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昌則彎腰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珠寶拾起來,馬蘭莎顧不得臉上的創痛,忍不住道:「這些珠寶是我的,你已經答應給我們了!」
夏志昌道:「不錯,我是答應過,但是我也告訴你過,說不可以貪婪,貪心能使到手的珠寶變為沙石,你不肯聽,這次終於得到一個教訓了。」
馬蘭莎無以為答,夏志昌頓了一頓,但還是數出了五、六顆珍珠。放在她面前的地上道:「我給你留下這些,那是為了醫治你臉上的創傷的,在傷痕快要收口的時候,把這些珍珠磨成粉,跟藥一起吃下去,可以便你的臉上平復如前,不留一點痕跡。」
馬蘭莎茫然的蹲下,拾起那幾顆珍珠,卻不知如何是好。
夏志昌含笑過去,用一隻手扳著車輪,一隻手抬著車身,用勁往上一抬,已經把一千多斤的車子由陷坑中抬了起來,往前推了兩步,使車輪完全著地時,才放了下來。
孫小琴咋舌道:「你的力氣真大。」
夏志昌只是笑笑,正要開口,忽然又是兩聲槍響,槍聲是發自不遠處的斜角。
緊接著槍聲之後,又傳來一聲痛呼聲,那卻是來自山壁上一個隱蔽的地方。
孫小琴臉色一變,連忙拔槍在手喝問:「誰?」
卻見吳長勝拖著一支長馬槍,由隱蔽處出來,笑嘻嘻地道:「是我老頭子!」
孫小琴詫異道:「你……你又是誰?」
吳長勝道:「我是夏少爺的夥伴,也是替他趕車的車伕。」
「你不是摔下去了嗎?怎麼沒有死?」
「摔下去的是我的老伴兒。」
孫小琴愕然地問夏志昌:「你們一共不是隻有兩個人嗎?怎麼會變成了三個人呢?」
吳長勝笑笑道:「那是我的一件老棉襖跟一條破棉被,我已經用了十幾二十年了,可不是我的老伴兒嗎?」
「原來你是用衣服做個假人,摔下去騙人的。」
吳長勝笑笑道:「孫姑娘,你既然已經發現車子是故意陷進陷阱的,自然也會想到不可能有人會真正的摔下去吧!」
孫小琴看看他手中的槍,目中現出了異采道:「老爺子,你還真行,居然能弄到這麼好的槍,能借我看看?」
吳長勝大方地遞給她,孫小琴接過來,試了試槍機,然後又熟練的推開彈夾道:「這裡面可以裝八發子彈。」
「是的!如果把第一發先推進槍膛,可以裝九顆,動作快的話,可以在五秒鐘內射完,最遠可以及兩百丈,只是一百五十丈外,就不容易取準了。」
孫小琴道:「這麼說來,在一百五十丈內,你可以百發百中了。」
「這個我老頭子沒那麼大的本事,只能打個對摺。」
「能夠有一半的命中,也很不容易了,老爺子,你練了很久嗎?」
吳長勝笑笑道:「老頭子玩槍兒不過是近年來的事,不過這支玩意兒很合手,湊合著練了三五十發,就差不多摸熟了,不是我吹牛,只要槍響,就不會落空。」
夏志昌笑道:「老爹,打對摺可也是你自己說的。」
吳長勝笑道:「我也沒胡說,這玩意見的槍子兒可不好買,我只有五十發,叫我百發百中可不是得折半?」
孫小琴又忍不住被逗笑了,她發覺這個老頭子也很有意思,看看他藏身的地方道:「老爺子你可真會挑掩蔽,從那兒點著放,我們這兒,一個也漏不掉。」
吳長勝輕嘆道:「不錯,我躲在那兒是為了掩護夏少爺哪,可是我發現還有人比我佔了更好的位置,嚇得我一直不敢動,我只要一露身形,第一個挨槍的就是我,所以夏少爺,我很抱歉,讓你受驚了。」
夏志昌笑笑道:「沒有呀,我這不是好好的。」
吳長勝道:「起先我是看出孫老虎對你不懷好意,可是我不能動,因為這四位姑娘之四管槍都對比著你。我可以一槍把孫老虎放倒,可是這四管槍那一管開了火,也能把你打下去,我只有禱告上天保佑了。」
