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傑見李香娘已經醒轉,正待以案情相告,忽聽得房外,“砰砰”之聲,有人拍門,遂向柳姑娘附耳交代幾句之後,匆匆出房。
打開中門一看,見店夥身後,跟着兩個衙門裏公人,心頭不禁一愕,忙問道:“兩位來此找誰?”
門外兩人越過身前店夥計,衝着宇文傑,恭身拱手為禮,説道:“請問兄台!可是姓宇文?”
宇文傑抱拳答道:“不敢,宇文傑就是在下,不知兩位找我何事?”
其中一個體型瘦小的説道:“兄弟張三千,現在長沙縣裏聽差,今天為了晏飛晏大哥之事,奉他差遣,特來與宇文大俠談談!”
同時,他用手向身旁那個身形魁梧的公人一指,又説道:“這位管亮,管大哥,是長沙郡府的捕頭,他系奉了郡守大人之命,來晤大俠的。”
宇文傑見來人是訪友的,忙拱手相讓,進屋請坐,店夥隨即捧上香茗敬客。
張三千告座後,即低聲説道:“晏大哥,已於今晨,解上了長沙府,審訊後,兄弟前去探望,特奉命來此,敢問宇文大俠,南嶽之行如何?”
宇文傑見問,神情不由一振,狀似得意之極,又朗聲一陣清笑,説道:“不瞞兩位,在下此行,頗不辱命,不但兇手已經擒獲,而且已經將姑娘月娟,帶回長沙,正準備即日到案。”
張三千問道:“兇手是誰,現在何處,大俠可否一併見告?”
宇文傑接着面容一整,沉聲説道:“那兇手,確是南嶽魔劍書生的弟子,姓秦名永湘已被我擒拿。我因急於帶回月娟姑娘到案,是以,只得將他仍放在原處,一俟晏大哥出獄,即可派人前去提來。”
一席話,只驚得當前這兩位名捕,不禁張口結舌,作聲不得,半晌,那張三千即拱手説道:“宇文大俠,那南嶽柳家衝,何異龍潭虎穴,一般江湖豪客,武林人士,聞之莫不喪膽,你竟單身入險,一夕而擒出元兇,真令人欽佩無比!”
宇文傑也連聲謙虛,説道:“哪裏,哪裏,為友盡力,不得不矣。”
旋又扭首問道:“不知管兄尋我何事?”
管亮起先一進客棧,一見這位玄裝少年,完全是個孩稚形態,並無驚人之處,暗忖:我家郡守大人,怎的一聽晏飛道出他來,即恁般器重,馬上就催着來請?心頭着實有些不念。
及至聽罷剛才一席話,這才明白人家,確是一位胸藴絕學,不着皮相的神奇人物,心中不知如何佩服才好,腦際那還敢再萌那些輕視遐想。
他當下見問,連忙拱手含笑,説道:“兄弟此來,並沒什要緊,只不過是奉郡守大人之命,專誠相請赴郡衙一行。”
宇文傑先不禁一愕,接着一聲朗笑,説道:“管兄,請莫怪我出言無狀,一來因年輕無知,不明許多世俗禮數,二來生性粗野,從不喜與官場中人往來,這個,還請管兄,上覆郡守大人,善言相辭是幸。”
三人又坐談了一會,那兩公人即起身告辭。
宇文傑亦忙趕赴長沙府監獄,來會晏飛,當將擒獲兇手秦永湘及帶回姑娘月娟經過,一一相告。
晏飛聞言,起先不禁驚喜若狂,旋又感動得唉聲嘆息,熱淚盈眶不已,半晌,才沉聲説道:“老弟,我晏飛平時,枉自稱雄,闖蕩江湖二十年,交友遍天下,一旦有事,人莫過問,不料絕處逢生,中途卻撞出你來,竟為我解厄,直使人感愧無地!”
他因過於激動,言詞也有些不清,頓了一頓之後,又接着説道:“你做得很好,月娟的人證,比兇手重要,她一到案,我即可脱罪。擒回的若是兇手,萬一他不招認,我還是無法出獄,你年紀輕輕,做事恁的老練,實出我意外。”
宇文傑説道:“晏大哥,為友急難,理應如此,過承謬獎,使我枉自增愧。”
晏飛又低聲説道:“今晨郡守大人,親自提訊,我於當堂供説,已託你去訪拿本案真兇時,他即面現驚容,馬上就追詢你的住址何在,對你似頗熟稔,沒防着,他竟連案也不問,就此草草退堂。”
宇文傑説道:“難怪,剛才府裏有個名叫管亮的捕頭,去請我哩!因我連這大人的姓名,也不知道,叫我怎去呢?是我一口回絕了。”
晏飛一愕,説道:“你真不知麼?他乃是當代有名的纓簪世家,那曾任四川巡撫的畢朗秋,就是他的父親。他官號治中,年紀也不過四十歲,任這長沙郡守,並不甚久,聽説,那被害的御史楊偉業,卻是他的父執,是以,他對本案,非常重視。”
宇文傑十分詫異,説道:“畢治中這人,我不認識哇?”
晏飛笑道:“老弟!你不認識他,或許人家卻認識你哩,你先請回,停一會,我就託府裏捕頭曾三省前來提人銷案。”
他辭別晏飛,轉回客棧,剛一跨進後院,遙遙聽得柳姑娘正在中座間,陪人説話,心頭不禁一震,趕忙進屋。
即瞥見堂中上首,坐着一位年約四十來歲,生的五官端莊,頦下無須的長袍秀士,那柳姑娘卻坐在房門口相陪。
柳姑娘一見,連忙起身,向那長袍秀士説道:“畢先生,這來人,就是我家的宇文大爺!”
那中年秀士聞言,隨即起身,衝着宇文傑拱手為禮,説道:“兄弟是海州畢治中,今天聽説宇文大俠的大駕,已到長沙,特來拜候!”
宇文傑不覺一怔,連忙抱拳還禮,説道:“先生你就是長沙郡守畢老爺麼?恕我眼拙,你是在什麼地方認識我的?”
兩人邊説邊又分賓主告坐。
畢治中説道:“不敢,長沙郡守,就是下官,兄弟今若提出個人來,宇文大俠一定認識!”
宇文傑問道:“誰呀?”
畢治中説道:“那曾任四川巡撫的朗秋公,就是家父。”
宇文傑面情一愕;説道:“我不認識呀!”
畢治中見這少年,語言天真,一身稚氣,顯然,不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武俠人物,暗忖道:“難道父親所説的宇文傑,卻另有其人,不是他麼?”遂又説道:“宇文大俠!你不是在那風凌渡地方,曾與家父相遇?”
宇文傑仍滿腹不解的説道:“風凌渡,那是個什麼地方?”
畢治中説道:“去年的這個時候,在那潼關外黃河邊,有一羣強人,要搶去幾輛騾車,這事,難道宇文大俠,竟忘記了?”
宇文傑兩眼望天,向上一轉,旋又朗聲一笑,説道:“啊!記起了,記起了,畢老爺,原來車中那位老先生,就是你的尊大人,當日,怪我太過荒唐,只將那般攔路打劫的強盜制服後,連那先生的姓名也沒問,就奪過強盜的一匹馬,騎着跑了,今天想起來,慚愧得很,真對不起人。”
那拴在後槽的“烏雲趕月”,像蠻會湊趣似的,這時,突然“希聿聿”,一聲長嘶,宇文傑滿面含笑的伸手向後一指,説道:“畢老爺,你聽,這陣長嘶,就是我説的那匹馬呀!當日,我就是看在這匹馬的份上,才沒殺那般強盜哩。”
他説至此際,略一沉吟,接又説道:“只奇怪,尊大人怎知道我的姓名?”
畢治中説道:“當日風凌渡一別,家父經詢那位隨車護行的終南大俠金劍梅萼之後,始知宇文大俠的姓名。回家以後,念念不忘深恩,恨無由得報,常引以為憾!不期今朝與兄弟在此相遇,實屬萬幸!”
宇文傑連連搖手,急聲説道:“畢老爺,千萬不要再恁樣的講,當日也不過是機會湊巧,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小事。怎好説是什麼恩惠?沒的折煞了我的壽數!”
畢治中問道:“宇文大俠,此次前來長沙,不知有何貴幹?”
宇文傑不覺輕聲一嘆,説道:“我因要尋找一位親人,四處訪問不着,才由友人引見,請那位曾任三省總捕頭的晏飛幫忙。不料,他又因出事坐牢,現在只好候他出獄之後!”
畢治中説道:“不要緊,我回去馬上將他釋放,為宇文大俠的事,我就是背點過分,也沒幹系!”
宇文傑心出聲相阻,説道:“畢老爺,使不得,我們還是公事公辦的好,不過,尚書巷的血案,那晏飛確是冤證。現兇手的下落,我已知道,楊家失蹤的新娘,已尋回來啦,馬上就可到案,這事,只請你快快發落,就足感盛情。”
兩人又坐談了一會,畢治中才告辭而去。
接着,長沙府又派人提走李香娘,晚飯剛罷,那晏飛即在府裏捕頭會三省陪同之下,前來拜訪宇文傑。
宇文傑一見,立即高聲嚷道:“晏大哥,恭喜你,出來啦!”隨即讓進二人,奉坐敬茶。
晏飛抱拳稱謝不迭,説道:“老弟,若不虧你如此的鼎力相助?我怎能夠出來得憑快。”
宇文傑問道:“那李姑娘到案後怎樣?”
