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台灣
“什麼?那女人又把我們的帳退回來了?”陸槐南下巴抽搐、咬牙切齒的問。
“是……”秘書小姐看着總裁一副氣到快中風的樣子,説得有些膽戰心驚。
“這次又是什麼原因?”深吸了一口氣,他忍住滿腹怒火。
“她説我們的帳還是有問題,這樣做下去一定會被國税局查死,公司也不用再發展了,所以、所以她覺得……”
“講重點!”沒耐心的陸槐南一拍桌子。
秘書嚇了一跳,吶吶地説:“她要我們……重做。”
“重做?”陸槐南語調拉高。“她不會早點講嗎?非得等我們全弄好了拿去給她,她才説要重做?”
“她説她很忙,客户很多,沒辦法只盯着一家公司。”秘書小姐想到要轉述會計師那麼囂張的話,心都提了起來。“而且,應該是我們拿着帳本去問她,而不是她主動來找我們,如果我們對她有什麼質疑的話……”
“怎麼樣?”雖然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陸槐南還是犯賤的問了。
“……大可以換別的會計師。”秘書屏着氣息,準備承受他接下來的怒火。
那女人……以為他不敢換會計師嗎?
陸槐南握緊拳頭,氣得臉都漲紅了。他在商場這麼久,她還是第二個敢這麼囂張跟他説話的人。
她最好別搞得他火大受不了,否則屆時他就……他就……他就只能算了。
出乎秘書的意料,陸槐南沒有怒火直燒九重天,也沒有大刀闊斧地砍了那個大牌會計師的生意,他只是深呼吸了幾口氣,下了一個她以為自己聽錯的指令。
“叫我們的財務去跟她學,看那些報表格式有什麼地方要怎麼改比較好,弄好了再跟我回報!”
秘書小姐驚愕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這……這真的是脾氣一向火爆、最討厭吃虧、做事雷厲風行的總裁會做出的決定?他究竟有什麼把柄在那個女會汁師手上?還是欠了她一大筆錢還不出來?
不過這麼大逆不道的問題,她可沒膽問出口,只是連忙回應他的交代,“可……可是她説,叫我們找個能負責的人去,不要老派一些……呃……蝦兵蟹將。”
蝦兵蟹將?陸槐南相信,如果真有“怒髮衝冠”這回事,他的頭髮早就豎得像刺蝟了。
他從美國帶來的財務精英們,居然被那女人形容得如此不堪?
“那就派經理去!”他恨恨地爬了爬頭髮,想不到和一個女人對峙,比在商場上衝鋒陷陣還辛苦。
秘書小姐唯唯諾諾的應了,急忙退出門外。
直到秘書小姐離開,陸槐南才像打了場敗仗似地頹喪坐下,應該説,自從和“她”再度在台灣重逢後,在兩人的關係上,他已是節節敗退。
那個囂張的會計師、那個大言不慚叫他不爽可以換人的女人,就是他的前妻——文曦盈。
離開他之後,她回到台灣執業,沒想到不出兩年的時間,她便小有名氣,自已開了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生意好到接不完。
而他當初和父親談妥後,便着手規劃沙夏冰淇淋進軍亞洲的事宜,花了一年評估市場,又花了一年選擇地點及談判,最後才選在位置好、法律政經治安各方面都不錯的台灣,做為亞洲區的總部。
然而在這期間,他尋尋覓覓卻再也找不到她的蹤影,那張離婚協議書,成了他心中最深的痛。最後,想不到在台灣這個彈丸之地,居然讓他找到了她。
於是,沙夏一到台灣,選擇合作的會計師便是她,她也確實做得有聲有色,在財務上幫了新成立的沙夏亞洲區總部許多忙,讓他們能迅速進入狀況。
只是她也絕對聯想得到,像沙夏這麼大的公司,不選國際性的會計師事務所而選擇她的原因,多半是他的私心,因此,她也很充分地利用她的優勢耀武揚威、不可一世。
説好聽點,是真金不怕火煉,她的專業不怕他挑釁;説難聽點,就是她根本不在乎失去這個案子,能遠離和他有關的一切,説不定才是她要的。
他只能做個悶聲葫蘆,把所有在她那受的氣和吃的虧全吞下肚,誰教他心虛?
誰教他先對不起人家?
