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柳姑娘及黑孩子,均不在房內,遂喚來店夥計一問,方知前幾晚店中鬧賊,她們連同車馬,均已遷移黃土嶺晏家去了。
宇文傑又折身趕來晏家,敲門入內,進至後堂,遙瞥晏家母子,柳氏姊弟,均安然在堂中。
又見晏飛左臂,懸掛胸前,肩頭間斜扎着一大片白布,顯然,系負了重傷,心頭十分詫異,眾人見他到來,紛紛讓座,他見過晏老太太問安畢,回身説道:“晏大哥,你怎麼搞的,受傷啦?”
晏飛且不理會這個,他反問道:“那天你在河下救人,明明見你,已上了水陸洲,怎的竟一去不返,害得我好等。”
宇文傑笑道:“叫大哥得知,定也替我歡喜,原來前天所救的那人,竟是我久尋不遇,那柳氏兄弟之一的柳少安。他家住在淥口,我領着他,先治癒了哈回回的傷勢後,趕赴柳家,那柳老太太也健在,是以,她硬要我在那裏住了幾天,我想,只等這裏的事情一了,就打算回武昌去,唔,你肩頭上的傷,怎樣?”
晏飛微微搖頭,面帶慘笑,説道:“那天,你救人走後,我等至晌午,見你沒來,只得先回客棧,告訴她們姊弟一聲,使其放心。下午又去郡衙裏安排一番,以防賊人再來,不料,當晚賊人倒沒去郡衙尋事,卻找上那客棧去啦。”
宇文傑驚問道:“他們怎會知道,我住在那客棧裏?”
晏飛説道:“客店旅邸,乃是冠蓋往來,龍蛇雜處的地方,你連日在長沙大鬧,還怕沒人知道?”
“就是哈回回,也曾尋到家來,向你道謝。”
宇文傑問道:“來的是哪路賊人?”
他懷疑,恐還有哈回回的手下。
晏飛説道:“來是柳家衝的,這次來的人真不少,男女全有。這女的,可不是那個飛刀柳如煙嘛,那柳家裕的押寨夫人,老賊婆薜雲英,親率着一幫弟子,特來尋你!”
宇文傑遂又問道:“他們來客棧尋我,又怎的和你遭遇着了呢?”
晏飛笑道:“當天晚上,我由郡衙出城,來到客棧,因你不在,恐怕引起她姊弟的害怕,遂就你那房間住下,為她姊弟壯壯膽,湊湊熱鬧。誰知睡到半夜,賊人就來啦,敲着我那房門後窗,直呼着宇文傑的姓名,要你出去,等我出來一看。嘿!來人真還不少,院裏四周,屋上牆角等處全有,那賊婆薜雲英,我過去與她曾有數面之緣,是以,她一見面,雖在黑暗裏,就認出是我,聽她在暗中噫了一聲,其意似不想和我動手。”
宇文傑又問道:“這場架,怎的又打了起來呢?”
晏飛説道:“她正躊躇不決間,我亦打算上前,用好言相勸擋她一陣,將她送走了事,這時,誰知她身後卻冒出了那晚被你一石擊傷墜落屋檐後,又被人救走的那個李金鰲來。他一手指着我,向那賊婆連聲説道:‘就是他,就是他,宇文傑不在,拿住他更好,秦師兄説的,他就是元兇。’什麼元兇嘛,我聽了兀自生氣,但見賊人太多,又惦念房中她姊弟兩人的安危,萬一殺傷過重,牽連了店家,也不像話。是以,遂計上心來,當即使出一招‘金蟬脱殼’,揚聲衝着那賊婆説道:‘柳大嫂,那宇文傑今晚已上柳家衝去啦,你反到此尋他則甚?’”
宇文傑問道:“那賊婆子,肯中你的計麼?”
晏飛也不禁好笑,説道:“那賊婆倒還好講話一點,她一聞此言,頓現驚容,且似有退意,誰知自我身後,卻圍上兩賊,齊聲喝道:‘先拿下這廝,再去宰那個姓宇文的小子,也是一樣。’我當下一見這事,顯然,無法善罷,只得將身形向旁一閃,衝着賊婆説:‘柳大嫂,只要你一句話,我們是單打獨鬥,還是羣打眾毆。’那賊婆這時,猶豫不決,仍有不肯遽然動手之意。不料,這個黑小子石生,暗裏由窗內擊出幾粒稜形小石,一下擊中了一個賊人的麪皮,想似擊瞎了雙眼。只痛得那賊滾地亂叫,原圍向我身後的兩賊,遂趕上去,扶起那受傷的一個越屋走了。至此,那賊婆見有人暗算他們,遂嬌叱一聲‘上’。我當下一看,來的賊人,共有八個,現已走了三個,剩下的只有五人,膽氣一壯,遂擊出軟鞭,取了個‘夜戰八方’式,敵住了四個賊人,心想縱不能取勝,一時還可以自保。”
宇文傑問道:“還有一個賊呢?”
晏飛笑道:“你不要急,聽我講嘛,我敵住四賊,剛上去只能取個平手,時間一久,也非要落敗不可。正當不可開交之際,另一個不知死活的賊人,卻徑撲窗口,想似去尋那暗算他們同伴的人。誰知他剛一冒起身形,即聽得‘叭’的一響,接着又是一陣慘叫,忽瞥見那賊,雙手抱頭,卧地亂滾。這時,圍攻我的賊人,又勻出一個,將他掮走,剩下還有三個,仍和我纏鬥不休,當下,我一見狀,不由精神大振,連使絕招,只逼的那三賊團團亂轉。不料石生又由窗中打出兩枚石子,擊中一賊,痛得他一聲慘叫,我見他沒倒,不該回身去補他一腳。就在這時,那賊婆卻乘隙跟進,由後路刺了我一劍,將肩頭肉削下了一大塊來,不是我閃的快,背心裏卻非要被戳個大透明窟窿不可!我左臂既已受傷,正感一拳難敵四手之際。忽聽得‘叭噠’一聲,窗門大開,那石生卻由窗口出來,凌空一躍,一下撞倒了那賊婆。這黑小子,身法好快,一眨眼,只見他已騎坐在她的腰際,一手勒住她的脖子,一手搶起小拳頭,向她胸前、背後、肩頭像雨點般一陣猛擂,只打得那賊婆,像殺豬般,伏地尖叫。”
宇文傑橫着向黑孩子瞄了一眼,説道:“石生這孩子,出手也忒嫌重些。”
晏飛又説道:“當時,我一見大驚,深怕一下將她打死了,不但要招出更多的麻煩,且牽連店家也脱不了干係,遂上前拉開石生,命那最後一個已嚇得停手呆立在一旁的賊人,將他師孃掮走。另一個受傷的,因傷勢不重,也一溜一拐地跟着走了。事後,我一想,她姊弟在那客棧,已不能再住了,遂於次日遷來舍間,經那晚大鬧一陣之後,這幾天卻還寧靜無事。”
宇文傑問道:“你傷勢,現在覺的怎樣?”
