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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里玉人夢中人

    時序人秋,氣爽天涼,在北方正是青紗帳起,江湖多事之季。由於原野間生長着茂密的高達丈餘的夾道高粱,將原來的交通大路,變為一條長弄。

    經常數十里不見人跡,如單身旅客行經其間,多遭暴客洗劫,以致殺人越貨事件時有所聞。

    是以,凡有事出門者,大多結伴而行,至於金銀輜重,則皆委託鏢行護送。

    這時,由洛陽通往郾城的一條古道上,自洛陽方向,馳來一騎黑色駿馬,風馳電掣,四蹄所蕩起的黃塵,向後飛揚數里。

    馬上坐着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身穿一套紫花土布褂褲,肩上揹着一個青布包裹,頭戴一頂寬邊遮陽草笠。

    少年生得劍眉星目,鼻直口方,一片天真,滿臉稚氣。

    這時,日已當午,馬上少年,似因奔走了半天路程,急想覓個蔭涼地方,好讓人馬都休息一會。

    是以,那馬兒的腳程,已漸漸緩了下來,蹄聲得得地向前走着。

    來到十字路口,瞥見道旁濃蔭樹下有好大一座茶棚。

    茶棚內外,坐着很多在此飲茶休息的人眾,想是在這青紗帳裏,一羣結伴而行的旅客。

    那少年一馬來到茶棚前,即勒住繮口,飄身下馬。

    但見他那美妙姿態輕捷絕倫,頓引起眾人不約而同地對這一人一騎,投以驚異的眼光。

    “喂!你看啦!”人眾中有人低聲説:“這馬兒,蹄大、腿細、口方、腰緊,加上通身漆黑,真長了個全。可惜頭上有個玉頂,不然的話,比當年楚霸王的那匹烏騅,也不遜色哪裏去。”

    “你曉得個屁,”這時也有人答話“這馬根本就不是烏騅,應喚做‘烏雲趕月’或‘現月龍駒’才對。”

    妙就妙在通身漆黑,卻戴上個玉頂兒,這馬如在口外馬場裏,遇上識主的話,怕不要三千五千的,才肯出手哩。

    這少年且不理會眾人話語,徑將馬牽入茶棚右邊樹林裏拴好,然後用手將草笠向腰後一掀,掛在肩上,回身鑽進茶棚,就門口一張桌前坐下。

    一看這桌子對角,尚擺着一碗茶和一個很大的包裹,但不見有人,桌中間還擺有兩碟葵花子兒,想是賣給茶客們吃的。

    賣茶的是個老漢,已為他衝了一碗茶來,擺在面前。

    他也不理會,只將那雙炯光逼人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直向茶棚外左邊樹下的一堆人羣中望去。

    原來樹底下倒着一匹黃馬,像是有病似的。

    很多人正圍着那匹馬兒議論着,人羣中還有一個文生公子打扮,年約二十歲左右的少年。

    只見他生得眉比新月,眼若秋波,鼻似懸膽,口如櫻桃,被汗水打濕的兩靨,更姣豔如帶雨梨花。

    再看他頭戴一頂玄色文生巾,身穿一襲天藍色綢質長衫,腰懸長劍,站在那兒,直如玉樹臨風,神采飄逸。

    不由心想:“世間上怎的竟有生得這麼俊的男人。”

    當這少年下馬時,站在樹下的那文生公子,暗中也曾盯視他良久,但少年沒察覺罷了,這時他正向那文生公子睇視。

    哪曉得對方眼光,恰又回掃過來,四目相向,如電交觸,只臊得這少年雙頰火熱,忙低首飲茶,藉此避開。

    再一抬頭,卻見他已向自己這方走來,才知桌上茶碗和包裹,都是他的,乃連忙起身哈腰,招呼請坐。

    那文生公子也同時含笑點首為禮。

    賣茶老漢,又上前為他兩人沖茶。

    “老伯伯,”這少年一面飲茶,一面問賣茶老漢道:“倒在地上的那匹黃馬,卻為什麼呀?”

    賣茶老漢,一手指着那文生公子,向少年説道:“那馬是這位相公的,想是沒有遛得,閉了汗,不料走到這裏病倒了。老漢已命小兒到前莊,請馬獸醫田大夫去了,不要緊,一會就來。”

    “哦!”這少年説道:“原來如此。”

    這時,茶棚裏的茶客已離去大半,未走的幾人,全在門外樹蔭下乘涼。

    茶棚內,現只剩下這兩位少年,同桌共飲。

    半晌,那文生公子面帶笑容,問道:“你這位小弟弟,貴姓呀?”

    少年答道:“我姓宇文名叫傑,你呢?也可以告訴我啦!”

    “我姓施,”那文生公子含笑説,以下就沒言語。

    “你的名字呢?”宇文傑又問:“也該告訴我啦!”

    “名字麼?”那施公子將首略偏,睜開一雙既大又黑的眸子,睇着那棚頂一轉,然後笑着對宇文傑道:“我哇,名叫,施……鳴……珂。”

    語音拉得很長。

    “鳴哥哥!”宇文傑兩眼望着施鳴珂,天真地直呼哥哥,問道:“你講的話,我怎麼有些聽不懂,你是哪裏人嘛?”

    “我哇……是外國人,”施鳴珂只笑得雙手掩面,向桌上伏了一會兒,然後,才仰首説道:“我原籍是浙江青田,後隨父母移住江蘇揚州。本來,下江一帶的人説話,北方人初聽,是有點不懂,慢慢的聽習慣,就好啦。”

    “傑弟弟,我問你,”施鳴珂也就在“來而不往非禮也”的前提下,直把這宇文傑喚做弟弟,説道:“我看你年紀輕輕的,一個人騎着馬在外跑,好像是出遠門似的,你究竟是往哪裏去呢?”

    “要上武昌去,”宇文傑道:“我的家是在那裏,不過,我沒去過,這還是第一次,鳴哥哥,你呢?”

    “我麼?”施鳴珂略一沉吟後答道:“也要上武昌去。”

    “哦!這真好!”宇文傑當下喜得直跳,説道:“這幾天,我跑的路太多了,雖然有時也騎馬,但在路上無論是吃飯睡覺,總是孤孤單單的,唉!覺得有點害怕,鳴哥哥,你能陪我一路去武昌,我真高興極啦。”

    施鳴珂在這“萍水”之下,與宇文傑“相逢”後,見他説話神情,一味天真,滿臉稚氣,還覺得真是可愛。

    是以,兩人間雖僅有這一短暫的交往,而一種長兄與稚弟的手足之情,油然而生。

    説着説着,剛才去請獸醫的那個小廝,已回來了,告訴賣茶老漢道:“大夫不在家。”

    那老漢聽得一怔,忙向施鳴珂説道:“相公!田大夫不在家,這怎麼辦?”

