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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恐怖開場

    鳳珠聞言正在尋思,姬棠驚道:"爹爹和蘭姊談起此事時,人剛病倒,先不許我在旁偷聽。蘭姊走後,我問為何這樣機密?他只搖頭,我也不敢再問。次日爹爹病重,忽然向我密囑,以後須要緊隨蘭姊,和她交好。萬一尋到那條秘徑,最好跟去,當地必有幾個族中長輩與鬼頭蠻成了夫婦,如能見到,必能相助,隨又説了好些話。我雖對神立誓,不到時機不能出口,對於蘭姊始終忠心,何況夫人、姊姊是興哥的恩人,對我又這樣好法,將來有事無不盡心。有的話雖不到説的時候,但是鬼頭蠻雖能分辨善惡,無故不肯傷人、卻喜感情用事,先入為主。尤其他這金條,大小長短三十七根,一正一副,共計七十四根,排用起來算是兩個八卦,來人帶回的只得十七根,並非全圖。他那卦象如何排法,無人得知。既與圖形相合,可見只是正反兩副卦交之一,至多失去兩卦,不能配全。如我所料不差,這十七根金條必是第一次去的人看出它的寶貴,或與他們成婚之後又想逃回,知它利害,特意偷到手中,以為挾制。所盜應是整副,行至途中被人奪回多半,或是無心失落也未可知。此是當地特產黃金之精百鍊而成,放在暗中老遠必有亮光。後來帶去的人忽然失蹤,也必因這金條而起。他如全數帶去,使其物歸原主,決可無事;偏又人太兇暴,貪功自私,未對人説,又被他兄弟藏起兩根。按理對方失去多年,決不甘休,一直無事發生,必有原因。就此不再發現也罷,那十幾根偏又有人帶去,被他奪卧,去的人固是必死,這失去的兩根他也必要百計千方將其奪回。不知因何顧忌,明知我們是他對頭,竟會不來侵犯,令人難解。"

    "爹爹生前常説,林中兇險已極,他如不是寨主父女愛護,早和以先那些蠻人一樣慘死。這三百里的密林奇險誰也無法穿越,老妖巫公然明言由此來犯,必有深意。也許老妖巫以前失蹤多年,便是藏在那裏,仗着那些障眼法,與鬼頭蠻勾結一起。對方為了禁條,不能尋找我們,想要假手於她取回所失寶物。她知這裏富足,恰巧老王身死,好黨接位,正好狼狽為奸,狐假虎威,仗着外敵相助來此為害。聽爹爹説,鬼頭蠻表面和善,實則厲害非常,所練邪法雖然只能嚇人,並非真事,可是千百年來生長森林之中,一個個勇猛機警、身輕如燕、本領高強,難於抵敵。最厲害是各種毒藥均有奇效,加上所練毒蠱,能夠照他所定時日死亡,非他解藥不救。"

    "先去那十四人必是自己存心不良,以致激怒他們;人太強橫,不肯服低,又都忠於老王,寧死也要回來,才把事情鬧僵。雙方各走極端,未到以前,自知見了天光必死,才在林中連吹蘆笙,想人趕去,説明經過和所行秘徑途向,使這裏留守的人拿了信符金條送回原處,將他們所得各種珍貴寶物換取回來,獻與老王,所以臨死以前那等説法,並有他們所得價值連城之言。不料人都走開,蘆笙告急,不曾聽見,實在忍受不住痛苦,又知死期將至,這才勉強掙扎走出。一見天光果然全都死去。可惜發覺太遲,有許多要緊的話均未説出,否則非但無害,還可得到無窮財富等語。我想老妖巫十九是與對方勾結,來勢定必厲害,雖然我們防禦嚴密,還是謹慎些好。這類鬼頭蠻形蹤飄忽。近一年多,又有一個怪人同一形似猩猩的怪物常來這裏窺探,既不傷人,也不偷人東西,多半與此有關。那紙圖金條最好偷偷取來,與大家看過,立時收好,絲毫疏忽不得呢。"

