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傑一見傅九公扔劍下樁後,也緊隨着將劍向地下一拋,躬身説道:“老伯伯!我曉得這是你存心讓給我的一招,謝謝你啦!”
説罷,剛要飄身下樁。
這時,四周觀眾驟然一陣鼓譟,向梅花樁包圍過來,有的竟掣出兵刃,似欲動手模樣,用意何在至為明顯。
那傅九公見狀,忽怒目圓睜一聲斷喝,一手指着梅花樁上的宇文傑,對眾人高聲叱道:“這就是你們的‘宇文麼爹爹’,孩子們!還不趕快上前見禮,要待怎的。”
眾人這向上一圍,本來是另一回事,經老頭兒這聲斷喝,這一圍之事,也就隨聲變質了,只得都將錯就錯地,向上一湊。
異口同聲齊呼“麼爹”,一躬倒地,算是行禮如儀。
遠遠站在場中一角的傅雨霞,這時,暗地裏鼻尖一聳,小嘴一抿兩眼睇着傅九公、宇文傑一掃,現出一臉不屑的神氣。
自言自語地説道:“什麼屁麼爹”,纖腰一扭,即閃身穿過腰門走了,眾人也沒加理會。
宇文傑一見,只急得雙手連搖,對傅九公高聲呼道:“老伯伯!你怎麼搞的嘛,我是不懂得這些的咧,請你叫他們快點算了吧!”
説罷,這才飄身下樁。
傅九公聽得就是一陣哈哈大笑,忙右手一揮,命眾人散去,左手一挽宇文傑的右臂,又側身向翁一葦打一手勢。
三人並肩而行,來到第二進客廳中,分賓主坐定。
這時,已有人將宇文傑的寶劍送來,他接過劍後,即起身告辭。
傅九公張臂一攔,説道:“小友!你這一身高絕的武功實令人心服,老夫正欲藉此與你盤桓盤桓,怎好説走就走呢?”
“現住在什麼地方?”傅九公問。
宇文傑回道:“東邊不遠,那個高升客棧裏。”
“師弟,你叫個人,去那客棧把宇文小俠的行囊取來。”傅九公回首對翁一葦説道:“就將他安置在我對面這間房裏住吧!”
宇文傑因堅辭不過,就這樣地硬給留下啦。
“聽你説話,好像是西北一帶的口音。”傅九公向宇文傑問道:“小友!你府上究竟是哪裏呀?”
“我是武昌人嘛。”宇文傑回道:“不過是前天才剛剛回來的。”
“哦!從你的劍法身法看來,你多半是崑崙門下。”傅九公説道:“再加上説話的口音,你大概是由崑崙山回來的-?”
“不錯是由哪裏來的,但我可不是崑崙門下。”宇文傑道:“不過,那崑崙派的掌門人玉鼎真人,我雖然不是他的弟子,可是,他卻教了我很多練氣的和一些使劍的方法呵。”
“有這,不就夠了嗎?”傅九公讚道:“難怪你的內外武功怎恁般的了得咧。”
“還有一點不大明白?”傅九公又皺眉問道:“當兩劍相貼,我無法抽劍換式的時候,劍上的壓力非常沉重難耐,你怎還説,是我存心相讓呢!”
宇文傑笑道:“你當時只一換上左手,這劍就不是抽出來了嗎?”
“噯!這真是三十老孃,倒繃了孩兒!”傅九公不禁連連搖首,擊掌嘆息,滿面得意地笑了。
眾人正閒話間,忽瞥見一個年約上十歲的小孩挾着書包,跑進屋來,一見坐有客人,忙剎住腳步。
先衝着傅九公作了個揖,後又向翁一葦作揖。
翁一葦用手一指,笑道:“這是宇文麼爹,趕快上前見禮。”
那孩子又回身向宇文傑作了個揖。
宇文傑見這孩子,生得唇紅齒白,活潑可愛,一把摟住,問道:“小弟弟!幾歲了,名叫什麼?”