    “難道就只有這一位大夫嗎?”施鳴珂問:“可不可以另去請一位來呢?”

    “能另外有得請,那就好啦!”那老漢答道:“我們這一帶方圓數十里,就只有這麼一位。如另外請的話,那只有上縣城裏去,這麼遠的路,人家來不來,還在其次,但今天的時間,也來不及呀!”

    施鳴珂當下,也頗感為難,一時皺眉不語。

    “鳴哥哥,這個,不要緊嘛!”宇文傑一旁插口説道:“我那黑馬大得很,我們兩人坐,好啦!你那黃馬,如不能走,就送給這賣茶的老伯伯算啦。”

    “唉!沒法兒,也只好這樣吧!不過,傑弟弟,我們萍水相逢,一見面,就增加你的麻煩,真不應該。”

    施鳴珂嘆息着説道:“我們到前一站去看看再説,到時候如能買上一匹合適的,就好啦!”

    兩人當下既作如此決定,也就準備動身。

    施鳴珂指着那黃馬,對賣茶老漢道:“老公公,這匹病馬,就送給你吧!自己再慢慢地請人來醫,我們要走啦!”

    那老漢喜得直道謝。

    施鳴珂又掏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作為茶資,宇文傑因那葵花子好吃,也買了一碟,用紙包了,揣在懷裏。

    兩人各提着自己的包裹,走出茶棚,宇文傑先將“烏雲趕月”牽至路旁,又接過施鳴珂的包裹,與自己的連在一起,向馬鞍前一掛,然後,右手攏住繮繩,左手提着馬鞭,請施鳴珂上馬。

    “傑弟弟,你不要這樣,”施鳴珂連連搖手道:“你先上馬吧,我坐在你背後,是一樣的。”

    那死心眼的宇文傑,卻就是不肯,堅持着要施鳴珂先上。

    “因我不明這馬的性子啊!”施鳴珂道:“你坐在前面,好控制些。”

    宇文傑這才沒有説的,只得先行上馬,接着,施鳴珂也輕輕一躍,坐在宇文傑背後,打馬向南馳去。

    施鳴珂雙手扶着宇文傑的肩頭道:“傑弟弟!你這馬生得真神駿,個兒也高大,馱着我們兩人,並不吃力,真好。”

    “鳴哥哥,這馬並不是我的呀!”宇文傑似很得意地説道:“前天,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是我從一夥強盜手中奪過來的。”

    “哦!那麼?你的武功,一定是很好的啦!”施鳴珂讚道:“不然的話,怎能在敵人羣中,奪過馬來。”

    “鳴哥哥,我看你腰間那柄長劍,”宇文傑問:“你不也是會武功嗎?”

    “不……不……”施鳴珂忙辯道:“這劍,是我掛着好玩的呀。”

    兩人坐在馬上,一前一後,耳鬢相磨地説着話,宇文傑忽聞着一陣陣的幽香,徐徐從腦後傳來,沁人心脾。

    正感有點奇怪,這時馬的腳程已漸放快,前後兩人胸背,亦漸湊緊,宇文傑又覺得背後靠着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如觸電般周身不禁一麻,心想:“鳴哥哥懷裏,揣着什麼東西呀?這樣凸凸的。”

    “唉呀!我怕癢得很呀!”宇文傑向馬鞍上一伏,顫聲笑道:“鳴哥哥,不要摟着我,我怕癢,你還是扶着我的肩膀,好啦。”

    “怕癢嗎?唉!一定是個怕老婆的人。”

    施鳴珂嗤的一笑,雙手又扶回宇文傑的肩頭,説道:“你將來娶個媳婦呀!定是隻母老虎啊。”

    “媳婦?有啥用!”宇文傑毫不經意地,漫聲應道:“我才不要哩。”

    施鳴珂聽得不禁閉嘴暗笑,這個弟弟,真是天真得可以。

    這時,驀見右前方高粱林中,忽竄出五騎快馬,馬上坐的,全是勁裝大漢,身帶兵刃,向前急馳。

    兩人見狀,不由地一驚,以為遇上了潛伏在青紗帳中的暴徒,不一會,經過五馬穿出的地方。

    原來是條岔道,這才明白,人家也是趕路的。

    這時,由那前面五騎快馬,二十隻鐵蹄,所蕩起的漫天黃塵,不斷地向施鳴珂、宇文傑這兩人一騎迎面撲來,直令人睜睛、開口不得。

    宇文傑早已不耐,用手捂住嘴,説道:“鳴哥哥!這灰塵多討厭,趕在他們前面走,好嗎?”

    “趕得上嗎?”施鳴珂問。

    “行!”宇文傑説罷,襠下一緊,那馬就四蹄一展,只聽得“嘩啦啦”一陣暴響,似一條黑線,風馳電掣般,向前追去,轉眼間,已追上了前面最後的一騎,接着,二騎三騎,也越過了。

    正當再越過那領頭的一騎時,就聽得那馬上的大漢,破口罵道:“媽的,這兩個小兔崽,是啥玩意,充你孃的軍似的。”

    這時,“烏雲趕月”超出那五騎快馬,已有數丈,依然不停地向前猛衝。

    施鳴珂雙手搖着宇文傑的肩頭,説道:“傑弟弟!那夥人在罵我們啦。”

    “小兔崽,是什麼?”宇文傑扭頭問道:“這話,我不太懂。”

    “下流話,”施鳴珂含羞帶笑的騙着宇文傑,説道:“不要理會他們。”

    “這傢伙們,開口罵人,真討厭!”宇文傑道:“我要懲治那個罵人的一下。”説罷,就在鳴哥哥懷裏,扭回頭,向後略一張望,伸手一揚,即聽得後面“撲通”一聲,似有人摔下馬來。

    施鳴珂不由得回首望去,果見後面五人中,已有一人受傷墜馬,其餘四人正紛紛下馬,忙作一團。

    “傑弟弟,你使的什麼暗器,將人傷了?”施鳴珂搖着宇文傑的肩頭,問:“給我看看!”

    “暗器?”宇文傑用一種懷疑的眼光,回頭向後一掃,同時伸出右掌,道:“這,就是這個。”

    施鳴珂就他掌中一看,原來是幾粒葵花子。

    “唉呀!這是一種凌空打穴,借物傷人的手法啊,傑弟弟!你的功夫,真高。”

    “我就只曉這個,鳴哥哥!你也會嗎?”

