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以為無人的屋子裏,不但有了人,而且還有了四個人,除了地上躺着一個他們的同伴外,還多了三個人。這三個人他們都認識。
一個是最熟悉的一丈青,他們先前在屋裏聽着,已經知道她背叛了王爺,投到對方去了,所以並不奇怪。
一個是曾使他們亡魂喪膽的天山雕哈小王爺,另一個則正是他們奉命要除殺的夏志昌。
然而這兩個傢伙也知道他們自己的份量,沒有敢拔槍,而且準備拔腿向後開溜。
卻是一丈青先開的口,她笑着道:「林大木、張四眼兒,你們這兩塊料不妨試試看,只要讓你跑出十步去,就算你們兔崽子腿長,我擔保兩位小王爺不再追究你們,由你們放生了。」
張四眼兒並沒有四隻眼兒,也不是帶眼鏡,不過他的眼眶上各有一個小圓疤。那是有一次他在幹小偷的時候,偷看人家大閨女洗澡,叫人給捉住了,本來要挖掉他的眼睛,他死求活求的,人家才發善心,不但沒叫他失明,而且還送了他一對眼睛在他雙眼上面,用刀子剜掉了兩塊肉。
這是他不光榮的過去,卻也成了他的外號,不過人家每叫一次,他都要生氣一次,甚至找對方拚命。
今天,一丈青那樣叫了,他卻不敢拚命,而且還陪笑道:「青姑娘,這是何苦,我們在外頭的談話,想必你也聽見了,我們並沒有想跟你為難。」
「你們也配嗎?」
「是!是!我知道,我們是什麼料,所以我們只打算回來老老實實的呆在屋裏。」
一丈青冷笑道:「我們若是一直進來了,你們兩個也那麼老實嗎?」
「那……我們最多隻開上兩槍,但是青姑娘,你也知道,那絕對傷不了你,或這位小……小王爺的,可是王爺派了我們在這兒,那也沒辦法。」
一丈青怒道:「沒辦法?你們殺起沒有抵抗力的人來,倒是挺有辦法的,那個女孩是你們下的手吧?」
張四眼兒嚇得心驚肉跳的道:「她突然由暗處跑出來,衝到外面去,誰也會被她嚇一跳的,我是在驚慌中隨手扔出一刀,沒想到……」
一邊的林大木也説話了:「青姑娘,老張的飛刀往時連兩丈外的大樹都會扔偏個半尺去,今天是吃錯了藥,居然一刀就殺了人。」
一丈青冷冷的道:「今天他的確吃錯菜了,不但一刀殺了個無辜的女孩子,而且還能殺死其他好幾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呢!」
張四眼兒陪笑道:「青姑娘,你別開玩笑了,我一共殺過三個人,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至於今天,我根本是無意殺人。」
「你雖無意殺人,卻大大的成名露臉,你不但殺了一個要泄漏消息的侍女,而且還殺了夏小王爺跟我,喔!對了,還有兩個糊塗蛋。」
張四眼兒莫名其妙的道:「我們怎麼殺得了青姑娘跟小王爺呢,喔,那來的兩個糊塗蛋呢?」
「糊塗蛋就是你們自己。」
一丈青甩手一指道:「你們看看就明白了。」
她指的是躺在地上的同伴,林大木道:「這不是火老鼠錢根嗎,他什麼時候來的?」
「你應該知道他是被派來幹嗎的。」
「那倒不必問,這小子只會玩炸藥,除了埋炸藥炸人外,什麼都不會幹。啊,青姑娘,你説他是來埋炸藥,準備炸人的?」
「炸藥早就埋好了,他只是在等待機會點上引線。」
「早就埋好了,在那裏?」
這句話問得實在多餘,因為哈吉泰一直都在地上工作着,翻起一塊塊的地磚,終於找出了一捆六支的黃色炸藥,就是工礦公司用來炸山的那一種,炸藥外面還附有引線,都在地下通出去。
哈吉泰找到炸藥後,吐了一口氣,開始向裏收引線,那是埋在一節節的竹管裏的。