晏飛笑道:“不要緊,快結痂啦!”
宇文傑當下,沉吟了一會,遂又説道:“晏大哥,我看,你這地方,也不甚妥當吧?賊人既能尋上我住的客棧,還不會找向府上來麼?”
晏飛笑道:“你莫小覷這個地方,除非是稱兵造反,要踏平黃土嶺,至於那些打家劫舍的強盜,想上我這裏鬧事,恐還沒那膽量!”
宇文傑心頭兀自不解,暗忖:“你這小小山坡和數百人家,有什麼奇處,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能擋得住賊人不來?”
聞言,只瞪着兩眼相向,默然不語。
晏飛見他顯出滿臉不信的神情,遂又説道:“你在我這裏,來往了好幾次,有什麼情景與其它地方不同,竟沒看出。”
宇文傑只將頭微搖,並沒言語。
晏飛説道:“正因為沒有什麼奇處,是以,才不易引起外人的留意,所謂人於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就是這個道理。”
他頓了一頓,又低聲説道:“這黃土嶺,是長沙郡府城防軍的禁地,那城防軍總部,就設在我家的後面,你想,一般不三不四的江湖人,還敢來麼?”
宇文傑這才明白過來,笑道:“呵,原來如此,我説哩,你這裏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
晚餐後,宇文傑又赴長沙郡守畢治中處打了一轉,當晚,就將於明日帶着柳氏姊弟同往淥口的事,告訴晏飛。
晏飛當即雙眉一皺,輕聲嘆息,感慨不已地説道:“老弟,我真慚愧得很,本來,施老英雄為你尋親之事,求助於我,我不但對你沒出絲毫助力,反而因香娘這段冤情,令你受累,內心着實難安。你與親人相遇,當然是喜事,我為你高興之不暇,怎能還提及其它,可是,兇手一日不見歸案,香娘即一日不能出獄,我也一日不能擺脱干係,你走後,叫我獨力怎能支撐局面?”
宇文傑本來是個性情中人,平時,人家沒有困難,他還要設法發掘,何況好友?今見晏飛滿臉作難的樣子,不禁動容,當下劍眉一豎,星目陡睜,他一副神情,如其説是動了俠膽義腸,倒不如説是又冒起一股蠻勁來了,只聽得“蓬”的一聲,一拳擂得桌子一響,朗聲説道:“晏大哥,請你放心,明日送她姊弟前往淥口,後天晌午即可趕回長沙,那尚書巷的血案,一日不了,我即一日不離開長沙,如何?”
晏飛感動得雙手一拱,説道:“老弟,如此足見高義,我在家立候就是!”
宇文傑與柳氏姊弟三人,於次日,均起了個絕早,辭別晏家母子,仍由黑孩兒駕車,載着姑娘,沿湘江東岸南行,宇文傑騎馬,隨車跟進,因要一天趕到淥口,故車聲轆轆,馬不停蹄地一路急奔。
途經易家灣,即見迎面馳來的快馬,與自己車騎,挨身而過,馬上兩人,向這一車一騎,頻頻睇視。
前進數里,那剛才過去的兩騎,這時,又由身後回頭,越過車騎時,仍不斷橫瞄了幾眼之後,向株州方面絕塵而去。
宇文傑看在眼裏,也沒在意。
日正偏西,他們車騎剛過株州不遠,估計時間,天晚以前,當可趕到淥口,宇文傑坐在馬上,心頭高興不已。
忽聽得迎面大道空中,“咻”的一聲,即瞥見由左前方道旁樹林中,射出一支響箭,飛落馬前,深插入地,剛好距離三尺。
那箭尾鵰翎,還兀自顫巍個不停。
宇文傑頓感一驚,急勒住轡口,車騎停止前進。
這時,樹林間,卻伏着有男女青年兩人,那男子,即是魔劍書生柳家裕的得意門徒,亦即長沙尚書巷血案的主兇秦永湘。
由於他為人詭計多端,機詐百出,遇事喜歡使點小聰明,江湖上黑白兩道的朋友,很多人曾受過他的暗算。
是以,乃送他一個“鬼王劍”的綽號,起初,柳家裕對這一渾名,心頗不悦,沒奈何,系別人所贈,久而久之,只索罷了。
那秦永湘,暗奉師命,瞞着師孃,前往長沙劫美。
第一次在雲霞班,碰着晏飛,將他驚走,第二次尋到尚書巷楊家,當場殺了那個倒黴的楊偉業,始將李香娘擄回南嶽。
他還未到達柳家衝,在中途即為姑娘柳如煙所阻,李香娘之所以能逃出柳家衝,全系柳如煙暗助,姑娘又怎肯眼見這位過去與自己感情頗佳的姨娘,回來再喪在母親之手。
是以,她暗中聞訊,即在中途守候,截住秦永湘,將李香娘藏入福田鋪後山巖洞裏,打算慢慢再設法搭救。
她又命秦永湘,瞞着爹爹,只説還沒尋着。
無巧不巧。宇文傑卻因尋親至急,於第二天晚上,即趕來柳家衝,制住了秦永湘,救走了李香娘。