    “我嗎?”施鳴珂搖首道:“不會。”

    “會和人打架嗎?”宇文傑問。

    “這個?”施鳴珂又搖首道:“也不會。”

    “鳴哥哥!你真好。”

    施鳴珂聽得心裏一甜,不由的雙手在宇文傑肩上一緊,將胸脯向前一貼。

    突聞得由傑弟弟耳邊,傳來一種男人身上特有的氣息,當時令她不覺如飲醇釀,似醉還痴。

    “哦!到了。”

    施鳴珂驀地聽得宇文傑這聲尖叫,方才驚醒過來。

    抬頭一看,前面不遠,果然已經現出郾城縣的城池,宇文傑將繮繩略帶,那匹馬便緩了下來。

    “傑弟弟!我們下來牽着馬走吧!”施鳴珂説道:“快進街了,這樣坐在馬上,多難看。”

    兩人遂飄身下馬,由宇文傑牽着馬,踏上街頭,直向那城門口走去。

    兩人進得城來,在一家客棧裏,選了個三開間的獨院住下。

    當時就忙着洗澡換衣。

    那施鳴珂一出房門,就留意宇文傑身上的衣服,雖然剛才已換了一套乾淨的,但還是那個紫花土布的褂褲,不由得眉頭一皺。

    “傑弟弟,”施鳴珂説道:“看天氣恐要下雨,與其在中途遇雨,不如我們明天在此休息一天再走,好嗎?”

    “好嘛。”宇文傑説。

    施鳴珂笑了。

    不一會,店夥送上飯來,兩人用罷,施鳴珂又道:“傑弟弟!我看你身上的衣服,要換一下,好不好?”

    “剛才洗罷澡,不是換過了麼?”宇文傑問:“現又換什麼呢?”

    “不是這個意思,”施鳴珂道:“我是説,想另外與你做兩套,身上的這個,不要穿啦。”

    “那怎麼成?”宇文傑很着急的説道:“這衣服,是師姐親手為我縫製的,我如不穿的話,將來她曉得了,怎麼辦?”

    “也不是叫你不要這衣服呀!”施鳴珂又含笑解釋着,説道:“因為你這身衣服,質料太厚,應留在冬季冷天裏穿,才合適,現天氣還很熱,我想要你做兩套薄些的衫兒,穿着涼爽些。”

    “我哪有許多錢,去做衣服。”宇文傑紅着臉,低着頭,兩眼睇着施鳴珂臉上,嚅聲説道:“路費夠不夠,現在我還不曉得哩。”

    “那,你就不用擔心這些啦!”施鳴珂道:“好啦好啦,不用再説啦,我們上街逛逛去吧!”

    説罷,一手挽着宇文傑的左臂,雙雙步出街來。

    時當華燈初上,市面熱鬧非常,來往的行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兩人買了一大包各色衣料,送往成衣店。

    量制了各式男裝數套,拼命加工趕製,言定明晚來取,回頭又在街上買了一頂藍緞武生巾,和一雙黑緞劍靴,才轉回客棧。

    這時,暗中卻有一勁裝漢子,似有意無意地盯在兩人身後,跟蹤了許久,兩人看在眼裏,也未計較。

    次日一早,施鳴珂出來,見對面房門虛掩着,知宇文傑已起牀了。

    忙推門進入,只見他正坐在桌前,面對鏡子,匆匆地在梳頭挽髻,好像是彆彆扭扭,總挽不好似的。

    “傑弟弟,真能幹呀!”施鳴珂笑道:“還會自己梳頭呵!”

    “鳴哥哥,真的麼?”宇文傑發急似地,説道:“這頭髮,老是梳不好,髻兒挽的好像有點歪。”

    施鳴珂道:“來!我替你梳。”

    宇文傑道:“唉!算了吧,馬馬虎虎,不要再梳啦!”

    “不要緊嘛!”施鳴珂不由分説地立即打散了宇文傑的一頭黑髮,又重新仔細地一把把地梳着。

    挽罷道髻,又由自己房裏,取來一塊藍紗,將髻兒裹着,還在下面飄出三寸長的兩條燕尾兒。

    一時梳罷,宇文傑雙手向頭上一摸,不禁高興得滿臉傻笑。

    説道:“鳴哥哥,今天頭上真舒服,好像以前在山上一樣,等會兒吃飯的時候,我一定要多吃兩碗。”

    那施鳴珂也自心喜,更覺得這個弟弟,稚氣得可愛,遂又問:“傑弟弟!以前是誰替你每天梳頭呀?”

    “小的時候,是師姐每天替我梳,”宇文傑道:“後來,長大了,我就不要她再梳,她雖然發脾氣,要打我,嚇唬我,我也不要她梳,氣得師父她老人家,天天為我梳頭,因為自己梳,老梳不好。”

    “道髻兒,總是挽得歪歪的,師父看見了,我就得捱罵,下山後,那就不用説了,三天五天裏也懶得梳一回。”

    施鳴珂閉嘴一笑,又問:“你師姐的年齡,和你差不多大嗎?”

    “比我大多啦!”宇文傑説到此處,不禁搖頭嘆息,半晌不語,然後,才沉聲説道:“師父曾告訴我,説我在未滿週歲時,是由我外公公,從武昌將我抱上崑崙山的,後又將我送往星宿海,交我師父撫養。”

    “我從小就由師姐領着睡覺,穿衣,吃飯,都是她一手料理,後來大了,每天讀書練武,大半也是師姐教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師父才從旁指點指點罷了,她究竟有多少歲,我可不敢問,不過,只曉得她比我大得多,就是了。”

    施鳴珂問道:“你師姐姓什麼,名叫什麼呀?”

    “不談她這個,好嗎!”

    宇文傑雙眉一皺,説道:“談起她來,唉!我的心裏就有點害怕。”

    “她很兇嗎?”施鳴珂問。

    “不是。”宇文傑辯道:“只是我一見她,或是一想看她,心裏就有點怕。”

    “那麼!她一定長得很醜,難看,是不是?”施鳴珂又問。

    “也不是。”宇文傑道:“她長得很美。”

    “那為什麼怕她呢?”施鳴珂不禁懷疑地又問。

    “為什麼?我也不曉得。”宇文傑道:“可是,只曉得,她很疼我。”

    施鳴珂聽得撲嗤一笑,用手指着宇文傑的額頭道:“傑弟弟,定是你呀!淘氣、頑皮、貪懶、好玩、不聽話、讀書練武不用功,師姐才管得這樣嚴!”

    宇文傑只好點頭笑了。

    施鳴珂道:“背地裏,問問她的姓名,也不要緊呀!”

    宇文傑道:“她姓林,名叫林若水。”

    “唔!林若水。”施鳴珂很詫異地説道:“怎麼叫這樣的一個名字呢?”