他看看孫小琴,又看看馬蘭莎她們笑笑道:「總算老天爺聽了我的哀求,動了慈悲,孫老虎自己摔了下去,可沒想到這三位姑娘又來上一手,可是我不愁,因為孫姑娘站在你那邊,有她一管槍,另外的三管槍就等於是假的了,人家那才叫是神槍手。」
孫小琴微笑道:「老爺子!你是在臊我呀,我這神槍手連槍都沒響一下,倒是你自己剛才在二百丈處,由下往上,子彈能打進尺來方的小窗孔裡,那又叫什麼呢?」
吳長勝一笑道:「那是瞎貓手,這隻能算是瞎貓逮住了死耗子,蒙上了而已。」
夏志昌這才笑笑道:「老爹,是誰在上面?」
孫小琴也道:「是啊!是誰在上面呢?那兒有個小窯頭,可是很秘密,除了我哥哥之外,大青嶺上沒人知道,那是遇上大票的買賣時,我哥哥躲在上面監視用的,今天可沒叫人上去過,怎麼會有人呢?」
吳長勝一笑道:「大概是王胖子跟他兩個夥計吧!隔太遠了,我看不清楚,只看到一個大概的影子。」
孫小琴神色一變道:「什麼!是這三塊料,他們怎麼知道那上面的窯洞!」
吳長勝道:「他們跟令兄是老朋友了。」
「再老朋友也不會叫他們在上面的。」
吳長勝一笑道:「我相信不會是令兄叫他們躲上去的,因為一開始他們把槍管對著令兄,如果夏少爺叫令兄殺死了,我相信他們的槍口就會朝著令兄和你們四個人了!」
「他們敢這樣做?」
吳長勝一笑道:「有什麼不敢的?那些人還講什麼信義,他們一路上盯著夏少爺,王胖子丟了一條胳臂,都沒捨得放棄,又怎麼肯落在別人手裡呢?」
「這三個畜生,我非剝了他們的皮不可!」
孫小琴恨恨地說著,回身就要朝山上去。
吳長勝笑著道:「算了吧!孫姑娘,我老頭子一直在盯著他們,看見他們有行兇的意圖了,才先發制人,給了他們兩槍,雖然沒瞧見打中了誰,也不知道打中了什麼地方,但相信已經給了他們一個教訓了,這會兒早就溜了,你要找他們,在路上還有的是機會!」
「他們還會來嗎?」
吳長勝道:「只要他們不死,一定會再來的,夏少爺這顆腦袋不知道是誰懸下了重賞,再加上他身上帶著的珠寶,那簡直就是一塊難得一見的肥肉,誰不想咬上一口呢?何況他們是唯利是圖的職業殺手,自然更不肯放了。」
孫小琴聽了吳長勝的說話,似乎江湖行情很熟,而且他的槍法也高得驚人,雖然她手中的槍支很好,但是在兩百丈左右卻也無法取準了,他居然能毫不偏差地射進那個小孔口裡去。
這條路上的江湖人物她都很熟,卻沒聽說有這一號人物,倒是要慢慢摸摸他的底子。
於是她收好了要拔出來的短槍道:「好吧!這次便宜了他們,以後再遇上,我就要他們的命。」
夏志昌朝她笑笑道:「孫姑娘好威風!」
孫小琴不禁臉上一紅道:「你不知道這三塊料多可惡,他們躲在那個地方,分明是想把我們全都放倒下去,若是不給他們點厲害,實在太便宜他們了。」
吳長勝道:「好了!走吧!孫姑娘!假如你不準備回大青嶺,這會兒就該上路了,趕它個四五十里,天黑時分,才能趕到嚴家屯子,否則今晚上就得露宿了。」
孫小琴道:「我不回去了,否則會有一陣羅嗦,也許就脫不了身了。馬蘭莎,大青嶺是交給你們了,不過我要勸你一句話:你把族人找來在那兒放牧,那是沒人會與你爭來的,如果你想像我哥哥一樣,繼續開山立窯,我勸你們還是收收心吧。黑道的圈子不是這麼容易混的,更不是你們幾個回回的女流所能挑起來的。」
馬蘭莎道:「為什麼?我是你哥哥的妻子!」
孫小琴道:「不錯!但你不是大青嶺的女當家,沒人會承認你的身份,你不信就試試看,在大青嶺那批亡命之徒的眼中,你們只是幾個女人而已,我們總算相識一場,才勸告你這些話,聽不聽在你了。」
把騾子拴上車子,他們三個人坐上車子走了。
馬蘭莎臉上還流著血,手中握五顆珠子,跟她兩個妹妹一起,目送著車子離去,似乎有點茫然之感。