    蘭花聞言,匆匆往對岸崖洞中趕去,鳳珠聽二女一説,不由想起一事,心中只管盤算,未置可否。再興見她沉吟不語,笑説:"姊姊不必多慮,這裏的人均對我四人忠心,人人武勇,決可無事。"鳳珠先是出神未答,王翼在旁隨聲附和,也説森林那面戒備極嚴,內外設有好幾層守望,萬無一失。鳳珠忽然轉向再興笑道:"我只顧想事,還沒有回答二弟。我是在想老妖巫前與老王作對,如今回寨又與好黨勾結想要害我,實在恨她不過。我這些女兵全部能共生死患難,經我十來年訓練,頗有本領。薄命人孤身在此本來無事,意欲過上兩日帶了女兵去往林中探敵,不等她來,便迎頭搶上,二弟以為如何?"姬棠心細如髮,早看出鳳珠神情有異,再興更是全神貫注,知其為了王翼負心刺激太深,女人心厭,恐生別唸,忙同婉言勸阻。王翼見蘭花走後鳳珠沒有理他,對於再興夫婦卻是有説有笑,又悔又妒,知其懷恨,便在旁邊勸道:"森林之中危險非常,夫人千金之體,如何可以冒此奇險?真要非去不可,我和蘭妹地理較熟,先往一探如何?"

    鳳珠笑道:"你夫婦全山之主,萬一有事,還要指揮主持,如何可以深入森林,離開根本重地?真要因我一人累得大家多事,我於心不安,便難在此久居了。"

    姬棠見她表面笑語温和,不露痕跡,目光卻望着別處,語氣中大有離此他去之意,心方一動。再興到底忠厚,接口説道:"我和大哥均受姊姊救命之恩,絲毫未報,一聽姊姊打算深入森林,老妖巫人又那等兇險,如何能夠坐視?最好以逸待勞,不要前去,否則那樣陰森黑暗、危機四伏、險惡之區,就是不遇敵人,那辛苦危險也實難當。為一區區妖孽何值姊姊親自出動呢!我知姊姊智勇雙全,真要略看形勢,以為殺敵之計,只可在森林邊界五六里內稍微觀察佈置,深入萬萬不可。我和大哥如不陪同前往,非但問心難安,情理上也講不過去。蘭姊固是三軍之主,不應離開。我弟兄二人必須陪侍同往,哪有不去之理?近年這裏的事雖是我弟兄和她們兩姊妹商計而行,每遇發號施令,仍是蘭姊一人做主。棠妹和小弟情義極深,誼共安危,自從同居在此,每日勞逸與共,從未離開,便我想她不去,她也必往。好在她人雖温和,性卻強毅,實是小弟知己同道,比尋常夫妻情分要深得多。既是將來同心合力、共圖事業的終身伴侶,又能吃苦耐勞,不畏險阻艱難,當然同在一起,便不説話,我也要她同去,由蘭姊一人留守主持足矣。"

    再興原恐王翼疑忌,姬棠多心,本心也因王翼忘恩負義大甚,鳳珠雖是女中英雄,武功極高,森林之中到底危險可慮,受人救命深恩,遇到奇險艱難之際坐視不問,非但問心不過,鳳珠必更痛心。意欲就這機會到了林中,令王翼向鳳珠賠罪,説明種種不得已之情,自己並在一旁證明,代為分説,大家把話説開,一面痛陳利害,使鳳珠減少悲憤,王翼由此永息妄念;免得常時相見,日久情深,又去勾結人家,藕斷絲連,闖出禍來,鳳珠也可永遠安居下去。好在彼此骨肉之交,姬棠本來知道此事,人更謹細,守口如瓶,無庸避忌,實是一舉兩得。等把各人的話説明,再將鳳珠勸了回來,免得受那險難辛苦。王翼聽再興這等説法,井將姬棠拉在一起,蘭花又被撇開,不令同去,不由消了許多妒念,覺着再興果是言行始終如一,只管痴愛鳳珠,心中實無別唸。自己只要能夠跟去,便可相機説明心事,請求鳳珠原諒,言歸於好。女子心軟情痴,長此下去終有如願之日,便在一旁連聲贊好。