    “這名字,不好嗎?”宇文傑問。

    “不是不好。”施鳴珂又解釋着説道:“只是,我以為一個姑娘家,不應該取這樣一個冷冰冰的名字罷了。”

    一陣談罷,兩人遂雙雙外出,施鳴珂選購了一騎紅馬,到晚間,又將宇文傑定做的新衣,取回棧來。

    當時,就吩咐宇文傑道:“傑弟弟!今晚可把身上那套紫花褂褲換下,穿這套白細布的睡覺,明天上路時,外面再罩上這套黑綢箭袖,不是很好嗎?劍靴也換上,那雙布鞋,也破的差不多啦,扔了它吧!”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次日一早,宇文傑果換了一身新衣,更顯得神采奕奕,英俊喜人。

    施鳴珂一見,自是滿心歡喜,兩人兩騎,又登程南下,取道西平縣奔去。

    離城不過七八里路光景,驀地由道旁樹林裏,穿出五匹馬來。

    馬上的人,老少不一,全都怒目相向,橫騎道中,擋住去路。

    施鳴珂一看,就認出,是前天在中途所遇的五人。

    因宇文傑毫無江湖經驗,恐其出事,施鳴珂縱馬上前,拱手道:“各位清早攔住我弟兄兩人去路,不知有何見教。”

    對面一個年約五十歲左右的紅臉大漢,當下哈哈一笑地説道:“娃娃!別裝糊塗,前天在路上,因我一時大意,同伴中,竟有一人遭了你們的暗算,我因不願拖累客棧裏的生意人,是以今天在此相候,要考校一下你們除那一手凌空打穴的功夫外,看看還有什麼絕學呢。”

    施鳴珂聽罷,方待答話,那宇文傑忽在馬上嚷道:“要打架麼?我們下馬來打,好啦!”

    又嚷道:“鳴哥哥,退後點,讓我來。”説罷,已飄身下馬,一躍向前,攔在施鳴珂的馬頭間,插腰而立。

    對面另一個肩插一對判官筆的黑臉大漢道:“大哥,這個小子,這麼橫,今天先把他廢了再説,前天途中那檔子事,説不定,就是他搞的鬼。”説罷,五人紛紛下馬,半圓形地將兩人圍着。

    施鳴珂看這架式,已是無法善罷甘休,也就抽劍下馬,與宇文傑並肩而立。

    那紅臉大漢直指着宇文傑説道:“娃娃!我嶗山二聖,在江湖上,從不欺壓後輩,你們快將自己的姓名和師承門派説了出來。”

    “萬一與我有個淵源,今天決放你們過去,或者,在我手下走上十招,也是一樣,不然的話,明年今日,就是你們的忌日。”

    施鳴珂急向宇文傑,附耳低語道:“這廝自稱嶗山二聖,我曉得了,他一定叫神手大聖武清揚,還有個兄弟,叫聖手人魔武維揚,現在大內充任一等侍衞,那個黑臉漢子,是他們的盟弟,鐵面判官惲揮,這幾人的武功了得,在江湖上極有名氣,傑弟弟!你可大意不得啦。”

    宇文傑這時,見有架打,哪裏會聽施鳴珂説的,什麼二聖三聖,就衝着神手大聖武清揚,高聲嚷道:“你們這些攔路打劫的傢伙,只要有本事,將我打輸了,再告訴你姓名和師承門派好啦!”

    那鐵面判官惲揮,前天因“禍從口出”罵了人,“肩井”穴上,卻遭人凌空打穴的法子,捱了一下重的。

    當時撞下馬來,即已人事不知,一檢查,周身並無傷痕,亦未發現任何兇器,才曉得是被人點了穴道。

    後經同伴救醒,一路暗忖,自己也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今天怎的一個跟頭,竟不知不覺中,栽在路上這兩個小娃娃手裏,越想越氣,愧恨已極。

    今日“仇人見面”哪還不“分外眼紅”?忙伸手拔出雙筆,指着宇文傑罵道:“你這小子,好橫,待我先將你廢了再説。”

    神手大聖武清揚,將手一攔道:“你去對付那個使劍的,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由我來收拾。”

    “那個也是一樣。”鐵面判官惲揮邊説,邊將雙筆掄圓,一個騰步欺身,向施鳴珂的兩太陽穴點去。

    施鳴珂見狀,急忙躍退三步,空出部位,將手中長劍一領,在空中挽了個斗大的劍花,迎着雙筆,左砸右架,破了兩招來式,然後,舍洪門,取偏峯,劍走輕靈,直削對方右肩。

    宇文傑一見施鳴珂使的這套玄女劍法,真還不錯,料在十招八招內,決落敗不了,方作如何對付這其餘四人的打算。

    忽聽得神手大聖武清揚,一聲斷喝:“娃娃!呆什麼?你接我這個。”隨着,“呼”的一掌,迎面劈來。

    宇文傑忙收住心神,忖道:“這老傢伙,好莽撞,須先將他制伏,才好幫鳴哥哥去打那一個。”

    見對方一掌劈來,只將左掌微揚,虛虛一擋,就滴溜溜地一轉,早到了神手大聖武清揚的身後。

    那武清揚大驚,暗道:“好快的身法。”也就一個旋步轉身,右臂一揮,又是一招劈空掌,當胸劈去。

    宇文傑迎着劈來的掌風,快得如電閃般,一手就將武清揚的右腕扣住,用力一緊。這時,武清揚突感周身一陣痠麻,呼吸塞滯,全身功力似乎已散,只痛苦得面暴青筋,汗流浹背。

    宇文傑再扭頭一看,只見施鳴珂的一支長劍,已舞成一團銀虹,裹住全身,想是無法進攻,改取守勢。

    另一面的鐵面判官惲揮,卻越鬥越勇,運筆如飛,源源不絕地點、砸、刺、扎、筆筆都是險招,招招皆是殺着。

    迅捷無比,凌厲已極。

    陡見那鐵面判官惲揮,右手筆乘機窺隙,使出一招“雲龍入海”,猛向施鳴珂的“丹田”穴點去。

    假使這一招得手,施鳴珂就得當場廢命。

    宇文傑也就急如電閃般,扣住武清揚的右腕,一個斜步閃身,將他帶得一轉,着力向前迎着那招“雲龍入海”一送。

    同時,左掌遙遙向施鳴珂一揮,將她震得一退,離開險境,那惲揮遞出來的招式已老,哪裏還能收剎得住。

    這時,武清揚的屁股,可就倒黴了,頓被那筆尖,扎個正着,只痛得他一陣悶哼,倒地不起。

    這還是宇文傑心底仁厚,未下絕手,不然的話,只須多運出一成真力,將人多送前半步,那一筆可就紮上腰窩了。

    説不定,這位在江湖上,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大聖”,也只好與盟弟長辭,去向我佛如來報到啦。

    宇文傑二手放掉武清揚,就指着惲揮嚷道:“我們再來打吧!”