次日一早,柳如煙解開秦永湘的捆綁,問其所以,他因急驟間又是黑暗裏,沒看清來人形貌,無法明白作答。
那李香娘因感於姑娘救助之義,不肯攀拉於她,是以,連秦永湘的罪過也瞞了,遂在長沙郡衙當堂自承認,是這血案兇手。
不料,計出不售,即被收監。
柳如煙一聽説李香娘,已經招承自己是兇手,被官府問成死罪,芳心大急,頓萌劫獄之念。
一想此事,決非一己之力所能作為,因父親魔劍書生,又有事去湘南九嶷山去了,只得硬磨着娘,派人前去劫牢反獄。
那薜雲英對這位掌上明珠,遇事惟恐拂意,哪有不允之理,如此還不放心,又另函請嶽麓山的摔碑手哈蘭亭,就近相助。
柳如煙率領師兄弟數人,來到長沙,當晚就入郡守卧房,插刀留柬,次晚,遂大舉來犯。
不料,不但大事沒成,而且三個師兄弟也進了監獄,自己臉上,還捱了一下重的。
若非事先,戴着鬼臉殼前往,那一下不打個皮開肉綻才怪。
他們由朱家巷福壽庵,送走哈蘭亭後,連夜離開長沙,迴轉柳家衝,那薜雲英一見愛女受傷,被打的皮青面腫,不但心痛,而且大冒怒火,追詢之下,始知在長沙郡衙,先後暗中出手打人的,是個名喚宇文傑的玄裝少年。
再一派人探明他的下落,遂親率弟子七人,來長沙南門外客棧,尋找宇文傑,不料,又落個負傷累累,鎩羽而歸。
薜雲英回到家中,母女兩人,及諸弟子,越想越氣,現在已放下長沙郡守的過節,而將目標,一古腦地移向宇文傑頭上來了。
眾人將息了數天後,薜雲英因丈夫不在家裏,遂專差人趕赴界化隴,向她哥哥,白眉薜猛遞信,請他前來尋那姓宇文的算賬。
那薜猛又邀了蓮花鐵佛寺的住持真羅漢慧恩,及其俗家弟子,小仙猿石鼎,師徒二人助拳。
那慧恩聽説,是去尋那宇文傑,心頭不禁一動,遂滿口應允。
白眉薜猛率領慧恩之師徒,來到衡山縣城,薜雲英亦和女兒以及幾個弟子,趕來會合。
由於上次尋那宇文傑,撲了一空,當下即連二接三的派了幾批人馬,前去長沙踩探他的行蹤。
那些探馬,去到客棧一看,已人去樓空,再詢店夥計,始知已遷住黃土嶺晏家。
次日一早,即瞥見宇文傑車騎南行,遂飛馬回報。
薜猛等乃沿湘江北上,一路又不斷地得報,説那人已過了易家灣,眾人乃就株州以南的一處夾道樹林中伏下,專等宇文傑到來。
那鬼王劍秦永湘,與師妹柳如煙兩人,卻躲在樹林間,向外窺伺。
訊箭響處,由北頭果然來了一車一騎,那伏在林間的飛刀柳如煙,順着夕陽西照,向那馬上少年,一眼睇去。
始看清來人的形貌,生的劍眉星目,鼻直口方,一身玄服,肩插長劍,坐在馬上,顯的個子雖然不小,可是,滿臉一派天真,尚未脱盡稚氣,她一見之下,不覺腦際發呆,滿眼出神,前晚,臉上雖受了人家一擊之傷,此時,也不以為恨。
及至道中那人坐下黑馬,“希聿聿”一陣長嘶之後,方才驚醒過來,不禁回首暗向身旁的鬼王劍秦永湘,掃了一眼,輕聲嘆息。
她這聲嘆息,乃是心有所感而發,她認為家裏那些師兄弟中,確有好幾個生得人品出眾,尤以秦永湘,更與自己合得來。
不料,今天一眼見了那馬上少年,不明何故,竟頓萌愛意,視這秦永湘,也就等而下之了。
自那支響箭墜地之後,來人應當下馬,佇立道左,靜待發箭人的盤話才對,兩人既先以禮相見,則彼此以後的談判,也要順利的多。
誰知那馬上少年,卻是個毫無江湖經驗的十足外行。
當時,他略現躊躇,隨即神情一鬆,又催動車騎,繼續前進,眨眼已進了樹林夾道。
驀地聽得林中一陣呼嘯,旋即竄出了僧俗四眾,飛一般躍至道中,橫身一站,擋住車馬去路。
宇文傑見狀,略現驚愕,隨勒住轡口,飄身下馬。
將手中繮繩一擲,交給車上的黑孩兒之後,即閃身上前,衝着四人,抱拳説道:“各位擋住在下去路,不知有何見教?”
道中那個黃袍和尚,即朗朗宣了一聲佛號,合十當胸,説道:“宇文檀樾,暫留車騎,老衲有事相請!”
這時,和尚身旁的白眉薜猛,和小仙猿石鼎兩人,各向前閃開一步,對宇文傑取了個包圍之勢。
另一個是柳家裕的大弟子,閃電劍錢太,他深知來人厲害,再也不敢冒險去擋頭陣,隻立身道旁,袖手觀望。
宇文傑不禁冷峭地一笑,遂拱手説道:“不知大師法號,如何稱呼?另兩位的大名,並請見告!”
和尚合十當胸,説道:“慧恩僧,即是老衲。”
隨指着他身後的老少二人,又説道:“這一位,是武陵三元幫湘贛邊區舵主白眉薜猛,那少年乃老衲俗家弟子,小仙猿石鼎,請問檀樾,此次駕蒞湘南,可是打從浙江仙霞嶺而來?”
宇文傑説道:“那地方,在下曾經去過,不知大師有何見諭?”