翁一葦聞言嘆息着説道:“這就是小兒雲鶚,今年已經十歲啦,現在是由塾中放學回來的。”
這時的宇文傑,也頗曉得人情了,忙從懷裏掏出十兩一張的銀票兩張來,向小孩手中一塞,説道:“這個給你,留着買糖吃吧!”
小孩不敢接,只睜着那雙大眸子睇着翁一葦直掃。
“哎呀!小孩子們,給那麼多錢幹什麼!”翁一葦攔着。
宇文傑笑道:“沒關係麼,給他買糖吃!”
宇文傑又忙起身,雙手一拱,鄭重而正色地説道:“兩位老伯,求求你,以後不要叫我什麼‘麼爹麼爹’啦,怪難聽的,就是我師父曉得了,恐怕也要罵我哪。”
傅九公哈哈一笑,説道:“英雄無歲,江湖無輩,別人怎樣稱呼你,我可不管,不過,以後我不要人再這樣叫你,就是啦。”
少頃,廚師已在廳中擺上酒菜,還真夠豐富,想是專為宇文傑接風而設的。
翁一葦叫道:“雲兒呢?去請媽媽和姐姐來吃飯吧!”不一會,翁太太攜着傅雨霞和翁雲鶚姐弟,來到二廳。
宇文傑忙起身迎着,口稱伯母,躬身施禮,翁太太也忙檢衽回禮,並替孩子道謝剛才的恁多賞賜。
宇文傑回首又衝着傅雨霞,拱手説道:“霞姐姐!這兩天來,怪我不會説話,衝撞了你,惹你生氣,我現給你陪陪禮啦。”
那傅雨霞當着眾人面前,還真不防人家會來這一手,她平昔雖然是大馬金刀,心高氣傲慣了的,這時,竟也臊得她兩靨緋紅,不知所措。
同時心裏不覺一甜,又是一酸,也像似有點辣辣的,真是什貨店開張,一時五味俱全,她忙舉袖障面,説道:“宇文小俠!這兩天來的舉動,都是我不好,太任性了,請你不要見怪吧!”
傅九公見狀,只樂得又是哈哈一笑,説道:“好啦!好啦!不打不成相識,大家坐下來,邊吃邊談吧!”
老頭兒這陣哈哈,才算解開了姑娘的窘局。
一時飯罷,閒話燈前,傅雨霞從後面捧來一碟削了皮的雪梨片,擺在宇文傑面前,説道:“宇文小俠,這是伯母為你預備的,你都吃了它吧!”
宇文傑忙起身道謝,説道:“霞姐姐!我名喚傑,以後請你就呼我的名字吧!不要再什麼‘大俠小俠’的好嘛。”
傅雨霞笑了。
翁雲鶚又為伯父和父親送來兩碟雪梨,三人同時吃着。
宇文傑就這樣在鏢局裏住下了,每日無事,就與老頭兒掄刀舞劍,談經論武,一老一少,極為相得,與傅雨霞也廝混得漸熟。
這日一早,宇文傑就換了一身白色箭袖,外罩一件藍緞袷氅,傅雨霞來到房中一見,笑道:“宇文弟弟!今天打扮的這麼整齊,是準備上哪去呀?”
宇文傑也笑道:“蕭二先生説,今天是‘九九’重陽,漢陽歸元寺熱鬧得很,他約我逛廟去。”
姑娘玉首微偏,略一沉思,然後才扭頭笑道:“今天逛廟去,如看見那些賣小花藍哪,泥塑觀音哪,還有什麼小風車哪!噯!我記不清許多啦!你看吧!每樣都給我買些來,我這給你帶錢去。”
宇文傑攔道:“我這裏有錢嘛,你不用再給啦。”
姑娘揹着手,緋紅着兩靨,睜着那雙秋水如神的大眸子,直盯着那宇文傑,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才輕綻櫻唇,編貝微露,笑道:“宇文弟弟!你的輕功真好,你能教我一點,行嗎?”
宇文傑回道:“那有什麼不行呢!”