    又對施鳴珂説:“鳴哥哥!你退後點,讓我來打這傢伙。”

    施鳴珂與惲揮鬥了一陣,一時雖未落敗,可是,交手到最後一合時,的確危險已極,若非宇文傑搶救得恰到好處,戰況如何,真不堪設想。

    是以她已驚得個心跳神馳,面赤氣喘,今見傑弟弟一招得手,知事已無礙,也就躍身退後,橫劍觀戰。

    那鐵面判官惲揮,不料筆誤傷了盟兄武清揚深恨宇文傑暗使詭詐,借刀殺人,當時只氣得暴怒如雷罵道:“小狗,爺爺與你拼了。”同時手掄雙筆,急向宇文傑的胸前“雲門”,“中對”兩穴點去。

    宇文傑掃出一腳,將蜷曲在地的武清揚,踢過一旁,只見他雙臂微張,急如電閃般,向前一抄,喝道:“撤手。”兩隻鐵筆,就被他奪過手來。

    他倒持着雙筆,又來個斜步閃身,向惲揮腦後“玉忱”穴上一點,那惲揮頓時目瞪口呆,痴如木偶。

    宇文傑手持鐵筆,回身指着惲揮道:“我真恨你,開口就罵人,今天要割掉你的舌頭才好!”

    在施鳴珂一旁的三個青年壯漢,想是勞山的小廝,剎那間,目睹兩位主人,與人交手和受傷情形,早已嚇個半死,呆在原地哪還敢動。

    宇文傑又用鐵筆指着惲揮道:“我哥哥叫我不要割你舌頭,那也就算啦,另外給點苦頭你吃吃,也是一樣。”

    説罷,他一時童心大發,將那兩支粗如酒盅,重約十七八斤,長有一尺八寸,純鋼打造的判官筆,並在一起,雙手握住兩頭。

    只一扭,就變成了一根“麻花兒”,又略微一拉,便長了數寸,彎成個半圓圈,向惲揮項上一套。

    又將鐵筆兩端,交頭一絞,一拉,彎成個鐵項圈,端端正正地,套在脖子上,那惲揮已渾身不得動彈,只乾急得咬牙切齒,兩眼冒火,任人擺佈。

    那神手大聖武清揚,被宇文傑用了佛家上乘手法的雷音掌,扣着脈門一震,驟感遍身痠麻,呼吸困難,待一鬆手,就覺全身痛疼若失,並無異狀,可是屁股上受了盟弟的一筆之傷,確實不輕。

    只是痛得兩腿直麼發抖,略一抬頭,見宇文傑先打敗了自己後,又如此擺佈惲揮,小小年紀,武功怎如此了得,不但自己無法上前解圍,心裏驚得更是氣餒,只好蜷卧在地,沉聲微哼。

    再一眼瞥見宇文傑,擺佈完了惲揮,正待轉身,乃以掌撐地,忍痛坐起,雙手一拱,強笑着對宇文傑説道:

    “小俠,請留步!武某弟兄,今日得遇高人,領教了絕學,衷心佩服。兩位的尊姓大名,還請見告,以便將來有緣,得報今日之賜。”

    宇文傑回身一步躍至武清揚面前,用手一揮,説道:“老頭兒,我看你,人還好,比那黑漢子老實得多,因為你已受了傷了,我就不再找你麻煩,算啦,你問我的姓名嗎?我叫宇文傑。”

    施鳴珂在後嚷道:“我的姓名,不要告訴他們。”

    宇文傑道:“好!我們走吧。”

    兩人遂各躍身上馬,一直向南,聯騎馳去。

    施鳴珂坐在馬上,高興已極,一時睜着那對令人一見便銷魂的大眸子,橫睇着宇文傑一掃,一面隔馬用手拍着宇文傑的右肩,玉首略偏,雙靨微笑説道:“傑弟弟,你今天真露臉!”

    “露什麼臉?”宇文傑很詫異地問道:“這話,我不大懂。”

    “你當然不懂嘛,要曉得,你今天打敗的那兩人,是現在江湖上極難惹的人物。”施鳴珂報以得意的一笑道:“這些,都是我爹爹告訴我的,可喜你的名氣,會因此很快地傳向江湖上去的,唉!不過,到那時你的麻煩,也將會更多了,因為這些人,都極難惹呀!”

    “你不必怕他們。”宇文傑毫不經意地説道:“下山的時候,師姐對我説,若有人欺負我,可馬上告訴她,她就來幫我打架,她的本事大得很,鳴哥哥,你將來見到她,就曉得啦。”

    兩人兩騎,馬不停蹄地一路行來,這天已來到上蔡,落店投宿。

    施鳴珂告訴宇文傑道:“這裏離襄陽不遠了,明天路過南陽,不必休息,相信當晚就可趕到。”

    宇文傑睡至五更,正好夢方甜,突被“希聿聿”一陣馬嘶聲驚醒,仔細一聽,竟是自己那匹烏雲趕月的叫聲。

    忙躍身下牀,將衣服略事整理,輕輕推開後窗,就急如流星般,向窗外一個平射,上了對面院牆,再又兩個起落,來到馬廄一看。

    只有烏雲趕月一馬在內,那匹紅馬卻蹤跡不見。

    再看,後院門已經大開,門鎖已毀,院外一片漆黑,稍一打量,見這後院外,也是通往南北的大道。

    宇文傑當即轉身,就地面貼耳一聽,聽出朝北方向,正有陣陣蹄聲,且越聽越遠,斷定那陣蹄聲,乃被竊的紅馬無疑。

    連忙起身,毫不猶豫,展開了“龍形八式”中的“龍步雲程”無上輕功,向北急追,轉眼間,已瞥見前面不遠,蹄聲得得。

    昏黑暗影中,現出一人一騎,正向北馳。

    當下宇文傑喝聲:“站住!”同時穩住身形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原來自己所追的這一人一騎,卻是一頭小毛驢,上面坐個女人,且是一位老太婆。

    方自悔孟浪,大失所望,那老太婆卻停驢説道:“你這小哥兒,半夜裏追人,有什麼事?快點説呀!我還要趕路哩。”

    宇文傑靈機一動,忙投手問道:“老太太!你看見有騎紅馬,朝這方向去嗎?”

