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大娘臉色一正,道:“大和尚,這個殺戒開不得,如是你大和尚不聽我勸,只怕南海少林下院就此後繼無人,永絕江湖!”
文賢大師仰天狂笑道:“南海少林縱然全部遭劫,還有少林上院——”
雲大娘微笑道:“一言見機,大和尚不愧是少林高僧,我再問大師一聲,還要再拼嗎?”
文賢大師一哼,道:“老衲報仇之念已決,但多謝一言相點。老衲就請女族主後退準備,老衲要發動陣法了!”
雲大娘身向小轎走出,這時轎中已發出一陣悦耳銀鈴語聲:“大娘何必跟和尚多廢口舌!”雲大娘道:“敝職只是不願天星宮方人江湖,就引起殺劫!”天星宮主在轎中輕笑道:“是他們找死,怎能怪我們!”語聲一落,立刻叱喝道:“八院院主,四大執事聽令,速擺十二星角陣拒敵!餘者擔任衞護!”“是!”
轎後八院院主與轎旁四大執事立刻掠動身形,像花瓣一般向四面散開,雲大娘與另八名女子則仍圍住小轎,靜立不動。
就是這時,佛門金剛羅漢陣已在文賢大師一聲震天大吼下發動了,與天星宮的十二星角陣恰好同時展開。
只見僧袍飄拂,人影旋轉,接着每一方向,都是一排八名僧人,禪杖高舉,向天星宮十二名女子當頭劈下。
杖影蓋到,陽光倏隱,杖風如濤,在陣中的十二名天星宮高手倏覺陣中一暗,四周都是逼人慾窒的勁氣。
只見四大執事齊齊一聲嬌叱,劍光錯飛,人也在陣中各自飛騰縱躍起來。
第一梯次僧人一擊未中,人影交錯中,第二梯次一排十二名僧人跟着出手襲擊!”
若以人數來比,這天星宮八大院主,四大執事,共只十二人,投身一百零八金剛羅漢陣中,猶如浩瀚大海中幾點浮萍,人數太少了,瞬眼即被一片杖風人影所吞沒。
可是如果仔細觀察,卻見十二人分為十二角,無論如何掠騰封杖,飛騰拒敵,由不時露出杖影的劍光可以看出,十二角整整齊齊,絕不會突出差錯,或內縮參零得不成星形。
十二人隱點天干之位,靈變中互有呼應,一動皆動,一靜皆靜,生像每人身上有根無形的線,牽在一人手中在採作指揮!
漸漸地,杖風愈來愈勁厲,人影也越轉越快,整個平場,除了中間小轎所佔的一塊空地外,四圍已變成了一層層起伏的波濤,在一陣陣厲喝聲中,洶湧不已。
就連護在轎邊的雲大娘等八名女子也被一陣陣狂厲無倫的勁風,吹得衣角獵獵作響。
然而陣中的十二星角,也劍光大盛,相互穿梭,星形不時隱隱現現。顯出戰況愈來愈激烈。
轎中的天星宮主倏開口嬌聲道:“這佛門大陣的確不可輕視易與,十二名姐妹可能也累了。”
雲大娘垂手道:“我看十二位姐妹之中,四大執事尚有攻擊之能,八位院主卻已只有拒敵之力了。”
天星宮主在轎中道:“倏令四大執事搶攻天罡之位,只要將那指揮的文賢和尚斃於劍下,這陣法不破自散!”
雲大娘口中倏變出一聲鸞鳳長鳴般的嘯聲。
聲越九霄,清朗已極!
陣中的星形頓時起了變化,四條劍光倏如輕天長虹,向文賢大師立身之位射去。
適在這時,文賢大師見十二梯次陣攻,竟突不破十二星角防守之線,久戰無力,也動了真火,一聲大吼,朗誦了一聲佛號!
這正是施行倒轉陣法的暗號,只見人影飛錯中,倏響起三聲慘號,二名僧人在劍光之下,攔腰而斷。
雙方几乎又同時變化發動,但卻讓天星宮四大執事開了利市。
然而這剎那,天星宮主倏輕喝道:“陣機變化間,必有空隙!大娘與二位侍者速速出手佔其樞機之位!”
“是。”
應喏聲中,雲大娘與二大侍者身形陡然掠入羅漢大陣交錯的人影中,劍如矯龍行事,縱橫飛舞。
隨着劍光經過處,必響起一陣陣慘號。陣中的四大執事,八大院主聞聲立刻展開反擊,這內外夾擊是攻得恰是時候,早則無功,晚則必與前十二人一樣陷於苦戰,而就在這佛門大陣中已變未穩剎那,這一瞬間的空隙,頓使這座傲視武林的佛門大戰陷於一片混亂中。
這不能不佩服天星宮主那鋭利的目光,能夠燭洞於機微之間。她所希望的,就是要羅漢陣混亂,既亂必不穩,敗象已露,挽回就難了。
這些南海少林僧仗持的就是這座大陣,若論功力與單打獨鬥,怎會是天星宮的對手,如今陣勢一亂,文賢大師頓感指揮不靈。
指揮不靈就難以變化,無法聯力羣襲,出手的威力無形之中減少了二倍以上,他急得連連叱喝,可是地上卻躺了二十餘具弟子屍體。
這不過是一剎那之間,天星宮卻趁這混亂機會,個個展出了詭奇的劍法與雌威,劍起劍落中,慘號連聲,血雨橫飛。
雲大娘倏轉到文賢大師身前,沉聲道:“大師,陣法已破,你還不發令撤退嗎?”
文賢大師雙目赤紅,像受傷發狂的老虎一般,厲吼道:“賤人住口,南海門下只有殺身成仁之徒,沒有貪生怕死之輩,老衲與你拼了。”禪杖呼地向雲大娘掃去。雲大娘一聲輕唱,道:“我一番苦口婆心,點醒你不自量力而為,那知你和尚竟如此愚魯不敏,罷了,我就成全你吧!”
身形旋轉,長劍一揮,反向文賢大師劈去。
文賢大師一擊未中,身退三尺,禪杖子舉,正欲再進,身畔倏亮起一道其迅無比的電光,接着一陣嬌笑,道:“老禿驢,姑奶奶送你上西天!”
劍光一過,文賢大師的人頭已經落地,雲大娘一呆,舉目望去,自後襲擊的卻是瑤光侍者。
雲大娘深深地暗歎了一口氣,放眼場中,慘號接連不斷地響起,但是南海的僧侶們都沒有一個後退逃走,個個忘了生死,身軀硬往劍光上碰!
這正是一場慘絕人寰的殺劫,站着的和尚愈來愈少,躺下的屍體卻越來越多。
天昏地暗,愁雲慘霧中,終於最後一名少林僧也倒了下去。這一場生死大搏鬥終於結束,但云大娘心底的驚悸卻久久不能平息。
這豈不是百年前,天星宮初履江湖時的慘象重演嗎?雖然,百餘年前,天星宮初履江湖時的情形,她並未目睹,也不清楚,可是其後的結果,她是知道的,因而她現在,並未因勝利而喜悦,反之,她在為天星宮又蹈覆轍而憂慮。
大戰結束了,一百零八名南海少林僧無一生還,然天星宮的十五名出戰高手,除八大院主,有三名輕傷,個個雲鬢松亂,衣衫破裂,樣子顯得有點狼狽外,其餘四大執事,二大侍者等依然氣定神閒,走回小轎邊,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一般。
雲大娘這時已走近轎邊,垂手道:“啓稟宮主,還是先入祠堂休息,這裏讓四名青衣弟子設法清理平場,把這些和尚的屍體埋掩了吧!”“且慢!”天星宮主在轎中喝道。雲大娘一呆道:“宮主莫非不要埋葬這些屍體?”“不!大娘,你有沒有發覺,附近好像還有一個人在暗中向我們窺探?”雲大娘及其餘女子聞言紛紛向四下掃視,但山野寂寂,哪有半絲人影。雲大娘道:“回稟宮主,本堂沒有發覺。”
天星宮主在轎中道:“你們至今都未發覺。可見這人功力之高,已達不測境界,實使我大感意外,難道當今武林中竟有這等絕世高手?”