車子在碎石子路跳得厲害,這次是吳長勝一個人坐在前面駕車,夏志昌跟孫小紅並排背向著前方而坐,車上堆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口袋,把前後隔開了,夏志昌似乎不太愛開口,背靠著一袋燕麥,閉著眼養神。
孫小琴則在默默地想心事,想著,想著,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撲撲的往下掉。
夏志昌忽然發覺道:「孫姑娘,很對不起!」
孫小琴顯然為他這句沒來由的話感到一怔,因此愕然地注視著他。
夏志昌不安地搓著手道:「殺死你哥哥,我實在是萬不得已,因為我不動手,他就要下手了。」
孫小琴道:「我知道,我就站在一邊,看得很清楚,王胖子來到後,他就決心要你的命了,路上設陷阱,就是要摔死你的,否則九道陷阱中,也不會選上這最兇險的一道了,只要車子走得快一點,就會整個的翻下去,我哥哥不知利用那兒傷了多少人命,他自己也送命在那兒是天理報應,我並不為他的死而恨你。」
「但他畢竟是你的兄長。」
孫小琴怒哼了一聲:「那也只是一個名份而已,實際上他從沒有盡到一個做哥哥的責任,小時候,他沒有盡到一點兄長的責任,不但自己拳打腳踢,而且也聽任他那些手下對我打罵,我比一條養的狗都不如……」
「他……怎麼這樣對待你呢?」
「他那個人心目中只有黃的金子跟白的銀子,他要不是為了怕丟臉,他早已就把我賣到窯子裡去了。」
夏志昌不知道窯子是什麼地方,珠瑪大喇嘛雖然把外面的人情世故告訴他很多,但是有些事是他無法學到的,只是他想到那必然是個很不好的地方。
孫小琴似乎很憤怒,沉著聲音道:「我知道這個哥哥不可倚靠,要想出頭必須要靠自己,所以我咬著牙,拚命地練功夫、練槍法,總算給我練出了一點成就,他才對我另服相看了,因為我的槍法不但可以幫他的忙,也已經超過了他。」
「那一定是很不容易了!」
「是的!天知道我吃了多少苦,下過多少努力,我比他們每一個人強,因為他們都沒有我這種環境,逼得去下苦功。山上的日子漸漸好過了,大塊的肉、大把的錢,使他們都懶散了,只有我在不斷地磨練自己。」
夏志昌嘆了口氣:「是的!功夫是不斷的苦練磨出來,我在塔拉爾宮中,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沒有一天斷過練功,剛開始的時候,簡直無法忍受,可是老師父督促很嚴,不准我偷一點懶。」
兩個人都沒說他們在練功時是如何的苦況,但是他們都能瞭解,因為這是他們的體驗。
孫小琴道:「你的功夫實在很高,我看到你用手上的震力把珠寶彈起來打擊馬蘭莎,實在羨慕得很。」
「你也應該不錯,這不算什麼,只要下苦功,誰都可以練到的。」
「不!我差遠了,你有名師指點,我只有靠自己摸索,所以到後來,我只有專心練習槍法了,因為這玩意兒可以無師自通的,其他的功夫在山上的人自己也是三腳貓,我跟著學不出什麼名堂來。」
夏志昌嘆道:「塔拉爾宮裡不準攜槍進去,所以我就是沒機會學槍法,但老師父說我可以出來再學……」
孫小琴笑了一下道:「開槍沒學問,手指一扣扳機就行了,根本不必學,至於把槍玩得熟,打得準,那可不是一天的功夫,而且也急不來的,我看你身上插著飛葉子,想必一定很有火候吧!」
「還好!十丈之內打著頭,一口氣連發二、三十把,最多隻有一兩把會漏空。」
「那你根本不必費神去練槍了,手槍的威力也不過如此,卻沒有你這麼快,因為還要裝子彈,再說這玩意兒毛病多,難以把握,很可能在緊要關頭,遇上一顆打不響的彈,就會因此而送命。還不如刀子穩靠。」