因為若是他真的受不了,和她的會計師事務所一刀兩斷,或者又發了頓脾氣把她嚇跑,那麼他可能再也沒有見到她的機會了。
進不得,退也不能,夾在這麼尷尬的境地,只能説他活該。
陸槐南迴神過來,當機立斷的按下對講機,“李秘書!”
剛才驚魂未定的秘書小姐又嚇了一跳,“總……總裁,請問有什麼吩咐?”
“方才我的交代,你通知財務經理了嗎?”
“已經通知了,他正在和文小姐的助理約時間。”
“你告訴他,我和他一起去。”他眯起眼,做了一個決定。“能負責的人是嗎?那我便給文小姐一個驚喜。”
“文曦盈會計師事務所”不像一般公司位於精華地段,反而是市郊一棟兩層樓的獨棟透天厝,裏頭花木扶疏、清淨雅緻,若不是門口那塊小小的木頭招牌,一定沒人想到在裏頭的人們,做的是如何精密的數字工作。
也虧得她口碑好、夠專業,客户才願意跑到她這個看起來不太像辦公室的地方和她合作。另一方面,這樣隱密的空間,剛好也讓某些需要闢室密談財務問題的客户很滿意。
陸槐南來過這個鳥地方好幾次,每次幾乎都是被她氣得火冒三丈,和她爭辯總是落在下風。不過,好處就在他每次都有收穫,也不算無功而返。
意氣風發的大男人,難得被頂撞一定大為不爽,但他雖然老氣得大吼大叫,卻也不敢真對她做什麼。
因為只要她姑娘一個不爽,對他下了逐客令,下次要見到她,可比登天還難。
他每每吃癟,卻又一次次的自動送上門,只能苦笑着在心裏罵自己犯賤,表面上卻仍要保持那副強悍的樣子,沒辦法,誰教他大男人的架式在外人面前實在太重要了。
來到文曦盈的事務所後,陸槐南雖然已經和她預約了時間,但她還是讓他等了快半小時才姍姍來遲。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方才有些公事耽擱,請多多包涵。”她向眾人點頭示意,語氣客氣生疏到極點,不管眼前人職務高低,她彷彿全都一視同仁。
她那好像看到陌生人般的態度,令陸槐南憋了一肚子悶氣。
以前的她,總是穿得保守樸素,如今卻穿上了專業的套裝,戴上金框眼鏡並綰了個法國髻,顯得精明幹練,卻再也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低調婉約的她。
他不喜歡這樣,非常不喜歡。
“需要這麼客套嗎?曦盈,我們有這麼不熟?”
今天和陸槐南一起來的人,除了李秘書,就是公司的財務經理陳經理,這兩人都算是他的心腹,至於文曦盈,他一直把她當作自己人,所以説起話來也比較肆無忌憚,索性就直來直往。
“陸總裁?抱歉,我以為來的只是陳經理,沒有看到你,真是怠慢了。”文曦盈技高一籌的將了他一軍。
她不想和他敍舊,因為敍舊只會讓她心裏隱隱作痛,但站在客户的立場,沒有特別招呼他又很失禮。然而,堂堂一個總裁只為了計帳這種小事就來找會計師,難免有找碴之嫌,所以她才拿出“沒看到”的藉口,讓他想借題發揮都師出無名。
“憑我們‘特殊’的關係,你還叫我陸總裁,不是特地疏遠我是什麼?”他説得酸溜溜的。
李秘書和陳經理不約而同瞪大眼,經由這段對話,他們才發現原來總裁和文會計是舊識。
文曦盈強撐起職業的微笑,不慌不忙地道:“今天貴公司是為了公事而來,所以我們不談私誼、不套交情,純粹公事公辦會比較有效率。”
效率?這還需要她教他嗎?哼!分明是她想故意和他拉遠距離。
反正今天就是來和她把話説清楚的,要公事公辦,他奉陪!
“既然你這麼説,我們就進入正題吧。”陸槐南示意陳經理把帳目光碟取出來。“這個月你已經退了三次我們的帳,請問究竟我們要怎麼做,你才會滿意?”
