一人,已搶身向前,橫肘一拐,將那人撞退一步。
乃向宇文傑,抱拳説道:“真對不起,我們這位兄弟,莽撞得很,不會講話,尚請兄台,原諒則個!”
同時,三人上前向他一圍,另一姑娘,卻瞪着他脈脈含情的一旁不語。
宇文傑説道:“各位擋住在下去路,究是何意?”
那人説道:“我們由滕家堡來的,適才追下一個賊人,至此失蹤,不知兄台,可曾得見?”
宇文傑卻漫不經意,信手向右一指,説道:“不錯,適才曾見一人,肩頭似已負傷,至此,已竄向那片樹林外面去了。”
對方似各一驚,旋有一人,大聲喝道:“你説的,可能不實。”
宇文傑沉聲説道:“誰來騙你!”
另有一人,説道:“朋友,我看你長劍隨身,想來也是一位行家,請你趁早實説,那賊確向那方去了,不然,莫怪我們不講江湖道義,仗勢欺生。”
宇文傑向身前三人,各掃了一眼,輕輕微笑,説道:“不知你們這個‘生’,是如何‘欺’法,在下還想領教領教。”
這時,驀見一直遠立道旁的那位勁裝姑娘,閃身穿進三人當中,連連搖手,説道:“那賊既已逃向木樨河,依我看來,就算了吧,免得另外又引起許多意外麻煩,惹得爹爹生氣。”
內有一人,接口説道:“那賊乃是外路來的,怎知道什麼木樨河,這完全是他的胡説。”
宇文傑一聽姑娘話意,忖度他們,對那木樨河,似有所忌憚,遂得理不讓人,誇大其詞地説道:“我説的乃是實話,如若不信,各位可自行去尋嘛。”
姑娘説道:“這話也對,我們且先向這林中搜搜,只不去接近那木樨河就是。”
當下,即有兩人,手擎長劍,躍進樹林而去,半晌,尚無消息,那姑娘與另一大漢,全感詫異。
宇文傑亦暗自納罕不已。
姑娘至此,似已不耐,説道:“六哥,我們就進去看看吧,他兩人,怎的會一去便不回來?”
宇文傑忖度林中,定有蹊蹺,今見這一男一女,又要進去,雖然,乃是他們本身之事,不便阻擋。
但根究起來,眾人如若遇上什麼舛錯,均系由他適才向這裏指引而起,良心上,實感內疚,遂説道:“姑娘,你若要進去,請對樹上,多多留意!”
姑娘只回頭向他頷首微笑,並沒言語,即擰身追隨那大漢,也躍進樹林而去。
宇文傑這時,本可立即啓程,只因要等這男女四人,真正離開此地後,始便於救助那個受傷者,是以,他不得不暫行停留當地,以觀動靜。
不一會,驀聽得樹林深處,一聲尖叫,旋見有條白影,如飛燕掠波一般,斜刺裏由林中穿出,立身道中。
只驚得額汗如珠,玉容失色,連手中的長劍也扔了。
宇文傑當下,既驚訝這位姑娘,好俊的輕功,復詫異林中,果已發生了意外,連忙縱身向前,急聲問道:“姑娘,怎麼了?”
那姑娘驚魂稍定,才微帶嬌喘,促聲説道:“聽你剛才一説,我即向樹上留神了,不料,終嫌遲了一步,先進去的兩人,一是我七叔滕茂年,一是我九哥滕珍,我還沒有發現他兩人蹤跡。後隨我進去的六哥滕瑞,就在我稍一怔神之間,即悄無聲息的受傷摔倒,我方自一驚,忽感一縷強勁力道,當胸撞來。我略作回盼,即擰身飛出,若不是逃的快,唉!真將不堪想象,那廝好獰惡的形貌呀!”
她雙手向臉上一拊,接又説道:“看的好怕人。”
宇文傑説道:“如此説來,姑娘,想你也是姓滕了。”
姑娘放下雙手,向他點點頭後,柔聲説道:“我叫滕月仙,請問你這位相公,高姓大名?”