曾三省説道:“收監啦,奇怪,堂訊時,一口自承她是兇手,問用的兇器,她説藏在牀中枕頭裏面。及至派人提出呈堂一看,原來是一柄七八寸長的飛快匕首,我們大人,真稱得起‘明察秋毫’,他一見之下,即認為姑娘並非真兇。由於傷單上所載的傷痕,説死者系胸前一刀致命,且系刀劍一類的斬剁之傷,而非匕首刺扎的傷勢,更非一個柔弱女子所能下手。是以,草草一訊之後,即行收監,大人之意,聽説宇文大俠已知兇手下落,他還請你鼎力相助,去緝拿真兇哩!”
晏飛一旁插口,説道:“本來這事,由我而起,老弟,你如果願意!我就陪你去趟如何?”
宇文傑説道:“那兇手,不但已知他的下落,且已被我所擒,點了睡穴,捆放在一個山洞裏,老兄儘可按着地址,前去拿人。不過,那地方距離柳家衝極近,在這一晝夜間,難免不發生變故,為魔劍書生將人救走,如果如此,那將又要多費手腳了。可是,我既不在役,也沒吃糧,要我替官裏出去拿人,這事……我可不能做。”
曾三省見他嚴詞峻拒,心頭大急,忙説道:“宇文大俠,你來到長沙之後,諒最近也有個耳聞,那南嶽柳家衝地方,真不亞於龍潭虎穴,差不多這三湘一帶的一般江湖朋友,一提起它來,誰也不敢前去,捋那柳家裕的虎鬚。你今若一再推辭,不但我們這場戲,沒法唱下去,我看尚書巷的這筆血案,亦將永無了結之日,更何況,那郡守大人,還是你的好友?”
宇文傑單掌支頤,沉吟不語,良久,才仰首説道:“我對這事,確實想不出一個好的計謀。各位莫忙,我這兒還有一位足智多謀的女軍師,待我請出來,向她領教一下,再説。”
少頃,兩人看宇文傑笑容滿面,身後跟隨一位年約二十歲大點,生得明目皓齒,身着一身素裝的姑娘,一同出房,連忙立起讓坐,那姑娘也雙手交胸,向兩人斂衽為禮,旋在宇文傑身旁落坐。
這時,那黑孩兒也踱至姊姊肩下立着,瞪着那雙大黑眼,向座中這倆陌生人的臉上直轉。那柳姑娘説道:“各位大爺,尚書巷的這件血案經過,我已明白了,今天清晨,曾將案情告訴那李姑娘。她一聽説晏大爺,為她入獄,看她表面上神情,非常不安,不料,她竟當堂自承是殺人兇手,這還不簡單麼?那兇手與她一定有段特殊淵源,不然,她怎肯寧願捨身入罪,意存袒護呢?”
晏飛即率先頷首,説道:“對,對,定是這個道理!”
她又説道:“我家大爺,不願公然出面拿賊,這並不就是怕了那個名叫什麼‘書生’的人,而是因怕不在其位,而謀其政,説得不大好聽,怕的是將來傳播出去,‘人言可畏’罷了。”
曾三省説道:“姑娘!我們為了晏大哥在江湖上的盛譽,要請宇文大俠助拳拿賊,那是件勢在必行的事。至於怎樣公私兼顧,兩全其美的去做,請問,你有何意見?”
姑娘説道:“依我看來,各位還是先到那賊遭擒之處看看,如無什波折,可將人提着就走。萬一那賊,已被人救走,最好,是由府裏備下公文,會請衡山縣派人,一同去柳家登門要人。如事情順利,一切不説,如柳家拒絕交人,兩下説翻了,要動武的時候,我家大爺,可在暗中助你們行事,這不是公私兼顧,一舉兩得麼?不過,這辦法,是否去得,還請各位從長計議。”
眾人一想,除此之外,也確實無什麼較好辦法可設,遂決定由長沙縣的張三千,喬裝連夜趕赴衡山福田鋪後山巖洞一探。
曾三省當即告辭,分途行事。
宇文傑乃伴送晏飛回家,那晏老太太,聽説兒子此次蒙冤,全虧這少年相助剖白,始得出獄,再三面謝不迭。
次日天剛亮,宇文傑瞑坐牀前,調息行功甫畢,忽然聽得一陣急驟的敲門聲,不由一驚。
趕去打開中門一看,來人正是長沙府的捕頭曾三省,見他神色倉惶,便知有事,忙讓進請坐。那曾三省低聲説道:“宇文大俠,我不坐了,衙門裏昨晚出了岔子,大人差我請你火速去一趟,我先回去覆信,在儀門相候,免得大人懸念。”
説畢,即匆匆告辭。
宇文傑一面洗漱,一面尋思:“自己正事,一點沒做,這些意外變故,反接二連三地來了,真是出人意外。”
他只得喚起柳姑娘,交代一番,即離店進城,徑撲長沙郡守衙門而來。
那守候在轅門下的曾三省,一見他來,即忙迎着,恭聲説道:“我家大人在書房專候。”
宇文傑來至後衙,老遠瞥見畢治中,立身書房門前,拱手相迎,他急忙抱拳為禮,説道:“畢老爺,恁早相邀,不知有何見教?”
畢治中將他讓進書房落坐,小廝奉茶敬客後,遂後退下,又向書房門外,掃了一眼,回頭悄聲説道:“昨晚衙中來了賊人,門不開,户不動,竟在我卧房裏窗前桌上,插刀留柬,宇文大俠,你看這事怎辦?”
隨由書案抽斗中,取出刀柬,向他手中一遞,又説道:“這柄匕首,與那獄中姑娘所繳的兇器,卻系同一款式。”
宇文傑接過匕首一看,系純鋼打造,鋒利無比。
刀柄裝飾,也極精緻,絕非一般兵器店中出售之物,遂説道:“這倒無什麼奇處,世間上彼此相似的東西盡多。”
畢治中掌上攤着那張七八寸長,兩寸來寬的紙柬,説道:“紙柬上寫的這寥寥八個大字,説的什麼,我就不懂,宇文大俠!請你看看,究是什麼意思?”
他又接過紙柬,見上面寫着“彩條詞鬥轂飴佳婦”八字,沉吟了一會,然後,仰首衝着畢治中開口一笑,説道:“我也不懂。”
畢治中到底是個飽讀經書之士,為人明白得多,心知這紙柬的語氣,必有來頭,定不簡單。
他見這位身懷絕技的武林奇人,亦解釋不開,表面上仍鎮定如常,不動聲色,內心裏可真有點着急起來,極感不安,暗忖:“這件事,終久是要公開的,大可不必瞞人,遂想起了簽押房裏紹興師爺徐春齡,乃是個飽學之士,他……或許懂。”
乃喚小廝,將徐師父請來。
那徐師爺步進書房,取下臉上的老花眼鏡,衝着宇文傑和郡守大人,各深施一禮,説道:“大人見喚,有何吩咐?”
畢治中説道:“春翁請坐。”他隨將昨晚賊人插刀留柬之事一説,即取出那張紙柬,請他解釋。
徐春齡聽得心頭一震,忙又架上眼鏡,接過紙柬,端詳了一陣,半晌,方説道:“大人,恕學生少讀經史,對這柬上的語氣,實在不懂!”説罷,雙手一拱,將紙柬交還,告辭退出。
畢治中手裏捏着的那張紙柬,兀自俯首凝視,默默不語,看他神情,似乎已陷入極端不寧之中。
宇文傑靈機一動,説道:“畢老爺,那個為尚書巷血案被誣陷的小孟嘗晏飛,過去曾經充任三省總捕頭,眼皮雜,閲歷多,確是個三教九流的人物,何妨請他來揣摩、揣摩,怎樣?”
畢治中聞言,方自驚醒,説道:“好吧,你不説,險乎忘了這人,這還有事,要向他致謝哩。”
沒有兩盞熱茶的工夫,已用快馬請來了晏飛。
晏飛先向畢治中謝過了脱罪之賜,又向宇文傑抱拳為禮。
畢治中一把將他攔着,説道:“晏兄,不必拘此多禮,這位宇文大俠乃家父救命恩人,訪其俠蹤,久無訊息,若不是由你口中道出他來,現在仍然不明他的行蹤,我還沒向你致謝哩。”
賓主告坐後,畢治中將昨晚之事説了,又請他解釋那紙柬上的語意。
他看罷字柬,連連搖頭,説道:“大人,我雖闖鬧過二十年的江湖,曾充過三省總捕的職務事,但對這文字一道,卻少下功夫,這個,尚祈鑑諒!”他旋又接過那柄匕首一看,不覺一驚。
宇文傑見狀,問道:“晏大哥,這匕首有什麼可疑?”
晏飛兩眼向上轉了幾轉,稍加思索,遂説道:“這匕首,我曾在哪裏見過?”良久不語,接又説道:“啊!記起來了,這乃是月娟的東西。”
畢治中説道:“這匕首與姑娘的那一柄,系同樣款式,但並不是她的東西。”
晏飛又略一沉吟,説道:“如此説來,那李香娘既是柳家衝的人,而夜來寄柬留刀的,也定是柳家衝的人物,我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一點,要請大人特別加以戒備,才好。”
畢治中歡眉-皺,輕聲嘆息,説道:“宇文大俠,你那尋訪親人的事,可交給我辦,待我行文各府州縣,替你去找,請你放心好啦,不過,我衙裏既已出事,你可不能信水流舟,隔岸觀火呵!我想,你住在客棧裏,也不甚妥,不如將家小搬來我這後衙暫住,彼此呼應也靈便些,候破案後再走如何?”
宇文傑連連搖手,笑道:“畢老爺,你搞錯啦,昨天店中陪你説話的姊弟兩人,並非我的眷屬,只是親戚而已。我們住在店中,也沒什麼不便,你莫小覷那個黑孩兒,他年紀雖小,卻生的身輕如燕,力大如虎,差不多的武林人物,決不是他的對手。至於那位姑娘,更是個博聞強識,料事如神的女博士……,唉……呀!記起來了,你將那字柬給我,我去去就來!”