一般説來,會計師負責審計公司財務,若無問題的話,具名出示審計報告即可,然而,他們改了兩三遍她都不接受,又不講明哪裏不對,已經是近乎刁難。
但陸槐南不知道的是,文曦盈故意刁難沙夏,就是要逼他親自出現。
“對於目前貴公司的記帳方式,我只能説這裏是台灣,不是美國,你們把美國那一套完全搬來台灣,不一定符合台灣的習慣和標準,何況,就是因為你們的財務還要上報美國總公司,沒有完全獨立,不僅容易造成混淆,也會有不必要的延遲。”她並沒有打開帳目對他們講解,而是講了個大方向。
“什麼意思?”陸槐南彷彿抓到她要説的重點,卻又有些模糊。
“你們的帳目和財務報表表面上,看起來沒問題,但事實上,卻會造成你們執業的困難。”文曦盈單刀直入的指出弊病。
“我舉個簡單的例子,你們公司正在醖釀進駐百貨公司專櫃對吧?這麼一來,由於你們還沒有直營門市,和百貨公司的拆帳方式一決定下來,你們目前的記帳方式勢必要改;不過,之後若有拓展獨立門市據點的計劃,那又必須是另一套了。我由帳目完全看不出來你們有這樣的準備,屆時如果你們真要拓展獨立門市據點,卻還要等美國方面核准,只要他們一慢,財務的延遲或漏洞肯定會拖垮公司!”
她不只考量現在,連沙夏未來的發展都一併考慮進去,這令陸槐南心裏一動,態度也不再那麼強硬,何況,她説得很有道理。
不過一時的失察,讓他面子有些拉不下,嘴硬的道:“我們公司都是最專業的精英,不可能犯這種錯誤,何況美國總公司本來就有監督之責……”
“説得好,貴公司的財務人員都是最專業的精英,但還是犯了這種錯誤,反而令人覺得事有蹊蹺。”文曦盈不着痕跡地提醒着陸槐南,似乎不在意他的態度。
“總不能全部怪罪在他們都是美國來的,不熟悉台灣法律吧?你們帳務不獨立,資金掐在美國總公司手上,萬一哪天他們抽手……”
“……那我們這幾年的努力就全自費了。”陸槐南又一次慘敗,不僅嘴皮子鬥不過她,更敗在她的專業上。
當初他要來台灣開設沙夏亞洲區總部時,陸柏東全力反對,但由於陸浩的背書,陸柏東只好堅持分公司的帳目要上報給美國總公司,算在總公司的年度會計上,盈收也要繳回,再由美國總公司依比例撥放。
由於總公司仍是父親陸浩負責,他便認為此舉無虞,又因為急於前往台灣,便答應了這個條件,沒想到文曦盈一説明,這點倒成了台灣分公司最大的把柄——天高皇帝遠,陸柏東在總公司做什麼手腳,他根本看不到!
為了成立台灣沙夏亞洲區總部,陸槐南挖來了超級業務利少杭當副總裁,廣告才子駱晉紳擔任廣告行銷總監,獨獨缺了財務方面的專家。
在沙夏業務蓬勃發展的此時,這個漏洞無疑成了致命的隱憂——但幸好有文曦盈,幸好有她。
陸槐南吐出一口大氣。
台灣分部的核心財務人員,全是他由總公司帶過來的,不是的人力他頂多在台灣聘請幾個小會計,卻都不成氣候……看來,那羣核心人員中肯定也有陸柏東安插的內奸,否則他們怎能把帳目做得如此天衣無縫?
心裏有底後,他轉身向財務經理道:“你和李秘書先回公司,把財務部人員名單整理一下交給我。”
陳經理慎重地點點頭,和李秘書一起離開了。
文曦盈見事情已解決,他卻還賴在這裏不準備走,不由得擰起秀眉。“陸總裁還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公事解決了,現在是私事的時間,他可要好好把握和她獨處的機會。
“我還有公事要忙——”文曦盈不想和他多糾纏,他對她還是有無比的影響力,她不想讓他看出來。
“公事?我們之間不只有公事吧?老實説,曦盈,我不喜歡我們現在的關係!”陸槐南霸道的打斷她的話。以前他可以想抱她就抱她、想吻她就吻她,現在卻只能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不得越雷池一步。
“我倒挺喜歡的。”看來他是非談不可了。“沒有扯後腿的婆婆、沒有財大勢大壓死人的婆家、更沒有阻止自己前進的老公,我可以好好發揮自己的能力,邁向自己的理想。”文曦盈強迫自已保持淡然,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他不會知道,要她雲淡風輕的説出這些話,得花多少力氣。
“我已經為這件事道歉過幾百次了,你還想怎麼樣?”頭低得久了,一向脾氣不好的陸槐南也快沒耐性。她老是在同一個點打轉,他根本連切入的角度都沒有。
“我不想怎麼樣啊!現在是你想怎麼樣,我只是沒有配合的意願和義務而已。”文曦盈覺得莫名其妙,犀利的堵了回去。
難不成他現在還認為她一定要按他的意願辦事,辦完還要謝主隆恩嗎?