“什麼時候呢?”傅雨霞問。
宇文傑道:“只要你高興,什麼時候都行。”
“真的嗎?”她高興極了,連忙蹲身下去,扳着宇文傑的腳跟,用手指一量,仰面笑道:“我一定要做一雙極精緻的黑緞挖雲子的劍靴給你穿!當然,這個就不能説是謝老師呀!”
午飯後,蕭二先生陪着宇文傑來到漢陽歸元寺,宇文傑當下一看就心煩,不想進去了。
原來這山門近處,已是煙霧迷漫,香市如雲,一片人海,萬頭攢動,再-張望那蕭二先生,已蹤跡不見,不知什麼時候,擠進廟裏去啦!
正在滿腹躊躇,舉足不定之際,忽聽得背後有人高呼“宇文麼爹”,他不禁回首一看,身後不遠,有一年約二十歲左右的文生公子。
只見他生得眉清目秀,鼻直口方,神態瀟灑,一派斯文。又見他頭戴一頂玄色文生巾,身穿一襲白底藍花綢質袷衿,正向自己拱手為禮。
“老兄!貴姓?”宇文傑轉身問道:“你在什麼地方,認識我的呀!”
“在下姓裘名桂仙。”那裘桂仙説道:“前幾天,你不是在雙義鏢局和傅老師比武麼?”
“哦!你也在場。”宇文傑説道:“你今天,也是來逛廟的麼?”
“此地非談話之所。”裘桂仙説道:“我們在這茶棚裏面,坐坐吧!”兩人落座後,隨見有兩個青衣小帽的小廝,上前侍候,賣茶的又衝了兩碗茶來,擺在兩人面前。
這時,茶棚內外,仍是人聲喧嚷嘈雜不堪。
裘桂仙見宇文傑面上,似有不悦之色,乃説道:“麼爹,這裏太亂,請到我舍間去坐坐,好嗎?”
“你府上在什麼地方?”宇文傑問,似欲馬上離開這裏的神情。
裘桂仙説道:“不遠,就在城內。”
“不過,鏢局裏的蕭二先生,是跟我一路的。”宇文傑説道:“他進廟去了,還沒有來,怎麼辦呢?”
“我們先走嘛。”裘桂仙説道:“留個人在這裏等,告訴他一聲,就行啦。”
“也好!”宇文傑邊説邊踱出茶棚,買了一大包木偶玩具來,交代-個小廝説道:“一會蕭二先生來的時候,你可將這交他帶回鏢局,轉交給傅姑娘,這是她要買的東西。可告訴他先走,就説我晚間才能回去。”
兩人帶着一名小廝,離開歸元寺,進得城來,經過府街口,從左側巷內,進了一座龐大的院宅。
一行來到書房,宇文傑站在窗前,向院中略一打量,説道:“這裏好像是什麼衙門的後院吧?”
“不瞞麼爹講。”裘桂仙説道:“家父就是漢陽郡的郡守,這裏正是郡守衙門的後院。”
“什麼麼爹,麼爹的嘛,多難聽。”宇文傑皺眉説道:“我比你年紀小麼!你應該直呼我的名字,才對呀!”
“那麼,我就是你的哥哥啦。”裘桂仙笑道:“這樣吧!我和你一見如故,我們今天就着年齡的順序,來個金蘭結義,怎樣?”
“怎麼叫金蘭結義?”宇文傑不解問道。
“漢史,你讀過沒有?”裘桂仙問。
宇文傑搖搖頭。
“那麼,漢末三國時,劉、關、張桃園三結義這故事,你總該知道吧?”裘桂仙又問。
宇文傑回道:“這個,我曾聽説過。”
“昔日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千古傳為佳話。”裘桂仙説道:“今天我們兩人,也不妨來個書房雙結義呀!”