    姬棠一聽再興不等自己開口,便要她同去,口氣那麼親切誠摯,可見平日沒有料錯,丈夫對她果是情深愛重,只是性情古怪,對於鳳珠情痴大甚,暫時成見難移。照此下去,休説日久情深,照方才算計能夠如願固是極好,像這樣多情多義的好丈夫,比王翼這類男子勝強萬倍,便和他做一世的名色夫妻也心甘了。聽完心中越喜,也接口笑道:"便是沒有興哥的話,妹妹待我這樣恩義,妹子也無不去之理。專一自私,只顧自己打算,忘恩負義,那叫什麼人呢?"姬棠原因王翼目光不正,蘭花一走,格外殷勤,又改了稱呼,越想越有氣,借話暗示,譏刺了兩句。話剛説完,心方後悔,覺着再興雖受主人尊敬看重,到底寄人籬下,比較王翼要差一層;何況蘭花情熱異常,夫妻恩愛,言聽計從,這類喪盡天良的男子一味貪淫好色,講什情理。此時正在愧恨忌妒頭上,何苦為了説得高興,刺中他的心病,使其懷恨,日後如向蘭花進讒離間,豈非不值?

    正想設詞挽回,偷眼一看,王翼色令智昏,意欲乘機討好,只顧照着再興所説隨聲附和,並向鳳珠借話示意,求其原恕,做得神情十分誠懇,並還表示平日心情如何苦痛,為勢所迫,萬分無奈之狀。那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目淚花亂轉,看去十分動人,對自己方才那兩句話毫未理會,暗罵此人昧良無恥,裝得真像。我本來識字,夜來夫妻相對,閒中無事,便以讀書習字消遣為樂。丈夫固是盡心指教,我更用功,只恐蘭花好勝,不肯説出。王翼卻不知道,以為我和蘭花不通文理,不識草字,可以任性欺騙,實則他寫那信我都認得,他竟當面揮毫,一點也不避諱。情書上面只管纏綿徘伺,彷彿天底下只他一人是個痴情種子。一面卻和蘭花温存親熱,有説有笑。自他成婚以來,不論人前背後,我日常留心觀察,從未見他為了負心背義現出絲毫愧悔之容;便寫情書也是一時高興,拿痴心女子消遣,彷彿他是英雄美男子,略通情悸,對方便是死心塌地,以此自負,得意神氣,真個可惡已極。

    此時見了鳳珠不知愧悔,還想乘機勾引,難為他這兩眼急淚怎麼擠出來的?這類男子最善騙人,看他此時裝得何等至誠可憐,好像什麼事都是別人逼成,非但不能怪他,他還受了無窮委屈,應該由被害人格外對他安慰才對心思。似此裝腔作態所説的話,何等委婉纏綿,情有可原。休説以前情痴熱愛過他的人見了十九感動,便自己如非旁觀者清,平日留意,深知他昧良無恥,全是假裝,也必引起同情。想到這裏,惟恐鳳珠心軟,又要為他所愚,生出憐惜,回心轉意,一誤再誤,又成大錯。回顧再興因見王翼急於表白討好,乘着蘭花不在房中,知自己夫妻不會壞他的事,居然當着人肆無忌憚,越説話越露骨。

    鳳珠本來正眼也沒看他,忽然轉臉,一雙妙目望着王翼,從容靜聽,面有笑容,彷彿已為甘言所惑,姬棠心中愁慮,但又不便插口點破;目視再興面現愁容,知道丈夫關心鳳珠太甚,一誤不堪再誤,恐其又上王翼的當,和自己心思一樣。正想用什方法點破,暗中留神細看,王翼雖然越説越起勁,神情做作,熱烈誠懇到了極點,眼淚也揩過了兩次,鳳珠始終聲色不動,神態甚是從容端靜,好像在聽故事,一言未發。方想此人少年英俊,所説的話何等巧妙,又是這樣聲淚俱下,並還露出以死明心之言,無論何人也易受他欺騙,何況受盡千辛萬苦為他而來的情人?看這毫無表情神氣,莫非對方好心竟被識破,一點未受搖動不成?剛用手暗中推了再興一下,靜以觀變,不令現於詞色,兔遭對方忌恨。