陸槐南一時語塞。他知道,現在和她硬碰硬,只會撞得自己滿頭包。
過去,他要是得到她這種回應,一定先氣急敗壞的飄她一頓再説,然而現在時不我予,再加上幾年和她分開的教訓,他可不敢再輕捋虎鬚,又惹火她。
“那我請問,我要如何才能和你恢復到我要的關係?”即使已經氣得牙癢癢,他還是得“虛心”請教。
“很抱歉,我敬謝不敏。”她幾乎是想都沒想的就回答。
“為什麼?”陸槐南差點沒跳起來。
被打槍也要有理由吧?他現在姿態還不夠低嗎?
“過去你的婚姻失敗,就是因為你沒有做好為人夫的心理準備,還是過得我行我素,只想到自己。現在你真的認為,自己已經做好踏入下一次婚姻的準備了嗎?你確定和同一個人再重來一次,一樣的錯誤不會再犯?”
文曦盈若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説出的話切中要點。
熾熱的入夏天氣,好不容易等到日落,文曦盈才慢慢的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回家。
台灣的傍晚,和美國很不一樣,美國的商店總是在下午時分就關門,若在日落後才上街,街上往往是寥寥落落沒有多少人,大夥兒頂多到酒吧喝兩杯小酒;但在台灣,傍晚才是夜生活的開始,街上人潮熙來攘往,熱鬧到了極點。
看着身旁情侶雙雙對對,有的熱絡的牽着手,有的親密地搭着肩,彼此笑語間帶着一絲甜蜜……文曦盈不禁又想到陸槐南。
其實現在的她,有些怕看到他,因此在他面前總武裝得很強悍,但只有她知道,心裏最柔軟的那處,仍一直叫囂着想棲息在他懷裏,想和他回到戀愛的時光。
這種矛盾總是掙扎得她心痛,和他相處時,她得要花上兩倍的力氣才能讓自己語調如常、表情正常,不顯露絲毫對他的留戀。
他不會知道,當年留下那張離婚協議書,她幾乎等於已經死過一次了。
沒有當年的決絕,就沒有現在的她,而她也因遺憾不能陪他走過開拓亞洲市場這最艱難的一役,所以當他找上她的會計事務所時,她才會二話不説的答應。
可是有時候做出了決定,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那段婚姻落得他們兩敗俱傷,她因此害怕再回到他身邊,那等於再回到從前的日子。
為什麼他們會變成這樣暱?
文曦盈的思緒不由得回到在美國求學、和陸槐南相戀的那一年……
她是個孤女,能到國外求學全是靠自己的努力和獎學金,因此只能省吃儉用,日子過得苦哈哈。而他則是大企業的公子哥,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在校園裏幾乎是橫着走。
他大了她好幾歲,一個在研究所、一個在大學部,兩人原本不會有交集,但命運卻讓他們相識、相戀,直到現在,文曦盈雖然惱他怨他,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那段時間,是她人生裏最快樂的時光。
因為她窮,他從來不讓她出錢,兩個人出門總是他掏腰包付帳,即使她大聲抗議也沒用。
她原就不喜歡受人恩惠,好像一舉一動都必須看人臉色一樣,但他只是淡淡的説“他付得起”,之後便把金錢的支出全包了。
她單獨出門時,一定得向他報備,理由是怕她危險;他也一天到晚嚷着她是他的,有時間就霸着她,要她在兩人獨處時一定不能忽略他,那時她也認為,有愛才會有佔有慾……
凡此種種,被愛衝昏頭的她以為那些舉動是他的體貼和愛意,殊不知卻是他的大男人主義,當她了悟時,兩人已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
文曦盈嘆了口氣,腳步經過一家火鍋店,夏日的火鍋本來沒什麼銷路,但冷氣超強的店裏總還能吸引幾個客人。
她佇立在店門口,看着裏頭的客人大快朵頤,突然想到陸槐南最喜歡吃她做的火鍋。
那時候,他真的對她很好。
美國的冬天冷到不行,沒幾件衣服的她住在寒酸的單人宿含裏,常冷得全身發抖,交往的那年冬天他發現了這件事,隔天她上完課回宿舍時,房裏便多了一個大暖爐,牀上的棉被也變成厚厚一層,衣櫃裏還多了幾件昂貴的大衣。