「老師父也這樣說過,所以他一個勁兒的教我練功夫,只不過他在我臨走的時候,又告訴我說時代究竟不同了,火器越來越進步,功夫再好,也無法在百丈之外傷人,可是一支長槍就能辦得到。」
「那也是,你可以向吳老爹討教一下,他的那支長槍是最好的,而且他的槍法也出神入化了。」
由槍談到武功,再由武功談到其他,話就多了,可是孫小琴的眼睛又紅了,那是由於話題轉到身世上。
夏志昌的身世根本還不清楚,孫小琴的身世堪悲,從小死了爹,八歲時又死了娘,就由一個鄰居把她送到孫老虎那兒去,在這以前,她沒見過這位哥哥,因為孫老虎比她大得多,早就不務正業,出門浪蕩去了,而且知道他在大青嶺落了草。
沒有人敢收養這個孤女,為的是怕惹上麻煩,只好將她送到大青嶺。
孫老虎那時只有七八個人,兩杆破槍,對這個幼妹根本不當同事,她的待遇比那些搶來的女人還不如。
她是在屈辱、打罵、血淚中長大的,所以她拚命的練功夫,使自己堅強,她飽受凌虐,所以她痛恨暴力,摒棄這種生活,也為此,夏志昌雖然殺了她的哥哥,她不恨夏志昌,這當然也因為她在江湖的圈子裡成長,才有這種觀念,否則的話,不管孫老虎對她多壞,到底是她在世的唯一親人,手足被害,很難如此釋懷的。
夏志昌靜靜地聽著,一面同情,一面唏噓感嘆。
這實在是個很平凡的故事,而且,孫小琴的遭遇也不是悲慘的,世上比她更不幸的女孩子還多得很。
只不過夏志昌是從寺廟中出來的。在藏人心目中的喇嘛是很崇高的地位,被選為喇嘛的子弟,都是貴族,獻身佛職是一種榮譽。
所以夏志昌從來沒有接觸過什麼悲哀,也沒有聽過悲慘的故事,因此他對孫小琴的身世就認為是很悽慘了。
但是,他自己本身也是在嚴格的磨練中成長的,因此對於孫小琴的奮鬥認為也很平常。
這使孫小琴略為失望,她對自己的堅強自勵一直認為很自傲的,好在她也知道夏志昌的過去只是一片空白,對他無法作更多的要求,-也就不以為意了。
夏志昌忽然問道:「孫姑娘,既然你不為令兄的死而傷心,那你又為什麼要哭呢?」
「我……我也不知道,也許是為我的將來而感到茫然吧,我以前在大青嶺可以分到一份紅錢,今後自然沒有了,如何生活,就成了問題。」
「你不是在都蘭開著一家藥材鋪嗎?」
孫小琴嘆了口氣:「那是賠錢的生意,我的藥材鋪裡有兩位大夫,由我每月貼上五十塊錢月俸,他們給人施診不收錢,我的鋪子裡只有窮人光顧,大部份的藥錢也是奉送的,我從大青嶺得來的錢,全花在那個地方,好幾個人靠著我養活,可不能作為生計的。」
「原來你是位行善的俠女,佩服!佩服!」
孫小琴苦笑一聲道:「我在大青嶺取的是昧心錢、不義之財,只有那樣花去才能心安。正因為如此,我才經常留在大青嶺,否則我早就離開我哥哥了。」
「這倒是,那你以後如何去維持呢?」
「沒什麼,我只是在暗中支持那家鋪子,並沒有公開出名,鋪子裡是兩位大夫掛的名,最多我去通知他們一聲,把鋪面送給他們,叫他們自己去維持就行了。」
「那不好吧,本來是施診施藥的,忽然改成要錢了,不是要使得那些窮人失望了嗎?」
「這也沒辦法,我總不能再去做強盜搶了銀子來支持,以前是為了哥哥拖著,無法脫身,現在我再也不幹那種事了。」
「當然,搶了錢來做善事,到底不是辦法,孫姑娘,我這袋子珠寶,你可以拿去……」
「不行,夏兄!我以前因為是不義之財,才那樣子花費的,你這些珠寶是人家送給你的。」
「我不需要!」
「你要不要是你的事,那怕到了都蘭,你把藥材鋪接過去辦都行,卻不能由我經手。」
夏志昌倒是沒有辦法了,他找不到理由去說服孫小琴,而且孫小琴又道:「夏兄!都蘭城裡還有別的做善事的人,我不支持,自然還會有人肯出錢支持下去的,你倒不必為這個去費心思了。」
「可是,我卻不忍心見你為這事傷心、發愁!」