    忽聽鳳珠笑道:"仗義不平,人之常情。當初救你,原是無心之舉,談不到感恩圖報的話。假使我受惡人欺凌,危急之間,沒有以前救命之恩,你便袖手旁觀不成?人生世上,除暴安良,扶危濟困,理所當然。施恩者固不望報,受恩者也只遇見機會,看事而行,談不到什麼非報不可。莫非人家救了你,還盼他倒黴,好讓你報恩不成?假使我此時再要做了萬惡滔天的事,人人切齒,意欲殺以除害,到了性命關頭,你只為了一時私恩私惠,便幫助我這窮兇極惡人,與善良大眾做仇敵麼?再換一句話説,我一薄命女子孤身無依,遠投蠻荒異域,如其毫無能力,便非素識,你們自命英雄的人也應出力相助,有何恩怨可言。而我此時身世雖然苦痛,人尚未老,精力強健,文武兩途也都稍微來得,怎麼比起那些蠻人也強得多,食糧兵器以及各種應用之物全都齊備,又有數十個合力同心、忠義敢死的女中-兒,本來無須要人相助。賢孫婿乃寨主的丈夫,理應幫助我侄孫女主持全局,連二弟夫婦想要跟去尚待日內商計,還未答應,你如何輕離重地。

    何況蘭花年輕,只管智勇雙全,來敵太強,到底不可輕視,多上一個本領高強、心思靈巧的好幫手總好得多。這裏風俗講究夫妻合力,輕不離開,你不是不知道。其勢萬不能你夫婦都跟我去,便去也不過使我多上兩個後輩親人互相説笑,並無大用,這裏反有後顧之憂。本用不着,何苦來呢!"

    "實不相瞞,我雖女流,決不願虛生一世。以前因老王對我敬愛大甚,積習難移,平日只管隨他窮奢極欲,盡心享受,為感他救命之恩,又對我情深愛重,我又是個無家可歸的孤身弱女,情勢所逼,無可如何。休看飲食起居過於王侯,我並不以此為樂。自從老王死後,我便打好主意,中土無法施展的智能,決計以我全副心力在蠻荒異域中開闢出一番事業。此後雖是孤身一人,到底還有數十個忠義女兵情如一體,又有許多財貨器械應用之物,真比時二弟夫婦空拳赤手想要完遂平生抱負要強得多。照我預計,以後艱難辛苦兇險之事不知要過多少。森林黑暗,雖多危機,在我看來並未放在心上。昔年我一個未成年的少女,隨同老父窮途逃亡,貧病交加,連受惡人侵害。孤身一人深夜荒山驚慌逃竄,連經奇險,終脱羅網。後又帶了數十個女兵穿越森林,翻過數百里危峯峭壁,遠去思茅深山之中,在萬千人中把仇人生擒回來。中間並還深入山寨,將許多食人蠻人一舉掃平。這類兇險的事也經過好多次,所帶只是數十百個女兵,一向以少勝多,並未倚仗丈夫勢力,也未敗過。如何丈夫一死,到了這裏,我便無用起來?"

    "老妖巫來犯原由我而起,我無能力,也許要靠你們;有力不用,只在這裏坐享現成,非但問心不安,也太軟弱無能。不是腿傷剛剛收口,長途勞頓,素來不喜矯情,主人又這樣盛意相待,定要接風歡宴,業已答應在先,不便違揹人情。照我心意,直恨不能明早便起身了。好在我還不曾算計周密,要等眾女兵養好精神,人都喊來,經過詳細指點,準備齊全。謀定後動,並不冒失。至少還有三五天我才起身。小事一段,賢孫婿這樣慷慨激昂,彷彿森林裏面有不少刀山火坑等我前往。你固一片好心,連眼淚都急了出來,我卻認為小題大作,不需如此。天已不早,蘭花如何未回?難得雨後月色清明,良友重逢,正好暢飲幾杯。人生難得相逢,正經事要用力去做,遇到可以快樂之事,美景良宵當前,反正無事,也不應該辜負。如無什事發生,索性命人去催蘭花回來,我們先往上面平台小飲等她如何?"