張四眼見跟林大木對翻了半天的眼兒,終於明白了,這炸藥是準備連他們兩個人一起炸死在裏面的。
若是夏志昌進了屋子,在外面的火老鼠就點上了引線,這六根炸藥,足可把屋子炸得粉碎,裏面的人自然也沒活的了。
這才是王爺對付夏志昌的手段,他們兩個人被安排來狙擊,不過是陪宰的誘餌而已。
張四眼兒結結巴巴的道:「這,……這個王爺對人也太狠了一點兒,就算要我們賣命,也該告訴我們一聲。」
一丈青冷笑道:「夏維光對你們天高地厚,你們拿命來報答他,也不算是什麼呀!」
林大木卻憤然的道:「青姑娘,你別説了,夏維光雖然對我們還不錯,但我們也不是白受他的,這些年來,拚死拚活,也出了不少的力,結果卻換得他如此相待,實在叫人太寒心了,既然他不仁在先,也不能怪我們不義了。從現在起,你要我們幹什麼,只管説好了。」
「我要你們去殺夏維光,你們也敢去嗎?」
張四眼兒毫不考慮的道:「敢,沒有什麼不敢的,就是你不叫我們去,我們也跟他沒完的。老實説,他在這兒當王爺,我們跟着他也混不出個名堂來,最多落個吃吃喝喝而已,一輩子也沒個前途出頭的日子,因為我們乾的還是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活兒。以前是為了義氣,他是老大,我們跟他來的,他富貴不忘貧賤交,上刀山下油鍋,我們都沒話説,他這樣子對付我們,就怪不得我們對不起他了,今後由着你吩咐。」
一丈青道:「少爺,你看怎麼樣?」
夏志昌道:「二位,我先説一句,二位如肯幫我的忙,我會非常的感謝,不過我並不要二位去殺人。」
林大木道:「小王爺,説句良心話,人沒有自甘下賤的,我們也不想在黑道上混一輩子,夏維光把我們從內地找了來,原是説大家混個出頭的,要不然我們也犯不着背鄉離井,跑到這邊塞絕地來打天下。」
張四眼兒道:「可不是,我們在內地雖是名聲不太好,可也沒犯過什麼大罪,不是立足不下了才逃出來的,原是聽説夏維光在這兒當了王爺,大家能混個出頭的日子,所以才出來的,到了這兒,發現並不是那回子事兒,我們已經後悔了,但因為他對我們還算不錯,而且還許我們,一定會替我們規規矩矩補個出身,弄個一官半職的,所以我們才耽下去的。」
一丈青笑道:「你們真是的,這是什麼時代,還興那一套,這是在邊疆的民族,還保管着王爺這個名稱,在民國可沒有那一套了!」
張四眼兒道:「這個我知道,可是王爺畢竟是王爺,跟一些大官見們都有交情,他真要肯幫忙,把我們介紹到行伍裏去,當個小官兒總沒問題的。」
夏志昌道:「你們若是跟着我,我不敢説一定有那個辦法,但是我可以負責規規矩矩給你們謀個出身。」
張四眼兒屈下了一條腿道:「小王爺,我們求的就是這個,我知道自己的材料,也不想當什麼官兒,光祖耀宗了,只希望那天在回家的時候,能告訴人家,我在那兒當差,是個規規矩矩的衙門就行了,我們來的時候,也是希望夏維光在王府裏補個衞士的缺就夠了,他卻一直推三阻四的。」
一丈青笑笑道:「那倒不是他推三阻四,補個衞士的缺,他不過舉手之勞,只是他還有許多見不得人的行業要你們去做,若是給你們穿上了官服,就有很多不方便了,他總不能要王府的衞士公開去賣鴉片吧!」
林大木道:「所以小王爺若是肯答應收留我們,火裏水裏,只要你吩咐,我們絕不皺眉頭。」
張四眼兒也道:「是的,小王爺,夏維光對人太狠了,我現在説什麼也不會使你相信的,你等着看好了,我們多少會做點讓你相信的事……」
夏志昌道:「我對二位別無所求,我跟夏維光的糾紛很快就會解決的,那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各位也幫不上忙,現在我要了解的是先父的死因。」