他接過紙柬,向懷裏一揣,即匆匆外出,飛奔而去。
座中兩人,方自一怔,等驚醒過來,見他已無影無蹤。
宇文傑一出城門,即聽得耳後,由城中馳來一騎快馬,忙向旁一閃,扭頭一望,那馬與他挨身而過。
馬上坐的,卻是一個短小精幹的勁裝少年,不禁一驚,忖道:“這廝不是前晚在柳家衝,持燈尋人的那個計安嗎?”
心念方罷,那馬已馳出老遠,轉角自去。
他因為心中有事,一時也無暇去追蹤那計安的去向,遂奔回客棧,摸出紙柬,請柳姑娘解釋。
姑娘見這無頭無腦的八字,也不禁一怔,揣摩半天,仍無頭緒,又約莫過了兩盞熱茶的工夫,乃笑道:“大爺,我猜中了。”
宇文傑一驚,問道:“説的什麼?”
她笑道:“這是個拆字謎兒,乃‘速放香娘’四字!”
宇文傑又問道:“怎解呢?”
姑娘説道:“我原也不懂,還是看到最後兩字,才看通的,你看:‘採條’,乃束腰之物,應釋為‘束之’,束之二字相加,不是‘速’嗎?‘詞’乃文字,‘鬥’乃方物,‘詞鬥’應釋為‘文方’,文方二字相加,不是‘放’嗎;‘谷’乃禾苗,甘為‘飴’,‘谷飴’應釋為‘禾甘’,禾甘二字相加,不是‘香’嗎?‘佳婦’乃‘良女’也,良女二字相加,不是‘娘’嗎?”
宇文傑連連打躬,説道:“姑娘,你真行,猜得對,對!我們原也想着,與那姑娘有關,只不明這字裏的詞意罷了。”
他又飛身趕來郡守衙門,走進書房,見畢、晏兩人,面色凝重,默然相對,心頭不禁一震。
尚未開口,那晏飛即向桌上一指,説道:“你看,那是件什麼東西?”
宇文傑順眼瞥去,見桌上放着一面巴掌大的三角小旗,遂信手取過來仔細一瞧,旗面上交印着兩柄寶劍,交叉中間,印有一具骷髏,那七八寸長,粗如筷箸的旗杆,且系純鋼打造,杆腳尖鋭非常,有如利錐。
最令人難解處,那旗杆頂端,卻裝着一顆,比蠶豆略大,形同貓眼,亮晶晶的圓球,圓球兩旁,還有着兩片紅色雞毛。
他看得不解,忙問道:“這東西是哪裏來的?”
晏飛輕輕吁了一口長氣,沉聲説道:“這東西,就是那魔劍書生有名的‘魔旗箭令’,頂端晶球,入夜泛光。一般江湖上的朋友,多見之喪膽,根據往例,這件東西,如在哪裏發現,那裏即將遭受殺人放火的慘劇。剛剛你一離開,我就去探望一下那姑娘月娟時,在獄門上端,發現此旗,如此看來,那魔劍書生為這個姑娘,還真想大鬧一下哩!”
宇文傑因不明此旗的作用與厲害,反而鎮靜得多,看罷向桌上一扔,説道:“柳家衝來了人,我是知道的,剛才出城,就碰着一個,至於來了多少,或魔劍書生也來了沒有?那還不大清楚。”
三人正密談間,忽見捕頭曾三省,挾着一個頭臂均已裹着傷的人進來,仔細-看,那負傷之人,原來是縣裏捕頭張三千。
宇文傑驚問道:“張頭,你怎麼啦?”
那張三千傷的頭青臉腫,踱進書房,先向大人行禮,畢治中將手一擺,示意他坐下,説道:“你請坐,有話慢慢講!”
張三千告罪落座後,説道:“我昨晚喬裝個樵夫,前往南嶽,五更天就混進了柳家衝,那個巖洞不但沒有擒獲的秦永湘,連洞內的牀鋪傢俱,全移走了,我一看,知已撲空,即回就走。萬不該當時神情慌張了一點,哪曉得巖洞附近,卻伏着四個勁裝大漢,一擁而上,將我截住。沒奈何,我只好裝個不會武功的,讓他們揍了一頓。”
畢治中説道:“傷勢無礙嗎?你回家休息去吧!”
張三千面帶慘笑,即躬身退出自去。
宇文傑見張頭已走,遂説道:“畢老爺,剛才那張字柬,已解出來啦!”
畢治中驚問道:“怎樣?”
他乃將姑娘拆字釋意的情形,告訴兩人。
畢治中不由擊掌嘆息,説道:“唉,我枉自為官,真是見識不及一女子。”言下似有無限感慨。
宇文傑説道:“畢老爺,你看這字謎兒,拆得可對?”
畢治中説道:“宇文大俠,我們暫時不談這個,昨晚我已寫了一封長信,將會晤你的情節,專差趕回海州,告稟家父去了。今晚,我已在八角亭同慶樓中,定了一桌宴席,一來祝賀晏兄脱誣之慶,二來為你接風,以略盡地主之誼。現將掌燈,時已不早,二位略坐,我換上便衣就來。”
不一會,果見畢治中,換了青巾儒服,三人遂從側門而出,徑向那八角亭同慶樓前來,進了樓上預定的雅座。
不料這位郡守大人,雖是堂堂四品大員,人卻極其風流瀟灑,今一卸去宦服,更顯得灑脱隨便。
三人吃罷這頓酒席之後,已是夜近初更,遂興盡而散,離開灑樓。
來至街頭,宇文傑低聲説道:“晏大哥,你陪畢老爺先回衙去,我回客棧,去去就來。”
晏飛沉聲説道:“城門早已下啓,你怎能出去?”
他乘着酒興,朗聲一笑,説道:“我來去如飛,誰能阻我?”
畢治中,晏飛兩人,恰立身暗處,尚未為人留意,這時,卻有一老一少,兩個勁裝漢子,行色匆匆。
與他們三人挨身而過,聞言,向宇文傑掃了一眼,那個老人卻又冷峭地訕笑了一聲,向天心閣方向而去。
晏飛急將宇文傑的衣角一帶,悄聲説道:“快走!”
宇文傑慢條斯理地説道:“你們兩位先走,我要出城嘛!”
晏飛一把又將他拉至屋角暗處,附耳説道:“剛才過去的兩人,那個年約六十歲的老者,卻是住在長沙嶽麓山,聞名江湖的‘摔碑手’回回哈蘭亭,也是那魔劍書生的好友,他今晚進城來了,必不太平,你如要回客棧,最好,快去快來!免得我一身二手,一時抓不開。”
宇文傑見他那種大驚小怪的神情,不覺暗自好笑,遂拱手分別。
他今晚回店,必需越城而過,剛一竄上城樓,即瞥見身前,約十餘丈遠的城垛處,先後冒出了兩條黑影。
隨又穿屋越脊,向城內急奔,身形瘦小,動作快極,暗自恃道:“好早呀?現在就來啦!”他見狀,就打消了回店念頭,忙擰身回竄,綴在前面兩條黑影之後,跟蹤追去。
他揣摩方向,並非郡守衙門去路,心想:“這兩人,向哪裏去呀?”轉眼間,那前面兩條黑影,卻停在一間屋面上,略一猶豫,即雙雙落下屋檐。
他趕至臨近,這方看清,那黑影落身處,卻是間小廟,正坐落一條巷尾深處,形勢極其偏僻。
他亦落下廟前地面,大門上有“福壽庵”三個金字,還依稀可見。
他見這是座尼姑廟,不願去探女人的閨私,又惦念着畢治中的安危,遂由這巷中,躍身上屋,徑向郡衙撲來。
還未到達,即遙遙聽見前面金鐵交鳴之聲大作,他雙腳一加勁,如一縷輕煙般,向前急馳,來至郡衙院牆一落。
瞥見屋頂上人影幢幢,已有四人,分成兩起,正在交手拼鬥,旁邊還立有一人觀戰,因黑暗裏距離太遠,尚難分敵我。遂又連用眼神,向交手四人盯去,看身形,那個使軟鞭的,確是晏飛,另一個使一雙判宮筆的則是曾三省了。
他立在牆頭,正躊躇着應否上前助陣之際,忽又聽得隔院監獄巷中,掀起一片人聲吆喝,夾雜着急驟的兵器相砸之聲,心想:“定是有人劫獄來啦,且先過去看看。”馬上擰身一躍,轉向監獄屋頂撲去。
他一掠數丈,雙腳尚未着瓦,即瞥見檐前伏着有條黑影,顯然是賊人派在此間,負責把風的。
遂亦不再思索,身未落,手先出,急驟無比,迅捷絕倫,就凌風揚臂,“砰”的一掌,向那黑影劈去。
只聽得“撲通”一聲,那條黑影,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摔落屋檐,旋又聽地面有人嚷道:“屋上下個賊來了,快點,快點捆上。”
宇文傑落身巷中,徑撲獄門,眾人先是一怔,及看清來人形貌,又是一陣歡呼,道:“好啦,宇文大俠來啦,你們讓開點。”
這時,獄門口,有四個使單刀的捕頭——那個名叫管亮的也在內,正與兩個手使長劍的夜行人拼鬥。
由於人多地狹,幾成了混戰局面。適才一聽眾人大嚷:“宇文大俠已到。”那管亮眼尖,忙虛晃一刀,向旁一閃,説道:“宇文大俠,賊人在這裏!”