還有一次,她在電視上看到帝王蟹,隨口説了很想吃,當晚他便帶她到高級餐廳裏,幾乎是半強迫的要她吃到飽。
她曾經想買某件商品,但在找到第二家店沒有後,她就想放棄了,沒想到他卻開着車帶她越過了州線,跑了五家店才買到她要的東西。
為了這一切,她感動得幾乎流淚,他卻説他的女人絕不能吃不飽穿不暖,更不能在任何事情上有遺憾。
他究竟是細心,還是單純的不把錢當一回事,她不確定,然而他的心意,是無庸置疑的。
所以在兩人有衝突時,很多事她就忍下了,包括他的沒耐心、偶爾對她發脾氣,或一不爽就自己躲起來生悶氣,不要她安慰,也不希罕她幫助的冷漠。
文曦盈將視線由火鍋店裏調轉回來,繼續前進,下意識地,她走到了婚紗店前面,店裏一件件華麗典雅的禮服,又令她止住了腳步,回憶起令人心酸的婚姻生活……
慢慢的,婚後她才發現,她婚前所忍受的、誤會的那一些,居然成了兩人日後分離的導火線。
交往一年就結婚,他其實並不瞭解她,她也是。
她不是一個只躲在男人背後享福就好的女人,她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當初她能忍下他的一切霸道只是因為愛,以為他會為她而改變。
然而,陸槐南卻誤以為那就是她的本性,所以才會娶她吧?
他要的就是一個小女人,要的只是她的乖巧不吵鬧,會在他身後為他打點一切瑣事,又要夠獨立到沒有他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所以,安撫他母親成了她的工作,他的冷落她必須認命,只要他有情緒起伏,她不能回嘴也不能質疑。
這種委屈累積久了,一次爆發開來,她才發現彼此的認知根本不同,所以她遞出了離婚協議書。
她的目光由婚紗店移到隔壁的花店。
花店裏頭有一個男子,正小心翼翼地由店員手中接過一束美麗的玫瑰花。看他喜孜孜的表情,應該是要送給女朋友的吧?
可惜,直到和陸槐南分手那一刻,她也沒收過他送的一朵花,因為他自認為送這種東西,有辱他男.性.雄.風。
文曦盈腦子裏一片混亂,出神的回憶着過去時,眼前突然出現一束紅色的玫瑰花,遮住了她的視線。
抬起頭來,看到陸槐南那張熟悉的俊臉,她的心狠狠她揪了一下。
“你想做什麼?你不是應該在公司裏?”她沒有接過花,而是迅速地收拾好自己心情,在他面前表現得淡定自如。
“我沒有回公司,我在你事務所的樓下等了很久,才等到你下來,這一路跟着你,我發現你停下來的點,好像都和我有點關係。”
她皺起眉,不知道該説他自以為是,還是説他猜得神準。
“你停在火鍋店前時,我想到以前我常吃你煮的火鍋;你站在婚紗店前時,我也回憶起當年我們的婚姻;方才你直直的盯着花店看,我才突然發覺,我好像一束花都沒有送過你。”説着他強硬地將花束塞入她手心。“收下吧。”
“現在送,又有什麼意義呢?”她在心裏嘆息。手上的花,不知不覺變得沉重。
“怎麼會沒有意義?”陸槐南那總是優於他人的自信心,又以此時的告白中表露無疑。“因為,我要重新追求你!”
他慎重的宣言,還有誓在必得的表情,令文曦盈心中五味雜陳。
“你怎麼會認為我還會接受你的追求?”她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期待,還是怕受傷害。
“因為你離開我至今,還沒有和任何一個男人在一起,這證明了你心中仍有我!”陸槐南迴應得大言不慚。
“我只是忙於事業,才會沒時間和男人交往,不代表我還留戀什麼。”她不慌不忙地撇清他的猜想。
“是嗎?”他才不相信她的話。“事業和社交不衝突吧?否則我以前衝刺事業時,不也娶了你?”
“所以後來離婚了。”她冷冷地戳破他。
陸槐南被她堵得一愣。
做了三年女強人,把她的言語都磨利了,每次找她談,他沒一次成功的。
“就算我們離婚了又怎樣?”他嘴硬的把話拗回來,心中始終固執地認為她對他還有情。“離婚了就再追回來!既然我能追到你一次,就能追到你第二次!”
