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波的健康恢復得很快,幾個月過去了,他已完全不再依賴毒品,那老鼠尾巴的藥量,最後終於斷掉了。
他已不再是皮黃骨瘤,身上已長出結實的肌肉,他本來就是有一副運動員的體魄,加上鍛鍊,很快就變沼容光煥發,回覆本來面目了。我常陽他一塊去跑步、游泳和爬山。雖然我若一發力,肯定會把他拋在老遠後邊的,但我始終保持相同速度,只是稍微快一點,迫他把速度加快,加大運動量。
有一天,我們去跑步,跑累了,坐在樹蔭下休息。大波抹着汗,對我説:“你有留意到若蘭已經有一個禮拜設到家裏來了?”
我説:“大哥,説實在的,你和若蘭也該……”他嘆了口氣迫:‘’你以為我不道嗎?雖然她還未拒絕我,但總是説再等一陣,她還未下得了決心同我結婚呢?”
“這怎麼回事?她不是你的未婚妻?”
“未婚妻並不就是一定嫁給我的,她仍有權拒絕我,唉,你是個機械人,你不明白人類的感情是多麼複雜!”
“那你解釋給我聽聽嘛!”
大波把背靠若樹幹,仰頭望着蔚藍的晴空,限中流露出一種充滿幸福和希望的神情。他説:“你老實告訴我,你覺得若蘭怎樣?”
我的腦於差點兒發生短路,我乾咳了一聲,答道:“我認:。也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温柔、美麗、大方、有智慈,最重要的是,她愛你,你相信這判斷是不會錯的。”
大波揚揚眉毛,微笑着答道:“大部分我完全同意,員後一句我有保留。若果她真的愛我就不會一再拖延,總説再等一等,如果我身體末恢復健康時,還説得過去。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那麼簡單了。”
“為甚麼你有這種懷疑呢?”我問。
“我覺得她很可能是愛上了別人。”
“何以見得?”
“從她對我那若即若離的態度可以看出,她對我的感情已跟從前不一樣了,當然,也許是我疑心太重,我也沒發現她同別的男人,來往,這只是我的揣測罷了。”
我拍拍他的肩頭,勸解道:“我看你這是患得患失,戀愛的人都是、這樣,你還是努一把力、別再猶豫了,你態度堅決點,我相信她會答應你的。”
他搖搖頭道:“你這機械人能作我的參謀嗎?你懂得人類的愛情嗎?”
他立刻覺察出這話不當,連忙解釋道:“對不起,我並非是想得罪你,只是按常理而言……”我擺擺手道:“沒關係,你説得很對,我根本不可能真正理解人類的愛情的。即使我的銥金腦子輸入了人類感情,我也設法真正體會。我只有一副金屬身體,而愛情並不只是思想,還有肉體接觸的生物學的關係。我根本做不到。照我所知,愛情,是同肉體有着極強烈的聯繫的,我這身體對於人類來説,根本是中性的,是不可能接觸的,可以説,我同人類的愛情是無緣的。”
他聽了我這麼講,反過來拍拍我的肩頭安慰我:“其實你這問題很容易解決,你想有一個伴侶?那就製造另一個銥金腦袋,按女性’的觀點和視野,將女性的世界觀輸入進去,那不就可以有一個女性的伴侶了?當然,假如你要同性戀。可以按你男性的觀點來製造另一個機械人,也無不可。我真希望自己是個機械人,機械人就不會因愛情而痛苦了。”
他倒想當機械人、可他那裏知道我卻因自己無法享有人類的愛情而深以為憾呢,我始終不是人.只是個機械人罷了。
大波的話有點道理,為甚麼以前我沒想到過這問題呢?女性對於我來説,是難以理解的神秘的謎,有着一種強烈的吸引力,這大概是爸爸按照男性觀點製成我的原故吧?為甚麼不可以請他製造一個女性機械人作我的伴侶呢?
使我下這個決心的,不是別人,是若蘭。
她已有一個星期沒來看大波了,我駕車到圖書館去,等她下班。
他意見是我,臉上展開燦爛的笑容。
我讓她坐在我身旁,慢慢將車駛離停車常我問她:“最近很忙嗎?為甚麼整整一個禮拜不來看望大哥呢?”
她把頭轉過來,望了我一眼,然後垂下頭,低聲地説:“這是責備我嗎?”