宇文傑空着雙手,猛向前撲,揚臂向上一抄,一把奪下了對手長劍,右腿又掃出一腳,即將那人踢起兩丈高,摔落牆角,跌地不起,當下由黑暗裏鑽出兩個公人,擁身上前,將他捆了。
另一個使劍的,一見不妙,正打算撇下敵手要走,宇文傑趕上去,又“砰”的一掌,將他連人帶劍,一下劈倒,也被捆了。
他見獄中犯人無恙,這裏事情已了,忙又平地一躍上了屋頂。
趕來郡衙,只見晏飛手中一條軟鞭,使得風雨不透,已佔盡上風,真不愧是名家。
再看那曾三省則差勁多了,手中那對判官筆,敵住人家一口劍,勢極勉強,如再纏鬥下去,非落敗不可。
旋又聽得黑暗中,有個蒼勁的口音,沉聲發話,説道:“李金鰲,你應舍中宮,走輕靈呀!”
此言一出,那個被稱為李金鰲的,正是與曾三省拼鬥的一個,果見他劍招陡變,專取偏峯,圍着曾三省,團團轉的搶攻。
那團丈許大的劍光,即綿綿不絕地,向他四周滾滾而來,曾三省頓被摻入一片冷灩光芒之中,那判官筆,雖是件兵器,在這敵我勢力懸殊下,卻益發施展不開,看看就要身首異處,或則是摔落屋底。
這時,另一旁的晏飛,卻越鬥越勇,但對方身手,亦自不凡,二人堪稱半斤八兩,殺得難解難分。
宇文傑伏在暗中,手裏握着一角瓦片,顛了幾顛,覷定那團白光中與一線黑影的接合處——那正是李光鰲掣劍的右腕脈門。
右臂猛抬,用重手法,抖手打出,即聽得“叭”的一聲,頓見屋面上,那團銀光暴斂,一支長劍,竟飛向半空。
在昏黑暗裏,只見一縷白光,如經天長虹般,直向那十餘丈開外的院角墜去,同時,瓦面上的李金鰲,一陣悶哼,身形拿樁不住,“撲通”一聲,也被摔落屋檐,院中眾人一陣暴喝,正待上前擒拿。
忽然院角那株槐樹,枝葉晃處,突閃出一條瘦小黑影,看他好快的身法,相距數丈,即一掠而至,只一俯身,抱起了由屋上墜落的李金鰲就走。
兩個起落,已去得無影無蹤。
宇文傑看得也頗心驚。
這時,驀聽得瓦面上,那個蒼勁口音,又在發話,説道:“我們兩下,今天講的乃是單打獨鬥,適才究竟是那位高人,竟在暗中下煞手,你既然不怕破壞江湖道義,何妨請出來一見?”
那曾三省拼鬥正酣之際,突見對方,劍飛身墜,還以為是自己一筆絕招得手,點中了對方脈門。
這才緩過一口氣來,心頭暗自高興,及至聽得久立屋角的那個老人,向院中林際發話,他更不知道暗中另有人在,一時得意忘形,竟沉聲喝道:“老兒,你還賣什麼關子,可接你曾爺兩招嗎?”
宇文傑見狀大驚,一聲斷喝,即身隨聲進,人已躍上屋頂,嚷道:“曾頭讓開!”語音未落,左掌輕輕向外一挑,將曾三省震退三尺。
旋即拱手説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與江湖道義何礙,剛才老英雄,也不是曾出言相助嗎?”
老人一見眼前現身的這位少年,論年紀最多不過二十,看他那種身隨聲進的輕功,實高得不可臆測。
不覺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氣,忙強自按捺,沉聲説道:“適才曾姓朋友,待與老夫交手,你竟現身相阻,究有何意?”
宇文傑説道:“我看你偌大的年紀,尊你是位武林前輩,今晚他們這場拼鬥,只要不以多為勝,老英雄也不插手,在下亦不過問,不然……”
那老人聞言,似有怒意,沉聲喝道:“不然,怎樣?”
宇文傑亦高聲應道:“不然,那就恕在下無禮了!”
老人不禁勃然大怒,冷笑一聲,隨又説道:“老夫哈蘭亭,闖蕩江湖三十年,尚未遇見如此狂妄之徒,你縱有一身不世絕學,諒亦非出身什麼正大師門,你且接我一掌‘大摔碑手’試試?”
他話音尚未説完,即“呼”的一聲,挾着一股強勁絕倫的罡風,迎頭撞來。
宇文傑見對方,一出手就是極剛猛的路子,暗忖:“這摔碑手的綽號,果名不虛傳。”
忙右臂一揚,向來勢虛虛一擋。
接着,身形滴溜溜地向左一轉,早已欺到哈蘭亭的右肩下,猛翻右腕,去切取對方脈門。
哈蘭亭一見大驚,忖道:“這娃兒,不但身法快得出奇,就是自己剛才擊出的那一掌,功能開碑碎鼎,力道何止千斤,他怎的只將臂腕,輕輕向上一挑,那麼大的一團罡風,即被衝消得無影無形?”
心念未已,又見他探臂急進,來切取自己的脈門,只嚇得心頭猛跳,忙斜步擰身,向左一閃。
雙臂齊揚,再全力施為,向宇文傑胸前及其右脅,各拍出一掌。
宇文傑一擊不中,馬上將身形略向左閃,伸出去的右手,改擎為推,因對方左掌已經落空,乃迎着對方右手來勢,拼力前推,硬接了這一掌,兩掌相接,頓掀起一陣狂飆,“砰然”大震。
只震得那摔碑手哈蘭亭,拿樁不穩,連步後挫,瓦面上恁厚的琉璃瓦,竟被踏得連聲“咔嚓”,碎了一大片。
這時,宇文傑只要趕上去,加上一掌,或則踢出一腳,即可結果那老人性命,但他終因對方年齡大,不願如此。
那哈蘭亭正當連步後挫,堪堪就要摔落屋檐之際,那另一旁正與人交手的晏飛,這時,一鞭已絞住對長劍,用力向外一抖,那柄長劍,即被抖出數丈,墜落屋底,同時,對方擰身一躍,也落下屋檐走了。
他猛一回頭,見那哈蘭亭已經敗退,再盯眼一看,不覺大驚,正當老頭子,堪堪就要摔落屋檐之際。
他馬上一個箭步向前,將哈蘭亭攙扶個正着,説道:“蘭亭兄!你覺得怎樣?”
哈蘭亭一手扶着晏飛,一手捫着胸前,頓感心頭一陣潮湧,按納不住,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接着,輕聲嘆息,説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晏飛眉頭一皺,低聲説道:“老哥,我送你回去吧!”
哈蘭亭只將頭微點。
晏飛攔腰一摟,挾起哈蘭亭,飛身躍出郡衙,俯首問道:“你住在何處?”
哈蘭亭一口遊氣如絲,有聲無力地回道:“朱家巷福壽庵。”
晏飛來到朱家巷,敲開福壽庵廟門,挾着哈蘭亭入內,院中殿前,站滿的人見狀,全不覺一震。
晏飛也沒理會,來到殿中,將哈蘭亭向太師椅上一放,令他仰面躺着,隨附耳説道:“老哥有什麼吩咐?我好就此替你去辦。”
那哈蘭亭瞑目靜坐,且不回答。
這時,殿外黑暗裏,忽有一人,向內發話,大聲説道:“姓晏的,你少如此假猩猩,你乃退休的捕頭,怎又前來淌進這趟混水,沒得説的,我們是血債血還,如若不還出一個公道,哼,今晚休想出此廟門。”
晏飛橫眼向外一掃,冷笑一聲,方待開口,忽見哈蘭亭雙目陡睜,精光暴射,極力提高嗓門,沉聲喝道:“計安,不得無理!”
殿裏殿外,一時又恢復寧靜,鴉雀無聲。
晏飛當下暗忖:“看這情勢,已身入重圍,若不用言語打開這個局面,今晚,還真不好出此廟門哩。”
遂朗聲説道:“哈老英雄及各位好友,均在此地,晏飛為人,吃五禾六米,不是不懂道理,我已退休三年,怎肯再來過問這官場是非。不料,無事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城中尚書巷最近發生的血案,那兇手做事,太不夠格,竟栽贓卸罪,將案情弄到我的頭上來了。我不過問嗎?不但要替人頂罪,伸着脖子挨刀,且事後,還得落個殺害縉紳,擄掠婦女的罵名。現今兇手一日不前來到案,我是一日不能脱離干係,這種名譽攸關,性命相連之事,怎能説是白淌這趟渾水?”
哈蘭亭雙目下垂,左掌捫着胸口,不住地撫摸,聞言,輕聲嘆息,説道:“老弟,今晚這事,如知有你在內,我決不會來,及至臨場見你之後,惜為時已晚,和我交手的那個少年是誰?你認識嗎?”
晏飛答道:“那人姓宇文名傑,是個初出道的小夥子,與在下並無什麼交情,聽説,他乃長沙郡守畢治中的好友。”
哈蘭亭輕輕呵了一聲,遂喃喃自語,説道:“這人,以前聽説過,曾在陝州風凌渡,打敗巫山二友,救了四川巡撫畢朗秋一命,然後,奪馬潛逃無蹤,好像就是他,難怪,他是畢治中的好友。”
遂又朗聲喚道:“錢太!”