雲大娘皺眉道:“宮主不會是錯覺吧!怎麼……”
説聲未落,倏聽得瑤光侍者驚呼道:“宮主之言不錯,果然有人來了!”
一聞此言,雲大娘抬目一望,果見一條人影自林中如飛瀉落場中,露出身形,是一肩斜長劍的英字不凡少年,赫然竟是羅成。
只見他目光一掃滿地屍體,鮮血橫流,臉色頓時大變,喃喃連聲道:“太慘忍!太慘忍了……”雙目中倏流下了二行眼淚!
武功山麓,商家祠前的那一片慘象,看得羅成劍眉連挑,星眸噴火。可是當他想到自己此來,肩上揹着五條人命時,不得不強自抑制滿腔怒火,力持鎮靜。
雲大娘一見羅成出現,神色略現驚容,立刻向轎中道:“宮主,羅成來了,剛才説發覺有人潛伏窺伺,莫非就是指他!”
“不是他,他剛剛到,我發覺的人卻是窺伺已久。”天星宮主説到這裏,輕笑一聲道:“只要那人不露面,我們就不必理他,大娘,叫羅成過來,我有話問。”“是。”雲大娘揚聲道:“羅公子,宮主召見。”羅成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心情,上前幾步,向黃金小轎抱拳一拱道:“宮主命花衣幫主傳言,區區奉召謁見,不知宮主有何見示?”銀鈴似的語聲,自轎中傳了出來!“羅成,其他的人呢?”“沒有來。”“嘿,他們敢抗命拒召?”羅成道:“他們並非抗命拒召。”“那是為什麼?”“是我羅成叫他們不要來。”轎中頓時傳出一聲嬌叱!“好大的膽子!”羅成冷冷道:“宮主有什麼話可以告訴我,由我傳達不是一樣!”“嘿,你認為本宮傳你來此地是做什麼?”“正想請教!”“本宮要逮捕你們歸宮,你明白了嗎?”羅成長笑一聲,道:“虎已歸山,人已出來,要想我們再回去,怕沒有這麼容易了。”
“格格格!”天星宮主在轎中嬌笑道:“你帶着他們殺盡我苦力堂弟子,又戮我璇璣侍者刑堂堂主,若不將你們捕迴天星宮,本宮主有何面目,再掌天星門户!”話聲一頓,喝道:“二大侍者,速將姓羅的逮下,廢去武功,等候發落!”二名侍者應聲而出,羅成立刻退了二步,道:“且慢!”天星宮主在轎中喝問道:“你還有什麼申訴?”羅成道:“宮主敢不敢跟我賭一賭?”“怎麼賭法?”“當然以武功分高下。”“什麼是賭注?”羅成道:“若是你勝不了,從此迴轉天星宮,不準再出門一步,如果我敗了,負責將逃出的同伴召來此地,交還給你!”“羅成,你還忘了一個人。”“誰!”“本宮叛逆,香芸賤婢!”羅成瞥了雲大娘一眼,淡淡道:“貴宮弟子,恕區區無法負責。”“聽你口氣,好像有什麼仗恃?”“除了武功之外,我羅成還有什麼仗恃?”天星宮主口氣一轉,道:“有一點,本宮好不納悶,你逃出白雲山區時,不但逃過了二道攔截,而且竟能殺了本宮刑堂堂主與璇璣侍者,據本宮所知,你的武功並非是本宮堂主之對手,何以二人竟會死在你手中,能説出其中的原因嗎?”
羅成冷冷笑,道:“宮主何以小看了我羅成,可知亡命之下,一夫拼命,萬夫莫敵之理。”“哼,本宮覺得其中必有原因,你不説也罷,稍待動手,本宮還怕不會知道!”
羅成心頭一凜,不禁又瞥雲大娘,卻見她呆呆地站着,臉上毫無表情。然而還未露面的天星宮主已在轎中下了命令:“二侍者退後,東方執事出戰!”羅成沉聲道:“宮主是否已接受我的賭注?”“嘿!難道本宮還會怯退不成?”“既然接受我羅某賭注,宮主為何不親自動手!”天星宮主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道:“以本宮執事出馬,已經算太看得起你了!”羅成道:“僅此一戰而定輸贏,貴宮執事若是輸了,切莫後悔!”“哈哈,你放心,本宮一向言出信立,從不二諾!”天星宮主話聲一落,立刻喝道:“東方執事!”一名四十餘歲中年女子立刻道:“宮主有何吩咐?”“不得用劍,務必活捉!”
“是。”東方侍者飄開五丈目注羅成道:“請出招!”羅成見對方不用兵器,也不亮長劍,昂然走到距東方侍者五尺之地,屹立道:“侍者不必客氣,生死之搏,區區掌下是不會留情的,請先出招!”東方侍者輕輕一哼,衣袖一展,變掌已向上提起。羅成的眼神更加澄清了,臉上平靜得猶如石刻雕像,變手抱胸,紋風不動。東方執事眼見羅成沉穩如山的樣子,再想起宮中璇璣侍者之死,絲毫不敢大意。變掌已蓄足華身功力,伺機待發。
面對着東方執事,見她變掌倏前倏後,倏上倏下的移動,連變了十餘種姿勢,羅成表面毫無所動,腦中卻不禁回憶起昔日逃出白雲山,激戰璇璣侍者那一幕。那次生死一搏,腿受生傷,幾乎亡命,何況眼前的強敵是天星宮中功力比侍者更高的執事!
上蒼和地下無數的冤魂!保佑我羅成吧!我不只為了自己,還肩負着別人的生死存亡。
他心中暗暗禱告着,外表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勢,動也不動。只因他這種姿勢完全無懈可擊,東方執事連變十餘種姿勢,仍找不出空隙可以進攻,於是雙方變成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這一仗固然不弱剛才的場面浩大慘烈,但其中藴藏的兇險,卻猶有過之。
須知高手相搏,不出手則已,出手一擊,必然分出生死輸贏,尤其對羅成來説,這一仗他贏得起卻輸不起,一輸不但他自己一生完了,還連帶着她母親的安危,與“滄浪神刀”“鐵面飛衞”“托塔天王”“量天叟”的生死存亡。
陽光漸斜,滿地屍體映着二條靜靜的人影,景象是那麼緊張,悲壯和蒼涼。
就連圍在黃金小轎四周的天星宮高手也個個緊張起來。尤其是雲大娘,內心充滿了不安與矛盾。她挨近轎邊,輕聲道:“宮主看雙方的情勢如何?”
天星宮主雖然至今未出轎門一步,但外面的情形,她在轎中看得清清楚楚,只聽見她喟然一嘆道:“他的膽識與沉穩確是超人一等,想必功力也必不凡,東方執事要想勝他,還真不容易,可能我這次調派錯了。”
雲大娘道:“依宮主之言,東方執事沒有贏他的希望?”
天星宮主道:“也並不其然,若東方執事能出奇計,先亂了對方心神,就可以贏了這一仗!”
話聲方落,場中已起了變化,只見東方執事突然左足一踢,地上一具屍體被踢得平飛而起,向羅成當胸撞至。這一着大出羅成意料之外!
此刻他運功蓄氣已達於巔峯,身上每一根汗毛,每一部位,全都蓄滿了勁氣,若是揮掌拍出,屍體必化為肉泥!一個人死了,若再毀其遺體,於心何忍!一念之仁,他只能移身閃避!
然而這一動,空門已露,東方執事驀地一聲嬌叱,左掌箕爪,指挾鋭風,直襲羅成右肋,右掌下擊丹田,招式之奇,令羅成毫無回手之餘地。
這時所習的“天地心法”就發揮了效果,東方執事的招式雖迅若雷霆,可是在羅成的清澈眼神下,所有的虛實變化機微,一覽無遺,完全瞭然於胸!