    再興夫婦見鳳珠口氣神情從容不迫。照樣誠懇親切,人情入理,暗中堅拒,只在稱呼上稍微示意,與之斷絕,不露絲毫鋒芒;並還胸懷大志,與再興平日心志相同。不知夫妻日裏密談之言全被聽去,心情重創之餘,大為感動,業已改變原來心意,打算幫助他夫婦共成事業。以為鳳珠女中豪傑,本意如此,不由又是敬佩,又是感幸。方想此女真個識見高超,膽勇過人,聰明更到了極點。王翼人雖機智,聽那稱呼覺着不是好兆,但為鳳珠温和誠懇詞色所動,自己在用心機,裝腔作態,對方反當成小事一段,聞言內愧,反倒無法開口再説下去,只得改口説道:"我還忘了天氣不早,夫人想必腹飢,不用再等蘭妹,平台酒食早已齊備,請先上去用一點吧。"

    話未説完,忽聽蘆笙吹動,遠近相應,先頗紛亂,跟着又聽兩聲銀笛,蘆笙之聲便由近而遠傳將過去,忽然停止。眾人聽出先是發生警兆,後又無事。蘭花業吹銀笛,傳令通知,不令大驚小怪,均覺當夜月光甚明,怎會發生錯會?剛同走往三層平台之上落座,蘭花便匆匆趕來。姬棠笑問:"這好月色如何會有奸細?莫非那怪人和黑猩猩又出現麼?"蘭花四面看了一看,見樓下無人,左右只有八九個蠻女,便將背朝外,由身旁取出兩張紙圖和兩根形如蚯蚓的金條,交與鳳珠,笑道:"叔婆看完快些藏好,此後便放在樓上,不帶回去了。"時、姬二人見她面上神情有異尋常,彷彿有事發生,剛剛過去。方要探詢,鳳珠已將金條紙圖接過,看了一眼,好似有什警覺,隨手連圖包起,藏向胸前衣袋之內,笑問:"此圖比叔公交我的兩張大出小半,是何原故,你知道麼?"

    蘭花笑道:"此是昔年所留,事隔多年,連爹爹也不深知,取時也未對他明言。爹爹聽説叔婆睡起,本來還要親來獻酒,我知叔婆不喜這類俗禮,爹爹人又粗魯,來了反沮大家高興,同時又發生一點事,因此將其勸住。索性等到叔婆回房時仔細推詳,看看能否悟出一點道理,明日再從長計議吧。"

    王翼便問:"方才發生何事?"蘭花似嗔似喜,朝他推了一下,媚笑道:"都是你不好,不跟我去,我又性急,只圖拿了就趕回來,孤身一人到地洞下面去取金條、紙圖,沒有喊人相隨,差一點沒有吃了大虧!你還説呢。真要被仇敵暗算刺殺,看你如何是好!"再興驚問:"照此説來莫非真個來了奸細麼?"蘭花笑道:"今夜事情真怪。如説他是奸細,我已被那黑猩猩制住,掙扎不脱,好容易把銀笛取出告急。剛吹了兩聲,外面的人還未驚動,此人正偷洞中所藏香蟒所留涎品,聞得笛聲便趕過來,説他不是惡意,日後自知;並説仇敵不久深入,雖然人數不多,兇惡無比,形蹤飄忽,不易捉摸。

    聽説你們這裏藏有兩根神金,原是他們之物,他們本意只想取回神金。因受一個老妖巫的蠱惑,方始激怒。至多還有十來天便非來此不可,來路便在森林那面,另有秘徑。他在三日前得信,曾費許多心力,並仗猩人相助,至今不曾尋到,勸我們必須留意。"

    "那神金共有好幾十根,早被他們取回,盜金的人先被毒殺了十幾個,可是神金還有一小半,不知那十四人藏在何處。彼時怒火頭上,對頭已全殺死,沒想到所失神金沒有全數取回。先料對頭遺失林中,或是自知必死,仇恨大深,暗中藏了起來。因有神祖遺命和別的禁忌,不能來此搜尋。又因人死以前曾往快活樹沐浴飲水,神金已先被他派人帶回,只是匆促之間沒有説明多少,又是祖傳之寶,常人照例不許窺看。取回時對頭剛剛看過包好,以為都在裏面,就原包帶了回去。等到事後去用,方始發現,守着神祖遺命,不到時期不能走過林中禁地。屢次卜卦,都説神金藏在地底,早晚自己回來,越料來人不曾帶走,他們因此卻引起兇殺,死傷多人。原來女王也逃避在外,非將神金全數尋回不能回去。多少年來在森林中受了許多苦難,不是幾個忠心同伴本領又高,母女全家早已送命。"