這時即由殿前黑暗處,轉出一人,晏飛一見,知是與自己交手的那個少年,武功甚高,與自己拼鬥了七八十招,竟不露敗象,心頭還兀自佩服不已,這一見面,不禁又向他多看了幾眼。
哈蘭亭説道:“錢太,你乃是你師的道座弟子,師傳既不在此,遇事,你得要多盡責些。現長沙郡守既有這姓宇文的少年在內,你們對那劫牢反獄一節,莫想得手,最好,於明晨趕急回去,告稟令師,勸他對那營救李香孃的事,早早死了這條心吧!如若想要太平,還是以交出兇手為上,不然,我也不便再過問此事,此外,我落敗受傷一事,不向令師提及也罷。”
他又偏過頭來,説道:“晏老弟,今晚勞你護送,容改日道謝!”
説罷,雙手一拱,作送客之狀。
晏飛當下抱拳,向哈蘭亭及柳家衝的眾人一掃,辭出福壽庵,躍身上屋,穿房越脊地徑撲郡守衙門而來。
甫落身後院,即瞥見書房內燈光閃爍,心知畢治中已在房內,忙趕進書房,見宇文傑亦在座中。
畢治中見他來到,忙起身迎坐,拱手説道:“今晚如非兩位鼎力相助,這場殺官拒捕,卻牢反獄的巨案,勢將難免。適才得報,監獄中已擒獲了三名賊人,我看,是專案詳勘,將賊人先行正法呢?或者俟主兇擒拿後,再一併處置,不知晏兄有何高見?”
晏飛笑道:“殺幾個監犯,那還不容易?愚意,不如留情,作個釣餌,以誘餘賊,齊來上鈎也好。”
宇文傑插口問道:“晏大哥!那個受傷的老頭,你相識嗎?他的傷勢怎樣?”
晏飛見問,即回頭説道:“晚間我們三人在八角亭路邊,談話時,與你挨身而過,我當即告訴,聞名三湘的摔碑手哈蘭亭,就是他嘛。”
宇文傑問道:“他傷得怎樣?”
晏飛德答道:“我交友遍三湘,也有他一份,這人雖非出身名門正派,但為人無什麼過惡,並不太壞,我當然不便得罪於他,你兩下交手時,因其情勢危殆,是以,才將他救走,送回下處。”
宇文傑又問道:“那下處,是個名叫福壽庵的小廟嗎?”
晏飛反問道:“噫!你怎麼知道?”
宇文傑笑而不答。
畢治中也不禁插口,驚問道:“噫,那不是尼姑庵嗎?這般賊人,怎竄到女人靜修之處?”
晏飛笑道:“不,那庵裏住的是道姑,主持玉清大師太,卻系那柳家裕的堂姊,平時,柳家衝的人,如來長沙,多半是寄宿那裏,這次,他們想來劫獄救出李香娘,當然就選定福壽庵,作他們的下處,我將哈蘭亭,送去之後,他為人到底還不錯,即痛表悔意,不該淌進這趟混水。”
他説到此際,頓了一頓,復又輕聲嘆息,接口説道:“宇文老弟,一來因他年齡已高,禁受不住,二因你出手也嫌重了些,是以,他受的內傷,很是不輕!”
宇文傑是個至性人,一聽説那哈蘭亭,並不太壞,且又負了重傷,內心一時頓感不安,遂起身説道:“你陪畢老爺坐坐,我去看看那老人就來。”
他閃身外出,躍上屋頂,仰望空際,星朗月昏,這時,還不過三更天次,尋至福壽庵,潛身牆角。向裏一張。
見廟內燈火全滅,悄無人聲,心頭十分詫異,暗忖:“這三更半夜裏,那夥人竟全走了嗎?”
他落身院中,躡足潛向殿前殿後,以及四下禪房,逐一踩探,除一二房間內,微聞鼾聲外,其餘哪邊有人?
沒奈何,只得退出廟門,又穿屋越脊,幾個起落的折返衙門。
他剛一跨上院牆,即遙遙瞥見監獄屋頂上,冒起一條黑影,他遂將身形就暗處一伏,看來人如何作為?
他再一連用眼神向那黑影仔細盯去,見是個身材苗條,肩插長劍的黑臉漢子,那黑影這時,正立身監獄屋檐前,舉目四掃之際,宇文傑右臂一招,將掌中的一枚瓦角,猛向那黑影的臉膛抖手打出。
時驟勢急,迅速絕倫,那黑影面龐,剛剛轉到朝宇文傑蹲身處的這個方向,猝不及防,臉上捱了一下重的。
只聽得“梆”的一聲清響,那黑影嚇得一大跳,忙將身形向右閃開丈餘,伸手向臉上頻頻撫摸,似已受傷。
宇文傑擊出一瓦之後,暗自詫異,道:“這廝,好厚的臉皮呀?擊的恁響。”他隨即縱身一躍,一鶴沖天,徑向那黑影撲去。
那黑影受了一下暗算,早自提防,留意來路,見狀,即伏身向前一竄,一掠數丈,同時,反臂一揚。
隨聽得“刷”,“刷”兩聲,銀光連閃,直向那身後凌空撲至的宇文傑撞去。
宇文傑身形飄懸半空,方自驚訝那黑影身法好快,旋又瞥見身前空際,忽泛起兩縷精光,迎面射至,急揚臂向前一抄,將暗器接在手中。
同時,身形已着落瓦面,伸掌一看,原來是兩柄七八寸長的匕首,再一抬頭,前面黑影,已失蹤跡。
他深恐郡衙內尚匿有賊人,不敢遠離,遂捨去黑影不追,折返書房,見畢治中,晏飛兩人,仍在挑燈對話。
見他進來,齊忙問道:“事情如何?”
宇文傑見問,不禁搖首慘笑,説道:“那福壽庵已是人去樓空,悄無聲息,想他們已經全早走了,不過,回頭來,卻在監獄屋面,驚走了一個賊人,我只接着這兩件東西,你們看看!”
他隨將手中兩柄匕首,向桌上一擲。
兩人見了同時一驚,畢治中説道:“這匕首,與寢室留柬,和那李香娘繳案的,也系同一款式!”
晏飛説道:“當然,依此看來,前番插刀留柬,不但是這賊所幹,連李香娘枕中的那柄匕首,也是這賊所給。”
宇文傑又説道:“我擊了那賊一瓦,覺得他的麪皮很厚很硬,又見其身形苗條,像個女子戴上假面殼似的,且身法極快,一晃無蹤。”
晏飛兩眼上轉,略尋思,旋即説道:“呵!是了,定是她。”
宇文傑驚問道:“她是誰?”
晏飛笑道:“你怎恁急,聽我慢慢講嘛,……那柳家裕,雖然是個出身綠林的大户強盜,但他卻有個生得極其標緻的女兒。從師讀書,隨父學藝,確是個文武全才的姑娘,父母愛如掌上明珠,姑娘年紀並不大,和你差不多,最多也不過十七八歲而已。”
宇文傑十分不耐地催道:“你講了一大堆,講的什麼嘛,沒頭沒腦的!”
晏飛又笑道:“你還想這個強盜的女兒做太太嗎?恁猴急!”
宇文傑這才兩臉訕訕的,聽他繼續説道:“那姑娘輕功絕高,且打得一手好暗器,人稱‘飛刀’柳如煙,你適才碰着的,定是她無疑。”
宇文傑一聽就罷,沒也將這事放在心上,遂問道:“晏大哥,那哈蘭亭偌大年紀,我極不願他傷在我手,他住在何處,我急於想去看看他的傷勢。”
晏飛説道:“對河嶽麓山腳下,有個春記屠牛宰坊,他就住在那後面,你急什麼?等一會天亮,我陪你去趟就是。”
眾人鬧了一夜,也沒睡覺,轉眼天亮,晏飛、宇文傑兩人,洗浴即畢,遂辭別畢治中,雙雙踱出大西門。
來到河岸一看,原來今晨風大浪急,河無渡船,河岸下,雜人佇立,包括漁家、舟子、工人、小販全有。
正三五成羣,一堆一堆地交頭接耳閒聊,兩人見無船渡河,準備離去,這時,由洞庭湖方面,突來一船。
船重載滿,正櫓槳齊飛,溯江而上,不料,剛馳進長沙河面上流頭,忽又馳來一條雙桅大船,卻乘風破浪地向下直衝,一下撞上了迎面的那條貨船,岸上眾人,見狀大驚,不禁掀起一陣暴喝。
那雙桅大船,一下撞碎了貨船,且見已肇禍之後,仍不理不睬地順流自去,那條貨船,即在洶濤駭浪中,急速下沉。
船上舟子,亦紛紛棄船泅水逃命。這時,岸上人眾,又掀起一陣吆喝,齊聲為那船上一個不會泅水的人擔心,會被淹死。
宇文傑盯眼一看,果見那船已下沉,沒及雙舷,船上舟子,已泅逃一空,只剩下一人正爬在蓬頂上攀着桅杆,高聲呼救。
至此,所有岸上觀眾,河下船隻,全因風高浪險,無法開船,雖明見那人,已危在俄頃,馬上就將被波浪捲去,但亦只有望洋興嘆,愛莫能助。
這時,岸上人羣中,突聽得有人一聲大喝,眾人方自一怔,頭頂上忽掠過一條黑影,向空中拔起數丈,如經天長虹般,直對那江心飛去。
只見這條黑影,一貼近船蓬頂,又如飛燕掠波般,已抓起那人領口,繼續凌空前進,躍上了江心外面的水陸洲。
岸上眾人,看的先是一呆,及至驚醒過來,不禁又為船上那人之獲救,而掀起一片歡呼。
站在人叢中的小孟嘗晏飛,見這宇文傑,不但具有那身登峯造極的絕世輕功,而這種見義勇為溺己拯人的精神,更令人欽佩,眼前這一驚險鏡頭,只看的他不禁暗中倒抽了一口涼氣,遙呼連連,歎為觀止。
船上那人,正當九死一生,瀕臨絕境,突然被人挾起空中,向前飛去,早已驚得昏厥過去。
及至被救上岸,蜷伏在地,良久、良久,方慢慢悠醒過來,睜睛一瞥,身前卻立着一位年約十七八歲的玄裝少年。
又一回想,剛才沉船的那幅情景,只可惜,船中百擔白米的代價,卻是一堆銀子,半生血汗,順水而去。俗語説得好:“落水思命,得命思財”。
他一時想到痛心處,不禁嚎啕大哭。
宇文傑因一時勇於救人,沒計利害,他剛才使出的身法,乃“龍形八式”中的一式“雲龍泛波”。
這一式,系用於水面上的輕功,施為時,可在水面上借物踏波,凌空前進,只不能在中途久留與返身回竄而已。
是以,他由岸上一掠上船蓬,即抓起那人,只一登,即繼續凌空前進,先還以為到了對岸。
及至着地後,向四下一掃,這才看清,兩人仍在江心,腳底下,原來是江心的一攤沙洲,不禁一驚。
旋又一想:“困處水面沙洲,總比葬身魚腹強些。”
遂又伸長脖子,仔細向四外一瞧,靠長沙那邊,江面太寬,中途無物借力,已是無法飛渡的了。
幸嶽麓山之面,沙洲與岸邊,僅一衣帶水之隔,如挾着一人,凌空飛渡,自忖還不致吃力,遂探臂向那人肩頭一拍,説道:“喂!你盡哭些什麼嘛?請問,貴姓,住在哪裏,待我送你回家怎樣?”