“不,”我説.“我有甚麼權責備你呢?只是為大哥難過,他這樣想念你,你卻不去看望他。”
“我不是不想去看他,我是不想見你。”
我皺了一下眉頭、有點窘惑:“這我可就不明白了,難道我那麼令你討厭、討厭得不想見我?可我還以為你很高興見到我呢?剛才你笑容滿臉地上車來,我實在無法理解人類,怎麼可以笑着表示討厭?”
她嘆了口氣説:“我不知道你這是開玩笑作弄我?還是真的那樣蠢了。我是因為太想見你,才會不想見你,見了你只會痛苦。”
我説:“完全不合邏輯,無法理解。”
她搖搖頭説:“我內心也很矛盾啊!我知道大波非常愛我,我也很愛他、如果沒有你,我早就答應嫁給他了。我覺得,我更愛的是你。”
“我看你比我更蠢呢,照你剛才講的,實在是心領了,難道你忘記我並不是人類而是一個機械人嗎?別看我外表像人,我實際是由可變性金屬和各種線路組構而成的,我根本沒有人類的肉體、你愛的並不是我,是個幻象!”
她苦笑了一’下,説道:“真正的愛情並不在乎肉體,只在乎心。”
“哈,我根本就沒有心臟、你完全錯了。我是不會給你幸福的.一個機械人怎麼會愛一個人類的女人呢?這是辦不到的,就是最先進尖端的科技也做不到。若蘭。你快點回到大哥身邊去吧,他在等你呢!”
“不,我希望和你在一起!我……”
我裝出生氣的樣子,皺緊眉頭,把嗓子壓低,粗聲粗氣地説:“胡説!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説甚麼!如果你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的話,我還可以原諒你,但你已是一個成熟的成年人,怎麼可以講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來呢?我已經反覆告訴你,我是個機械人,並不是人類,跟你是完全不同的,我既不能使你幸福,你也不能給我快樂,你是被自己頭腦裏那種英雄崇拜的浪漫幻想迷惑住了,快清醒過來吧!”
她默默地咬着嘴唇,不再出聲。過了好一會,她才説:“你送我回家吧,讓我好好想一想。”
“好,你的確需要好好冷靜地想一想,大哥的病已經完全好了,他跟過去一樣健康。最重要的是,他愛你。你別忘了,過去你等了他兩年,你愛的是他啊!”
她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跑進屋裏去,我知道在她眼眶裏盈滿眼淚,只是在我面前強忍着,現在早已淌流下來了。
我的心一片混亂,像被胡攪亂了似的。但我有心嗎,為甚麼我覺得這麼難過呢?難道我真的愛上她了?
我回到家裏,直接去到大波面前,對他説:“大哥,你聽着,若蘭愛的是你,她並沒有愛上另一個人,你得立即去找她,即使是動粗,也得同她結婚,不要放過機會,鼓起勇氣來,在她心中深處愛的是你,並沒有另一個男人。”
我把紅色保時捷的車匙塞進他的手中,在他結實的背上拍了一掌,大聲説:“瞪着眼看我幹甚麼呢?快去!還等甚麼!”
他呆了一呆,臉上露出高興的笑容,跑出去,跳上了汽車。
我目送那紅色保時捷駛遠,嘆了口氣,向實驗室走去。
我敲了一下門。
“進來!”爸爸大聲説。
我推開門進去,爸爸從一堆圖紙中抬起頭來,望了我一眼、問道:“你找我嗎?”
我説:“爸爸,大哥的健康已經恢復,毒癮也治好了,我當看護的任務已經完成。我看,是時候給大哥辦婚事了。”
他老皺的臉上露出快慰的笑容,點着頭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高興地説:“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該是時候了。不過,我還想到了另一個問題,我記得曾跟你説過,我的理想並不是只製造一個機械人,將來機械人應該同人類合作,創造一個新文明。你有想過,需要一個伴侶嗎?”
我轉過身,面對着他,驚喜地説:“爸爸,如果我是機械人亞當,你能為我製造一個夏娃嗎?”,.他笑道:“夏娃?你需要一個怎麼樣的夏娃呢?”
“就像大哥的未婚妻若蘭那樣的。”
他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你是説樣子像她?還是思想像她?我可得考慮一下。我知道若蘭很漂亮,但若果我把你的伴侶製成跟她一模一樣,那豈不是會讓大波搞糊塗嗎?不,我可以另外按照別的美女的模樣製造,但思想卻可以像若蘭,若蘭是個很好的姑娘,不過要做到這點,還得要若蘭合作,得讓她來把她的思想輸進那女機械人的銥金腦子,她肯嗎?”