「這個我們是後來才來的,詳情也不清楚,只聽説是夏維光暗中勁了點手腳,不過這要問王妃才知道。」
「我就是來見母親的,她現在在那兒?」
「王妃被夏維光架走了,大概是在靈光塔。」
「架走了?為什麼要架走?」
「王妃聽説小王爺來了,不肯離開,跟夏維光吵了起來,結果是被夏維光叫人硬架着走的。」
夏志昌不禁憤然地道:「這個混帳東西,他怎麼敢如此對待我的母親。」
林大木道:「小王爺!王妃雖然是王族,但是夏維光對她卻很不客氣,後來的幾年,他們根本就很少見面了,王妃大部份的時間,都是在這兒唸佛。」
「對了,我在門口的時候,還聽見裏面有唸經的聲音,那是什麼人在唸佛?」
張四眼兒道:「是我!」
「你會念經,而且念喇嘛的佛經?」
張四眼兒道:「小的本來不會的,不過小的有一項本事,就是學人家的説話,聽兩遍就會了。」
一丈青道:「這倒不假,他還有個外號叫做八哥兒,不但能學人説話,而且連聲音都能模仿得很像。」
張四眼兒道:「夏維光叫我披上袈裟,跪在佛堂裏學唸經,騙小王爺進來後,回身就是一槍的,那知道先是被那個丫頭一攪,接着小王爺又不進來了。」
哈吉泰笑笑道:「幸虧小王爺沒進來,否則你們都沒命了。」
張四眼兒道:「我知道小王爺的武功很高,而且還有刀槍不入的氣功。」
哈吉泰道:「倒不是這個,以他的身手,你若是在當面拔槍,暗算他的機會已不太多,何況他還穿着避彈的軟甲。夏維光的安排是要你們一起死,他那捆炸藥,就是安排在佛堂前面的地方,如果你跪在蒲團上,炸藥恰好就在你們中間爆開!」
一丈青道:「哈小王爺,這次幸虧你了,否則我跟少爺雖然避過了一些暗算,卻仍然難逃粉身碎骨。」
哈吉泰笑道:「別客氣了,既是一家人,理應是互相幫忙的,你們前腳走,吳老爺子不放心,叫我後腳趕來在暗中照應着,也是運氣好,我由屋後的牆上翻進來,剛好看見那傢伙躲在屋角要點火,若是再慢一步,可就要遺憾終身。」
夏志昌掂起那捆炸藥道:「這能炸死人嗎?」
一丈青道:「少爺,你可別看不起這玩意兒,只要兩根,就能把石山炸個深洞出來,這一組是六根,真要是點上了引線,這間屋子會成為碎粉了。」
林大木也點頭道:「是的,小王爺,這玩意兒是從工礦公司裏偷出來的,厲害得很呢。我們試過一次,只用一根,就把西昌府的監獄大牆炸開了,從裏面救出來了十四名死囚來。」
夏志昌道:「你們還劫獄搶奪死囚?」
林大木道:「那也是夏維光指使的。有一批販煙土的人叫西昌的保安隊抓住了,他們還打死了幾十個保安隊員,所以省城下令就地正法,夏維光叫我們去劫獄,也是這火老鼠安排炸牆的。」
夏志昌道:「那批搶救出來的人呢?」
「大部份都跟在夏維光身邊,或是留在鷹王府裏,因為這批傢伙的身分太明瞭,很多地方都在行文通緝,所以只有放在鷹王府,才沒人去查問。」
夏志昌憤然道:「夏維光太無法無天了,憑着這個我也不能放過他。哈大哥,這個火老鼠是個重要的人證,麻煩你把他看管起來,在後天的王公大會上,我要公開地對他提出控告。」
哈吉泰道:「夏維光犯法的事太多了,你要扳倒他的唯一辦法,卻是先取回王位再説,否則他有八大王族為後盾支持,自然有辦法掩護的。」
「難道他犯了殺人、販毒、劫獄的種種大罪,那些人還會掩護支持他嗎?」
「八大王族的王公多少都有缺點在他手裏,為他所控制了,如果你不能從根本上扳倒他,一切都是空談。」
夏志昌嘆道:「哈大哥,你説的從根本上去扳倒他,是指什麼而言呢?」
哈吉泰道:「你難道連這個都不明白,那自然是你去接掌鷹王府,取消他的攝政地位。」