這剎那,羅成右掌下翻,硬接東方執事攻向丹田的右掌,故意讓右肋空門大露,左掌卻向東方執事咽喉劃去。
二人以快打快,拼命搶攻,人影掌影愈來愈快,勁風四蕩,只見二團光影在前後衝突,倏左倏右,修返倏進。
雲大娘的心境也愈來愈緊張,對於羅成,她深深感到一份喜愛,這不但是由於羅成母親瓊娘在未離天星宮時,與她感情最厚,也由於香芸的關係。
她不願羅成受到絲毫傷害,但也不願東方執事死在羅成掌下,蓋她唯恐東方執事萬一有三長二短,勢必更引起天星宮主的仇視,後果更不堪設想。
可是,對這種情勢,她卻無能為力。就是她惴惴不安之際,倏聽到天星宮主在轎中嘆道:“剛才那一招‘諸神會天門’,用得正神乎其神,恰到好處,‘神鬼三式’劍法,他競能融在這指法之中,這份聰慧與修為實出於我想像之外!”
雲大娘自然知道天星宮主指的是羅成,正想搭腔幾句,陡聽得天星宮主發出驚奇的呼聲:“咦!這就奇怪了!他竟能見招拆招,以攻止攻,每一招出手不但遏止了東方執事的攻勢,而且截止了下面無窮變化,難道他已偷習了本宮至高奇學‘天地心法’了?”
一聽這番話,雲大娘大吃一驚!她真正擔心的就是這一點,若天星宮主真有所疑,那最有嫌疑的還是自己,認真追究,按照家法,那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慌忙道:“宮主是多疑了,羅成武功受於瓊娘,知道天星武學本不為奇,如今能激戰東方執事,靠的全是一份機智與天賦,若説他已會‘天地心法’,敝職萬萬不信。”
天星宮主嗯了一聲,倏失聲道:“糟了!”
話聲未落,場上二條人影立分,依然像原先未動手時一樣,沒有聲息,沒有動靜,然而盞茶時刻,東方執事身軀一陣搖晃,倒了下去。
“南方執事!”天星宮主在轎中倏然一聲嬌喝:“速扶東方執事過來,喂她一口沉香龍涎膏。”
“是。”
南方執事身形飛掠而出,扶起東方執事就回到轎邊,只見她面目如金紙,只剩下一口遊氣,嘴角鮮血汩汩直流。
轎中伸出瞭如春葱一般的五指,拿着的正是一瓶沉香龍涎膏。南方執事急忙接過,咬開瓶塞,對準東方執事口中灌了下去。
天星宮主在轎中又吩咐道:“她傷了丹田重穴,你扶她到旁邊渡她一口真元,把靈藥化解了,自然無礙!”
“是。”南方執事立刻扶起東方執事,到轎後盤坐,運功療起傷來。
再看羅成,此刻仍屹立如山,靜靜站着不動,但是他的臉色也是敗壞已極,本來紅潤的雙頰已蒼白得變成灰色,嘴唇發紫,胸頭不住地在起伏,似是強忍着無比痛苦,不使自己倒下去。
原來東方執事中了他一記重擊,而他自己也中了東方執事一指,竟是個二敗俱傷的局面。
強忍着內臟的絞痛,羅成勉強聚集殘餘真元,壓制住傷勢,明知如此,自己的傷勢將益發沉重,變得無可挽救,可是,眼前的情勢去不容他倒下去。
他的神志只在告訴自己!再挺片刻,再挺下去,就是要死,也不能死在這裏!
於是他轉身移動腳步,向小轎走來,七八步遠的距離,卻使他汗下如雨,彷彿移動千鈞重物。
終於,他站住了,對着小轎沉聲道:“勝負已分,宮主還有話説嗎?”
天星宮主在轎輕笑,反問道:“你以為自己的傷勢很輕?”
羅成道:“勝負之分,除了生死,就看誰能支持下去,區區傷勢固重,但尚未倒下,該算是慘勝了。”
天星宮主笑聲如銀鈴般而起,笑畢道:“衝着你這份傲勁,本宮履行諾言,對你與九號等五名囚犯,撤消追捕,還汝自由。”
羅成艱難地抱拳道:“多謝宮主成全,在下告辭了。”“且慢”“宮主有何吩咐?”“羅成,你敢與我親自賭一次嗎?”羅成變色道:“宮主明知我已身負重傷,莫非要想打落水狗!”
天星宮主道:“哈哈,本宮豈是這種人,若你接受,本宮可先送你一瓶沉香龍涎膏,等你半個時辰,讓你傷勢痊癒再動手!”
羅成冷冷道:“你我已勢成死敵,區區傷勢再重,也不屑貴宮靈藥救治!”
“嘿!羅成,你不接受,莫要後悔,本宮主雖答應放過爾等五人,卻未答應放過你母親!”
羅成大怒,厲聲道:“你無恥!”
“説話尊重點!”天星宮主語聲一沉道:“當初你提議的賭約,曾提及你母親嗎?瓊娘本是天星宮中叛徒,本宮追逮回宮,處以家法,算不得是毀約!”
話聲一頓,又冷冷道:“其實你也不必逞強了,拒受本宮靈藥,使你的傷勢已支持不過二個時辰,人已將死,還能管得了這世間未了的事嗎?”
羅成厲聲狂笑道:“我偏要管,告訴你,若我不死,非但要阻止你找我的母親,還要為已死的百餘南海少林僧向你討還這筆血債!”
“好大的口氣,羅成,你等你自己能活下去的時候再説吧!”“天星宮主,你等着瞧!”
羅成一聲狂吼,拔身飛奔而去,不辨方向,不辨路徑,心中惟一的念頭惟有先離開這裏、先離開這裏。
漸漸地,他內臟愈來愈絞痛如割,雙眼金光亂冒,慢慢發黑。不知走了多少時間,多少距離,他終於熬不住沉重的傷勢,一個跟頭,撲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其實,他不過走出裏把遠,然而這一里距離,在羅成來説,等於涉過了千山萬水……
這時,羅成身畔倏出現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葛袍老者,他首先按了按羅成的腕脈,口中一嘆道:“真難為了這娃兒,能支持這麼久,實在是個奇蹟!”語聲中,扶起羅成身軀,向武功山飛踏而去,瞬眼沒于山林之中。
等羅成悠悠醒轉,發覺自己已躺在一張木牀上,坐在身旁的是一位白髮蒼蒼,面容慈祥的老者,與一個髮梳雙髻,清秀可愛,年約十八歲的少女。
他幾疑是在陰曹地府之中,首先試運真氣,覺得不但毫無痛苦,而且已痊癒如初,不禁驚奇地道:“老丈,是你救了我?”老者微微笑道:“娃兒,你傷勢雖好了,還得休養一天,否則功力會大打折扣!”羅成忙挺身欲起,卻被老者按住,道:“你有話躺着説也一樣,不必坐起來,婉兒,去端蔘湯,讓他喝下,補補元氣。”
少女抿嘴向羅成一笑,轉身離開。羅成忙道:“大德不言謝,但請老丈賜告姓名,也好讓小可永記心頭!”
老者道:“老夫姓冷名九如,剛才那女娃是老夫孫女秋婉,祖孫相依就住在武功山中。”羅成道:“原來是冷老丈,但不知如何發現小可的?”冷九如捋髯一笑,道:“不瞞你説,老夫在商家祠前,已暗窺很久了!”羅成失聲道:“原來如此,唉!剛才一搏,死中逃生,可恨武功不如人,難殺這批狂女,為天下武林除害!”冷九如笑道:“你娃兒不必灰心,善惡有報,因果必爽,你不見世上有多少惡人能得善報!不過天星宮那批女人,倒並非是大惡不赦之徒……”話方到此,羅成倏變神色,道:“百餘南海少林僧伏屍商家祠前,老丈難道沒有看見,難道老丈還要袒護那天星宮主?”冷九如笑道:“説出原因,你就知道老夫只是就事論事,不是袒護她們了。”羅成道:“願聞其詳!”冷九如道:“説原因之前,老夫想先問你娃兒幾件事!”“請説!”“你怎麼會天星武學中最深奧的‘天地心法’?”羅成坦誠地説出緣故。冷九如頷首道:“哦!原來如此,天星宮中居然有云大娘這般頭腦清醒的女人,倒是出我意料之外。娃兒,老夫有一忠告,不知你聽是不聽?”“既是忠告,小可豈有不遵從之理。”“很好,老夫希望你以後再不要深研‘天地心法’,最好全部棄而不用!你做得到嗎。”羅成愕然一怔,問道:“為什麼?”冷九如正要回答,冷秋婉已端着一碗蔘湯進屋,走到牀邊,道:“爺爺也真是,不讓人家休息休息,話説個沒完!公子,你先喝碗蔘湯!”羅成忙坐起,道過謝,把一碗蔘湯一飲而盡,道:“老丈請快説罷!”冷九如哈哈笑道:“婉兒,我想慢慢告訴他,可是現在人家小哥兒卻不願意呢!”冷秋婉道:“少俠,你要聽我爺爺説,那你可有苦頭吃了,他老人家宏篇大論,引經據典,講上一天一晚也講不完,不如我告訴你,‘天地心法’太深奧,而且以人類來説,要窮其理,根本不可能,一旦鑽入牛角尖,就會流於偏激,以至瘋狂,故而最好不學不用,以免未受其利,反受其害!”