宇文傑聽後也不置可否。
當下裘桂仙,並不理會他這些,急命人買辦香燭紙馬,殺雞宰鴨,又買了兩套金蘭錦譜,由自己將兩人的三代祖先,以及姓名年齡,都用正楷寫了。序論年齡,裘桂仙是大一歲為兄,宇文傑十六歲為弟。
兩人隨就在書房裏拜告天地,互相行禮,然後,裘桂仙就將蘭譜,捧進上房,告稟父母去了。
宇文傑今天邂逅這位哥哥,就如此排場,心中也頗高興。
不一會,那裘桂仙立即跑進書房,急忙聲呼道:“傑弟弟!家父家母有請,快點!”
宇文傑笑道:“我正要拜見伯父伯母,怎當得起請哩。”説罷,隨着裘桂仙步進上房。
老遠就瞥見有位一團和藹,滿面慈祥,三綹長髯飄灑胸際,身穿一件八團大花玄色長袍的老者。
握着剛送進來的那蘭譜,反揹着雙手,在廳中來回的踱着方步,廳旁另坐着一個一身花團錦簇的中年婦人。
宇文傑一步向前,立即衝着二老,口稱伯父、伯母,就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伏下去了。
那老者一把將他拉起來了,急聲問道:“侄兒!你父母現在什麼地方呀?”
宇文傑一聽,不禁眼圈雙赤,淚如拋豆,半晌才哽聲説道:“我爹媽,早在十五年前,遭人謀害了,仇家是誰?現在還不知道哩。”他説到傷心處,竟撞在裘桂仙懷裏放聲痛哭。
良久,才漸漸停止嗚咽。
“我就是你的父親宇文俊同榜弟兄裘紹基,我今天見這蘭譜,才知你是他的後人。
難怪我那正當青年即飛黃騰達的年弟,於十五年前,任廬林郡守後,即音訊杳然,先還以為是棄官退隱,誰知卻遭了謀害,噯!這又從何説起。”言罷,老淚縱橫,嘆息不已。
“看你的年齡,當你的父母遇害時,尚在襁褓中,那你又是誰撫養成人的呢?”裘紹基問。
宇文傑回道:“是外公公。”
“你哪有什麼外公公呀?”略一沉思,才又問道:“敢莫就是你母親,殷夫人的叔祖父,那位年幼出家的殷真人吧!”
宇文傑回道:“是!”
“你家裏,現在還有什麼人呢?”裘紹基問。
宇文傑回道:“還有個柳婆婆。”
老太太一旁插口説道:“那柳婆婆我認識,她是你媽的乳母,後來伴嫁隨你媽到宇文家來的,她現在好嗎?”
宇文傑回道:“她已回湖南去啦,住在哪兒還不清楚,害我爹媽的仇人是誰,聽説她曉得,我前天才由崑崙回來,為的是找她,就是沒法去找。”
“好啦!你家裏既已別無親人,你就住在我這年伯家中。”裘紹基説道:“從此便伴着你這哥哥在家讀書,慢慢打探仇人的下落,再為父母報仇吧!”
裘桂仙又插口説道:“爹爹!你不曉得,弟弟的本事好大喔。那雙義鏢局裏,沖霄劍客傅九公老師那厲害的人,都打不過他,他現還住在那鏢局哩!”
裘紹基又對宇文傑正色説道:“孩子,我不曉得你的下落時,那是沒法,現既已曉得你啦,還能再讓你和那些江湖人來往嗎?回頭可叫人去鏢局將行囊取來,從今天起,那裏就不用去啦。”
兩人聽得只有唯唯而退,雙雙回到書房。
裘桂仙説道:“傑弟弟!你的功夫真好,我只想能有你的一樁樁兒,就心滿意足了。”
“你現在雙義鏢局學藝嗎?”宇文傑問。
“唉!那就別提啦!”裘桂仙説道:“因為媽看我的身體生的單弱,爹又經不起衙裏師爺慫恿,就託人引見在雙義鏢局學藝。哪曉得練習把式時候,僅是些二三流的鏢頭充任教師,是以,一年多來,我竟沒學着什麼,現在可好啦,你總得要教我幾手,怎樣?”