他兩人正問答間,那伏在樹林頭的柳如煙,見宇文傑下馬,迎着慧恩和尚等四人而去,芳心一陣惘然,如有所失。
不覺輕聲信口,説道:“唉!這匹黑馬真好。”
待在一旁的鬼王劍秦永湘,卻會錯了意,以為姑娘愛上了這匹黑馬,他雖已領教過這馬主人的厲害,且又因這幾日來,肉顫眼跳,心情極度不寧,但為討姑娘歡心起見,也顧不了許多。
更見那宇文傑,已被和尚等三人絆住,諒亦無暇後顧,膽氣頓壯,遂説道:“師妹,你如愛此馬,我去與你奪來。”
姑娘剛説出一聲“不要”又伸手去拉,一把沒拉着,那秦永湘即掣出長劍,向車上黑孩兒飛身撲去。
那黑孩兒一見,有人向他撲來,他也不知發話詰責,只是悶聲不響的立身車轅,蓄勢待發。
來人撲向車騎,尚距有三五丈之遠。
他即使出一招不成章法的“蒼鷹搏兔”式,雙臂一張,凌空向前一衝,朝秦永湘當頭,虎撲而至。
秦永湘見這黑孩兒身法奇快,已凌空撲至,不覺一怔,忙剎住身形,手擎長劍,使了一招“蟒蛇吐信”,一劍扎向黑孩兒的心窩,扎個正着,方自一喜,旋感劍鋒如紮在一堵磚牆似的,頂得右臂猛退。
同時,“咔當”一聲清響,手中一輕,始覺長劍已經摺成兩截,那段劍鋒亦應聲墜地。
他剛暗道一聲:“不好。”還未緩過氣來,即感眼前一黑,腦際一暈,一下被人撞翻,騎壓在地。
黑孩兒向車下一個虎撲之後,胸前雖捱了一劍,他也不理會那些,仍舊飛身前進,一下將來人撞翻。
隨即騎壓胸前,左手扣着那人脖子,頂着地向下一勒,右手掄起鐵拳,像擂鼓般一陣猛打。
車中的柳姑娘見狀,急聲喚道:“石弟弟,大路上殺不得人呀,這裏有繩子,你將他捆起來,好啦!”
黑孩兒接過車中扔出的繩索,將秦永湘四馬倒纏蹄地捆個結實。
那伏在林中的柳如煙,雖不悦秦永湘之所為,但一見他倒地遇擒,怎忍坐視,遂猛揚右腕,“刷”,“勒”,向黑孩兒抖手打出兩柄飛刀。
頭一柄,撞向肩頭一飄,墜落塵埃,第二柄,飛臨當頭時,見他埋頭捆人,理也不理,只揚臂一格,又“咔當”墜地。
黑孩兒捆罷秦永湘,向車底下一扔,拾起地下兩柄匕首,仔細端詳一陣。
見這兩柄,比自己的那一柄,精緻得多,喜得向懷中一揣,又將身上劍傷處的破衣,摸了一下。
再行上車,立在車轅,扭頭向柳如煙存身處,一陣愕笑,仍坐歸原位,默不作聲地向車前直瞧。
姑娘見狀大驚,不知黑孩兒身上,披有靈蛇軟甲護體,還以為他練有金鐘罩的功夫,心念未已,又見他衝着自己一陣愕笑,更疑其發現了自己的行藏,心頭嚇得一哆嗦,不禁猛跳,思欲下去救那秦永湘。
以這車前的一個娃兒,尚且如此厲害,從由車中扔出繩索的那隻玉腕看來,車中坐的顯然是位姑娘。
這姑娘的神態,如此鎮靜,恐較挽車的黑孩兒,更為難惹,是以,她一時躊躇竟不知所措。
猛一回頭,忽瞥見車前道中眾人,已發現變化,和尚蹤跡不見,薜猛又被人擒拿,她心急舅父安危,遂舍下黑孩兒,趕赴當場救援。
宇文傑正與和尚答話,忽由耳後傳來一陣異響。
扭頭一望,見有人襲擊車輛,黑孩兒正出手相拒,不覺大驚,方待以身馳援,旋又一想:“不成,我如抽身前去,身旁這三個高手,一定要圍攻上來,那時,將成個混戰之局,紛亂間,反會影響車中姑娘的安全,我看,像這類存心偷襲別人的,顯然,不是什麼高手,料那力猛如虎的石生,必能應付。”
心頭一寬,旋而恢復寧靜。
宇文傑對和尚,不禁朗聲冷笑,説道:“這位偷襲在下車輛的人,難道不是和大師一路?”
和尚見問,頓覺臉上有點掛不住,赧然説道:“宇文檀樾,不要誤會,老衲系來自蓮花鐵佛寺,來人亦非老衲一路。這偷襲一事,自難過問,不過,只等這面事情一了,檀樾你想對那人如何?老衲決不插手就是。”
這時,黑孩兒已生擒了秦永湘,宇文傑亦鬆了一口氣,和尚看得也頗心驚。
宇文傑既減去後顧之憂,精神一振,遂厲聲説道:“現在天色已經不早,行路人不便久待,大師擋住在下去程,究系何意?”
慧恩和尚,當下面容一整,沉聲説道:“耳聞檀樾,劫走仙霞嶺法華寺佛前三寶之一的赤索寶劍。
‘內情如何,外人固不得知,但檀樾肩上,贓物已現,顯然,傳説不誣,老衲受人之託,今為該寺護持三寶,義不容辭,這事説來,亦甚簡單,只須檀樾留下此劍,即請便南行,決無人敢沾你車騎一指。’
宇文傑聞言自忖:‘靈伽長老當日,於眾目睽睽之下,臨終贈劍,全寺諸大弟子,別無異言,怎的又誣我有劫劍之舉,顯系叛徒餘孽,心所不肯,暗地誹謗於我,這和尚法字慧恩,想是法華寺中,慧字輩的弟子。若果如此,怎不在山淨修,卻趕來此地生事則甚?唔!這禿驢恐亦系鐵慧一黨,決非善類。’
心念方罷,又厲聲説道:‘此劍乃靈伽長老親手所贈,何得誣為被劫,大師如果有心護持寶物,不妨陪同在下,重上仙霞嶺,將此劍交回該寺亦可。不然,劍在身上,若想依勢豪奪,哼!大師以為在下年幼可欺,可是,對那些反常悖理的行徑,在下還不屑一顧。’
慧恩見這少年恁般倔強,心頭老大的不快,不禁雙目陡睜,精光暴射,面容一沉,深藴怒氣,又説道:‘此劍乃稀世奇珍,若非望重武林,身懷絕技者,不但不可使用,即佩之亦適足招致意外之禍,蓋技之強者,隨時心存覬覦,防不勝防。老衲為檀樾着想,此劍於你,實為不祥之物,用之不宜,如不聽善言相勸,請勿後悔!’