羅成惑然道:“難道‘天地心法’是門邪法?”冷九如笑道:“倒並非是邪法,像婉兒這麼説,你一輩子也不會懂,還是讓老夫來問你,你對‘天地心法’究竟懂了多少?”羅成道:“小可只是粗懂皮毛,僅知其基本之理而已。”冷九如道:“那你不妨説説,‘天地心法’的基本之理在哪一點?”
羅成道:“以天地為心,究自然之勢,天下萬物皆有其形,而天地無形,萬物千變萬化,皆有其極,而自然之勢無極,以無極之勢制有極之物,以無形之氣涵有形之體,正是武學之精髓,蓋天下武功皆有形之招,而‘天地心法’卻是有招其無形,惟澄其心,見隙即進,遇疏即人,見機而變,其招無名,故能棄其皮毛,得其精髓,橫掃天下會無敵!”
冷九如頷首道:“不錯,但你知不知道,這些道理完全是一篇瘋話!”
一篇至高無上的武學道理,竟説是瘋話,羅成一呆,不由苦笑道:“老丈莫非認為其中有偏差之處?”“豈止是偏差,簡直是害人不淺!”冷九如道:“我問你,你能知道天心嗎?”羅成搖搖頭道:“不能。”“你能把地翻過來嗎?”“老丈不是説笑嗎,人怎能把整個大地翻過來。”“那麼你能把天下萬物的變化,全部都弄清楚嗎?”羅成搖搖頭道:“人生有限,豈有能力把天下每一種事物變化都看清楚!”
冷九如哈哈一笑,道:“那你就該明白了,以有限的人生卻要去蠡窺難測的天心,無際的地方,廣博的萬物,想法豈不有點瘋狂!”
羅成搖搖頭道:“雖然天心難測,地力無際,萬物廣博,但人為萬物之靈,有此抱負,只表示了一種偉大的精神!”
“不錯,若僅僅是抱負,值得欽佩,終其生鑽研一二,也終必有成,若欲包羅萬象,甚至移於武學,欲掌握天地而為主宰,這豈非聰明過了頂,變成愚不可及,終至瘋狂終生流毒萬年!”
“不錯。”羅成喟然嘆道:“老丈一言點痴迷,確使小可當頭棒喝,驚醒迷夢。”
冷九如含笑道:“你總算受毒未深,立即清醒,想那天星它那批無知狂婦,卻是愈隱愈深,無力自拔,終必流於偏執邪行,故老夫説天星宮並非大惡之徒,只是鑽研‘天地心法’,久而矇昧,不知不覺地使心地狹窄偏激而已。”
羅成道:“但區區初悟所學,頗學武功進境神速,與前判若二人,這是怎麼回事?”
冷九如道:“天地心法害人的地方,就在這一點,初悟所學,不但易於奏效,而且效果奇速,於是任何人都會如此着迷,繼續深研,可是愈到後來愈困難,終將令人毫無所獲,發狂而死!娃兒,你知道歷代天星宮主如何死的嗎?”
“不知道。”
“都是瘋狂而斃。”
羅成驚奇得張口結舌,覺得這段奇聞正是聞未所聞。
只見冷九如道:“所以老夫勸你切莫再鑽研‘天地心法’,最好不要再用天星武功,道理在此。”
羅成一嘆,道:“小可能體味老丈善意苦心,我可以不再鑽研‘天地心法’,但卻無法不用天星武功,老丈剛才諒必已看到,南海少林百餘高僧棋都橫屍商家祠,天星宮已再履江湖,若我不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則放眼天下,誰再能阻其橫行,如小可不用天星武功,又怎能力挽狂瀾,遏止其茶毒江湖。”
冷九如道:“你娃兒仁心可嘉,老夫要你不用天星武功,自當另有絕學心法相贈!”
羅成一呆,只見冷九如已自懷中取出一本薄絹遞過來道:“此乃老夫一生心血所注的‘萬象心法’,你可以拿去看看,若能領悟,當使你武功百尺竿頭,再進一步!”羅成怔怔道:“此萬象心法,能剋制天星武功嗎?”冷九如含笑反問道:“你知道天星宮為什麼百年來閉關自絕紅塵,不履江湖嗎?”“不知道。”冷九如道:“就因為這本萬象心法。”“啊!”
“百年以前,天星武功初現江湖,第一代天星宮主,挾武傲世,橫掃武林,創立天星宮,造成一次大悲劇,卻被老夫先祖制於蓮花峯頂,逼其立誓,永避南荒,謝絕塵寰,以至換來武林百年之平靜。”“原來如此,那老丈剛才為何不阻止天星宮殺戮南海少林僧?”冷九如嘆道:“老夫血氣髦矣,如今已有力不從心之感覺,婉兒年齡又小,故擔當此重任者,只有你了。”羅成凜然道:“小可既受重託,敢不全力以赴!”“不過老夫希望你習會萬象心法後,對天星宮能寬恕為懷,只要逼其遁回南荒,不必多事殺戮!”
羅成挑眉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小可不知老丈為何要對她們寬恕?”冷九如道:“難道你也要殺雲大娘嗎?”羅成一震,道:“雲大娘出污泥而不染,且於小可有恩,自然不能殺。”“這就對了!”冷九如嘆道:“你可知道老夫與天星宮也有一層淵源!”羅成訝然問道:“什麼淵源?”“老夫先祖與第一代天星宮主系出同門,説起來如今這代天星宮主還是老夫師侄。”“啊!我明白了!”羅成道:“老丈只想叫我效生公之説法,期使頑石點頭,逼不得已,才動之以武,儘量不傷害她對嗎?”
冷九如喟然嘆道:“先祖所囑,老夫怎能違背,只希望你能體諒老夫之苦心。”羅成沉重地道:“但望如老丈所願,但若天星宮主執迷不悟,小可就無能為力,只能以殺止殺了。”“好罷!”冷九如一嘆道:“你好好休養一天,再靜心研悟這本‘萬象心法’,三天後,再觀成效如何!”羅成忙道:“不瞞老丈説,小可立刻要走!”冷九如一怔道:“何必如此匆匆?”“不瞞老丈説,小可必須在天星宮主找到家母前先找到她老人家,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
“也罷!老春就為你簡述‘萬象心法’基本之理,路上你再慢慢琢磨吧!天羅萬象,不出‘真’‘幻’‘虛’‘實’四字,眾幻我獨真,我實餘皆虛,真幻互易,虛實相輔,乃為生命,故臨敵靜以觀,敵虛我實用以進,敵真我幻用以退,以此理而用,鮮有不屈之敵,你好好記住了。”“謹領教益!”羅成恭敬地道。“你再休息片刻,就自去吧!”冷九如説完,飄然走出房外,秋婉卻急急地道:“少俠,你真要走?”羅成嘆道:“我有許多事,不能不走。”冷秋婉道:“你還會回來嗎?”羅成道:“江湖事了,我一定會再重至府上,拜謝救命之恩,授藝之德。”冷秋婉幽幽道:“希望你不會食言,我會等你。”説完急急地走了出去。
羅成見她離去的表情,心中暗暗一震,但是他此刻心念母親安危,哪還顧得到兒女之情。
他先默默運功調息一遍,然後攤開“萬象心法”,把重要的部分,默記於心,一躍下牀,走出室外。
外屋中哪有冷九如祖孫的影子,卻見桌子上卻留有一箋,上面寫着:我祖孫已入山中採藥,汝不必辭行,循南方山徑而下,半個時辰即可到達山麓,善本我心,善自為之。羅成看完,長長一揖,推開柴扉,只見屋外夕陽已經合山,已近薄暮。他辨明方向,立即依言自南面山徑飛掠而下。半個時辰,果到山麓,遠處城鎮隱現,炊煙已經四起。
這個靠近武功山的一座小鎮,鎮上僅有的一家客棧,三間院落,倒也乾淨清爽。
鄉下人習慣於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就是過路行商也是雞鳴早看天,故而夜雖未深,客棧早已關門,前前後後早已熄燈,一片漆黑。
唯有三間上房仍亮着燈火,房中的羅成,繞室踱步,猶自未睡。
他雖逢凶化吉,頻有奇遇,可是此刻心中卻是仿惶無依,想起母親此刻尚在“賽諸葛”手中,現在又增加了一個天星宮主,局面愈來愈複雜,母親的處境也愈來愈危急,然而,母親究竟被匿於何處呢?自己該往何處去找尋呢?