夏志昌道:「如果他確實掌握了其他的七大王族,我想這沒有什麼用的,他即使不當鷹王府的王公,但仍然能掌握其他七大王族,把我孤立起來。」
哈吉泰道:「這怎麼可能呢?他沒有了王族的身份為後盾,人家就不會聽他的。」
夏志昌道:「他只要手中掌握了其他七位王公的命運,誰敢不聽他的,那些人如果不支持他,就會失去自己的地位時,還會不受他的指使擺佈嗎?」
「-你若接掌了鷹王府後,你就是八王族之首,你可以號令其他七家王族的。」
「哈大哥,你不瞭解狀況,八王族雖然是個統一的盟旗,那只是沿襲舊清時代的一個組織,實際上卻沒有那麼大的權力,盟長是推選的,以前因為我父親出的力量最多,聲望也高,才被推為八盟之首,夏維光攝政,他的控制力量加強了,所以他雖是攝政的名義,仍為八王之首,但是到了我的手中就不見得了。」
「怎麼會呢,八大王族中,以你的這一族人數最多,佔地最大,實力最強……」
「但是我在八大王公中的年紀最輕。」
「這不是以年齡論尊卑的,你是塔拉爾宮中的出身,僧官會支持你的吧!」
「老師父以前跟我論起青海境內的喇嘛教的情況,塔拉爾宮雖是最高的聖地,但是多年來注重虔修,政務多半由塔爾寺的僧宮來處理。他們卻又是從西藏布達拉宮派來的居多,無形中已是兩個派系,當時我不明白,我將來又不當喇嘛,老師父把這些教中的秘聞告訴我幹嗎呢,現在才知道,他是含有深意的,也許就是想到有現在的一天,要我必須靠自己。」
「你是説僧官會不承認你的地位。」
「那倒不至於,只要我能提出傳統的證據,他是不敢破壞體制的,但是他可以説我太年輕,政事不熟而叫大家另選一個盟長。」
「那總不會選夏維光吧?」
「他沒有王公的身份,自然無法當選的,但是他可以在背後操縱。」
哈吉泰道:「有這可能嗎?」
一丈青道:「有的!少爺這一説,我倒是想起來了,有一回他跟幾個重要的手下,在天香樓上聚會,在酒醉後,流露了幾句話。」
「什麼話。」
「那是我故意試探他的,我説我們拚命地擴充勢力有什麼用呢,再過一兩年,他攝政期滿,豈非仍是一場空,他大笑説不會的,如果他能接掌鷹王府最好,否則他也另有安排,誰也奪不走他這片天下。」
「他作了些什安排。」
「這個我不知道了,我再問,他也不説了。」
夏志昌道:「我倒知道一點,他的安排就是另外設置一個根據地,利用七大王族來牽制我,擠軋我,甚至於孤立我,叫我退出八王聯盟。」
「你怎麼知道呢?」
「老師父時常跟我聊天閒談,告訴我青海自治特區一些部族的情況,我想他就是在向我暗示今後的遭遇,只差沒有告訴我的身世而已。」
「珠瑪大喇嘛有沒有對你作指示呢?」
「沒有!他當時只説考考我,如果我處身在那個情況中,將如何去化解這些困難。」
「你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對一切情況都不十分了解,只説看情形再作決定,不過我也補充了一句話説,我將盡全力去做所有該做的事,縱或失敗了,人事已盡,非我之咎了,老師父十分嘉許,説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一丈青失望地道:「珠瑪老師父這麼説,他是認為你成功的希望並不大了!」
夏志昌一笑道:「盡其在我,不必去管那些,何況老師父還説了一句話人事天心雖是渺不可測,但得道者多助,上天不會辜負一個奮鬥自強的人。」
「那只是一句空洞的話,一句不切實際的安慰話。」
「不是空洞的安慰,由許多事實都證明了為善必昌,為惡者必無善果。」
林大木這時接口道:「小王爺顧慮的事很有道理,我們雖不知夏維光有什麼安排,-知道他對其他七位王公,多少能控制一點。」