    "好容易隔了些年,對頭的子孫帶了神金在森林中出現,擒住一看,原來身邊只有十五根,最要緊的兩根並未帶來,雙方言語本不甚通,來人性又兇狡,被擒時受傷甚重,話又答得不好,咬定只得十五根,並還犯禁,將所帶的一張信符畫上許多黑紋,最後又想逃走,終遭殘殺。當時便想尋來,一則相信神卦神金早晚全數自回之言,只説難還未滿,又不敢擅越禁地,耽擱到了如今,渺無音信。有時這裏採荒的人走過界限,他們暗中查聽,並無一人談起此事。後來幾次誘擒,把採荒的人捉去,軟硬兼施,百計拷問,內有兩人並還照他風俗娶他少女為妻,也説只知昔年有十四人採荒迷路,回來就死。前些年有人拿了地圖往探,為首兩人一去不歸,連圖失去。寨主派人在林中搜索多次,並未尋到屍骨和那地圖。森林兇險,難於深入,由此無人再提,也從未聽説什麼神金和他們所説的那樣金條。這才有點相信,知道這裏人多,並不好惹。照他風俗,便是到了年限,沒有禁地阻隔,不是真個查明神金下落,在人手裏,無緣無故也不應來此侵犯。這東西是他祖傳至寶。他們族中原分兩派,每隔六十年要選一次女王,輪流充任。這次因神金乃前主所失,誰能將這兩條神金尋回,便是全族之主,看得比命還重。"

    那人便是近年出現的怪人,他知我是寨主,因有一親人中了奇毒,非有香蟒涎晶不能解救。上年我們殺蟒時曾在暗中窺探,知道洞中藏有不少,想偷一點回去救人,所取不多,對於我們並無惡意。先並不知我為所帶猩人所困,聽見銀笛,方始尋來,一面警告,請我留意,還賠了幾句不是,並説我是全山之主,必知此事。對頭雖極厲害,除老妖巫外均通情理。那兩根神金如尚保存,最好和他説明,送往離此三十里森林的西南面,自有人來接應,非但化敵為友,彼此都好。我剛到下面,還未取出神金,便為猩人所困,本來還可向怪人探詢詳情,不料兩聲銀笛被上面的人聽去,因未聽真,還拿不準,相隔有人之處又遠,正在留神查聽聲音來路,忽然發現一條黑影穿林而去,想起近來怪人時常出現之事,忙取蘆笙一吹,四面應和。我還想將怪人穩住,他已警覺,匆匆取出~張手掌大小的白皮,上畫一個頭戴惡鬼皮套、身着白衣的少女人頭,與我看了一眼,説對頭都是這樣打扮,千萬留意。他雖隨時暗中相助,到底勢孤力薄,以後再要出現,均有用意,實是好心,叫我們不要大驚小怪。到了時機自會相見。外面人都警覺,如其泄漏蹤跡,彼此不利,只好先走。説完匆匆逃去。

    "匆忙之中我竟忘了一聲銀笛便可將人止住,同時看出怪人面上雖蒙着一副黑網,看不真切,神情口氣不似有什虛假。還想追問,不料跑得極快,邊走邊催我快出去攔住眾人不要追他,以免多生枝節;同來猩人又不聽分説,雖無傷人之意,卻將我攔住,不令追去。這東西看去比我還矮一頭,一身黑毛鋼針也似,力大無窮,手臂比鐵還硬,被它抓住休想掙扎,專聽怪人的話,一點不通商量。實在無法,只得由原路退出,先用銀笛止住眾人,各歸原地,不遇敵人不許妄動。後又回身取了東西,暗中命人查問,才知洞外守望的人也發現一條黑影,因而驚動,等追過去業己無蹤。"