這真是一個難題,空自有力無處施,心中的焦灼,已不言可喻。
越想越煩,羅成索興不眠挑亮燈火,坐在案頭,取出“萬象心法”,靜靜細讀。
他發現這本萬象心法深入淺出,極易領悟。不知不覺中,內心煩躁盡去,領會到深處,漸漸聚精會神,專心注一起來。正自忘情,院中倏有了動靜。
羅成一驚而起,衣袖微拂,先滅了桌上燈火,揣好秘籍,推開窗户,陡見一條人影屹立於窗前,揮手就擊出一掌!可是掌出一半,他立刻閃電收手,驚叫道:“啊,雲大娘,你怎麼來的?”雲大娘微微一笑,道:“少俠不歡迎我嗎?”羅成臉色微紅,道:“大德未曾報,在商家祠又不便敍禮,哪有不歡迎之理,快請進來!”説着重新點亮燈火,窗前輕風微拂,雲大娘已飄然進入房中。羅成親自奉上一盅茶,然後問道:“大娘怎知我在這裏?”雲大娘含笑道:“我早已見少俠進此客棧,在外守候久矣!”羅成一驚道:“莫非天星宮主知我未死,命大娘在跟蹤我?”
雲大娘道:“宮主倒不知道你仍活着,只是自你離開後,她仍不放心,命我查你屍體下落,我朝着你離去方向,一路追尋,發現地上有灘血跡,卻未發覺你的影子,於是我判斷必被隱匿一旁的高手教走。由於你必耽心令堂安危,故判斷你醒後必不久耽,而武功山旁僅此小鎮,所以我一直在這小鎮上打轉,果不其然,你天未黑就來了,現在傷勢好了嗎?”
羅成淡笑道:“一切情況,果不出大娘所料,我傷勢已完痊如初,多謝大娘關懷!”雲大娘問道:“香芸好嗎?”羅成道:“芸姑娘已尋到她生父,如今父女重聚……很好……”
下面的話,訥訥於口,不知怎麼説下去,想起正義幫主為虎作悵,恨在心頭,可是這些話又怎麼能告訴雲大娘,又怎麼能説出她的丈夫已變成自己的死對頭。恩怨糾結,使他暗暗一嘆,希望雲大娘別再問下去。
雲大娘似也心事重重,點點頭,沒再多問,卻輕輕嘆聲道:“少俠,我本有將芸兒終身託付於你之心……”羅成心中頓時大為緊張,正想託詞搪塞,卻見雲大娘接下去道:“但是眼前的情勢卻使我改變了主意……”羅成暗暗透了一口氣,緊張雖消,疑心復起,暗忖:難道她已知道賽諸葛尚子義是自己的死對頭了?
“少俠!”雲大娘神色凝重,緩慢地説道:“以你武功,萬萬不敵宮主,為令堂安危,也為你個人之計,如今只有一條路可走!”羅成惑然問道:“大娘説的是哪條路?”
雲大娘道:“宮主天縱奇才,少俠人中俊傑,若能雙方聯姻,不但為令堂消除一動,也為你自己在武林中鋪下了坦途!”羅成作色沉聲道:“大娘,這是你的想法,抑是天星宮主的主意?”雲大娘一嘆道:“少俠切莫生氣,我原本為你着想,故而話動宮主,宮主默默無言,以我揣測,又動芳心……”羅成拂袖而起,一揖道:“大娘善意,在下心領了,但此事萬萬行不通。天下女人死光了,我也不會娶她!”雲大娘一嘆道:“少俠難道不為令堂着想嗎?”羅成大笑道:“天星宮主武功再高,敢動我母親一毫一髮,我就要她死無葬身之地!”話聲一頓,道:“倒是大娘,何不脱離天星宮,做個自由人!”雲大娘一怔,蹙眉道:“聽你口氣,莫非又有奇遇?”羅成頷首道:“大娘可知天星宮為何自絕江湖百年不出嗎!”雲大娘點點頭,神色震動表示出她內心驚奇無比。
羅成道:“天星宮譭譽再履江湖,萬象心法的主人也已發覺,他正要我轉達天星宮主,命她速回南荒白雲山,否則,百年的覆轍,必將重現,到時後悔莫及!”
雲大娘一驚色變,倏然起立,道:“原來少俠已遇冷家人物,倒去了我一樁心事,你快走吧,你母親已有了消息!”羅成心頭大震,急急問道:“在什麼地方?”雲大娘道:“在你離開商家祠後,宮主倏接飛鴿傳書,説令堂被藏在巫山神女峯腰的山洞,宮主在等我回去後也將起程了。”羅成愕然道:“誰的飛鴿傳書?”雲大娘道:“天星宮弟子如今已遍佈江湖,消息之靈快,豈是你所能想像的。”“大娘,你為何還要回去。”羅成誠摯地説。
雲大娘一嘆道:“我受上代天星宮主之託,看這代宮主長大,怎忍心讓她溺陷下去,無論如何,我要把她拉出陷坑,醒她痴迷,羅成,你快走吧!先把你母親救出去,也少去我一份心事。”
“大娘,我不知怎麼感激你,請受我一拜。”羅成説着已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然而等他起來,眼前已失去雲大娘的影子。
他輕輕一嘆,倏想起竟忘了一問“三環先生”的面目,急忙掠出窗外,哪裏還看得到半絲影子,於是他丟下一塊碎銀,也長身飛掠,連夜奔向巫山神女峯。
此刻商家祠中已亮起一片燈火,天星宮主端坐在一把軟椅之中,只見她長髮垂肩,雙頰嫣紅,那份容貌確是豔絕人寰,猶如天仙。
門外人影一閃,雲大娘急掠而入。宮主開口問道:“大娘,消息如何?”雲大娘垂手稟道:“羅公子,確實未死!”天星宮主鳳目一閃道:“大娘想必已找到了他。”“是,敝職確是找到了他!”天星宮主淺笑道:“大娘那番心意有向他提過嗎?”雲大娘心頭一震,道:“我已略為試探……”“他反應如何?”雲大娘無奈地搖搖頭。
天星宮主神色一變,冷笑道:“好傲,難道本宮配不上他!大娘,他既不肯,你就該當場廢了他!”雲大娘一稟,垂首道:“回稟宮主,此刻的羅公子已非白天的羅公子!”天星宮主一愕道:“這話怎麼説?”“稟宮主,冷家的人已發覺我們,並已將萬象心法傳授了羅公子,且傳言宮主切勿毀誓,速回天星宮!”
天星宮主嬌容大變,旋即仰天狂笑起來。笑畢陡自椅中站了起來。厲聲道:“天星宮忍辱百年,二代不出,已算是忍盡了氣,我倒要看看萬象心法有什麼厲害,冷家人物是否三頭六臂!”“宮主切勿意氣用事,先主遺言明白提示要我們切勿招惹冷家……”“嘿!大娘,你可知道我對天地心法已鑽研至第幾層?告訴你,先祖歷代,沒有超過八層的,而我已領悟到第十層,正要找那冷家試試鋒鎬!”雲大娘還想勸導,卻見天星宮主臉色鐵青,一揮衣袖道:“不必多言,侍者,上轎起程,趕往巫山神女峯!”