宇文傑朗聲一笑,説道:‘此劍乃靈伽禪師臨終所贈,在下如無力保為已有,那德高望重,武功絕代的長老,怎肯如此。這個,但請放心!在下今視此劍,不啻性命,只要三寸氣在,決不拱手讓人。’
慧恩又朗朗宣了一聲佛號,説道:‘如此説來,老衲今天非要領教,領教你的絕學不可了!’
語音尚未落盡,那個站在宇文傑身後,不知死活的小仙猿石鼎,已知師傅的心意,即悶聲不響,由後路撲上,探臂向宇文傑肩頭,去攫取那柄長劍。
宇文傑何等耳靈,只將身形一閃,便反轉到石鼎的身後,即揚臂‘呼’的一掌,向前拍出。
只聽得一陣悶哼,那石鼎就如獅子滾球般,連掀了幾個跟頭,滾出四五丈遠,還沒剎住去勢。
慧恩一見大驚,急忙閃身向右,一把摟起石鼎,沉聲説道:‘薜檀樾快退!’説動,即挾着石鼎,躍進樹林走了。
白眉薜猛,見和尚如此虎頭蛇尾,雷大雨小的甩手一走,心頭兀自生氣,今見對方也僅向同伴拍了一掌,無什奇處,這隻怪那石鼎,學藝不精,技不如人,究不信對方,能還有什麼絕學。
且又覷定已身站的近切,當下雖聽到和尚的警語,也沒理會,只將身形輕輕向前一閃,猛翻手腕,去切取宇文傑擊出一掌之後尚未收回的那右腕脈門。
宇文傑更不落臂換式,只將手腕向外一翻,一下反扣住了薜猛遞過來的腕子,就勢加力一緊。
那薜猛頓感周身功力全失,遍體痠麻,心頭奇癢,呼吸塞滯,痛苦得咬牙切齒,屈腰蜷腿。
那伏在林中的柳如煙,見狀不由大驚,急忙飛身向前,高聲呼道:‘舅舅,你怎麼啦?’
她來至臨近,更不知如何下手才是好,只黛眉雙鎖,兩眼充滿懇乞的神光、瞅着宇文傑發呆。
宇文傑説道:‘姑娘,他是你的舅父嗎?唉!偌大年紀,還來幹這攔路打劫的勾當則甚?’
姑娘聞言,不禁雙靨緋紅,做聲不得,她當然不好説出:‘他哪裏是為攔路打劫,卻是向你尋仇來的啊?’
宇文傑見她羞得默默不語,實有不忍,遂説道:‘好!我看在姑娘面上,放了他,你趕快將他扶回去吧!’
柳如煙斂衽説道:‘宇文大俠,謝謝你!’
他將手一鬆,反身來到車前,見躺在車下的,正是尚書巷血案主兇秦永湘,大喜,忙説道:‘柳姑娘,請你出來騎馬,將這個賊裝上車,帶到地頭再説,他正是主兇,待我明日送去長沙交案。’
他又回頭向前一看,林中已走出另一賊人同着姑娘,攙扶老頭進了樹林。
宇文傑跟在車騎之後,繼續向淥口前進,一路尋思:‘這湘江東西兩岸,沿途都有柳家衝所佈的眼線,我們的行藏顯著,極為路人注目,一不小心,即落入賊眼,當前應如何處置這一車一馬和這一賊人,而不累及柳家,確是難題。’
當晚,趕到淥口,暫不進街,乃將車騎,在一樹蔭僻處停下,他先來至河邊碼頭,尋着工頭,以以倍價錢,請其代僱了一艘獨桅大船,先將黑馬牽上船,又解開秦永湘的捆綁,改點了他的睡穴。
詭稱系友人有病,須急送長沙就醫,將他也送上船中安置,然後,又將那輛驢車,就郊外送給工頭,作為酬勞。
宇文傑料事已畢,遂提着包裹木匣,領着柳氏姊弟,於暗裏摸索,來到柳元泰雜貨店後院。
他悄無聲息的先躍進院牆,輕輕打開門後,放進兩人,關門入內,迎頭碰着柳家大嬸有事外出,猝見後院進來了這男女三人,嚇得一大跳。
方待驚呼,再一聽,是宇文傑的聲音,又不覺一怔,忙説道:‘傑哥兒!你怎麼進來的?’
宇文傑急匆匆地衝着大嬸一笑,即來到房中,見過婆婆,將婉貞姊弟,交給他後,遂辭離柳家。
仍從後院躍牆外出,尋至河下,連夜開船,直放長沙。
次日拂曉,船抵大西門靠岸,宇文傑將賊人馱在馬上,徑送長沙郡衙,由曾三省稟明大人釘鎖收監。
宇文傑將賊人交割完畢之後,也沒去見畢治中,又徑由轅門處,翻身上馬出城,來尋晏飛。
他驟馬馳至黃土嶺,尚未到達,即瞥見附近沿途,老男幼女,搬箱運籠,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地亂作一團。
暗自詫異,及至一馬躍上嶺頭,猝見之下,不覺驚得呆了,原來晏家那座前後兩進四廂的高大房屋,已被燒得一椽不剩,片瓦無存,場中仍有餘燼,正圍着許多城防軍的士兵,在灌水滅火,晏家的人-個不見。
他呆立馬上,一時不知所措,暗忖:‘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昨天離開時,還好好的,怎的一夜工夫,燒的淨光?’
他飄身下馬,就坡前那位‘隔岸觀火’的人一詢問,才知晏家昨晚鬧賊,這場火,就是賊人所放。
幸而晏家大小人口無恙,今天一早,就被城內天心閣一家親戚接去了。
宇文傑謝過老人,打馬進城,又去尋那晏飛。
這時,城裏城外,街頭巷尾,暗中仍潛伏有柳家衝的人很多,見宇文傑一早騎着那匹高大黑馬,獨自一人,在城裏城外,來回飛馳,全都不禁一驚。
奇怪,這人昨晚還在株州以南,大鬧一場,怎的一早又出現在長沙街頭,難道一夜竟沒睡?
以為宇文傑已發現了他們的行蹤,只嚇得柳家衝眾人,不謀而合,全慌不迭地各自覓路走避。
宇文傑一馬來到天心閣,尋着晏飛,先向老太太問安後,回頭道:‘晏大哥,我離開時,還好端端的,府上昨晚起火,究是怎麼一回事呀?’