宇文傑又這樣捲入了郡守的衙門,頗不寂寞。
而裘郡守夫婦,更對他視如己出愛憐有加,所有一切衣飯用具,都與裘桂仙夫婦毫無二致。
這一天,宇文傑稟過伯父伯母,回到紙坊,一看那柳婆婆還是沒來,當日就折回武昌。
進城後,時已傍晚,華燈初上了,心想:“乘夜色寧靜,去逛逛黃鶴樓也好。”
他步上黃鶴樓三樓,就臨江窗前,揀了個座頭,點了幾色菜餚,雖不會飲,也要了黃酒兩盅,以資點綴。
他一面自斟自飲,一面憑窗遠眺,在這一輪皓月懸空之下,只見大江兩岸,已是萬家燈火,而漣漪無邊的水上夜景,更盡入眼簾,不覺看得心曠神怡,飄飄然似有身隨黃鶴仙去之感。
這時,忽聽得樓中,有人以掌拍節,低聲吟道:
黃鶴樓閣眺江流,
閣眺江流樂趣悠。
樂趣悠時興歡賞,
時興歡暢黃鶴樓。
又聽得有人低聲問道:“你這是什麼詩嘛?”
這人答道:“古人有迴文詩,我這詩無以名之,只好叫做覆文詩吧!”
正凝神傾聽間,突然樓下東邊不遠處,傳來一陣吆喝聲,歷久不息。
宇文傑當下轉身踱至東邊窗前,向下一看,見有兩人,正遞招過手地打架,四周圍的觀眾很多,再一看,打架的兩人中,有個像是雙義鏢局的鏢頭,另一個卻是瘦皮猴的小個子。
那鏢頭的一陣拳腳,已打得這個瘦皮猴,只有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
他回首向裏一看,那剛才低聲吟哦的“詩人”已經走啦,就順手在那桌上,摸了一支竹筷,再向那樓下看去,只見那鏢頭右掌正以“雪花蓋頂”,向瘦皮猴的“天靈”穴拍去。
他手裏竹筷,也正想向那鏢頭的右臂打出,擋他一擋,這時,忽從黑暗裏,驀地閃出一個身形高大的和尚來。
一聲不響地對那鏢頭就颼、颼、颼連打三鏢,那鏢頭的輕功,看似頗好,已能避過這飛來的三鏢,卻也驚險已極。
宇文傑看在眼裏,心中不覺有氣,手中打出的那支竹筷,也就偏了一偏,一下就向那和尚圓溜溜腦袋的“玉枕”穴上,擊個正着。
和尚頓時就呆如泥偶,痴若木雞的釘在那裏,那鏢頭見狀,知他已受了人家的暗算,大喜,即喝聲罵道:“你這驢頭,也有今日。”
罵罷,就一步上前,向和尚臉上,“拍、拍”打了兩記耳光,回頭鑽入人叢中走了。
不一會,那瘦皮猴卻又領來一個乾癟的和尚,這乾癟和尚一到,就伸手解開了胖和尚的穴道。
復又向附近地面上,俯身巡視了一番,拾起那支竹筷,向鼻尖上一湊,嗅出筷上佈滿了酒食氣味,立時心裏明白此物何來。
那乾癟和尚扔掉竹筷,一步來到黃鶴樓檐前,“阿彌陀佛”雙手合什,宣了一聲佛號後,仰首向樓上發話道:“是哪位高人,可否請出一見。”
宇文傑這時頗有悔意,不該惹此糾紛,並知樓下已有人把守,不便下去,乃由腰間掏出碎銀幾塊,放在桌上,作為酒資。
轉身踱至窗前,就向外一鶴沖天的將身拔起七八丈,如經天長虹般,在空中劃了個大括弧。
一條身影只一閃,便向城外江岸,飄落下去了。
這一來,反嚇得那兩個和尚和當場一羣人眾,齊聲驚呼,疑神疑鬼的都以為是“呂祖下凡,仙鶴顯聖”哩。
宇文傑也連夜渡江,返回漢陽郡守衙門。
次日午後,宇文傑約同裘桂仙,來到雙義鏢局,見過翁一葦夫婦問安畢,“噫!傅老伯,傅姑娘,都走了麼?”宇文傑問。
翁太太笑道:“傑哥兒,傅姑娘臨走時講了,説你答應她的什麼東西,要快點,最好是請你到青山走一趟。”
“哦!好的。”宇文傑説罷,又轉向翁一葦問道:“翁老伯!你鏢局裏,有位六指頭的鏢師嗎?”