巫山十二峯,就數神女峯最高。終年白雲繚繞,難窺真跡,亙古以來,就流傳有種種神話,引人嚮往!
時正清晨,神女峯腰一座石洞中倏走出一個白髮如草,面目奇醜的老太婆,正是“蒙山怪嫗”。她手中提着一隻水甕,輕縱下了峯腰,在附近山洞中吸滿一甕水,又提回山洞。
這山洞頗為寬大,靠裏石牀上,躺着一個女子,清豔絕俗,但臉色蒼白,像久已未見陽光,她就是羅夫人。
只見“蒙山怪嫗”已在洞口生起了柴火,把甕放上火堆上,一面燒水,口中卻嘟囔着,自言自語道:“不知那輩子欠了債,臨到老來,整天挑水燒飯,侍候着一個活死人,把人煩透了……”
羅夫人在牀上暗暗一嘆!她知道,這老太婆週期性的毛病又發了,只要她心境一壞,自己雖然裝聾作啞,這份罪也夠受的。
目光望着洞頂,羅夫人又不禁回憶起二十年前的歲月來!
那時剛逃出天星宮,與魯嘯、龍沐風、莫於道,還有自己的丈夫,不就躲在這個山洞中嗎?
那開始半年時光,真是一生中最快樂,最美好的時光,五人在一起,時而練武,時而遊山,時而縱飲,時而吟唱,其樂融融,猶如世外神仙,除了擔心被天星宮發現外,再沒有別的憂慮,別的煩惱……
……然而,後半年的情形就開始變了,她發覺自己愛上了羅……也發覺莫於道眼中的嫉意……
於是情形愈來愈壞,羅莫二人終於反目相向,導至情感破裂,接着是林鳥分飛,各自西東……
然而,想不到,二十年後莫於道依然舊情未死,買通自己貼身丫環暗中置毒……
更想不到二十年後,自己居然還會舊地重遊,被人抬進這座山洞來!這難道是歲月的諷刺?
緬懷往昔,不勝感慨!羅夫人念頭一轉,想起目前的處境來,自己的兒子羅成將不知如何着急,可是他一個小孩子又如何鬥得過老奸巨滑的莫於道!
但奇怪的是他既知道自己在飛雁莊,託那位香芸姑娘問候,為何他自己不來救我出去?這正是謎!
想到這裏,羅夫人不由又暗運氣起來,自被俘知道自己是中了慢性之毒後,她每天暗暗運氣逼毒,想使內毒集中於丹田,先行脱出魔掌,再慢慢設法,尋求解藥驅毒。
現在他暗暗一試,內毒已全部逼聚于丹田中,這是半年餘來的苦功!
“今天我也該離開了!”她心中喃喃自語,目光一側,不由偷偷向“蒙山怪嫗”望去。
卻見“蒙山怪嫗”已端着一碗開水,慢慢走來,她明知羅夫人不能動,口中還是嚷着:“起來喝杯水!”羅夫人暗暗準備,動也不動!
“蒙山怪嫗”重重一哼,罵道:“説你是死人,你比死人多口氣,説你是活人,卻像死人一樣,動都不會動,連喝水拉尿都要老孃侍候你!真倒了八輩子黴,碰上這種差事,若不看在要學天星武功份上,就是送我萬兩黃金,老孃也沒有這份耐性!”
罵完,人也到牀邊,先把水放在牀頭邊,粗魯地扶起羅夫人,就在這霎那,她倏覺腰際一麻,腳下一軟,不由坐倒地上,大驚之下,抬目一望,只見羅夫人已掀開被子,飄然下牀。
“蒙山怪嫗”做夢也想不到平時比死人只多口氣的羅夫人竟會出手點了自己麻穴,而且能站起來,頓時失聲道:“你……你怎麼功力未失?”
羅夫人略整衣衫,微笑道:“我雖中毒,但功力的確未失……”
“蒙山怪嫗”頓又怪叫道:“你還會開口説話?”
羅夫人又攏了攏發,含笑道:“我不是啞巴,怎麼不會説話,可笑你與正義幫主空費心機,是蒙在鼓中。”
“蒙山怪嫗”抖聲道:“你要殺我?”
羅夫人搖搖頭道:“看在你侍候半年的份上,我不會殺你,請你轉告正義幫主,他整日作弄人,今天也被我作弄一次,請他速速回頭是岸,別再枉費心機,老婆婆,我就此向你告別了!”説完飄身山洞向山外狂奔而去。
“蒙山怪嫗”連忙閉目運氣衝穴,好在僅是麻穴被點,不消片刻,血穴自解,她一躍而起,抄起於在洞壁的鳩頭杖,正欲出洞追趕,洞口驀地人影一閃,羅成已進入洞中。“蒙山怪嫗”驟見羅成,心頭猛震,橫杖蓄氣待敵。
羅成星夜急趕,進洞目光一掃,去不見母親影子,不由劍眉一挑,沉聲問道:“老婆子,我母親呢?”“蒙山怪嫗”剛遭奇變,又遇羅成,心中怒火大發,驀地仰天怪笑起來,笑聲震得洞口口音四起,羅成皺眉沉喝道:“老婆子,你笑什麼?”“蒙山怪嫗”存心氣死羅成,怪笑一聲,道:“老身笑你千辛萬苦,還是來晚了一步!”羅成心頭一震,道:“來晚了一步!我母親呢?”“蒙山怪嫗”道:“呸!你母死了!”羅成神色大變,厲喝道:“怎麼死的?”“蒙山怪嫗”見羅成急成那付樣子,更加得意怪笑,道:“老孃受了這份窩囊氣,所以把她殺了!”羅成幾乎暈了過去,雙目盡赤,怒喝道:“屍體呢?”“蒙山怪嫗”道:“老孃丟在山谷中讓野狼吞了。”“好賊婆!還我母親命來!”羅成一聲暴喝,猛向對方撲去。“蒙山怪嫗”早就蓄足功力,羅成身形剛動,她就搶先攻出,鳩頭杖挾着一股鋭嘯厲風,就向羅成直刺而至。羅成意動身起,無形中施出了“萬象心法”。
“蒙山怪嫗”眼見杖頭已夠上部位,羅成的身軀像稻草人似地隨着向後飄,連上二步,猛力刺出,眼見刺中,但勁力卻始終露出。
大駭之下,心想這是什麼武功,怎麼人能粘在杖頭上,自己卻絲毫沒有感覺……
他豈知這正是“萬象心法”的妙用,就在她想收杖時羅成掌勢已輕拍而出。
嘭!“蒙山怪嫗”胸頭如受重擊,哇!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身形踉蹌,倒撞上洞壁才擋住退勢!
這一來,益發激起了她的狂性,只見她胸頭起伏,口噴鮮血怪叫道:“羅成,你縱然殺了我,你母親也死定了,而且你連屍首都撈不到!”驀地,洞口響起一聲大叫:“羅夫人怎麼死的?”
正欲出手格斃“蒙山怪嫗”的羅成聞聲回首一看,只見洞口出現二人,正是臉蒙白巾的“正義幫主”,旁邊還怯生生地站着香芸。
“蒙山怪嫗”也同時轉首而望,一見是正義幫主父女,呆了一呆,腦中頓時清醒過來。不由訥訥道:“幫主,羅夫人沒有死!”羅成聞言一呆,他幾乎與正義幫主同聲出口問道:“那人呢?”“蒙山怪嫗”道:“她突然出手,點了我的麻穴,然後就逃了!”一聽這話,羅成頓時大喜,急急道:“我母親往那方向走的?走了多少時候?”“蒙山怪嫗”獰聲道:“我受了暗算,怎會知道。”羅成暗罵自己一聲糊塗,立刻向洞口衝去。
“正義幫主”倏一退擋住洞口,冷笑道:“羅成,你要走嗎?”
羅成身形一頓,沉聲道:“尚幫主莫非還要攔我,不讓我走嗎?”