那人被這一拍,才又驚醒過來,住了咽聲,暗自愧道:“當前救命之恩,尚未謝過,怎的儘自哭泣!”遂説道:“小英雄在上,待在下謝過救命之恩!”他雙手一拱,就地向下拜伏。
宇文傑見狀,一把將那人扶起,説道:“掌櫃的,我看你是個很忠實的商人模樣,那船已沉了,哭亦為益,船中裝的些什麼?全是你的嗎?”
那人立起身來,點了點頭,説道:“在下姓柳,家住醴陵縣屬的淥口鎮經商。船中裝的米,是剛從岳陽收購的,不料這一下丟得淨盡。”
這下又頻頻搖首,連聲嘆息。
宇文傑聽説那人姓柳,心頭不禁一震,忙問道:“掌櫃的,室甫是?”
那人答道:“在下名少安。”
宇文傑聞言不由大驚,忙雙手一伸,搭着那人肩頭,急聲問道:“柳月安,是你什麼人?”
那柳少安也不禁一怔,遂又説道:“他是舍弟。”
宇文傑一驚之後,不禁喜的心頭一猛跳,搭着柳少安的雙肩,連搖了幾搖,又問道:“府上可還有位老太太。”
柳少安答道:“家母在堂,只是去歲冬天,得了個風濕症,可惜至今兩腿行動不便而已。”
宇文傑喜出望外,放了柳少安肩頭,雙掌一擊,滿面含笑,説道:“好了,這真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高興的舉動,即有點發狂,且説話亦語無倫次。
半晌,才又説道:“柳大叔!請受小侄宇文傑一拜,府上三人,使我在這一年以來,好找哇。”
他邊説邊即推金山,倒玉柱的,就沙灘拜了下去。那柳少安見狀大驚,一把將他抱住,急聲説道:“恩人,這使不得,我請問,你與家母、舍弟,均認識嗎?”
宇文傑立定身形之後,連連搖頭,重重地長嘆了一聲,接着,不禁悲從中來,掩面而泣,良久,才悽聲説道:“大叔,那住在武昌紙坊官塘,已經去世了十五年的宇文俊,就是我的父親。”
柳少安聞言,着實的大吃一驚,一把摟着宇文傑,急聲問道:“唉……呀,你的乳名,是不是叫官官?”
宇文傑伏在他胸前,連連點頭。
柳少安此時,也不由重重嘆息了一聲,説道:“官官,家母在這幾年來,因日夕思念於你,竟思出了一個殘身之病。不料,今日卻由我與你在此相晤,且又蒙你救我一命,這真是冥冥中,鬼使神差,自有定數,好吧,你隨我一同回淥口家去再講。”
他隨又仰首四下張望,不覺失驚,道:“我們兩人,尚系在江心水陸洲上,兩岸無船,這怎走呢?”
宇文傑説道:“不要緊,我們從西岸動身,好啦!”
柳少安問道:“那也沒法過去呀?”
宇文傑説道:“大叔,你不是剛才見我從長沙那邊,飛渡上船,將你挾到這洲上來的嗎?”
他還兀自不信的説道:“真的嗎?那……你的本事,可真夠大啦,好吧,我們也該走了。”
兩人來到沙灘西邊,宇文傑攔腰一把挾起柳少安,雙腳一登,將身形平地拔起數丈,借勢前下方斜刺裏竄去。
那數丈的水面,即一掠而過,到了對岸。
那西岸邊,原亦立了多人,看到適才江心沉舟救人的一幕,還未散去,今又見這兩人,凌空飛上岸來。
馬上就掀起了一陣歡呼,齊身向前一圍,爭相來看這位能在空中飛躍,舍已救人的英雄,是個怎樣的風采,及至看清,是是位年僅十七八歲的英俊少年時,全又不禁暗中嘖嘖稱羨,驚歡不已。
宇文傑挾着柳少安,步上河岸,跨進街頭,隨在身後的觀眾,仍絡繹不絕,宇文傑立身街心,略一躊躇,説道:“大叔,你在這間茶樓飲會兒茶,等我先去嶽麓山邊一下,了罷一筆事後,回頭再一同動身。”
兩人遂踱進臨街一間茶樓,隨意撿了一個座頭,剛一落座,宇文傑耳尖,即聽得鄰座有人交頭接耳,低聲説話。
內中有一人説道:“那宰坊的哈回回,昨晚在城裏,大概是碰上對頭了,今早五更,幸河裏還未起風,由人背送回來,只剩得一口氣。他那高的武功,怎搞的,竟傷的要死,我看,他身在牀上,定活不了好久,不是今天下午,就是明天的事。”
宇文傑心頭一震,向鄰座掃了一眼之後,低聲説道:“大叔,你就在這裏等我一會,不要離開,我去去就來。”
他步出茶樓,向路人打探清楚,去那春記宰坊的方向,即步急進,來到嶽麓山邊,抬頭一看,果見前一家門首,懸有春記宰坊招牌,他因時間迫切,不容耽誤,一至門前,即推門直入。
屋內一夥正宰牛剝皮的人眾,突見門外來了這位不速之客,都不禁一怔,旋又見他徑自向後屋奔去。
以為是莊家的客人,只看了一眼,遂不以為意,仍各自埋頭做活。
宇文傑進身後堂,見廳旁涼榻上,果躺的是那摔碑手哈蘭亭,廳中男女老少,坐的很多人。
他只向眾人,略一拱手,即來至榻前,見哈蘭亭已面如金紙,鼻息微弱,大驚,忙解開他的上衣。
展開雙掌,剛向他的“丹田”穴上一拊,即聽得身後,羣聲暴喝,竟有人上前,向他揮掌出擊。
宇文傑未曾理會,只螟目行功,以推血過宮的手法,雙掌不停的向他周身各大要穴,來回地推拿。
原坐在廳中的眾人,全系哈蘭亭的兒媳、閨女,以及門下弟子等,五更天,老頭子氣息奄奄地被人揹回家來,見傷得恁重,忙向從人問其所以,據稱,系被一個不知姓名的玄裝少年所傷。
誰知老頭子性情孤僻,一生好強,今雖受了奇重的內傷,仍不明白告人,只悶聲不響地躺在牀上,強自按捺胸前如潮湧般的那口血氣,不料,這一按捺,卻使瘀血滯心,傷情惡化,四肢漸漸僵硬,人已進入昏迷。
眾人因昧於傷情,不知所措,正竊竊私議老頭子的後事間,忽見一個玄裝少年,驚鴻一瞥,現身廳前。
旋即為老人寬衣解帶,出手推拿,先都不覺一怔,以為是老人的好友,及至看清來人形貌,這才領悟到,正是今早眾人所説的那人。
更誤以為是他趕來借推拿為名,再施煞手的,是以,羣聲暴喝之聲,接着,老頭子的大弟子,摩雲手馬呈圖,一個閃身向前,就要出手。
馬呈圖只要一出手,就要造下三敗俱傷,同歸於盡的慘劇,在治療老頭子的內傷,正當推血過宮,火候吃緊之際,一被外力阻撓,中途停頓,那被推開了的瘀血,即行乘隙迴流,四路攻心,不啻加速了老頭子的死亡。
宇文傑在心無二用,物我兩忘之下,如遭人狙擊,固要當場廢命,但他那身護體罡氣,也就本能的發出反震作用。
而馬呈圖的一命,亦難倖免。
眾目懵懵,不明就理,都瞪着兩眼,為馬呈圖那陣急驟的行動所吸,而直眼發愣。正當這千鈞一髮,變生肘腋之下。
忽聽得一陣輕飄飄的衣襟帶風之聲,即見由屏門內轉出一位白髮如霜的老婦人,如飛鏃掠空般來到馬呈圖與宇文傑之間。
橫身一擋,同時,一把扣住馬呈圖的腕子,沉聲喝道:“小子,你想催你師傅一命嗎?”
旋又仰首叱道:“你們還不趕快退下,讓這位少俠,好好地替你爺爺療傷!”