    "先當怪人所帶猩人不止一個,細一查問,説那黑影和常人差不多高,身材瘦小,背後還有兩三條亮光,像是兵器,知道怪人只是一人一獸,井無別的同伴。由地洞中逃走之後,又無人發現蹤跡,越想越怪,為防萬一,已傳密令,添了兩處守望,如其見這一人一猩,只不動手傷人,不要為敵,能和他交談,引來此地一見最好。另外如有影蹤,便是奸細。除非發現人多,先不要打草驚蛇,可將棠妹方才所説、以前練過今夜剛準備好的四色號燈轉動報警,一面照着奸細來路悄悄包圍上去。等到合圍再吹蘆笙,我們得到信號必同趕去,這樣方能將其擒到,免被逃脱。我因黃昏前方始傳令準備,他們心粗,到時也許疏忽,又將以前幾個聰明一點的女兵喊來,令其分頭掌管。到了明日召集全山人等,分班演習,全數學會,再照棠妹所説添上別的信號,防禦便更周密。因此耽擱,回得稍遲。"

    "我聽怪人口音,不像本族中人,口氣甚好,也極關心,偏不肯説姓名來歷,因何對我們這樣好法,實想不出道理。叔婆人最心好,以前常代那些擄來的蠻人説情,保全了許多性命,有時並還強着叔公把人放回,還給他們許多東西。此人自從叔公受傷不久在此出現,先當奸細,始終擒他不到。叔婆到時,岸上守望的人又曾見他在大雨中朝着叔婆這面跪拜,明是一個受過大恩、有本領的蠻人感激叔婆恩義,想要報答。不然,哪有如此好法?只不知怎會來到此地。看他那張畫有山女頭的白皮,頭上頂着一個惡鬼,也是火畫;連那張厚皮也和昔年獸皮圖樣相同,只是白色,明是鬼頭蠻的符記。他又住在森林裏面,如是鬼頭蠻族中男子,決不會遠離森林,被叔公手下擒去。如是外族,怎會和鬼頭蠻相識,知道這等詳細?真個令人不解。叔婆聰明,記性又好,可想得起所殺的人當中有這樣人麼?"説罷,又將怪人形貌裝束、身材口音,除臉有黑網看不出來而外,詳細説出。

    鳳珠聽完,略一尋思,忽然想起一事,笑説:"我最恨人倚強凌弱,吞併弱小。你叔公在日本就好大喜功,又愛立威,五虎這般好賊和那妖巫更以殺人為樂。別寨蠻人異族休説有什仇怨,稍微貢獻不豐,立時蠱惑老王大舉問罪,仗着人多武勇,好了強迫人家伏罪,將所有金銀牛馬值錢之物全數獻出,不多殺人算是便宜。否則便是殺個落花流水,雞飛狗跳,老弱全數殺死,好看一點的婦女和那逃命不及的壯漢全數擄搶了來,逼令為奴。以前老金牛寨常聽悲哭鞭打之聲,慘不忍聞。後來被我知道,再三勸説,這類事便越來越少。"

    "你叔公先還恐怕別族蠻人不再畏服,後來看出所料相反,因他不再強搶亂殺,吞併人家子女財產,手下蠻兵少掉許多傷亡,非但少卻許多費用,還少結許多仇敵怨家。

    為了大小部落知他聽我的話,不像以前強橫霸道,生出好感,遇有強仇大敵,不是暗中報信,便出死力相助。到處都是自己人,耳目越多,不必再像以前那樣長年戒備森嚴,如臨大敵,又少卻好些顧忌。跟着我又連越重山峻嶺、森林密莽,消滅大羣食人蠻人,擒回我的仇人,越發聲威大震。算計每年所得,只比以前增加了好幾倍,上算得多。自己這麪人命物力的損失更是一點沒有,自然對我信任。偶然擒到敵人子女,經我一説,當時就放,便是積年深仇和犯有重罪的族人也都從輕發落,至多發往此地為奴。"