“正義幫主”冷冷道:“不錯,跑了老的,跑不了小的,若不將你留下來,我何以向‘三環先生’交待!”羅成冷笑道:“只怕你攔不住我!”“正義幫主”震聲一笑道:“本幫主尚未與你動過手,正想看看你有幾分功力?”羅成劍眉一挑,道:“那你就不妨試試!”話聲一落,欺身而上。
香芸卻急了,竄到中間,搖手哀求道:“爹,不要打!不要打!”轉過身來,對羅成又哀求道:“成哥,我求求你,看在我份上,不要動手!”看到香芸那份哀怨欲絕的表情,羅成心軟了,深嘆一聲道:“尚幫主,我與你無怨無仇,你何苦與我處處作對?”正義幫主一哼,道:“只因你弒上忘義,我受人之託,自然不能放過你!”羅成道:“難道幫主就相信莫賊那番鬼話?”正義幫主道:“有目共睹,豈只是‘三環先生’一人之言。”羅成嘆道:“這麼説,你還是要動手了!”正義幫主大笑道:“本幫主幾時怕過你!”羅成目注香芸一嘆,道:“令尊仍欲動手,我又奈何!”香芸又轉身道:“爹,羅少俠已習會天星武學,你打不過他的,還是讓一步吧!”正義幫主冷笑道:“芸兒,你站過一邊,告訴你,為父的已同樣習成天地心法,而且悟通至第七層,不信制不了他!”羅成聽得心頭一震,暗忖道:“難怪他性情如此偏執,莫非他已受天地心法之迷,隱溺已深!”他目光不輕意地瞥見身邊融融火堆,不由嘆道:“也罷,尚幫主,我先施手雕蟲小技,只要你能依法施為,就算我認輸!”説完,走到火堆旁,手伸入火中取出一根融融燃燒得通紅的火炭。
正義幫主大笑道:“火中取粟,算得什麼稀奇!”
羅成也不説話,只見他雙手五指拿着火炭,慢慢一拉,那不過寸長火炭竟愈拉愈長,漸漸變細,卻不會散落中斷。拉開尺餘長,大紅的火炭已變成一根紅線,然後慢慢鬆手,火炭又漸漸還原。雖然看不到正義幫主的表情,但他默默無言的樣子,顯然內心已萬分震驚!待火炭恢復原狀,羅成倏又雙手一合,往洞壁一推,只見五點火星激射出,洞壁上整整齊齊出現一顆紅星,那火炭猶自紅得發亮,在融融燃燒。
羅成搓搓雙手,含笑道:“幫主看到了嗎?你縱然也能依樣施為,也應該走了!”正義幫主問道:“為什麼?”羅所手指洞壁道:“幫主難道不見這顆天星,若我聽覺不錯,天星宮主已近峯腰了!”正義幫主似也有所覺,上前拉住香芸,喝聲走!身形疾掠而起,瞬眼沒入峯腰後側。總算解決了眼前難題,羅成疾掠出洞,卻見天星宮的黃金小轎已露出懸巖!他心急母親下落,顧不得先找天星宮主,身形飛閃,也掠入森林中,疾縱而下,耳中已聽到身後驚叫聲。天星宮弟子的確發現了羅成,可是當天星宮主聞聲後卻出於意外的在轎中道:“不必追了,先看看洞中情形再説!”黃金小轎剛停在洞口石坪上,“蒙山怪嫗”已鮮血滿身,顫抖抖地從洞裏走出來。出洞她就朝轎子一跪,道:“老奴‘蒙山怪嫗’呂五姑,拜見天星宮主!願宮主萬壽無疆!”天星宮主在轎中發話道:“看你似已受傷,難道此地發生了變故?”“蒙山怪嫗”匍匐地上道:“老奴本受正義幫主之託,看守羅夫人……”天星宮主打斷她話聲道:“人呢?”“蒙山怪嫗”忙道:“羅夫人已經逃去,想不到羅成倏會覓來,一搏之下,老奴受傷,希望宮主能替老身出這口怨氣!”天星宮主輕笑一聲,道,你起來吧,這口怨氣本宮會代你出的。”“蒙山怪嫗”卻仍匍伏不起,道:“還有一件事,老奴想要求宮主,若宮主不答應,老奴萬萬不敢起來!”天星宮主道:“你有什麼要求?”
“蒙山怪嫗”道:“老奴雖已年老,但自覺筋骨仍健,久慕天星武功,想請宮主收歸門下……”雲大娘一哼,接口道:“老婆子,你簡直是異想天開,本宮從不收留十歲以上女子……”她話聲卻被天星宮主打斷:“大娘,你不要説話!”雲大娘一怔,道:“宮主難道……”“哈哈哈,再出江湖,必須從權。”話聲一頓,接着道:“看你一片忠誠,本宮破例答應你,你起來!”“蒙山怪嫗”這才顫抖抖地站起來,醜臉上充滿了興奮神色,道:“多謝宮主慈悲!”天星宮主道:“看你傷勢不輕,賜你二滴沉香龍涎膏,雲大娘,你就拿去給她服下!”一隻拿着翠玉小瓶的玉手已伸出轎簾。雲大娘心中萬分不願,卻也不敢違命,接過翠玉瓶,走到“蒙山怪嫗”面前,冷冷道:“張口!”
“蒙山怪嫗”依言張口,二滿靈藥已落喉中,一股清涼,真衝丹田,痛楚立刻痊癒。聽得天星宮主又道:“呂五姑,未入我們之下前,你得先為我做件事!”“蒙山怪嫗”垂手道:“宮主吩咐,老奴萬死不辭!”“很好!”天星宮主道:“你立刻傳我令旗,分告八派三幫,如敢收留羅成母親者,本宮屠其全門!得知其行蹤而不告者,殺其掌門!雲大娘,你取天星旗一面,交於她收執!”
“是。”雲大娘暗暗一嘆,自懷中取出一面天星旗交給“蒙山怪嫗”冷冷道:“好好收藏,失旗就是死罪!”“蒙山怪嫗”誠惶誠恐地雙手接過,道:“老奴必定辦到,宮主還有什麼吩咐?”“沒有了,你走吧!一路上自有本門弟子傳訊保護!”“那老奴就拜辭了。”“蒙山怪嫗”深深一禮,如飛掠下山去。天星宮主在轎中尖聲大笑道:“羅成呀!羅成,本宮先找到你母親,到時看你有幾分傲氣!”
龍家堡自“八臂天龍”龍老堡主出事亡身,亂了一陣子後,現在已恢復了平靜。
以後,龍三遊離堡,求合各幫各派,請求冤伸復仇,旋與飛雁莊合組正義幫,龍家堡已大門深閉,門可羅雀。
龍家堡中的人也受了龍三遊的叮囑,除了必要事務外出,平日極少在外面走動。
這天中午,緊閉的龍家堡厚木大門倏被敲得咚咚直響,守門的小癩子從守門房中急急奔出來,邊開門閂,邊問道:“誰啊!”“是我!”門外在回答,小癩子拉拉開大門,朝外一望,頓時驚喜地叫道:“啊!總管回來了!”
門外站的不是龍三遊還有誰?只見他大刺刺地跨進門檻,道:“最近堡中有什麼事吧?”
“沒有,沒有,嘻嘻,靜得很!小癩子一面回答,一面朝裏喊道:“錢師爺,大馬球,龍總管回來了!”
這一喊,大廳裏立刻擁出一大堆人,紛紛向龍三遊迎來,為首穿着長袍馬褂,帶着老花眼鏡的錢師爺走近一揖道:“總管辛苦了!”龍三遊抱拳還禮道:“錢師爺好!”生得面目猥瑣,但身材臀部特別肥的大馬球也笑嘻嘻上前見禮道:“總管有什麼消息帶回來嗎?”龍三遊朝大馬球注視片刻,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消息!”錢師爺道:“難道還沒抓到那個姓羅的?”龍三遊嘆口道:“那小子滑溜得緊,武功又高,事情棘手得很!”錢師爺悲忿地道:“這麼説,堡主的仇是沒辦法報了?”龍三遊道:“事情總得慢慢來!”大馬球道:“總管千里跋涉,應該先休息休息。”他像在拍馬屁。龍三遊點點頭道:“也好。”“那小的為你領路!大馬球哈腰轉身,就向廳後跑。龍三遊向錢師爺,拱一拱手,道:“待在下休息片刻,晚上再同師爺詳談!”“總管請!”錢師爺忙送一禮。龍三遊跟着大馬球身後,倏然道“你先帶我至堡主練功室走一趟!”大馬球一愕,住步道:“總管,剛回來就往練功室跑,有什麼事?”龍三遊道:“我只想看看老堡主的喪命之處,向他禱告一番而已!”大馬球倏嘻嘻一聲輕笑,輕輕道:“總管也太忠心了,其實總管大可放心,堡中對那檔子事,誰也沒有發覺,反正你這個堡主是當定了。”龍三遊倏然止步,深深注視了大馬球一眼,倏嘿嘿一笑道:“那就不用去了。”大馬球又挨近道:“自總管走後,我再三放出空氣,為你總管制造有勢有形,同時把你總管的卧室,也移至堡主房中,就天天巴望着你老回來!”