    老太婆用手向北一指道:“沒留意是不是紅馬,但確有一騎,剛才過去,跑得很快,恐怕追不上啦。”

    宇文傑聽罷,頭也不抬,展開輕功,一直向北追去,一口氣約莫已追過了二三十里路遠近,一路上並未見那匹馬蹤跡,這時,天邊已現曙光,他才停下身來,心想:“怪事,憑自己的腳程,這一路急追,怎會追不上。”

    再又一想:“莫不是老太婆騙我的,等轉去再問問她看。”

    想罷,遂又返身急奔,在這段回程道上,哪還有老太婆的影子,正一路暗恨,不覺已回到客棧後門。

    這時,天已放亮,已有兩個店夥忙着修理後門,換裝門鎖,遂閃身進院,順便向馬廄望去,見黑馬無恙,才略略放心。

    院中人羣正議論着些什麼?也沒理會,只無精打采地推開自己房門,正待進入,忽見施鳴珂已坐在裏面,含笑向他點頭。

    宇文傑乃訥聲説道:“鳴哥哥,你早!”

    “不就是馬丟了麼?算啦!”施鳴珂遂温語慰道:“根本用不着為這些小事去嘔氣呀!”

    宇文傑進得房來,一面洗漱,一面將剛才經過,對施鳴珂説了。

    “你呀!你這個人,好也沒有再好啦,武功高得也沒有再高啦,但是,憨也憨得真夠可以!”

    施鳴珂幾乎笑得前伏後仰,連連用手指着宇文傑,道:“這是那盜馬賊的‘調虎離山’之計呀!”

    “他命賊婆子,將你引去北方,他和那盜來的馬,卻藏在附近。你不知你的身法多快,當你追上那賊婆子時,如一看不對,就趕快回頭,還可能將那真正的盜馬賊追上,只可惜,你一時大意受騙,直向北追。

    越追越遠,卻便宜那賊連人帶馬,從從容容地,朝相反的方向逃走啦,傑弟弟,你想想看,是不是這種道理呢?”

    宇文傑只氣得擂掌跌腳,恨道:“可惡!以後要遇上了那賊,非將他的腦袋扭下不可。”

    “你不用着急,今天我們在前途,也説不定能夠遇上那盜馬賊。”施鳴珂又為他解釋道:“如所料不差,我想,這賊的目的,是準備盜你的黑馬,不料黑馬靈通,無法得手,卻順便將我的紅馬盜走了。”

    “好在這裏離襄陽已不甚遠,將就點,今天我們上路,還是兩人共乘一騎吧!到了襄陽後再説。”

    隨後收拾停當,離開客棧,又是兩人一騎的繼續南馳,一路放轡急奔,晌午之際已抵南陽。

    兩人覓地打尖後,牽着馬向南行來,剛到郊外,卻瞥見道旁大樹下放着兩筐大雪梨,一人坐於筐旁歇息。

    宇文傑一見就嚷着要吃,施鳴珂來到樹下,買了幾個大的,兩人正吃得十分香甜。

    這時,突由來路上,奔出幾騎快馬,只聽其中一人嚷道:“噫!在這裏。”

    轉眼間,來人紛紛勒馬,直向兩人,半圓式地圍將上來。

    那賣梨的,一見這架式,只慌得擔起兩筐梨子就跑。

    施鳴珂現在已完全明白這位傑弟弟的能耐,對什麼較技、過手、打架、鬥毆等,也不再因他年輕,而瞎為他擔心了。

    今雖見來人氣勢洶洶,一湧而上地將他兩人圍着,但他,卻不管這些,只伏在馬鞍邊,很悠閒而旁若無人地,一心啃着他的梨子。

    剩下的宇文傑,也並沒閒着,他一面啃着梨子,一面打量來的人馬。

    共有十一騎,為首的是個年約四十歲的黑臉大漢,生得好魁梧,其餘十人,都是全身勁裝,一派打手模樣。

    那黑臉大漢,將馬一勒,向宇文傑一點頭,瞪目喝道:“小娃娃!你這匹馬是哪裏來的?”

    宇文傑心想:“鳴哥哥説的那些人真來了!”當即聞聲大怒道:“我的馬,你管是哪裏來的呢!”

    “我看你們兩人,年紀輕輕的,根本就不配有這千里名駒。”那黑臉大漢在馬上一陣訕笑後,説道:“年輕人,不必打誑語,快點實説吧!”

    不料那黑臉大漢最後的兩句話,還挺有效。

    憋得這個老實人宇文傑,不得不實話實説了,遂也大聲喝道:“這馬是我從一夥攔路打劫的強盜手裏奪過來的,你待怎的。”

    “小狗你怎出口傷人,誰是強盜。”那黑臉大漢不由分説地罵道:“你就接着這個吧!先送你回姥姥家去再説。”

    隨着,颼!颼!颼,三支透風燕尾鏢,迎面連珠襲來。

    宇文傑身形不動,只丁字步的站着,將左手一伸,招了一招,就將那飛來的三支鋼鏢,一齊抄在手中。

    回首對施鳴珂低語,説道:“鳴哥哥!你先上馬,我一得手就走。”

    “你呢?”施鳴珂問。

    “我當然也走嘛!”宇文傑説罷,乃指着那黑臉大漢罵道:“昨晚,在上蔡縣偷盜我馬的,想定是你這個賊子,這個還給你吧!”左手一揚,已打出鋼鏢一支。

    同時,右臂運出三四成真力,將手中馬鞭抖個筆直,一下纏着黑大漢那條伸手接鏢的右臂,向懷裏一帶。

    硬給拉下馬來,又順着力向來路上一抖,一下就將那黑大漢扔出七八丈遠,跌個仰面朝天,哼聲不絕。

    宇文傑回身一縱,飄身上馬,喝聲:“走!”烏雲趕月展開四蹄,一頭衝出重圍,絕塵而去。

    耳聽身後人羣裏,一陣譁然,接着就有人嚷道:“追!截住!”