廳中一干男女,這才看清來人是誰,只嚇得一哆嗦,齊聲後退,不敢一言。
老婆子斥退眾人後,回首一看,那宇文傑額汗如雨,仍屏息靜氣,雙掌不停地向老人周身推拿。
又見老頭子適才瀕將停頓的心機,這時胸前又重現起似,面色已轉紅潤,鼻息亦漸粗大。
遂輕吁了一口長氣,心頭才感一寬,又回想剛才的一幕,內心猶有餘悸,若非自己及時趕到,這場中眾人,將不知要落個怎樣的結局,奇在眼前這位玄裝少年的鎮定功夫,實夠人佩服。
約莫過了一個辰次的工夫,宇文傑雙掌一鬆,退坐榻前椅上,又閉目調息了一會,一面取出懷中絹巾,擦拭臉上汗水,一面仰首説道:“老奶奶,危險得很,我如來遲一步,這哈老英雄的傷勢,就很難説了,這裏有崑崙山的雪蓮丸一顆,不但功能療愈百損,祛病延年,且武林人服了,並可助長他的功力,俟哈老英雄醒後,請用白開水沖服。”
他隨即將藥丸往老婆子手中一遞,抱拳告辭。
老婆子接過藥丸,説道:“請少俠留名,以便我夫婦,異日得報今晨之賜。”
宇文傑回身雙手一搖,説道:“在下還有急事,不必了,只要問哈老英雄,便知道我的。”
他遂閃身飄出宰坊,離開嶽麓山,來到江岸茶樓,邀出柳少安,取道淥口而去。
兩人來到郊外,宇文傑右手,緊握柳少安右掌,默運玄功,即牽着他急步前進,那柳少安頓感身輕似燕,兩腳如飛。
隨着宇文傑並肩而行,天未晌午,已抵湘潭,打尖畢,又繼續登程,一路狂奔,至日影偏西,到了淥口。
宇文傑至此,反而神情有點懵懵然,心頭有點蹦蹦跳,不知會見了柳婆婆之後,她將會對他説些什麼?
兩人步進街頭,即瞥見右前方不遠,懸有“柳元泰”招牌的一片雜貨店門首,有人説道:“大掌櫃的回來啦。”
柳少安領着他來至那片雜貨店前,果停步回身,説道:“到了,請進。”
柳少安一面與店中眾人頷首為禮,一面領着宇文傑越過店市,穿出中門,跨過天井,步上大廳,折身向右,掀起門簾,舉步進房。
又回首向宇文傑揚臂一招,即向內説道:“媽,我回來啦,今天並帶來了一位稀客,你猜是誰?”
即聽得房內上首,一個蒼老的婦人口音發話,説道:“剛回來嗎,看你這孩子説話,我足不出户的,怎能知道是誰呢?”
宇文傑一步跨進房來,抬頭一看,瞥見牀前一張太師椅上,坐着一位白髮如銀,面目清癯,年約六十餘歲的老太太,料得正是自己母親的乳母,也是自己的唯一親人,終年尋找不着柳婆婆。
當下一個閃身,越過柳少安,即俯身向前一撲,伏在老太太膝前,悽聲説道:“婆婆,我找得你好苦呀!”
老太太不覺一怔,心想:“這人,是誰呀?”
柳少安見宇文傑,動作恁快,無暇再顧及其他細節,忙向前説道:“媽!他就是你日夕思念不輟的宇文家官官嘛!”
老太太聞言大驚,雙手就膝前抱着宇文傑的頭,向上一揚,再又朝他那張英俊而未脱盡稚氣的臉龐,仔細一瞧,不禁重重地嘆了一口長氣,隨即淚如雨下地悽聲説道:“孩子,你果真長得與你死去的媽,一模一樣。”
她邊説邊伸手探入宇文懷中一摸,將他貼身懸掛胸前,那僅有寸餘大小的一對“血結玉鴛鴦”,摸在手中,拉出一看。
接着又輕輕嘆息,説道:“這東西,果也還在你的身上,孩子,起來吧,你與大叔,是在何處晤着的呢?”
她口叫宇文傑起來,可是,兩手還摟着他沒放。
柳少安遂將今晨在長沙江面,沉船遇救的經過,告訴了母親。
老太太聞言,只嚇得唸佛不迭,隨又聲淚俱下地説道:“孩子,這不是皇天有眼,要叫我娘兒們,今天會面嗎?”
宇文傑伏在膝前,也陪着嗚咽不已。
她接着又説道:“本來,自你爹媽遇害,你又被殷真人抱走後,我即準備守在武昌,候你回家的。由於傷心太過,且又人老病多,只勉強在紙坊住了六七年,身體竟一天不如一天啦,這也是你大叔二叔的孝心,硬將我接回來。我除了每年要去趟武昌,為你爹媽上墳,並與田文俊結算一次宇文家的田產賬目之外,其餘,就是日夕盼你,早早回你家。因我風燭殘年,來日無多,今天活着,就不能算到明天之事,遲了,只怕與你不能見面啦。不料,朝思暮想,憂你過度,於去年秋天,竟得了個癱瘓之症,兩腿不仁,無法動彈,是以,去年的一趟武昌,我就沒去。還想,俟天暖病好點,再去一趟的,誰知你今天竟趕得來了,孩子,這也是你爹孃在天之靈,我只將他夫婦未了之事,向你作個交代後,死亦瞑目了。”
宇文傑一聽到她提起爹孃,不禁又悲從中來,掩面而泣,半晌,才哽聲説道:“婆婆,害死我爹孃的仇人,是誰?盼你告訴我,好早日報仇去。”
老太太説道:“官官,你在對面椅上坐下吧,待我慢慢告訴你。”
她回首又對柳少安説道:“老大,今天家裏來了遠客,你去告訴他們一聲,都來與這位客人見見。”
不一會,即瞥見男女老少,黑壓壓的擠進了一房。
老太太向房下掃了一眼之後,回首問道:“唷,官官,你的名字,叫個什麼呀?我又忘了。”
他立起身來,説道:“我名叫傑,這名字,是外公替我取的,婆婆,你叫着不順口,你就喚我官官吧,方便些。”
老太太當下,為次子月安,長媳、次媳、以及一羣孫兒孫女們,與宇文傑互想引見後,又喚着-個孫女的名字,説道:“青青,你過來。”
宇文傑橫目一瞥,只見人羣中,款步輕盈的,走出一位風姿綽約,容貌如花,年約十七八歲的姑娘。
來到上首,依着祖母身旁一站,隻手拈着衣角,俯首不語。
老太太扭頭瞅着姑娘,頷首微笑,説道:“孩子,這位就是武昌宇文家來的遠客,你稱呼他傑哥哥,好啦,我記得你們在襁褓中,還在一起哩,這有什麼害羞的呢?”
她回過首來,説道:“官官,唉……我怎的又喚溜了嘴。”
她自己抱怨了一聲之後,又説道:“傑哥兒,我自從病倒以來,你大嬸、二嬸孩子多,整日裏忙不開交,我怎好為了我,又增加她們的麻煩?是以,關於我的一切飲食起居,全是由這個孫女兒,為我料理。孩子也真行孝,遇事順意,從不厭煩,同時,也不能怪我偏心,在這羣孫兒孫女當中,着實心愛的,也是她。”
説得姑娘,雙面緋紅,俯首不語。
只飄起兩眼,向宇文傑斜睇了一下,又暗將手臂,輕輕向祖母脅下,拐了一拐,意思是:你老人家,不要再説下去了吧。
老太太又衝着兒媳們笑道:“你們趕快去多備些酒菜,我娘們兒,今天要好好樂一下,為遠客接風哩,都去忙吧,只留下青青,在這裏料理我,就行啦。”
她見眾人走後,遂又輕聲嘆息,説道:“傑哥兒,記得那年冬天,你出世僅有十一個月的時候,在媽房裏,吵鬧不休,整夜哭泣。你媽沒法,只得將你交給我,大家方自詫訝,自你隨我後,按時吃奶睡覺,毫不哭鬧,如此過了三天,不料那一晚,家裏竟出事啦。”
宇文傑這時,精神頓感緊張,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柳婆婆,聽她繼續説道:“半夜間,月黑風高,悄無聲息。你爹媽雙雙遇害,賊人是誰,當然無人知道,不過,當晚出事時,雖有個人,於暗中竊見了賊人的身形,但也只能見到一男一女,至於形貌長相如何?黑夜裏,哪能看得真切,何況那賊,行動迅速,來去如飛哩。”
宇文問道:“婆婆,當時發現賊人的是誰?”
老太太説道:“這人是你媽的陪房丫環,從你媽的姓,也姓殷,名喚月蟾。”
宇文傑又問道:“婆婆,那月蟾姑娘,現在何處?”
老太太説道:“孩子,你不能喊她月蟾呵,她雖是你媽的陪房,但你媽視之甚親,有如姊妹。且經你爹收作偏房,只一時沒有正名罷了,你應稱她是姨娘才對,現今人世間,而她也就是你的惟一親人了。正因為她雖經你爹收作偏房,苦於沒有正名之故,她既無法在家守節,更不願意嫁人。出事後,隨我住了三年,算是為你爹媽守孝期滿,就跟着一位名喚什麼青蓮大師的道姑出家啦。”
宇文傑當下,已知道媽媽生前,既有這位慈祥和藹的乳母,更有那位三貞九烈的姨娘,聞言,一時感動得熱淚盈眶,又掩面哭泣。
半晌,才悽聲説道:“婆婆,一俟報卻爺媽的大仇後,我即要走遍天涯,尋那姨娘,將她迎回家來奉養。只苦的是,雖已知那仇人,是一男一女,但不知他們的姓名來歷或形貌特徵,這叫我如何去找?”