文曦盈有些無力的看着他,這男人究竟哪來的自信?“我們之間的問題並沒有解決,再湊在一起,還是會因為相同的理由而分開。”
“誰説的?”經過這三年的沉潛,他自認已經明白她的想法,也知道她在意的癥結,“你變得不同,我也變得不同了,我們都有了改變,為什麼不再試試看?我保證,一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
文曦盈可不相信。或許是一朝被蛇咬,即使心中對他仍有感覺,但那情愫已經能被理智控制,再不會隨便一撩撥就蠢蠢欲動了。
“好,既然你這麼説,那我問你,如果我們重新開始,你不希望你的老婆有事業,那我的事務所怎麼辦?”
“我會尊重你。”他毫不考慮的説。
文曦盈有些意外他斬釘截鐵的回答,又問道:“還有,我以前最討厭的一點,就是你的沒耐性,你現在很有耐性,能夠不隨便發脾氣了嗎?”
眉頭皺得更深了,但他的話也更堅定。“耐性不是一兩天能養成的,但你想想,我們重逢後的這一年,無論你氣我多少次,我有生過氣嗎?我已經儘量剋制、儘量改了,你必須給我時間!”
所以……都是為了她嗎?文曦盈的語氣有些軟化了。“但你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不喜歡我靠近,完全無法溝通,甚至會轟我出去,那又怎麼辦?”
陸槐南只剩苦笑。“曦盈,那是男人的面子問題,但我絕對不會再對你發脾氣。而且,我不希望你承受我的壓力,所以我只能保證,我不會再用低落的情緒影響你。”
原來他真的發現了自己的問題,而且有在改進……文曦盈幾乎要被他眼中的温柔淹沒了。
一向脾氣剛硬的大男人,若是刻意施展柔情,那是很難抵抗的。
她保留着一絲理智,問出最關鍵的問題,“那你媽呢?我記得令堂很討厭我,處心積慮的希望我們分開,你又如何説服她?難道又要我去忍受她的各種無理取鬧?”
“這……”陸槐南語窒了起來,母親大人的蠻橫他也知道,根本無法控制。
此時,他的手機像在回應她問題似的,恰好在此時響起,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猶豫着該不該在她面前接起這通電話。
文曦盈是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他的手機鈴聲萬年不換,每個人有代表的鈴聲,當初正是她為了方便他辨識而特別設定的。
這個鈴聲,很顯然是江敏霞,她的前婆婆。
她等着看的態度教陸槐南更為難,他若是接了,結果肯定很糟,但不接,好像又顯得心虛。
母親的奪命追魂叩,總是在最不好的時機,讓他疲於奔命!
硬着頭皮,他按下通話鍵。“媽?星朝五晚上……我説過了沒空!你不要再介紹了,我對那個……”他偷覷了文曦盈一眼,“那個什麼王小姐沒興趣……也不要再幫我安排什麼李小姐了!什麼?死給我看……有這麼嚴重嗎?我現在有事,等一下再説好了!”發了頓脾氣後,他訕訕然地掛斷電話。
果然,通話一結束,她帶着些嘲諷的揶揄隨即出現——
“令堂替你安排了很多相親?”
“那是她自己一頭熱,我可沒興趣!”他急急撇清。“而且她在美國,天高皇帝遠,管不到我們的!”
“但事實你上還是拿令堂沒辦法不是嗎?萬一她來台灣,你還是沒轍。”江敏霞那套覓死尋活、呼天搶地的把戲,她經歷得多了。“槐南,我們兩人之間的困難還是存在,有些事,不是相愛就能改變的。”文曦盈覺得自己方才被激起的情感,頓時又被狠狠地潑了盆冷水。
在陸槐南搶白前,她快速搖了搖頭,目光復雜的望着他,“我離開了這幾年,好不容易讓自己過得很好,你這麼大搖大擺的一出現,就想逼我回到以前的生活?槐南,我也會害怕,請你不要一直逼我。”
文曦盈轉身走了,這一仗她不戰而逃,她現在的理智,是強裝出來的,用來掩飾一顆傷痕累累的芳心。
他不知道,手上的紅玫瑰即使她不喜歡,卻仍結結實實的在她心裏留下了分量,而他剛剛誠摯的眼神,也狠狠煎熬着她排拒他的意志。他的殷勤,還有他的罵不還口,都在慢慢解凍她曾經冰封的心……
如果不是他母親的那通過往,她或許會真的放不願則,為這一點遲來的芬芳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