「我發愁的不是藥材鋪子,開這家店,我是為了求個心安,現在我不賺那種昧心錢了,不去理會它也問心無愧,我愁的是未來的日子怎麼過……」
「那有什麼好愁的,你還怕會餓著不成?」
孫小琴道:「不錯!就是這個問題,我上無片瓦,下無寸土,身無一技之長,連一般女兒家的普通活計都不會做,除了身邊一杆槍外,什麼都沒有,總不成我還替人家去當槍手不成!你說叫我做什麼?」
夏志昌也怔住了,想了一下道:「你可以做保鏢,我聽老師父告訴我說過,很多不願淪入黑道的江湖人,都是以保鏢為生,這是一條江湖人正正當當的生路。」
「夏兄!這是以前的事,現在可不時行這一套了,也沒人開鏢局了,否則也沒有這麼多收買路錢的堂口了。做生意的人,不會花錢請了保鏢,又一路上花錢燒香拜佛,孝敬這麼多綠林祖宗了。」
夏志昌一怔道:「沒人開鏢局了?」
孫小琴道:「是的,也許在內地大城市裡,還有那麼一兩家在勉強撐著,像這些窮鄉僻地,鏢行早關門了。」
「為什麼呢,難道大家都……」
「因為年頭兒變了,一管槍伸伸手指就能殺人,沒人肯下死勁去練功夫了,大隊的商家,把請保鏢的錢省下來,買上幾支槍,教夥計們帶在身上,一樣能保護自己了,小一點的生意人,只要乖乖的交出買路錢,也就過去了,因此自然就用不到保鏢的了。」
「那些商隊總要請人護隊,教人用槍的吧!」
「是的!他們當然要請人去教槍法,平時也有隨隊的教練,來指揮督導槍兵所組成的民團。」
「什麼叫民團?」
「那是各大鄉大鎮的民間自衛組織,也稱為鄉團或者自衛隊的,壯丁是他們自己的子弟,武器經費由地方上公攤,目的就是防衛自己,不受盜匪的侵擾,有些大的商號,也有著差不多的組織。」
「那你可以去擔任教練呀,我相信你的本事足以勝任的。」
孫小琴苦笑道:「論手底下的工夫,我是足足有餘的了,只不過,一來,我是個女孩子,民團裡沒有女人的,二來,他們只要本鄉本土的人,雖然也聘請外地的高手做教練,可是一定要身家清白、來歷清楚的,我是孫老虎的妹妹,他們不抓我起來就算好了,絕不會要我去工作的。」
「這是什麼話,你跟你哥哥不同。」
「夏兄!你知道我,可以這麼說,別人卻不知道,誰敢用我呢,再說這種生活,也不適合一個女孩子吧!」
夏志昌的確不知怎麼才好了,他緊鎖著雙眉,彷佛遇上了一個難題,想了半天才道:「有了!那位吳老爹也是孑然一身,他要回到關內去安居,一定會照顧你的!」
「非親非故!他憑什麼要照顧我呢?」
夏志昌忙道:「這位老人家古道熱腸,最是熱心不過了,而且他對你的印象很好……」
「你怎麼知道他對我的印象如何呢?」
「那還用問嗎,我們在路上所發生的事,所說的話,他在一旁都聽得清清楚楚的,如果他對你印象不好,絕不會要你跟我們一起走了。」
「這位老人家也怪,他好像跟你也是剛認識。」
「是的!我們剛見面不久,不過他跟我父親好像是非常熟,他在那個小鎮上做生意,好像也是為了等侯我、照顧我,所以一見到我,立刻就扔下買賣跟我走了。」
「你怎麼知道的?」
「是珠瑪老師父告訴我的,他說我離宮之後,可能會有很多的麻煩,對任何人都要防備一二,只有兩個人是可以信任的,其中一個就是他。」
「能被珠瑪大喇嘛推許的人,必非等閒之輩。」
「是的,他以前的外號叫不敗神龍。」
孫小琴一怔道:「不敗神龍!那是位很有名的江湖前輩,聽說他跟多手天王,曾經是一位康巴族王爺的親信侍衛。」
「不錯!老師父告訴我可以信任的另一個人,就是多手天王哈卡達。至於其他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那麼你跟那位王爺也有關係了?」
「我不知道,我對自己的身世毫無所知,要到了西寧,找到了我的叔叔才能知道。」