    宇文傑站在施鳴珂身後馬背上,將手裏馬鞭,遞給施鳴珂,右手扶着她的肩頭,回頭一揚左手,將剛才接過來剩下的兩支鋼鏢,一齊向後打出,就聽得接連兩聲慘呼,又有人中鏢落馬。

    這時,施鳴珂高興已極,將馬鞭向空中一揮,叭的一聲,挽了個大圓圈,玉首一扭,笑向背後的宇文傑,説道:

    “傑弟弟!真話,我看你憨裏憨氣的,怎麼手裏功夫恁般俊,剛才這場架,打得真乾脆,真利落,全不像是你這個人出的手似的。”

    “我哪點憨嗎?”宇文傑搖着施鳴珂的肩頭不依,道:“鳴哥哥!你説説看。”

    施鳴珂哧的一聲笑了,這,就算是她的回答。

    原來今天在中途截住宇文傑的那黑臉大漢,卻是豫南的一霸,姓單,名天慶,一身硬軟功夫,端的了得。

    更打得一手好飛鏢,只因為性情暴躁些,是以江湖上的朋友,乃送他個“小霸王”的綽號。

    這小霸王單天慶,世居南陽西鄉的單王莊,家產萬貫,富甲一鄉,由於為人慷慨好客,是以北起關洛,南迄江漢,在這一帶江湖上,黑白兩道的朋友,都與他有個往來,尤其對這一帶的小角色,更是隨意指使,一呼百諾。

    前些時間,巫山二友受傷回家,道過南陽時,他也曾盡過地主之誼,並派人沿途加以照應。

    也因此,獲悉了千里追風俠方鎮的那匹“烏雲趕月”千里駒,已被人奪去的消息,他對此馬,嚮往以久,苦於無法弄到手來,今一聽得這個消息,又頓萌謀奪之念。

    他手裏有的是錢,要買一匹良駒,根本不成問題,為何總想獲取此馬呢?這原因很簡單,他的綽號既稱為“霸王”。

    那麼!就不能不有匹“烏騅”,以供驅馳了,那時節,英雄、良馬,豈不相得益彰嗎?

    自從宇文傑在郾城,打敗了“嶗山二聖”後,“黑馬少年”的這一消息,便不脛而走,傳遍了江湖。

    小霸王單天慶,在家裏聽得這訊,不由心中一動,一再打探那邊的模樣,果然是自己夢寐以求,終未得手的,那騎“烏雲趕月”。

    乃連夜傳話這條線上的夥計,設法暗中盜取。

    在上蔡縣一帶活動的一名夥計喚作李四,是個慣竊,為人詭詐多端,堪稱刁鑽異常。

    他那晚,用了“調虎離山”之計,前去盜取“烏雲趕月”,誰知那馬性通靈,半夜一見來人,就是一陣長嘶亂蹄,致李賊一時無法得手。

    匆忙中,遂順手牽羊將旁邊的紅馬盜走伏在暗處,後見宇文傑,果然被自己預先埋伏的人,將他騙去北方。

    乃乘機連夜打馬奔單王莊,向小霸王單天慶,報告了盜馬經過,並説那黑馬少年,已動身南下,今天就可到達南陽。

    哪曉得宇文傑的馬快,天未晌午已抵南陽,若不是為吃梨耽擱,早已過去得好遠好遠了。

    小霸王單天慶當日得報,説是那黑馬少年,已到南陽,急挑選了功夫較好的打手十人全騎着快馬趕來,他在馬上一路暗忖:

    “那巫山二友,和嶗山二聖,都曾敗在這少年手裏,憑自己功夫,恐非人家對手,只有以飛鏢伺機取勝罷了。”

    是以兩人見面,一語不合,他就使出暗器偷襲,不料偷襲不成,反被人家擒住,扔出七八丈遠,跌得個腰痠背痛,頭青臉腫。

    他爬起身來,氣惱已極,瞥見受傷兩人,又是自己的鋼鏢所傷,更加愧恨,遂命眾人回家。

    自己一馬徑奔襄陽,尋那鐵臂蒼龍冒謙,商量如何截擊宇文傑報仇去了。

    南陽距離襄陽,不過數十里路程,烏雲趕月快極,馱着施鳴珂、宇文傑兩人,轉眼已到樊城。

    這樊城襄陽,隔河對峙,是個水陸兩路碼頭,工商雲集,熱鬧異常,兩人落店投宿,選了個套間,施鳴珂住在裏間,外間由宇文傑住了。

    當晚,施鳴珂提着包裹,來到外間房裏,神凝氣沉地將包裹向桌上一放,睜着那大眸子盯了宇文傑一眼。

    良久,良久,才沉聲説道:“傑弟弟!過來,我有話向你説。”

    宇文傑今晚突見施鳴珂這種情形,不由得一愕,兩眼直睇着施鳴珂,也就不出聲,將身形一挪,靠近桌邊坐上。

    “傑弟弟!我想,明天陪你在此地痛快地玩一天。”施鳴珂這時黛眉微蹙梨靨慼慼地説道:“大後天一早,我就和你分手,由此取道向東去了,你向武昌就一個人去吧!恕我不能再伴送你啦。”

    宇文傑一聽這話,直如晴空霹靂,迅雷轟頂,只驚得目瞪口呆,半晌無語,痴痴地望着施鳴珂發愣。

    然後,他那隻大眸子,才極不自然地微一轉動,將充滿懇祈的眼神,射向施鳴珂的臉上,慢慢地嚅聲説道:“你不是説,和我一塊到武昌去嗎?”

    “唉……不能夠了。”施鳴珂不禁搖頭嘆息,説道:“我這次出門,耽擱的時間太久,家裏還有許多的事,要等我回去辦。若再有耽誤,恐怕爹爹要罵我的,我現決定先到陰山金家寨,看看我弟弟後,再趕回家去,是以,我心裏急得很呀!”

    “這樣説!你是一定要走啦?”宇文傑苦着臉問。

    “走,是一定要走哪!不過,哎!卻有很多不放心你的地方。”

    施鳴珂雙靨一整,才又沉聲説道:“現在江湖上,人心險惡,詭譎萬端,你的武功雖好,惜人太年輕,毫無閲歷經驗,極易受人愚弄。今後只要你,逢人且説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傑弟弟,小心才能走天下!再者,我走後,就沒有人來照顧你的衣食冷暖了,這些,要你自己當心才好。至於你,這次到武昌去的目的是什麼?始終不肯告訴我,想來,定是件重要的大事,只盼你將這件大事一了,不要再挾技闖鬧江湖啦,可到我家,隨我長住,想我爹爹媽媽,一定會喜歡你的。”

    這席話正有如磁鐵相感,引動了宇文傑胸中潛伏已久的心事,只見他,早已雙臂一抱,伏案痛哭起來了。

    自己也就不由地眼圈雙紅,淚如拋豆。

    良久,良久,宇文傑才停止了哭泣,可是,他的咽喉卻仍連帶着雙肩,還恁自抽搐個不住。

    “好啦,好啦,傑弟弟,不要哭啦!我還有件要緊的事,幾乎忘記告訴你哪!”施鳴珂搖着宇文傑的肩頭。

    宇文傑又是一驚,抬起頭來,聽她説道:“我有個妹妹,年紀雖比你大點,但長得很美,現奉爹爹之命,明年正月十五日,在揚州南關外,擺擂招親,傑弟弟!你到我家去時,千萬要在明年元宵節前趕到才好。”

    “打擂我懂。”宇文傑又疑問道:“招親,又是什麼一回事呀?”

