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荻張開眼時,既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張開眼的時候,跟閉着眼根本完全一樣,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他只覺得自己好象是躺在一塊冰冷而堅硬的石板上,身上好象蓋着牀布單,而且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全身上下竟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動一動。
從他的脖子開始,下面的部分好象已經完全消失,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剛才砍在他關節處的刀傷本來刺骨般疼痛,現在也麻木了。
他突然覺得很害怕。
在經過那麼多次生死一線的慘痛經驗之後,他從未想到自己還會如此害怕。
可是一個人如果只剩下了一個頭……
他不敢再想下去。過了很久,他的眼睛總算漸漸習慣了黑暗,漸漸可以分辨出一些模糊的影子。
牆壁的影子、窗户的影子、蓋在他身上的白布牀單、牀單下凸起的一個人的輪廓、窗外稍微比屋中黑暗一點的夜色、夜色中一棵孤零零的樹影。
白荻幾乎要歡呼起來。
他的身子仍在,只不過完全麻木了而已;而且被人很細心的綁住,讓他完全動彈不得。
這裏是什麼地方?他怎麼會到這裏來的?是誰把他綁在這個陰森小屋裏這張冰冷堅硬的牀上?一路追殺他的程小青呢?還有那把詭異恐怖已到了極點的魔刀!
忽然間,一扇門開了,慘黯的光色照進來,照出了一條人影,看來彷彿是個女人的身影,彷彿很高,很苗條,還帶着種很特殊的女人味道。
她的行動很謹慎,也很靈巧,行動間絕對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一閃進門,就立刻回手把門掩上,很快的走到這張堅硬的板牀前。
她的心在跳,跳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顯得又興奮、又緊張。如果能看到她的臉,一定可以看出她的臉上已泛起了紅暈。
她是誰?來幹什麼?是不是想來殺白荻?
白荻可以聽見她的心跳和喘息聲,卻猜不出她臉上是什麼表情,是因興奮而緊張?還是因為仇恨而緊張?她的手裏是不是握着把殺人的刀?
她的手裏沒有刀。
過了很久,她終於伸出手來,做了件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
她居然只不過伸手去摸了摸白荻的臉。
她的手指冰冷,而且在顫抖,她用一根手指輕撫着白荻的臉頰和嘴唇,忽然把手縮回去,忽然又伸出來,很快地掀起了白荻身上蓋着的被單。
有風吹過,白荻立刻可以感受到他的身子是完全赤裸着的。
更奇怪的是,這個女人不但用手撫摸他,而且俯下身,用滾燙的嘴唇親吻,然後全身就開始不停的顫抖,就象是中了某種妖魔的符咒。
這個見鬼的女人,究竟在幹什麼?拿到她根本不是人,是個好色的女鬼?
其實白荻心裏已經隱約可以感覺到她是在幹什麼了,象現在這樣子還不要緊,怕只怕她下面還會作出什麼更可怕的事來。
可是另一方面,白荻又很想看看她長的是什麼樣子。
天下的男人都會這麼想的,自古以來,天下的男人心裏想的事都差不了太多。
所以白荻的肢體雖然麻木,心裏還是在動的。想不到這個女人卻忽然走了,蓋好白荻身上的被單,掩起門,象是來時一樣的幽靈般消失在黑暗裏。
更想不到的是,一個走了,立刻又來了三個,都跟她一樣,穿着黑色的披風,行動間毫無聲息,對白荻做的事,也跟她差不多。
這些詭異的女人竟將白荻當作了一個新奇的玩物,就好象抽過箋一樣,分批進來賞玩,卻又生怕被人知道,所以行動特別謹慎。
既然大家都分批來過,為什麼又怕人知道?