「他用什麼方法去控制呢?」
「銀子,八大王族實際上都鬧窮,只有夏維光有銀子,馬回回第一天送銀子來,過不了兩三天,七位王公自己也差不多先後腳來到,又把銀子領了去。」
「夏維光的銀子那有這麼好用的!這些傢伙也不想想。夏維光不會白白送銀子給他們的!」
哈吉泰道:「兄弟!照這樣子看來,倒真是有點不太妙了,其餘七家王族既不可靠,你就得另外想法子。」
夏志昌道:「我是在想呀,大哥!你説我必須在根本上扳倒他,倒是啓發起我的靈機了,方法是對的,只是根本不在王位。」
「那在於什麼呢?」
「在於他的行為,在王公大會上,我先是力爭自己的地位,等我的王位確定後,我當場就以鷹王的身份,宣佈他的罪狀,即時予以制裁,不管他掌握住多少人,在眾目昭彰之下,任誰也無法包庇他了,所以我必須要蒐集他為非作歹的確實證據,像這火老鼠就是一個人證。」
「這麼説來,這個傢伙倒是個重要的人證了。」
「是的!不但是火老鼠,到時候,青大姐,還有兩位,甚至於馬回回等,都將是重要的人證。」
林大木一拍胸膛道:「小王爺!你放心好了,我們一定會作證的,夏維光這傢伙太不是東西了,居然想把我們一起炸死在裏面!那怕跟他一起論罪砍頭,我也要把他的罪狀供出來。」
夏志昌拱拱手道:「林兄,張兄,謝謝二位了,不過我也可以保證,只要二位決心改過向善,對於二位的既往,絕不追究了。」
兩個人都很感動,主要是因為他們受到尊重,夏志昌是鷹王府的少主,居然對他們如此客氣,使他們有一種受寵若驚無以為報的感覺。
張四眼兒道:「小王爺,瞧了你寬大的胸懷以及為人,我們就是為你死了,也是值得的,再説我跟老林只是沒出息而已,可也沒犯什麼大罪,今後跟着你小王爺,我們一定好好的做人。」
夏志昌道:「哈大哥!請你把那個火老鼠捆上交給吳老爹去看管好,回頭要帶走的,然後你若能抽身,就給我們打個接應,否則就留在那兒幫幫吳老爹的忙。」
哈吉泰道:「那個地方形勢很險要,吳老爺子眼孫姑娘足可壓得住了。兄弟!你還是決定要見到王妃?」
「是的!既然夏維光帶了人在山下,這是個好機會。」
哈吉泰道:「那個侍女拚死告訴你説,王妃的意思是要你儘速離開,我想以後還有機會,不必急在一時。」
夏志昌道:「我最重要的是見到母親後,弄清夏維光害死我父親的實情。這才是最要緊的一步工作,唯有這個原因,我可以在王公大會上直接要求制裁他,否則我縱然握有其他的罪證,也沒有什麼用,王公大會可以推給政府去處理,只要當時不能擒處他,這傢伙的神通廣大,這樣就很可能治不了他了。」
張四眼兒道:「這話倒是不錯,像這個地方,就是他的私業,並不屬鷹王府所有,他在這兒的作為,就沒人能管他。」
哈吉泰道:「這倒不一定,我們不就來了。」
林大木道:「哈小王爺,你們是逞強私闖了來的,夏維光若非另有私心,他大可向政府報告,請保安團來抓你們的,你們若是在這兒被他殺了,他也不犯法。」
哈吉泰大笑道:「在蒙藏青海西康一帶的邊境,由於民族自治,這個法字是很難解釋的,我行事只是憑着良心跟阿拉大神的意旨,從不去考慮那個法字。」
夏志昌對這位遊牧王公的兄長也沒辦法,他知道哈薩克人雖然也屬於回族的一支,卻有他們自己的傳統與法律,在這些地方是跟他講不通的。只能笑笑道:「大哥,麻煩你辛苦一下吧!」
「好吧,靈光塔在什麼地方?」
「就在山坡的後面,現在被兩座山峯擋着看不見,只要到了上面,就可以看見了,塔有七層高,不過上面兩層都只是個架子,小得無法站人,王妃很可能是被關在第四層上。」
「張四眼兒!你能確定嗎?」