龍三遊輕輕嗯了一聲,目光掃視已到了四進院落,大馬球搶先幾步,推開上房門户,待龍三遊進入,又輕輕闔上門,笑道:“這間堡主卧室,我大馬球天天打掃,擺設全部改過,總管還覺得滿意嗎?”龍三遊在堂屋中太師椅上一坐,遊目四顧,點點頭。大馬球走近哈腰又道:“只是總管這番回來,當了堡主,別忘了對我大馬球的諾言。”龍三遊一哼,道:“什麼諾言?”大馬球一呆,旋又嘻嘻一笑,道:“總管莫非忘了,嘿嘿,忘了也沒關係,小的可以再提一遍,總管當上堡主,該提拔小的接你的位置。”龍三遊道:“等我當了堡主再説。”大馬球舐舐舌頭道:“是,是,不過還有總管答應小的那一半堡產,希望總管能折算銀子,先吩咐錢師爺給我,最近我手頭緊得很!”龍三遊一哼,道:“大馬球,你的胃口愈來愈大了。”
大馬球一愕,急急道:“總管,你這就不憑良心了,當初幹掉堡主那份差事多危險,除了我大馬球,誰敢有這份膽子,冒這種險?事先説好了的代價,你總管怎麼能賴?”
龍三遊倏哈哈笑道:“大馬球,我不過激你一激,你就急成這付熊樣子,銀子我可以叫錢師爺立刻付,可是,你還得跟我在一齊辦件事兒!”
大馬球笑容又展,連連道:“總管儘可吩咐!”龍三遊站起來道:“那我們走!”大馬球怔怔道:“總管剛回來,又要出去?”龍三遊道:“這件事慢不得,不過我們不走大門,就從後邊越牆偷偷溜出,辦完事回來!”大馬球急急地道:“究竟什麼事這麼要緊?”“到了地方,你自然會知道。走呀?”“是,是。”二人復又出門,走到牆邊,龍三遊道:“你上不上得去?”
大馬球嘻嘻笑道:“小的武功比不上總管,這丈把高的堡牆還難不到我!”“那麼上去吧!”龍三遊飄身越過堡牆,大馬球隨身跟上,躍出牆外時卻一個踉蹌幾乎拿不穩樁。龍三遊微微一笑,道:“現在咱們到前面鎮上租輛馬車!”大馬球一愣道:“要租馬車?難道很遠?”“不遠,不過也不近就是,快,你先走,咱們還得在天黑前趕回來!”“是,是。”大馬球心想天黑前不趕回堡,必引起堡中人疑心,所以也不再多問,匆匆向鎮上奔去。
龍三遊大搖大擺地在後面走着,龍家堡離鎮不過裏把路,等他趕到鎮口,大馬球早已僱好車回頭馳來迎接。“來,咱們坐在車中。”龍三遊對大馬球招招手,先估人車篷中。隨即吩咐道:“車把式,朝東大路趕,愈快愈好,大爺不計較車資。”大馬球上了車,車馬式立刻道:“是,大爺!”鞭聲呼地一響,車已轔轔起程。“總管,現在你可以説了吧,到底辦什麼事?”話聲一落,龍三遊陡然伸指點了大馬球軟麻二穴,嘿嘿一笑,道:“告訴你,請你做個證人!”大馬球身軀一軟,動彈不得,頓時驚呼道:“總管,你怎麼點了我的穴道?做證人也不用制住我啊!”龍三遊道:“你真是個混球,不知龍三遊怎樣會叫你辦這種陰險事,嘿嘿!大馬球,你看看我究竟是誰?”説着,伸手緩緩自頭上撕下一張薄皮面具,現出一個白髮蒼蒼,同字臉的頭,競然是“滄浪神刀”展雄,只是他顎下黑鬚為了戴面具的關係已完全剪短。
大馬球神色頓時大變,驚叫道:“你……你是誰?”“滄浪神刀”冷冷一笑道:“我就是龍堡主的好朋友,為他報仇而來,本以為查勘還要費一番手腳,想不到你居然不打自招,嘿嘿,我得先記你一筆功勞!”
這時的大馬球神色大變,連忙攔聲道:“大爺,求求你不要殺我,這全是龍三遊的主意,小的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他若不是穴道被制,早就跪了下去。“滄浪神刀”冷冷道:“若要我不殺你,這一路上,你就得聽我吩咐!”大馬球道:“是,是,小的一定聽你吩咐,你大爺叫我吃屎,我不敢吃飯!”“滄浪神刀”頷首道:“那你就跟我乖乖坐着,我不叫你説話,你就少放屁。”“是,是。”車中立刻沉默下來,可是“滄浪神刀”卻在暗暗發愁,該到哪裏去呢?”
天星宮已出現江湖,自己還能避開她們,三幫七派,大都受了“三環先生”莫於道的盅惑,好容易弄到這麼一個人證,冒冒失失送上門去,萬一對方不信,若有什麼變化,豈不前功盡棄,枉費一番跋涉之苦。
然而羅成一時又難找到,他左思右想,倏想到了青城派,只有青城派昔年與自己還有一份交情。想到這裏,“滄浪神刀”決心先往青城,把這個人證先安置好再説。
就在“滄浪神刀”帶着大馬球偷偷離開龍家堡後,不到一個時辰,龍家堡大門又被人敲響起來。“咦!今天上門倒不少,又是誰來了。”半年餘沒見鬼上門,看守大門的小癩子心中暗暗想着,走到門邊,嚷道:“是誰啊?”“小癩子?是我!”大門外在回答,呀地一聲,小癩子拉開大門,目光一瞬,不禁一呆,道:“總管,你老怎麼又溜出去了?”
門外可不又是一個龍三遊,只是這個龍三遊卻牽着一匹馬,滿身風塵僕僕,肩上多了一柄長刀。他一聽小癩子的話,頓時皺眉道:“小癩子,你在發病嗎?我剛回堡,怎麼説溜出去了?”“咦!這就奇了,總管明明早上一個時辰已回來,現在……”龍三遊沒待他説完,神色一變,喝道:“人在哪裏?”小癩子吃吃道:“不……不是大馬球跟你一齊到後院去休息了嗎?”龍三遊突然像瘋子一般,掠身就向二進院飛奔。但他到了自己房中,卻沒見人影,一干堡丁見他這種氣急敗壞的樣子已紛紛圍近問候!“總管,發生了什麼事?”
龍三遊急急問道:“大馬球呢?”
“大馬球不是跟總管在四進院老堡主故居嗎?”
一聽這話,龍三遊又發瘋般地向四進院狂奔。後面一干堡丁不知出了什麼大事,也紛紛跟着向裏跑。
龍三游到達四進院上房,反手掣出長刀,向裏衝了進去,但是房中空蕩蕩地哪裏還有影子。“人呢?人呢?”他臉色灰土,向着門口擁集的堡丁大聲喝問。那些堡丁個面面相觀,其中一個道:“總管若未見他,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壞了!壞了!”龍三遊情不自禁地連連道,接着破口大罵:“你們都是飯桶,被人混進來都不知道,剛才的總管是假的,我是真的。”“啊!”堡丁同聲驚呼!
龍三遊卻又推開眾人,發狂地向外奔,到了大門口,縱身跨上來時的坐騎,勒轉馬首,飛也似地向堡外急馳而去,等錢師爺聞訊出來查看,人馬早已沒入一片黃塵中,失去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