    "以前這裏人都視為畏途,不是貪生借命,非此不能免死,誰也不肯前來。等你做了寨主,照我那年避暑時和我商量採荒之法,來的人苦樂勞逸逐漸改善,不消一年都能安家立業。侄孫女婿和時二弟到後,他們日子更越過越好,耕作之時越多,採荒也有了定時。在你四人主持之下防禦周密,傷亡極少,不必常要添人補缺,風景出產又好,不似老金牛寨那樣酷熱勞苦。現在人心歸向,稍微膽大、沒有家室的少年多半想來。去年終因蠻人罪人大少,這裏大舉開荒,來信要人,依了好黨,恨不得又要發兵擄搶,被我攔住。當眾一問,立有好幾百人自請前來,經我挑選了三十多人,未被挑上的還覺不快。

    可見無論多麼艱險的事,只要做出成效,誰都樂幹從命,所有人力也能得到他的用處,不致浪費還有損失。好黨和我為仇,一半也由於此。"

    "如説所救的人,前後計算看見過的雖也不少,多半不曾當面説話,更不知他名姓。

    原是一時同情,仗義解救,只一知道必為解免,從未留意,怎想得起?內中只有兩人,一名藍山,當初為了官家搜捕侄孫女婿和時二弟,恐其中泄漏機密,平日令在後寨管理牛羊,他兩人剛走當天夜裏忽然逃走。因他跑得極快,本來追趕不上,恰巧有人打獵,歸途撞見,知是嚴禁離寨的人,將其擒回。正在鞭打拷問,我因時二弟兩次託我關照,力説此人忠義,雖是外族,決無二心,這才命他管理牛羊,不料逃走。據説撞見他時,還同了兩名士兵,正是漢官派來窺探的奸細,因此老王大怒,非殺不可。一則我看二弟面上,又想他平日人甚勤謹,我們待他頗好,心疑想尋二弟他們,恐有冤枉,便向老王説明,由我親自審問。果然料得不差,一見我面便説實話,非但沒有壞心,反因看出官方奸細與人勾結,心中憤恨。他因想追恩人,剛進山口,便發現那兩個奸細掩藏當地,因不知二弟他們已走,一直誤以為要由當地經過,正在守候。為了貪功心盛,又不知這裏奇險,打算探明下落之處,再行報官擒捉。遇見藍山走來,向其打聽,藍山將這兩個奸細穩住,問出二弟他們蹤跡只兩奸細知道,尚未泄漏,正要下手殺以除害,便被擒回。"

    "先還以為有功,哪知擒他的人與所勾結的好人是親戚,五虎又恨時二弟他們,於是遷怒。因老王已先得信,非要問出真情才殺,先還不敢暗害,打算屈打成招。他偏是個硬漢,不肯屈服。業已打算殺以滅口,被我得信,親自審問,當着老王問出真相,大怒之下,將兩奸細連同奸細買通的族人全數殺死。我知道他再留下去必有仇人暗害,仍令回到寨中養傷,嚴令全寨誰也不許侵害。正打算把傷養好,等有人來,一同帶到此地,哪知當日夜裏竟二次帶傷逃走。事前還向人説,恩人走時機密,等他尋來,人已起身,恨不能插翅飛來,不料沒有問明途向。"把路走錯,如非夫人解救,必遭慘殺,但是寨中已有仇家,早晚必遭毒手,非走不可等語。

    "此人雖是山民,人頗機警,彼時五虎好謀未露,老王因他勇猛,也頗信任。我料藍山在受刑時必已看出好黨妒恨心意,老王又殺了他們一個黨羽,仇恨越深,必不相容。

    自知人微言輕,有許多話不便明説,又大想念恩人,故此二次連夜帶傷逃走。等我得信,命人追趕,並向把守危崖人口的人訊問,均説未見。他沒有我們信符,也無法飛渡那片危崖。崖前一帶猛獸又多,由此便無音信。我料不是逃時為好黨所害,便在途中為猛獸所殺。再説他逃出已久,你們近一半年方始發現怪人,決不是他。還有一個名叫馬八牛的,雖是去年春天被我放走,人也年輕武勇,但是此人身材瘦小,也與你所説不同。至於鬼頭蠻我以前聽都不曾聽過,怎會被老王手下擒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以後多留點心,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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