「我是聽見夏維光説把王妃送到靈光塔去的,地點不會錯,至於第幾層,那是我的猜測,因為第五層以上已經太小,只能做了望台用,只有第四層寬敞一點,可以容兩三個人起坐。」
哈吉泰遺:「有地方就好找,兄弟,你多保重,我走了,很快就會來接應你的。」
他搭起了火老鼠,這邊的張四眼兒跟林大木也在前引路走了。
他們倒是真心歸順了,所以一面走,一面還在低聲説明地勢:這兒通那裏,平時有些什麼防備等等……
走出幾十丈後,已經在一個廣場的邊緣。
林大木道:「小王爺!那就是靈光塔了。」
他指的是兩座山頭間一個高高的黑影,黑影中間閃着微弱的燈火,大概在三四層的地方。
青海邊境所建的佛塔不像中原,還脱不出喇嘛教的風格與影響,雖也是底寬頂尖,但是外表上層次卻不明顯,就這麼一直統下來,只有從窗子上才能認出層次,這種塔基是圓的,塔身也是圓的,遠望過去,倒像是一支雨後不久的竹筍。
張四眼兒也熱心地道:「只有三四層有燈,那就證明王妃一定是被押禁在四層上,看守的人則在第三層,那是十三太保中的前四個,他們是夏維光的乾兒子,也是他的徒弟,是心腹死黨,可不能客氣,必須要先擺平了他們才行。」
一丈青笑道:「四眼兒,你可真嘮叨。」
「沒關係,這兒不會有人聽到的,否則早就會出來問了,咦!小王爺呢?」
因為他們已經不見了夏志昌,一丈青道:「頭裏走了,他一個人是生臉孔,若一有人盤問起來不方便,而且他趁黑行動也俐落些。」
「青姑娘,這可不是開玩笑,夏維光身邊的十三太保,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也沒什麼了不起,在西寧城已經被小王爺摸掉四個了,難不住小王爺的。」
「這位小王爺當真如此了得?」
「當然了,那位天山雕哈吉泰小王爺,你們是領教過厲害的,可是他比起咱們小王爺,還差上那麼一截呢!」
張四眼兒伸伸舌頭道:「夏維光還説他是個雛兒,很好打發的,這下子可真看走了眼了。」
一丈青冷笑一聲道:「夏維光是頭老狐狸,他會看走眼嗎,要是小王爺真那麼容易打發,他會花大把的銀子,從內地僱了好幾撥殺手去對付嗎?」
「是真的,他親口對我們説的。」
「哄哄你們這些傻瓜罷了,假若他把小王爺説得很厲害,你們還敢去送死嗎?」
「媽的!這傢伙真不是東西,我越想越氣!」
「彆氣了!快走吧,往塔那邊去。」
「小王爺不是走在頭裏了,咱們還去幹嗎?」
「他雖然走在頭裏,可是藏身暗中,不見得一定能順利通行,如果有人守着,他就得停下等機會,我們在明裏替他引開別人的注意,給他製造機會。」
張四眼兒道:「青姑娘,我原來的打算就是如此,有人上來盤問,我們上去應付,你跟小王爺在暗中出手放倒對方,現在卻少了一個人。」
一丈青笑笑道:「少了一個人也沒什麼呀。」
「那就不夠了,守衞的人都是兩個一組的……」
「加上你我,有三個人呢。」
張四眼兒苦笑道:「青姑娘,我們這點玩意兒,若是遇上了十三太保中的人,那可甭提了,還不夠人家一個小指頭捺的。」
一丈青笑道:「四眼兒,別那麼沒出息,你們兩個在天香園裏,多少也算個腳色,你們是支二等俸的,那至少也是個小頭目了。」
「那只是在天香園,到了這兒,我們卻連條蟲都比不上,不過我們自己也知道,比人家十三太保是差多了。」
一丈青沉聲道:「已經走到這個地方了,剛才的豪氣上那兒去了?你們放心,就算送命,還有我陪着呢。」
兩個人被她説得不好意思,挺起胸膛,又朝前走去,幸好一路都沒人,挨挨蹭蹭的,終於摸到了塔下了,張四眼兒剛要進去,忽地一陣涼風颳面,一丈青拉了他一下,他才感到下巴底下一熱一痛,連忙用手一摸,已是一手的血,剛才想是一把飛刀擦過!