「難道連一點底子都沒有?」
「沒有,我到宮裡的時候,大概才三歲吧!」
「三四歲也該有一點印象了。」
「也可以說沒有,我只記得我小的時候,家裡有很多的人,有很大的房子,此外,什麼都不記得了。」
「對你的父母呢?也都不記得了?」
夏士昌笑道:「我似乎從來沒見過父親,有一個女人,長得很美,我叫她蘭姨,她照顧我,但她不是我的媽媽,對以前的事,我只記得這麼多。」
「那位吳老爺子應該知道你的身世吧?」
夏志昌道:「大概知道一點。」
「你問過他沒有?」
「沒有!雖然他像是有意想要告訴我,可是我叫他別說,因為老師父說了,我的身世除了那位叔叔之外,誰都不會清楚,誰都無法告訴我正確的一切,若是有一點錯誤,都足以造成很大的影響。」
「吳老爺子因此就不再說了?」
「是的,他很敬仰老師父,認為老師父既然堅持要如此,必然是有道理的,所以就不再說了。」
「你自己呢,難道一點都不著急?」
夏志昌笑笑道:「我為什麼要著急呢?既然要到時候才能知道,我急也沒有用的。」
孫小琴看了他一眼才道:「夏兄,你真是個怪人,若是換了別人,怕不早就急死了。」
夏志昌道:「塔拉爾宮裡的喇嘛們都是從小就被抱進宮裡的,他們也都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可是他們都生活得很好。」
孫小琴嘆了口氣道:「不錯,被選定為喇嘛的人都是自小就斬盡塵緣的,你在那一群人中長大,才能不關心自己的身世,如果換個環境,就不會如此鎮定了。」
夏志昌笑笑道:「是的!老師父說塵世種種,最易擾人心境,叫我放開一切,專心去練功夫,等把功夫練成了,智慧沉定,自能平心靜氣,冷靜去面對一切,為所應為,行所當行。」
孫小琴沉吟片刻才道:「夏兄!你將來作何打算呢?」
「我?我不知道,要等到了西寧之後,我才能作打算,目前什麼都作不得準的,也許有許多事由不得我自己。所以我也不去傷這個腦筋了。」
「至少你不會再回塔拉爾宮做喇嘛去吧!」
「大概不會,雖然我對那兒的生活很喜歡,但是老師父似乎沒有那個意思要我回去。」
孫小琴吁了口氣道:「這就好了。」
夏志昌莫名其妙地看看她。
孫小琴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說我離開了大青嶺,舉目無親,只有你這麼一個朋友可以照顧我。」
「吳老爹也可以照顧你的。」
「他雖然也能照顧我,可是他年紀已經大了,誰知道能照顧多久,你的年紀輕,總比他可靠一點。」
她說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因為一個女孩子對一個男人說這些話,已經是很露骨的表示了。
孫小琴認識夏志昌沒多久,本不應該說這些的,但是她似乎已經認定夏志昌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只可惜夏志昌對這種事太隔閡了,完全不瞭解她言外之意,只從語意的直接方面去了解。
因此,他點點頭,認真地道:「那當然了,只要是我能力範圍以內,我一定會盡力照料你的,不過,有一點要你原諒的,就是我從來也不知道如何去照料別人,倒一直是別人在照料我,像吃飯、洗衣服,我都沒動過手,都有別人替我做得好好的。」
孫小琴道:「這些我不要你照料,而且還能照顧你,如果你的衣服破了,我可以替你補,髒了我給你洗,吃飯的時候,你把米糧買來,我替你做。」
「這些你都會嗎?」
「當然會了,一個女孩子至少要會把自己身邊的瑣事料理好,只是我的菜做得不太好,怕不合你的口味。」
「你可以跟吳老爹學,他以前在鎮上就是開飯店,做的菜好吃極了!」