看她們的身手,都很靈巧、很敏捷,應該都是練過輕功的高手。可是每一個對男人都那麼飢渴,就好象多年沒有碰過男人一樣。
白荻實在猜不透她們的來歷,也沒有力氣去猜了,這一夜他已經被她們折騰得半死不活了。
知道現在他才知道,一個飢渴的女人,有時候實在比十條餓狼還可怕。
幸好天已經快亮了。
天快亮的時候,這些女人就好象見不得天日的鬼魂般消失。
熹微的晨光照進窗外的院子,也照進了這間小屋,白荻才看清屋子裏雖然顯得有點陰沉沉的,打掃得卻很乾淨,他身上蓋的一牀白色被單,也像是剛剛清洗過,看不出什麼污垢。
外面的院子居然也同樣乾淨,院子裏不但有樹,還有一叢叢**,常青藤的葉子爬滿了四面的低牆,顯得説不出的幽靜。
然後白荻就聽見一陣清悦的鐘聲,過了半晌,就有三個人低垂着頭,很安靜地從院子裏穿過。
三個人都穿着灰色的僧衣,光禿的頭頂上都留着戒疤,顯然是出家的僧侶。
可是三個人的年紀都很輕,身材都很曼妙,走路時雖然盡力在收斂,可是掩不住一種少女的體態。
原來這地方竟是個尼庵,不但這三個人都是剃度過的女尼,昨天晚上那些飢渴的女人想必也是的。
她們的行動那麼謹慎,想必是因為這尼庵的清規本來很嚴,只不過她們還年輕,有時候實在忍不住那種情慾的煎熬。
在這個尼庵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屬於她們那一羣的?剛才那三個年輕的女尼中有沒有昨天深夜裏曾經來過的人?
鐘聲響過後,就是早課和朝食的時候。白荻聽到那一陣陣莊嚴的誦經聲,想到昨天晚上那些急切而顫抖的手,心裏的滋味實在很難形容。
有過了半天,就有人來打掃院子和這間小屋了。
來的一共有三個人,兩個比較高,都長着張很秀氣的瓜子臉,只不過臉上絲毫表情也沒有,就象是剛冰凍過的美人。
三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白荻一眼,白荻卻一直盯着她們,只希望她們中有人會偷偷的對他笑一笑,或者悄悄地給他眼色,表示她昨天晚上曾經到這裏來過,跟他曾經有過一段秘密的情緣。
可惜他完全失望了。
每天固定兩次,有人來替他換藥,喂他食物,來得也都是些面容冷漠、毫無表情的女尼,大多數都把白荻看成一個犯人,或者是一樣東西,晚上那種灼熱的情慾,在白天是永遠看不到的。
白荻知道自己是永遠分不出她們之中有哪些人在深夜曾經來過了。
日子就在這種極冷與極熱兩個極端中過去。這些神秘的女尼不但每一個都有一身相當高明的武功,對於療治傷勢,更有特殊的門道。
白荻的傷口居然復原極快,身體四肢很快就有了感覺。
這表示程小青的魔刀並沒有讓他變成殘廢,本來是件很讓人高興的事,可是白荻的日子卻越來越難捱得過去了。
白天,他的肢體有時會忽然癢起來,癢得讓人恨不得把那塊地方的肉都挖掉。
夜晚的日子更難捱,那些飢渴的嘴唇和顫抖的手,簡直讓人要發瘋。
幸好這種折磨總算將要過去了。
第六天早上,總算有一個人來結束了他的痛苦。
這個人是個身材極高的中年女尼,身上雖然也穿着同樣的青灰色僧袍,可是質料和手工都比別人的好得多,而且洗得極乾淨,連腳上的一雙白僧襪,都是乾乾淨淨的,找不到一點汗垢灰塵。
她的手也洗得極乾淨,而且保養得很好,指甲剪得很禿,顯然正在練某一種內家掌力。
最重要的是她的臉。
白荻從未見過這麼樣一張令人覺得戰悚的臉,她臉上的輪廓極凸出,就象是遠古時被人用銅刀在極粗糙的岩石上雕出來的,充滿了一種原始的野性,也充滿了一種獸性的殺氣。
無論誰只要看過這張臉一眼,非但永生再也不會忘記,而且決不會再想去看第二眼。
幸好她到這裏來,只不過是要帶白荻去見這裏的主持天棄師太。後來白荻才知道,她就是天棄尼唯一的師妹天恨。
以天為敵,神佛俱棄;恨天絕地,孑然一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