如果一丈青不拉一下子,這一刀準可把他的喉管割斷了,嚇得他哎呀一聲叫了起來。
一丈青卻道:「這是誰呀,這麼不聲不響的就飛刀子過來,也不問問清楚是誰呀。」
塔裏黑暗中有一個冷冷的聲音道:「管你是誰,反正我奉到的命令是進來的格殺毋論。」
一丈青怒道:「這是誰下的狗屁命令?」
「你管不着,不想再挨一刀,就乖乖的滾回去,這兒十丈之內,不準任何人接近。」
一丈青怒道:「這是那一個王八蛋,跟姑奶奶説話也那麼衝!給我滾出來!」
人沒有出來,卻有三點寒星射到,一丈青扭腰偏頭,躲過了兩點,伸出兩個指頭,接住了射向咽喉的一把小薄刀,張四眼兒跟林大木這時才算見識到一丈青的真功夫,不由得同聲喊了一句:「好功夫。」
塔中冷冷地道:「一丈青!好身手,藏真不露,真難為你了,你有這身本事,居然肯在天香樓裏受那種委屈,的確不簡單,你的目的是什麼?」
一丈青很冷靜地道:「金姆那老婆子來過了。」
「嗯!來了!在上面侍奉王妃,那是你呀咐的。」
一丈青沉聲道:「你既然知道了我已經投向小王爺那邊,還問個屁。」
「一丈青!我只是奇怪,以你的年紀,説什麼跟夏志昌也搭不上關係。而你卻顯然是有心投在王爺這邊卧底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你祖奶奶。」
「一丈青,別撒潑,我只是為你可惜,你有着這一身本事,在王爺這兒,一定能得到重用的,説不定王妃都有你的份呢,因為王妃已經跟王爺鬧翻了,而王爺一向都很欣賞你的,過了後天的加冕大典後,王爺真加了鷹王的名銜,很可能會廢了舊妃而納你做新妃的。」
一丈青已經聽出對方是誰了,笑笑道:「夏老二,我的兒,假如真有那一天,我不就是你的乾媽了嗎?你就這麼躲在黑地裏孝順我老人家?」
這段話聽在別人耳中,並不會感到怎樣,最多覺得一丈青有欠端莊,太愛佔人便宜,也太輕浮一點。
但曉得她是妓院裏的紅姑娘,也就見怪不怪了,一個婊子的言行本就是輕佻的,她若是端莊如淑女,那反而是奇蹟了,而且端莊如淑女的婊子也絕對紅不起來。
可是這段話在夏二身上引起的反應卻出乎人的意外,一聲低吼,一條人影撲了出來,一直撲向一丈青,捷若狸狐,同時還罵道:「我劈了你這臭婊子。」
他説劈還真劈,衝到了一丈青身邊,一柄亮晃晃的長刀已經朝一丈青當頭砍了下來。
張四眼兒跟林大木都已經豁上了,他們自然不能讓一丈青受到傷害,但是他們卻也無力為一丈青解危。
因為來人太快了,好像一衝出來,就滑過了他們的身邊。
倒是一丈青自己像條機靈的游魚,輕輕一挺身子就躲開了,她躲得很從容,也像早有準備似的。
事實上一丈青也確是如此,她對這些人太熟悉了。
夏維光身邊的十三太保都是孤兒,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和姓氏,所以他們都跟着夏維光姓夏,而且以順序編號為名。
儘管他們不明白身世,但他們都知道自己只是夏維光的義子,他們本身仍然是有父母的。
正因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麼人,他們才為自己的父母塑造成一個十分完美的形相,以彌補心靈中的缺陷。
這十三太保都是一樣,他們對某些事特別敏感,尤其是涉及父母的方面。
一般人有個非常無聊的毛病,就是好占人的便宜,做人家的爸爸媽媽,把人家當作兒子。
尋常朋友相處,遇上這種機會,也絕不放過,而且絕大多數的人,開口就是「X你媽」或「他媽的」。這種話有時已成了口頭語,並不含有罵人的意思了-
這十三太保卻最忌諱這些,他們曾經為了這個原因而莫名其妙的殺人,只為了對方佔了他們的便宜或是話語中帶了一句「X你媽」。
一丈青叫了他一聲兒子,已經足夠引起對方的憤怒了,何況還又涉及了他最尊嚴的義父。
一丈青也知道夏二定然會忍不住衝出來的,所以心理已然作了準備,因而夏二的刀雖快,仍然很難劈得着地。夏二很不甘心,一刀連一刀的猛砍猛劈,一丈青雖然還能躲開,卻已經勉強了。
因為夏二已經殺紅了眼,似乎非要她的命不可,所以每一刀都用足了勁力,甚至於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了,敞開了空門,也不在乎對方趁機反擊了。