晏飛見問,不禁黯然神傷,連連搖首,頻頻嘆息,半晌,才沉聲説道:老弟,本來,燒了一棟房屋,再蓋新的。憑我現在的財力,原不值得什麼!只是這場永無了日的麻煩,若追本溯源的講來,只怪拙荊亡故得太早,假如她沒死,則我不會遇上那姑娘月娟,也就不致生出恁多事故,唉!真是從何説起。”
宇文傑見他唉聲嘆氣,神情沮喪,竟會錯了意,以為他於家中慘遭火災之後,內助無人,一時感慨而想念妻子。
暗忖:“這事,還不容易?待我替你玉成就是!”遂問道:“昨晚,又是柳家衝的賊人尋來啦!”
晏飛搖頭慘笑,説道:“昨晚來的,實出我意外,不但不是柳家衝的人,而且竟是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和尚。昨晚睡至三更,前房忽然燒起來了,我急忙趕到當場,始發現有人縱火,待我跟蹤尋來。一見面,就認出一個是蓮花鐵佛寺的主持真羅漢慧恩,另一個是武陵三元幫湘贛邊區總舵舵主白眉薜猛。”
宇文傑驚道:“原來竟是這禿驢和這老狗兩人?”
原來宇文傑一掌擊翻了小仙猿石鼎之後,那站在一旁,正待出手的慧恩,一見就認得這少年使的是一種什麼功夫,自知不敵,如其當場受挫,不若事前全身而退為上,那還敢再萌那奪劍之念。
除一面出聲相阻,勸薜猛速退外,一面挾起受傷跌地的弟子,竄進樹林深處,為他行功療傷。
不一會,見那白眉薜猛,神情沮喪,面色頹廢地,也被人扶進林來,席地而坐,垂頭不語。
和尚邊為弟子療傷,邊説道:“薜檀樾!老衲於最近雖接仙霞嶺法華寺傳信,説寺中三寶之一的赤索劍,被一個名喚宇文傑的少年,串通內賊劫走,並説此人已西去湖南,囑老衲留意,截回原物。正不知如何着手間,承檀樾見邀,而對方又恰是劫劍之人,老衲雖是四大皆空者,但為本門護持寶劍,怎能不動心?起初,尚以為對方,僅不過是一武林高手而已,不料,兩下一照面,老衲就一眼看出他,那種奧秘納玄,英華內藴的神態,即具戒心。才始終是以好言相勸,其將寶劍交出了事,未敢輕率出手,更不料,小徒無知,竟乘其不備,出手奪劍,致被一掌擊倒。”
站在一旁的閃電劍錢太,乃魔劍書生的大弟子,武功了得,他雖深知宇文傑的厲害,但從未與之交手,聞老和尚這麼一説,似有未信。
他即插口説道:“那姓宇文的擊出一掌之後,除了力道雄渾之外,並沒有什麼奇處,老禪師為何一見之下,即行驚走?”
他的意思是説:你跑得太快了,竟撇下朋友生死不顧,這還有什麼江湖道義,此外,還含有不屑之意。
和尚見問,仰首向他掃了一眼,遂又含笑説道:“錢檀樾,你是責老衲跑得太快了麼?”
接着,面容一整,沉聲説道:“老衲出言相阻,猶恐不及,還怎嫌跑之太快,當時,所幸那少年並沒出手,不然,在場眾人,一個也莫想脱逃,你只見他一擊之勢,似無什奇處,其實,它的奇處,也就在此。他那種功夫,不待提氣行功,即可隨手傷人,看上去,好似風下煙波,柔弱無力,但其中卻深藴一種凌厲無匹的勁道。這勁道本身,又具剛中有柔,柔中見剛的特性,一經使出,即遇剛則柔,遇柔則剛,其反震之力,當場不但能殺傷人畜,亦更足以開碑碎鼎。適才小徒,系在毫未抗拒之下,受了一掌,故其傷勢不重,不然,那又非僅滾地哼聲而已了!”
他言至此際,頓了一頓,又問道:“薜檀樾,你方才能全身而退,未受微傷,亦實屬大幸!”
薜猛見問,不禁赧然嘆息,説道:“適才,我趁大師救人一岔之隙,且又與他臨身甚近,自問,我的出手也算得夠快的,便乘其不備的剎那間,剛一閃身探臂,打算去切取他的腕子。不明那小子使的什麼手法,簡直快的出奇,一下反扣住我的脈門,頓感一身功力全失一籌莫展。説良心話,他當時若要我的性命,真是探囊取物,易於反掌,奇怪,我正當極力耐熬周身痛苦之際。不料,經我甥女上前一講,那小子即朗聲一笑,將我放了,唉!這真叫做陰溝裏翻船,出人意外。”
慧恩又輕聲嘆息,説道:“這人,我們既沾惹不起,更不明白他的來歷,萬一傷在他的手中,真是糊里糊塗,死不瞑目。”
這時,錢太忽然説道:“我們雖然不明這人來歷,但確知他是那曾三省總捕,小孟嘗晏飛的好友,顯然,這次系由那晏飛請他出來無疑,我們既惹他不起,去找那姓晏的算賬,還不是一樣?”
薜猛當下,即毫不猶豫地讚道:“對、對,趁那小子不在之際,今晚我們即趕赴長沙,找那晏飛去!”
姑娘柳如煙説道:“舅舅!姓晏的繫住在黃土嶺,那裏不但是長沙城防軍的防地,且城防軍總部,就在晏家後面,我們是衡山有家有室的人,怎能出這個手?”
薜猛略現沉吟,即沉聲説道:“不要緊,你們柳家衝的人,不要露面就是,由我和大師兩人出頭,怕它怎的?”
眾人一路計議,準備一些硫磺焰硝,桐油棉花等引火之物,天交三鼓,即趕到長沙,當由薜猛、慧恩先將火種運進晏家,然後縱火泄忿,等到晏飛趕來,三人-照面,就拼鬥起來。
那晏飛武功再高,一因左臂受傷未愈,動作失靈,二來惦念火災中,祖孫二人的安危,怎敵得住這兩個武林高手。
時間一久,堪堪就要落敗,幸而驚動了城防軍,擁出了大批官兵,一面撲火救人,一面相助拿賊,這才將慧恩、薜猛驚走。
晏飛見宇文傑詫訝神情,也不禁驚問道:“這兩人你認識?”