    “你真傻!”施鳴珂閉嘴一笑,説道:“打擂招親,就是男女雙方兩人比武,誰將我妹妹打輸了,我爹爹就將妹妹給誰做老婆。”

    宇文傑還恁自不解,説道:“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傻瓜!”施鳴珂用手指着宇文傑的額頭,笑道:“我想要你作我的妹夫啊。”

    “鳴哥哥!我去揚州,是一定去的,能在元宵前趕到,也説不定。”

    宇文傑又低聲囁嚅着,説道:“可是,我並不想幹那什麼打擂招親的事,只是來找你便了。”

    “得啦!得啦!弟弟,找我就成。”施鳴珂説着,就打開桌上包裹,取出一個牛皮小匣,由匣中取出一疊銀票,向宇文傑手裏一塞,説道:

    “這是京裏晉泰錢莊的銀票,裏面有當紋銀五十兩一張的十張,十兩一張的五十張,隨處都可兑換,你帶着到外面花,方便些。”

    宇文傑擺手推辭道:“鳴哥哥!我身上雖沒有什麼錢,但也要不着這許多錢!”

    “傻子!”施鳴珂笑道:“日子長得很,留着慢慢地花呀!”

    當晚無話,次日兩人,因分袂在即,都有點悶悶不樂。

    還是施鳴珂鎮靜得多,一心想要逗起宇文傑的高興,提議去逛隆中,看看那三顧茅廬的遺蹟。

    宇文傑也不答話,只懶洋洋地應好。

    兩人默默地上了會賓樓,草草點了幾道酒菜,默默飲用着。

    離愁籠罩着兩人心田……

    “大哥!就是這個小子!”

    宇文傑的恍惚心靈方被這聲大喝震醒,突覺寒風襲向“命門穴”,他的右掌迎向來敵,劈了一股暗勁,身子隨即跟上!

    “哎喲!”

    宇文傑扣住一位黑麪大漢頸部大穴道:“喲!又是你,敢情是另外找了一個幫手,前來討回公道啦!”

    宇文傑向另一位虯髯大漢問:“你是他一路的。”

    虯髯大漢道:“不是。”

    又問:“那麼?你是他約來打架的!”

    “這個,也不是。”虯髯大漢滿面堆笑,説道:“在下冒謙,是此地雙義鏢局的鏢頭,這位兄弟,姓單,名天慶,確是條好漢,只是性情莽撞些,此次恐是受了歹徒們的挑撥,得罪了兩位,改天定由在下,請客陪話。”

    説罷,又連連拱手不迭。

    施鳴珂聽得虯髯大漢説到雙義鏢局四字,心中一動,忙喚宇文傑道:“傑弟弟!算啦!放手讓他們走吧!”

    宇文傑將手一鬆,那小霸王單天慶,即感全身如釋重負,痛苦若失,滿面慚愧地,隨着冒謙,向兩人一拱手,拾起地下兵刃下樓而去。

    兩人經此一鬧,已無心再吃,遂付罷酒資,也雙雙離去。施鳴珂準備再買一馬,以便上路好用。

    “鳴哥哥,你還買什麼馬呢!”宇文傑即攔着説道:“就騎我那黑馬走吧!又快,又穩,多好。”

    “你正闖蕩江湖,怎能少得這馬。”施鳴珂搖首説道:“我不能要它。”

    “我那馬,現也沒用。”宇文傑道:“你忘了,我明天去武昌,是坐船嘛!”

    施鳴珂暗忖:“那馬的腳程快,早點趕回家去也好。”因此,也就不再推辭,這一天兩人逛得很高興,傍晚時,才回轉客棧。

    兩人坐在燈前,施鳴珂握着宇文傑左手,從自己手指上退下一枝“血玉戒子”,套在宇文傑的左手無名指上,説道:“這戒子,是我最心愛之物,若在太陽底下一照,可隱現龍紋,並據説有避邪功用,傑弟弟,你就戴着做個紀念吧!”

    宇文傑就手指上一看,果然玲瓏可愛,其色彩,竟與自己的那對“血結玉鴛鴦”,差不多,忙喜得道謝收下。

    次日-早,兩人收拾停當,取過包裹,馬匹,離開客棧,向東行進,宇文傑牽着馬匹,堅要伴送哥哥-程,施鳴珂也只得由他。

    兩人並肩來到郊外,都是懷着滿腹心事,又苦於無話可説,半晌,宇文傑才慢吞吞地,囁嚅説道:“鳴哥哥!你這次回家去,我所不放心的,就是你個人在路上,若遇上了,像那些什麼嶗山二聖,或小霸王一樣的壞人,我想,你怎麼辦呢?”

    施鳴珂聽得心中猛的一震,面上不禁黯然傷神,鼻酸欲淚,他並不是害怕途中遇盜,也非害怕途中會發生什麼舛錯。

    而是由於宇文傑的一片真誠和他的過分關切,使他感動得忙舉袖掩面悽聲説道:“傑弟弟!……我不要緊的,你放心,好啦!”

    兩人一路走來,離開樊城,少説已有十里路遠近,施鳴珂乃停步張手,將宇文傑一攔,説道:

    “傑弟弟,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不必再送,就此請轉吧!盼你早去武昌,將大事一了,趕快到我家去會我!”

    説罷,接過繮繩,攀鞍上馬。

    宇文傑也忙拱手為禮,説道:“鳴哥哥!你走哪,無論我的事已了未了,明年元宵節前,一定是要來的!”

    施鳴珂上馬後,雙靨強現笑容,扭頭説道:“請轉吧!我去啦。”説罷,將馬鞭一揮,即縱馬東去,猶自頻頻回首,依依不捨。

    宇文傑呆立原處,痴若木雞,人馬早已離去,猶自不覺,正俯首沉默間,突被一陣急驟的蹄聲驚醒。

    猛一抬頭,忽見施鳴珂,一馬又急向迴路馳來,他忙雙臂一揚,迎向前去,喜孜孜地大聲呼道:“鳴哥哥,你真的不走啦!”

    施鳴珂一馬馳回原地,急呼道:“傑弟弟!哎!我真該死,只一心忙着走,險一點,將樁大事給忘啦。”

    説着,來到宇文傑身邊,勒住繮口,即由腰間解下那柄長劍,向宇文傑一遞,説道:“我爹爹!名叫施中嶽,人稱‘出水雲龍’,你明年元宵節,可持着這劍,徑向揚州南關外施家堡去找他。他在江湖上,極負名望,你到揚州,一問便知,見到我爹爹後,再來會我,若只是找我,恐怕不容易會上,傑弟弟,切記!切記!千萬!千萬!”

    宇文傑只得雙手將寶劍接了。

    施鳴珂又反覆地叮囑了幾遍,這才打馬怏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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