孫小琴笑了一笑:「你要我學,我一定用心去學。」
「孫姑娘,如此說來你根本不必要人照料嘛!」
孫小琴嘆了口氣,但她知道夏士昌不是裝-,而是真的不懂,只能委婉的道:「那些是我們女人份內該做的,但是天上不會掉下麥米,那要男人去賺來的。」
夏志昌算是懂了,這還是先前那個老問題,因此他慨然地道:「這個你放心,我絕不會餓著你,只要我身上有一塊餅,我一定分給你半塊。」
「哦!要是隻有半塊呢?」
「那就全給你吃,我在塔拉爾宮裡練過內功,兩天不吃東西不會感到餓。」
這雖是孫小琴所希望的答案,卻不是所期望的解釋。
不過孫小琴沒有機會去多作思考了,因為吳長勝忽然把車子停了下來,孫小琴忙問道:「老爺子怎麼不走了,是不是到萬家屯子了?」
吳長勝道:「還沒呢!那要天黑才能到,這會兒不過才日影偏西,最少還得走兩個鐘頭呢,是我這頭老夥計癮犯了,不肯走,要過兩口癮。」
孫小琴一怔道:「老爺子,你的騾子該不會是也有鴉片癮吧?」
吳長勝笑笑道:「那倒沒這麼尊貴,那玩意見比金子還貴,連人都抽不起,還能孝順畜生。是它的酒癮犯了,孫姑娘,車上有口袋子,裡面裝著酒,另外有一個桶裡泡著豆子,麻煩你拿出來,對上半壺酒喂喂它。」
夏志昌忙道:「我來,我正悶得慌。」
吳長勝道:「夏少爺,你有你的事兒,前面有道岡巒,你的身子靈活,上去瞧瞧,有沒有人埋伏在那兒。」
孫小琴忙道:「夏兄的江湖閱歷不足,恐怕看不出什麼來,而且也太危險,還是我去吧!」
吳長勝道:「不!讓那小夥子去,他需要歷練一下,再說危險的事兒更沒有叫你一個姑娘家去的道理。」
夏志昌忙道:「對!孫姑娘,這該我去!」
跳下車子,一轉身就往山岡上去了,動作靈捷,如同一頭狐狸似的,沒見他費勁,就已經翻上了兩三丈高的陡峭斜崗。
孫小琴有點擔心地道:「夏兄的這身功夫是值得人佩服,只是他太沒經驗了,怎麼這樣忙著就上去呢?若是崗後有人當頭給他一下子……」
吳長勝笑笑道:「孫姑娘,你放心,我在江湖上闖蕩了幾十年,這點見識總是有的,崗子後面沒人,我們是從坡上下來的,崗後若有人,老遠就能看見了,那後面是一片大平坡,也藏不住人,我是故意叫他走開的。」
「那………那是為了什麼?」
吳長勝神色一正道:「孫姑娘,我們雖然剛見面,我這雙老眼自信還能識人,我看得出你是個好姑娘。」
「謝謝你,老爺子,聽夏兄說你是一位江湖前輩……」
吳長勝一嘆道:「老夫老矣,往事不堪重提,我老頭子很慚愧當年未能盡到力,維護故主,現在只有小主身上盡點心。」
「老爺子,那夏兄他真是……」
吳長勝搖搖手道:「別說下去了,我相信他就是我的少主,但是尚未能肯定,對於事情的曲折內情,知道得也不清楚,所以無法告訴你什麼。」
「是!我不該問的!」
吳長勝道:「我知道你只是好奇,但是這件事牽連太大,被牽進去立遭殺身之禍。」
孫小琴慨然道:「我不怕,老爺子,夏兄已經告訴過我,說跟他同行在一起會有危險,我卻沒放在心上。相信我還能派上一點用處而不至成為累贅。」
「那是當然的,你孫姑娘辣手西施的大名在這條道上叫得很響亮,你手上的那一支槍,曾是神鬼皆愁……」
孫小琴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沒開口。
吳長勝又道:「這一路上絕不會太平,有你幫忙,我是非常希望的,因為我正在擔心一個人的力量不夠。」
「這個老爺子放心好了,我已經離開了大青嶺,一身無所事事,難得遇上夏兄這麼一位俠義心腸的漢子,就是拿性命巴結上也是值得的。」
吳長勝道:「這小夥子的氣度、人品都很好,確有令人心折之處,別說是我還有對故主的責任,就是為了他這個人,我也願意把老命賠上來結交他。」