宇文傑遂將昨晚大鬧株州的情形,告訴了晏飛。
晏飛聞言,沉吟不語。
宇文傑當下神情,覺得十分尷尬,他認為晏家昨晚這場火災,完全是由自己替他招來的,心頭那份難過不安,也就無法形容,他猛地一拳,將桌子擂得一響,説道:“我去找那般賊子算賬去!”
説罷,起身外走。
晏飛一把將他攔着,説道:“你這人真愣,那般賊,還能等到現在,讓你安穩的去尋麼?”
宇文傑説道:“你不要攔,適才曾見有柳家衝的人,在街頭溜達,我因心頭有事,沒理會他們,我尋尋去,看那和尚還在城廂否?”
他離開晏家,一馬馳來黃土嶺附近,尋找一遍,並無岔眼之人,又赴城裏城外,大街小巷,各處一探。
哪有什麼和尚蹤跡,方自暗恨那般賊人,怎的如此精靈,一會兒工夫,競走的一個沒見?隨又忖道:“呵!想起來啦!他們不是在長沙有個落腳之處麼?放着現成下處不找,卻在街心亂撞,我好糊塗!”
遂打馬城東,尋到朱家巷,來至福壽庵前下馬,徑自敲門。
少頃,山門開處,出來一青年道姑,稽首問道:“施主何事?”
宇文傑拱手説道:“在下有事,要面謁貴庵住持,玉清大師!”
那道姑一見宇文傑,見他年齡形貌,服裝穿着,以及身後那匹黑馬等,估量八成兒就是與柳家衝為敵的那人。
她略一躊躇,即仰首問道:“施主貴姓!要面見家師何事?”
宇文傑聞言,才知這道姑,是玉清的弟子,乃説道:“在下姓宇文,有點要事,向令師當面請教。”
神壇廟觀,乃四方隨喜之地,那女道姑當然不便拒絕宇文傑入內,只得説道:“宇文施主,請進客堂待茶,容貧道進稟家師出迎。”
宇文傑進入廟門,在院中一株梧桐樹下,將馬拴了,隨着女道士,步進殿旁客堂,那女道士捧茶敬客後,自去。
良久,良久,始瞥見,一年約五十上下,身披灰佈道袍,面容清癯的女道士款款步進客堂。
宇文傑立即起身相迎,抱拳恭聲説道:“請問大師的稱呼,可是本廟的住持,玉清師太?”
那女道士稽首回道:“不敢,玉清即是貧道,施主相尋,有何貴幹?”
宇文傑當下一想:“論罪魁,本是那慧恩,今若向道姑庵裏尋和尚,那太不像話,怎好啓齒?”
遂改口説道:“有個白眉薜猛,昨晚到的長沙,在下尋他有點要事相商,據説,他現在貴廟?”
玉清説道:“施主莫怪,貧道不識得什麼薜猛。”
宇文傑以為薜猛,與這廟沒什交道,不曾來此,容或有之。
可是,在今晨在街上曾瞥見錢太,他一定在此,遂説道:“大師既不識那姓薜的,我會會閃電劍錢太,也成。”
玉清又回道:“貧道亦不識什麼閃電劍錢太。”
宇文傑聞言,不禁面容一整,微藴愠色,沉聲説道:“貴廟,我曾來過數次,深知那柳家衝的人,均以這裏為落腳之處。我因此廟,系一坤門淨修之所,不願竊探閨私,故從未進入,我今尋人至此,正大光明而來,大師為何如此相欺?”
那玉清微現驚愕,旋亦正色説道:“貧道乃實言奉告,何得謂是相欺,施主,如若不信,還想進廟搜索?”
一言未盡,忽聽得院中黑馬“希聿聿”一聲長嘶,宇文傑扭頭一望,見那黑馬,似受人暗襲,驚的掀腿人立,心頭不禁一愕。
就當他向外一怔之間,那道姑玉清,即乘隙而起,並指急進,徑向他脅下“氣俞”穴上戳來。
宇文傑何等精靈,早有防備,因對方系一女流,不願去切取她的手腕,兩眼雖正當外視,人卻右腿後退,身向左偏,猛抬右臂。
側掌下削,接口説道:“大師,你這還不是相欺,竟乘人不備,暗施煞手,大非你出家人之道?”
玉清一擊不中,脈門上反捱了一下重的,只痛得心頭猛跳,當即惱羞成怒,左臂一收,右手又並指向他胸前“雲門”穴上戳來。
宇文傑斜退半步,揚掌向上一格,盪開來勢,玉清見他如此手腳滑溜,怎肯容他緩過氣來。
那伸出去的右手,馬上變戳為拿,猛翻腕子,就勢切取宇文傑的脈門,一下扣個正着,心頭竊喜。
宇文傑不禁大怒,沉聲喝道:“你這出家人,偌大年紀,怎恁不要臉,我已讓你兩招,還如此相逼,以為我就怕你不成,你今扣着我的手腕,想要怎的?”
玉清更不答話,右手扣住他的右腕脈門一收,猛往外帶,左手又迅即並指橫向他脅下戳來。
宇文傑見這女道士,有如發狂般一味向他悶攻,心頭早已冒火,無法按捺,遂身向左轉。
同時,抖臂較勁,猛翻右腕,一下反扣住了玉清脈門,説道:“你只須説出那薜猛現在何處?我即放你,不然,就夠你吃盡苦頭!”
玉清仍不理會,見右腕已被人吃住,左手遂又橫指向他脅下一戳。
宇文傑見這人,已不可理喻,今又見她一指戳來,右手乃加力一緊,向外一帶,將她帶得一歪。
只見她頓時面白唇青,額汗如雨,痛苦的如害瘧疾般,混身直髮抖。
宇文傑問道:“你講麼?那薜猛在什麼地方?”
語音尚未落盡,眼角邊人影一閃,由外面進來了一位豔裝少女,他不禁扭頭一瞧,驚道:“噓!原來是你?”