老太太説道:“孩子,尋你爹媽遇害的線索,並不在那賊男女兩人,卻另有-事,而這件事,藴藏內心,已逾-十五載,從未為外人道。”
宇文傑心頭一震,暗忖:“除了婆婆和那姨娘之外,還有什麼線索呢?”心念尚未轉完,又聽她説道:“當晚出事後,所有家人,均趕赴你爹媽房中,發現他兩人喉頭,各中了一支飛鏢,倒卧牀前,這兩支鏢,現仍存放房中一隻小紅木箱內。嗣後,我與你姨娘,再一仔細檢查各處,所有財物,絲毫不動,單單隻丟了一座‘伽南玲瓏塔’。”
宇文傑聞言,大惑不解,問道:“這寶塔,難道有什麼隱密嗎?”
老太太説道:“這塔,不但是件稀世奇珍,且是當今一件禁物,是以,我當時雖明知系被賊人盜走,而始終不敢聲張,也就是因此之故。”
她頓了一頓,略現沉吟,接着又説道:“你爹,曾任江西廬林郡守,那寧王朱宸濠,在未叛之前,曾極力籠絡你爹,並以此塔相賜,不久,你爹因感於宦海浮沉,詭譎難測,遂頓萌退念,辭官隱居武昌紙坊。後來,朝廷平了寧王之亂,乃下旨追索此塔至及,但始終未獲,你爹因此塔及系叛逆贈物,秘之猶恐不及,還能敢聲張。賊人盜去此塔,僅知是件奇珍,諒尚不致知道是件禁物,決不會如何隱匿,你只留心打探,江湖上誰具有些物者,就是殺害你爹媽的仇人。”
宇文傑猝聞此情,不禁悲極而怒,神志亦渾,只見他,頓時劍眉倒豎,睚眥進裂,忽“蓬”的一聲,一掌將身前的楠木方桌,拍掉一角,同時,身形猛向後掀,倒在椅上,昏厥過去,人事不知。
當時,只嚇得依在祖母身旁的姑娘青青,不禁花容變色,失聲驚呼,道:“我的媽呀,好大的氣力。”
那老太太兩腿不能動彈,只急得連聲呼喚:“傑哥兒,官官!”一陣亂叫。
姑娘一看,祖母不能行動,房中更別無一人,怎麼辦?只得急急款步輕盈的出去,絞來一個熱水面巾。
先再宇文傑臉上一敷,然後,擦淨他滿頭大汗,又倒來一盅熱茶,放在桌上,待他醒來好喝。
良久,良久,宇文傑才悠悠醒轉,躺在椅上,只兩眼發直的呆望着老太太,默默不語,姑娘上前遞出茶盅,也不知道去接。
她沒法,只好拿着那盅茶,親手喂他喝了兩口。
他飲罷兩口熱茶後,神志略清,隨即又問道:“婆婆,那寶塔是何形狀,不知好認嗎?”
老太太説道:“你只要一見此物,好認得很,它乃是一座約有菜碗粗大,高一尺八寸,六角十三層的玲瓏寶塔。是由整株的一段伽南木雕刻而成,塔體呈褐茶色,馥郁異常,芬芳撲鼻,每屋六角,各嵌明珠一顆。塔頂尖端,卻嵌的是一粒雞心大的夜明珠,塔頂兩側,另嵌有一對‘血結玉鴛鴦’,入夜,寶塔通體,即泛呈一片銀紅霞光。我曾親眼見過,放在官塘家裏大廳上,可以輝映全家,不用燈亮,傳説塔上那對玉鴛鴦,功能辟邪。自你出生後,你爹媽乃由塔上取下此物,佩在你的胸前,那塔自取掉玉鴛鴦後,塔頂兩側,尚留有一對空槽。塔體入夜,也只能泛冒白光,從此不見銀紅異彩了,這塔底面,還鐫有四句十六字的篆文偈:為‘物華天寶,光衝鬥牛,放彼邪豸,官爾王侯!’你將來尋着,一看便知了!”
這時,已是夕陽早收,華燈初上之候時,那柳家大嬸、二嬸齊身進房,請祖母及宇文傑,出去吃飯。
宇文傑説道:“婆婆!你不能動,怎麼辦?”
姑娘一旁説道:“傑哥哥,來!我和你兩人,將婆婆抬出去。”
宇文傑説道:“姑娘,站開點,不用兩人抬,讓我一人就行了。”
他邊説邊由背面,捧起太師椅,將婆婆捧上廳來,向席間上首一放,隨同大家落座,一起吃飯。
宇文傑又即席問道:“婆婆,你這病,沒醫過嗎?”
老太太輕聲嘆息,説道:“哪裏沒醫,沒奈何,總醫不好。”
宇文傑温語相慰,説道:“婆婆,不要緊,等晚間,我定能將你這病治癒,請放心好啦。”
老太太笑道:“孩子,你果能治癒這病,讓我多活幾年,能見你報卻大仇,然後娶妻生子,那時,我才稱心哩。”
言下又不禁連聲嘆息,感慨萬千,接着,他猛-抬頭,問道:“少安,你那船米,既丟了,就算了吧,不要再去尋那船家計較些什麼!財去人安,銀錢是賺不盡的呵,還有一層,不如此,你怎能晤着官官呢?”
宇文傑問道:“大叔,那船米,要值好多錢?”
柳少安笑道:“不多,不多,只花了兩千銀子。”
宇文傑説道:“我賠你好啦!”
老太太正色説道:“孩子,他的一命,尚係為你救回,怎説的上要你賠米?”
宇文傑説道:“有個朋友,給了我一些銀票,回家後,那田文俊大叔,又給了我許多,白帶着也沒用。”
他邊説邊由懷中一摸,掏出一疊銀票來,全是五十兩一張的,也沒點數,向柳少安桌面前一放,又説道:“大叔,你拿這個,再去販米吧。”
老太太説道:“你就收下吧,這不是什麼外人,你用他的銀子,也不要緊。”
一時飯罷,宇文傑又將婆婆,送進房來,將她放在牀上,頭裏腳外的橫躺着,姑娘青青,上前替她除掉鞋襪和裹腳巾,露出一雙赤足來。
宇文傑乃使了一個巧妙手法,向她左右“湧泉”穴上,各戳了一指,問道:“婆婆,你現覺得怎樣?”
老太太笑道:“孩子,不錯,我兩腿竟曉得有點痛癢了。”這時,兒媳們均立身牀前圍觀。
宇文傑見一指即點通了兩腿經脈,心知此病易祛,遂躍身上牀,兩腿懸空倒騎在婆婆胸前。
將雙掌向她“丹田”穴上一拊,老太太即頓感一股熱流,沁透肺腑,周身舒適異常,精神亦隨之一振。
他掌拊丹田,停了片刻,由兩旁順肢而下,直達腳脛,來回的推拿,這時,她的一雙腳板心,沾汗漬漬,如同水淋。
顯然,那藴藏兩腳已久的風濕,已受不住掌力的推拿,全由“湧泉”穴處排出;老太太已覺兩腿漸能伸屈,大喜過望。
旁觀家人,亦高興無比。
宇文傑又回過身來,繼續向她周身八大要穴,推拿了幾遍,接着,躍下牀來,又兩掌抵着左右“湧泉”穴上一握。
老太太復感兩股熱流,由腳心循肢而上,沁透胸背,直竄頭頂。宇文傑隨即提着雙腿,分向左右連搖幾搖。
又向前一抖,向後一帶,只聽得兩腿骨節“咔嚓”,連聲暴響,他兩手一鬆,笑道:“婆婆!覺得好些嗎?”
老太太將雙腿一連伸縮了幾下,一把翻身坐起,笑道:“孩子,真難為你,婆婆好啦,好啦!”
她穿上鞋襪,下牀試行幾步,竟矯捷異常,較病前更精神數倍,閤家大喜,不禁全感激的連聲唸佛。
宇文傑洗浴既畢,又抱出一個小淨瓶,倒出白色藥丸兩粒,託在掌中,説道:“這是崑崙山秘製的‘雪蓮丸’功能祛病延年,你服下它吧。”
老太太接過藥丸,高興得眯眼直笑,説道:“孩子,依你如此説來,我這一延年下去,只怕活着,要變成老精怪哩。”
説得兒媳們鬨堂一笑。
老太太又吩咐兩個媳婦,説道:“你們在這房裏,替官官搭個牀鋪,就讓他隨着我睡吧!”
宇文傑在柳家-連住了幾天,每日只陪着婆婆,閒話家常,連大門也沒出。
那老太太對他也着實喜愛,滿口兒呀,乖呀的,叫個不迭,比自己的孫兒、孫女還看得寶貴。
難怪嗎,不但他媽系由她一手奶大,親同母女,朝夕不離,出嫁後,還將她迎到宇文家奉養着。
就是他出生時,也是由她一手料理,這一天,老太太對他説道:“官官,我原因病魔纏身,恐處世不久,只想熬到晤見你面,將你爹媽遇害情形相告後,就算大事已了,只等嚥了最後一口氣作罷。不料,病竟好啦,我再又一想,還不能夠死,你看,打算什麼時候動身,我和你一同回紙坊去。要等你報卻大仇,招呼你娶妻生子之後,才安心哩。”
宇文傑説道:“婆婆,我們什麼時候動身都成,不過,我此次前來湖南尋你,打從浙江經過,中途曾拯救了一對無父無母的姊弟兩人,也是姓柳,現尚住在長沙客棧裏,候我明天前去,將她們接來,一同啓程如何?”
老太太説道:“好嗎,你快去快來,莫令我在家懸望。”
次日一早,宇文傑辭別柳家,離開淥口。當天下午,即趕到長沙,來至客棧,推開店門一看,不覺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