“有一個哇,什麼事?”翁一葦聽得不禁一怔。
“這個人好不好?”宇文傑又極幼稚的一問。
“這個名喚‘一溜煙’苗青,為人還不錯,武功雖不怎麼樣,但輕功很好,此外,就是愛賭。”
翁一葦又反問道:“怎麼着,出了漏子麼?”
“沒什麼。”宇文傑説道:“只是昨晚在黃鶴樓上,我曾見他和人打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翁一葦令人將苗青喚來,宇文傑一看,果然是他,遂笑問道:“苗鏢頭!你昨晚好威風呀!”
苗青不由心頭一震,説道:“麼爹什麼事?”
“昨晚不是和人打架麼?”宇文傑笑道:“還沒有到大獲全勝,為什麼就溜了呢?難怪,‘一溜煙’就是你呀!”
翁一葦惱着臉,兩眼瞪着苗青,問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你説嘛!”
那苗青心裏原就有病,再怎當得起這兩人一前一後夾棍式地逼問,只臊得他頓時兩頰緋紅,才嚅聲説道:“昨日下午,陪着朋友在黃鶴樓吃罷晚飯後,又轉到隔壁‘一品香’飲茶,哪曉得那瘦皮猴,在茶館裏設局賭假寶。那觀音閣的和尚,鐵羅漢法緣,卻又幫着瘦皮猴訛人。是以,兩下一語不合,就動手起來啦。麼爹!你這麼一問,昨晚定是你老在場出了手,不然的話,那鐵羅漢兇得很,我準得吃虧,真謝謝你老哪!”
説罷就是一躬到地。
苗青走後,宇文傑對翁一葦低聲説道:“昨晚我在暗裏,將那鐵羅漢制住後,苗青不該又上前去,打了他兩記耳光。那和尚如曉得他是這裏的人,將來的麻煩一定免不了的,這雖然是點小事,老伯!你還要多多留意呵!”
當時又閒談了一會後,裘桂仙與宇文傑就告辭迴轉漢陽。
正在那郊外,安步當車,緩緩而行之際,忽聽耳後徐徐傳來一陣蹄聲,隨後又聽得有人引吭高歌道: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兩人聽得不禁回首一望,裘桂仙卻立即一聲驚呼道:“友吉!你回來了,是幾時到家的?”
那馬上坐的一位神采奕奕的少年,也揚鞭應道:“桂仙!我是今天剛回,還未到家咧,你沒看見馬上的行李麼?”
那馬鞍鞽後,果然懸有一包行囊。
那少年來至兩人站處,急飄身下馬,與裘桂仙見禮。
裘桂仙又幫着為他二人互相引見道:“這位是我的義弟,武昌宇文傑。這位是本地鸚鵡洲上有名的才子,晴川四公子之一的金友吉。”
金友吉一面謙虛着説道:“哪裏,哪裏!”
一面似有所悟地,笑指着裘桂仙道:“怎麼?你光只會冤人,晴川四公子,你就沒份麼?”
“伯父,伯母可好!”裘桂仙問。
金友吉躬身謝道:“託福,託福!”
接口又説道:“明天我們四個,和這位宇文兄,在晴川閣作這月的首次聚會,代通知李唐、柳雲青兩人一下,如何?”