來人非別人,正是那飛刀柳如煙,她款步輕盈,跨進客堂,衝着宇文傑斂衽一禮,然後,黛眉雙鎖,輕綻朱唇,説道:“宇文大俠,你知我姑姑,因甚得罪於你,又下此煞手,她偌大年紀,怎禁受得住?”
宇文傑聞言,一手指着玉清,向她説道:“姑娘,你問問她看,究是誰下煞手?”
姑娘見他面有愠色,知剛才失言,忙展顏嫣然一笑,説道:“我姑姑是個好人,請你將她放了,我向你陪罪,如何?”
説罷,又斂衽為禮。
宇文傑説道:“姑娘,那一個殺人放火的是你舅舅,這個向我暗施煞手的又是你姑姑,你的親戚,盡是些如此好人。放她可以,你舅舅今在何處,可能見告?”
他將手一鬆,那玉清即蜷伏在地,一時無法動彈。
姑娘急身上前,將她扶起,旋見剛才為宇文傑開門的那個青年女道士,已步進客堂,將玉清扶走。
宇文傑見玉清已走,遂雙手一讓,説道:“姑娘請坐,昨夜三更,火燒黃土嶺晏家,想姑娘定也在場?”
柳如煙故意一驚,説道:“宇文大俠,你莫冤枉好人,我由湘潭剛才到此,不知這回事呀?”
宇文傑輕聲嘆息,説道:“晏飛與你柳家衝,究有何深仇,來人怎的如此歹毒,竟一把火,將他燒的片瓦不存,無家可歸,我今天就是要尋那老賊薜猛,不怕他上天去,你們不講,我自會尋他。”
姑娘見他神情,已是怒不可遏,遂婉言説道:“宇文大俠,那火燒晏家之事,如果真是我舅舅所為,這樣好啦,我回家去,定要我爹爹重新為他,重建新房,治酒陪罪,你看如何?”
宇文傑復又嘆息,説道:“這倒不必,不過,追根溯源,你們兩下這場了無結日的糾紛,只是為了李香娘那個女子,你們何必不讓她去好好從良,為什麼不惜殺人放火,苦苦逼她呢?”
姑娘聽他提及李香娘,不禁心有所感,接着雙眼一紅,哽聲説道:“宇文大俠,你有所不知,她乃是我的姨娘。因不容於我媽,乃由我助其逃出柳家衝,她如從良跟個好人,誰不歡喜,怎的跟個贓官,又作姨娘去?”
宇文傑輕聲冷笑,説道:“她現在可好,關在監裏,想作姨娘,也不成啦!”
他説至此際,頓了一頓,復向姑娘臉上掃了一眼,又説道:“我倒想為她尋個歸宿,只怕你們柳家衝,又不放過她手,再招來像尚書巷楊家那樣的麻煩。”
姑娘説道:“宇文大俠,只要李香娘活着,能跟個好人,我敢擔保柳家衝那面決不生事,不過,那秦永湘等四人,是我的師兄弟,又將怎辦呢?”
宇文傑説道:“你舅舅,已將晏家的房子燒了,這樣吧,我暫時放過,只要他以後不再為非作歹,我也不再找他,但須李香娘嫁給晏飛為妻,你們柳家衝的人,亦不過問此事如何?”
姑娘聞言,毫無猶豫,説道:“這敢情好,我決勸我爹媽,不再過問此事,只是那秦永湘等四人,怎辦呢?”
宇文傑略一沉吟之後,説道:“殺人償命,國有定律,秦永湘自難逃一死,至其餘三人,我盡力替他們説項,辦個活罪,不過,徒配是難免的。”
姑娘這時,乃重重的嘆息一聲,説道:“這事,我也明白,李香娘與秦永湘兩人只能救活一個,事已至此,也沒辦法!”
她言罷,俯首尋思,良久,良久,才又説道:“宇文大俠,好吧!我們就這樣做去,但願得將來晏飛夫婦,白首偕老,子孫綿綿,我們柳家衝絕不向他尋事。這個請你放心!至於獄中三人之所以如此,全是因我而起,還要請你從中多多照應,則感謝不盡了。”
她隨即兩臂交胸,衝着宇文傑又是一禮。
宇文傑忙抱拳相向,起身告辭,姑娘隨身送至廟外,殷殷道別,備極親切,他就廟前翻身上馬,一出朱家巷,扭頭向內望去。
猶見姑娘佇立巷中,頻頻揮手,狀至繾綣,他在馬上,不覺輕聲嘆息,暗自忖道:“好個姑娘,怎落生在強盜之家?真是可惜!”
他來到郡衙,與畢治中密談了一陣,那畢郡守因其系父親救命恩人,對他今日所提的要求,怎好推卸,遂一一承應。
宇文傑見諸事已畢,乃又尋來晏家,對晏飛説道:“晏大哥!賊人雖未尋着,但我卻另外為你辦了一事!”
晏飛不由一怔,急聲問道:“大清早,你又為我辦了什麼事?”
宇文傑笑道:“我剛與畢治中談了好久,君子尚書巷的血案,即日了結,兇手秦永湘,秋後正法,劫獄三賊則流配新疆。李香娘出獄後,暫住郡衙後院,恭喜你,晏大哥,那畢治中硬要作主,與你撮合,我因他的盛意難卻,當面只好替你應了。你就看存我的面上,準備擇吉迎娶吧!”
晏飛聞言大驚,急聲説道:“這怎麼成,老弟,那柳家衝的人,多難纏哪!”
宇文傑笑道:“你怎恁急,聽我慢慢講嘛!柳家衝那面,我也與柳如煙姑娘講妥啦,據她的意思,只要是李香娘嫁你為妻,她拍胸説過,今後決不與你難,我看,你這喜酒,我是趕不上啦,我準備現在轉道淥口,即日由水路啓程回家,你我弟兄,今日暫別,後會有期。”
説罷,一躬到地深施一禮。
晏飛以如此良朋,乍逢即別,不禁黯然不捨,知他因親仇在身,急於要去,多留無益,只得對他連日來相助之意,深深致謝。
宇文傑當下辭過晏老太太之後,遂與晏飛互道珍重,抱拳分袂,一馬徑赴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