一丈青有幾次大可以伸手踢腳,就能擊中對方的要害,但是她卻不敢,她計算過,即使能把對方打倒下來,她自己也將捱上一刀做代價。
所以她只有一味的躲,而夏二卻一味猛攻。
塔中又傳出另一個人的聲音:「二哥!快回來,守住塔底,別上人家的當,她就是要哄你出去。」
「不行!我不管,我非宰了她不可,這臭婊子居然敢佔我的便宜,侮辱我的娘。」
一丈青喘着氣道:「夏老二,姑奶奶叫你一聲兒於,還是抬舉你的呢,你們的親孃説不定比我還不如呢!我雖然當婊子,到底還是紅姑娘,結交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客人,你們的親孃説不定還是在菜市口當半開門的土娼出身呢,五個銅板就能睡她一夜。」
她的話越來越惡毒,夏二本來已經想罷手退回去了,聽見這話,怒吼一聲,又撲了上來。
一丈青再度挺身躲開了,笑着道:「你別以為我胡説,夏維光現在當了攝政王爺都沒改了他的老行業,仍然是販煙土、開娼寮,他從前當土匪時又能好得了多少,只有那些私娼,養下了私孩子沒人要,才給他撿了來,所以你們都是沒名沒姓的,你們若是好人家的孩子,怎麼會身世不明的?」
這正是十三太保心中所懷疑的事,可是他們又不敢問夏維光,因為有一次,他們中的一個問了一句,就捱了一個大嘴巴子跟一頓臭罵:「怎麼,難道我待你們還不好,我這個夏字會辱及你們,所以才想着要認祖歸宗。」
「王爺,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對王爺的恩情是萬分的感激,只是想知道一下本源。」
「我就是你們的本源,你們給我好好的聽着,如果你們要跟着我,那就把腦子裏那些念頭丟開,否則你們儘管可以走,隨便你們上那兒去,隨你們姓什麼。」
結果自然沒人走,因為夏維光對他們是真好,給予他們一切、金錢、權勢、女人,予取予求,只除了一樣親情與身世。
不過夏維光自己沒兒子,他對待他們已經比任何人都好,至少夏維光會拍拍他們的肩膀,捏捏他們胸前的肌肉,那是他在表示嘉許的時候。
更何況,夏維光也説過:「我自己沒兒子,這一切,將來總是你們的,大家好好幹,你們是為了自己幹,我是一個人,你們卻是十三個人,以前的鷹王府太窮,養我一個人都勉強,現在雖然好了一點,但是仍然不夠養你們十三個人的,所以我們還得拚命的幹,我已經計算好了,八大王族,每個人分一個,還有五件最賺錢的行業,分給五個人管,那是我畢生的成就,將來卻全是你們的!」
這就是夏維光的厲害處,他就是這樣穩住了十三顆心,擁有了十三個不變的武士。
他也沒有分配那一個王族、那一項事業是屬於誰的,所以他的十三太保,對每一項交付的工作,都會出盡死力,誰都想到這一份很可能就是自己的。
夏維光曾經拿了一隻鎖住的錦盒給他們看了説:「對你們的將來,我都分配好了,只是現在不能給你們知道,怕你們生了私心,專顧自己那一份了,我死了,你們打開這個盒子,就能取到你們自己的那一份,到時候如果那一份還沒弄好,或是有了意外,你們也只有自認晦氣,但我的分配都是十分公平的。」
他做得也公平,從沒有叫誰專負一項工作,都是輪流調配着乾的,也沒有對誰特別好過,都是一視同仁。所以這十三個義子,也成了他最忠心的死黨。
一丈青罵夏二的話,卻是他們最耽心的事,假如他們的身世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夏維光為什麼不肯告訴他們呢。
他們儘管在心裏嘀咕,卻也最怕別人提起,所以一丈青的話一落,夏二已經像瘋了似的,驀地把手中的長刀向一丈青擲去,又疾又準。
一丈青知道夏二的這柄胡刀是柄吹毛可斷的寶刀,而且他練的也是專攻長刀的兇險招式,卻沒有想到夏二會捨得把兵刃脱手擲出的。
因為他的刀在手中,才是最有利的兵器,脱手擲出,雖也可以傷人,但是對方若有兩人以上,他就吃了大虧了。
沒有了刀,他就成了個普通人,一個略擅拳腳的漢子都可以打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