一言既定,兩下三人才各自拱手告別。
這所謂“晴川四公子”都是一時的顯宦裔胄,累代的纓簪世家,那第一位公子李唐,他的父親是現任大理寺正卿。
第二位公子金友吉他的父親是現任德安郡的黃堂郡守,第三位公子柳雲青,他的父親是現任吏部主事。
第四公子就是裘桂仙了。
次日正午,這四公子及宇文傑,都齊集在晴川閣上,除宇文傑,因人地生疏,年輕面嫩,又不會説話,一個人只好老老實實地呆在一旁,一面品茶,一面遠眺江景外;其餘四人互相談論經文,裁詞敲詩,説到得意處,一時笑生四座,遇有爭執,兩下里又來個面紅耳赤。
有些要來光顧這閣上的酒客,一聽説“晴川四公子”在內,都自卑的各向樓下另找座頭。
不一會,閣上已大開筵席,席間五人,就開始推杯換盞,猜拳行令地吃喝起來。
李唐笑道:“這一席,算是我們為友吉兄接風而設。”
金友吉當即反駁道:“接風不敢,聚會是實。”説罷,他一眼向江心瞥去,忽有所感,忙笑對眾人説道:“我今有一對聯在此,不限時間,如有對得上的,我必在黃鶴樓上設宴請客。”
眾人遂也異口同聲道:“好。”
金友吉吟道:“兩舟並行,櫓(魯)速(肅)不如帆(樊)快(噲)。”
“這個對聯,必須要道出兩種事物的諧音,能暗射兩個古人的姓名為工,不然的話,卻莫怪我小氣,不能請客啦!”
眾人驟聽這二對聯,還不怎樣,乃至金友吉那一説明,稍加思索,都頗感為難,遂各道:“這個當然,只要不限時間,有朝一日,總要你請客就是。”
當下金友吉又提議,如何定期作次郊遊,徵求各人意見。
李唐就接口發話,説道:“這武漢三鎮,我們早已遊了個遍,也實在膩了,這兩天不説,因為友吉兄遠道歸來,與兩位嫂夫人,已是久別乍逢,應該讓他們好好地來解一下這相思之苦。大後天,我們可包艘船,由這裏徑放對面白沙洲,好好地去遊樂一天,各位以為如何?”
那柳雲青就首先反對道:“那白沙洲,既無風景,又乏名勝,不知有什麼遊頭。”
李唐也立即反唇相譏,説道:“你真是坐井觀天,那白沙洲清水閘內。近日正是肥鯽上市之季,我們遊罷郊景,正好在那廂,選一村中酒肆,煎鯽把盞,大快朵頤,豈不美哉。”
此議一出,眾無異言,也就算默認通過了。
一時酒闌飯罷,日已落山,眾人遂互道珍重,分袂歸家。
這天清晨,晴川四公子,連同宇文傑等五人,集齊江邊,包了一艘帶帆船,直向對江白沙洲,揚帆馳來。
船至清水閘附近擺岸,五人一行選購了肥大鯽魚數尾,柳雲青提着,説道:“我們應向哪裏去找那鄉村酒肆呢?”
李唐説道:“如我記得不錯,向南約兩裏處,就經過一座名叫‘水月庵’的小廟,那邊就有村落,想那村中,定有沽酒者。”
五人向南一路行來,經過水月庵後,果見前面不遠,樹林深處,現出黑壓壓的大片房屋。
剛步近村頭,即瞥見道旁屋前,懸有酒幌子,進去一瞥,草堂裏,還設有副座頭,窗明几淨頗稱清潔。
眾人將魚交給店家,説了煎法,並要了兩隻肥雞,又要幾斤陳年黃酒。
眾人正忙亂着,那金友吉忽一聲驚呼道:“哎呀!我怎這麼壞的記性,將它竟忘掉在船上啦!”
眾人都不由地一怔,齊問:“什麼事?”
金友吉説道:“我回船去取點東西就來。”
説罷,扭頭外出,急奔來路而去。
這時鍋裏肥鯽,已煎好啦,灶裏嫩雞,也燉爛啦,那位才華畢露,風流自賞的金友吉公子,卻杳如黃鶴一去不來啦。
只等的眾人,萬分焦灼,百無聊賴。
“傑弟弟!你的腳程快。”裘桂仙説道:“煩你到江邊船上去看看,好嗎?”
宇文傑見金友吉一去不返,心頭也頗詫異,今一聽得哥哥吩咐,馬上外出,就運起勁力,像一縷輕煙般向來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