宇文傑微微一頓,應聲説道:“我名叫商太。”
姑娘説道:“那一怪人,還在林內,我要回去邀人,來救救叔叔和哥哥。”
宇文傑張臂一攔,説道:“滕家堡距此,來回有卅裏之遙,那能趕得及,救人要事不宜遲,你且隨我再去看看。”
姑娘説道:“那怪人適才傷我哥哥,不知他用的什麼手法,商相公!你得要多加小心。”
宇文傑衝着她微微一笑,即轉身躍進樹林。
姑娘亦只得吊在後面稍遠,跟着前進。
他見林中,全是百年以上的大松,樹根處,叢草蔓生,高可及膝,身前不遠,果有一年歲甚高的老叫化子,身上鶉衣百結,腋下挾着一個大黑葫蘆,正依在三丈高的一處枝丫間打盹,而且睡意甚濃。
宇文傑舉目上盼,故意乾咳了一聲。
那老叫化系閉目假睡,突聞咳聲,即張眼下視,神情隨之一怔。
今見這一玄裝少年,林中現身,似訝其除非有上乘輕功,何能如此悄無聲息,而竟令他絲毫不聞。
宇文傑這才看清老叫化形貌,見他生得面如鍋底,口大齒缺,掀孔塌鼻上面,襯托着一雙大眼,鼓得像對銅鈴,直冒精光,一頭蓬髮與頦下虯髯,絞在一起,亂糟糟地分不出界限,果然一副好難看的尊容。
他睹狀不由心頭一動,連忙抱拳當胸,朗聲説道:“樹上坐的老前輩,敢莫是俠丐冷炯?”
旋聽得樹上,響起一陣嘶啞嗓音,説道:“什麼冷炯,熱炯的?小輩敢無端擾我老人瞌睡。”
語音中,夾雜着一縷破空之聲,迎頭襲至。
宇文傑本早已悉此怪老,性極孤僻,不易親近,但沒料其為人,竟如此無禮,見面即出手傷人。
當下不禁微愠怒意,將身形略偏,揚臂一招深枝摘果,即將空際來物,抄在手中,朗聲説道:“好大的松子。”
那老叫化子不容他緩過氣來,接又嘶聲喝道:“你再接我這個。”
宇文傑右腕下沉,猛抬左臂,又一手抄住飛來的暗器,不覺開口一笑,説道:“冷老前輩,此乃你吃飯用的傢伙,怎可失得,這個,還給你吧。”隨將接來的那支竹箸,衝着樹上,回手打出。
一陣急風劃空,掠進丫枝。
只聽得“卡嚓”一響,那支竹箸,已釘向巨枝,竟入木數寸,直撞得那樹顫巍巍搖曳不已。
同時,那老叫化只一晃,即已飄身下樹,衝着宇文傑,啞聲一笑,説道:“娃娃,你真有兩手,我們前途見。”
語音一落,隨挾起大葫蘆,朝木樨河方面,飛身而去。
宇文傑朗聲喚道:“冷老前輩,請暫留步……”
他正待起身一追,忽被姑娘滕月仙,悄悄一把牽住衣袂,向後一帶,急聲説道:“商相公,前面萬去不得,算了,就讓他走吧,我叔叔和哥哥三人,傷得怎樣,請你看看,好嗎?”
他見樹底草間,躺的三人,均系被那老叫化凌空打了穴道,當下一一為之解開。
這男女四人,也不再鬧追賊了,各拾起兵刃,齊向宇文傑連聲稱謝而去。
臨行,那位姑娘,猶脈脈含情,秋波流盼,對身前這一武功超絕的陌生少年,似有無限戀意。
宇文傑目送四人走遠,因惦念適才那位受傷之人,遂閃身穿出樹林,掠過大道,兩個起落,已來至那藏身之處,高聲呼喚。
竟毫無回應,復向附近遍處尋找,亦不見蹤跡,心頭十分詫異,暗自忖道:“奇怪,就是傷重身死,也有個屍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