孫小琴知道吳長勝要說的不是這些話,因此也不再搭腔,靜聽他說下去。
吳長勝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又道:「我相信,孫姑娘也是跟我一樣,認為他這個人還不錯,才不恥下交。可是我們還要認清一點,他是從小在喇嘛寺內長大的,對於人情世故都不熟,現在正在歷練中,而且他如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恐怕還有很多的事要做。」
孫小琴道:「我知道,我會盡自己的能力幫助他。」
吳長勝道:「這個老頭子相信也很感激,不過珠瑪大喇嘛一直不告訴他身世,最主要的就是怕擾亂他的心境,影響他的冷靜。」
孫小琴剛要開口,吳長勝擺擺手道:「我們現在幫助他,就該尊重大喇嘛的意思,別去擾亂他,一切都等他明白身世,辦完了大事再說,這小夥子是個很實心的人,我想他不會忘記我們的。」
孫小琴的臉又紅了,她知道自己與夏志昌的談話,都被這位老頭子聽見了,吳長勝對夏志昌只是盡心,一無所求,這番話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
換了第二個女孩子聽了這些話,早就羞得不能動了,更別說要她開口回答了。
但是孫小琴不同,她不但爽朗大方,而且也很理智,想了一下後,居然回答道:「是的!老爺子,我記住了,其實我說的那些話也沒什麼其他的意思,只不過是瞭解一下他心裡的想法。」
吳長勝輕嘆一聲道:「他是由當今第一高人珠瑪大喇嘛撫育成人的,心胸絕不會邪惡,可也有一點不好,廟裡的生活太單純了,這小子的心竅還沒開,什麼都不懂,你恐怕還是他見到的第一個漢家姑娘。」
孫小琴就是再大方,聽了這話也禁不住飛紅了瞼,不過她知道吳長勝說這些話並不是在取笑她,也不是有意輕薄,因此只有低下頭不作聲。
幸好,夏志昌回來得很快,他那矯捷的身形,比一頭狸貓還要靈便,幾個縱跳起落,就回到了路上,笑笑道:「老爺,山崗上很平靜,什麼都沒有。」
「哦!那就好,至少到萬家屯子的這段路上,我們可以安安靜靜地走著,不怕有人來驚擾了。」
再度驅騾上路,吳長勝的地理果然很熟,一路行去,都是平坦的砂礫地,間而長著幾株不到一尺高的小草,高原上的寒冷與乾燥,使這些砂礫地面變得堅硬,路並沒有經過刻意的修整,只是一條走出來的軌跡,可是幾十年來,卻也沒什麼改變。
荒涼是唯一的形容了,可是能看得遠,藏不住東西,因為這兒是死寂,只要有生命,那怕是一隻野兔在活動,老遠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吳長勝的那頭老灰騾,想來是也耐不住這一片灰色的寂寞,沒有人催它,自動的撒開腳步快跑起來。
所以他們原估計要在天黑的時分才能到萬家屯子的,結果卻在夕陽的霞影裡,就進了這個只有四十戶的小村落。
萬家屯子是傳下來的名字,裡面的人已經沒有一家是姓萬的了,而且也不像個屯子了。
屯子是墾荒的人家集結的村落,這兒原來倒是還有幾畝乾田,可以種植一點高梁或青棵的。
可是天候的乾旱,取水灌溉的困難,使屯田的人們灰了心,聽任那些田地荒廢了,不過,萬家屯子卻很熱鬧。
三十幾戶人家沒增加,屋子卻加蓋了不少,那全是為適應需要而添蓋的,因為前後各地的來客,這是唯一有人能落腳休息的地方,也因為這兒有著唯一的一口水井,在高原上,一口水井可以說是一個奇蹟,乾燥和高地使得地下水源很難探測和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