我嘆了口氣説:“我可不知道她肯不肯了,説實在話,我一點也不理解女性的心理。”
他道:“這事讓我來處理吧,我同她談談,也許她會答應的……不過,有一件事,我要同你研究,為了製造你,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也花了很多錢,差不多把我的積蓄用得七七八八了。要製造另一個機械人。自然不再需要以前那麼長的時間,可以在短短幾個月就能完成、但我已沒有足夠的金錢來購買必要的材料啦。”
我説:“我倒有一個主意,現在首先要辦的事,是為大哥辦婚事,等他和若蘭度蜜月歸來之後,讓大哥開設一間顧問公司,專門承辦解決難題,收取手續費。我相信我這銥金海棉腦袋能以最快的速度,來解決任何難題的,我和大哥合作,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感到足夠的資金,讓你製造另一個機械人。”
爸爸用一種很感興趣的神倩望了我好一會,然後點點頭道:“聽你這麼一説,倒像是個好主意,我相信這麼一間顧問公司一定會對社會各界很有吸引力的。不過,話又説回來了,你大哥和若蘭真的打算結婚了?我發現近日若蘭已很少來,他們之間到底在鬧甚麼彆扭呢?”
我被這麼一問,好一陣回答不上來。但我還是照實告訴他:“問題是出在若蘭身上,她愛上了我,把我當作是個人,這完全是一種浪漫幻想在作怪。我相信她其實愛的是大哥,只要大哥努一把力,我想大概很快就能為他們辦婚事的了。”
“她愛上你?”
“是的,這是很荒謬的,竟然愛上沒血沒肉的機械人,爸爸,這事你也有責任,你把我製造成跟大哥一個模樣,使她產生了一種取代的錯覺,可是我是個機械人,根本無福消受人類的愛情的。”
父親用手拍了拍額頭,嘆了口氣,説道:“你説得對,我不應該按大波的樣子來製造你的,當時由於他失了蹤,太想念他,才會這樣感情用事。若是現在製造你,我就會另外……”“不,爸爸,你沒有必要後悔,我現在這樣子也能過得很好的。問題不在我,是在大哥,他有點患得患失,難道人類戀愛時都是這樣子的嗎?”
“他現在怎樣了呢?”
“沒怎樣,我剛剛把他趕出去,讓他去向若蘭求婚,我相信如果他志在必得,就一定能成功的。正因此,我來提醒你為他們辦婚事。”
爸爸站起來,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看了好一陣,才轉過身來。我看得出他的眼睛有點濕潤,他把頭側向一邊,不想讓我看出他感情流露。
我站到他身邊,把手搭在他肩頭,低聲説:“爸爸,等大哥度蜜月歸來,我們就開辦顧問公司,我相信不需要很長時間,就能為你掙夠需要的錢的。”
他笑道:“你大哥這才去求婚,你就談度蜜月了,你這麼有把握他:一定能求婚成功嗎?”
我説:“我已用電腦把所有可能性的比率計算出來、絕對有把握他能成功的。”
我指着窗外説:“你看,他不是回來了,而且把若蘭也載着回來,肯定是成功啦!”
果然,過了一會,大波拉着若蘭,與匆匆地走進實驗室來。若蘭一見我,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大波對爸爸説:“爹,我和若蘭準備結婚,請你祝福我們吧!”爸爸很高興地把他們摟住,説:“我祝福你們,你們結婚,我很高興!”
我走過去,對大哥眨巴了一下眼睛説:“祝有情人終成謄屬。”
我相信,大哥是十分聰明的,他要求婚禮辦得十分簡單,免去了一般的繁瑣俗套,註冊結婚後,立即登上飛機,同妻子到夏威夷度蜜月去了。
送走了他們,我駕車載着父親和小波回家,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誰也不説一句話。這真有點像現在流行的文學術語的“反高xdx潮”。
小波首先忍耐不住,哼哼了幾聲,不高興地説:“大哥不講信用!”
父親側過頭來問:“他怎麼不講信用?”
小波嘟了一下嘴説:“他答應過身體好了,就帶我去吃大餐,現在卻一下子開溜,同若蘭姐姐一塊跑到威夷玩去了。”
我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逗他説:“大哥是去度蜜月,難道帶着你去,要你做電燈泡嗎?”
“度蜜月有甚麼了不起的?好,等我度蜜月時,我不帶你去。”
我説:“那你就多作體育鍛煉,好好讀書,快高長大,等你結婚時,我不作電燈泡,好了吧?別嘟長嘴……”小波這精靈鬼忽發奇想問道:“二哥,大哥結婚了,你甚麼時候結婚?”
這叫我怎麼回答?
我想了想,説道:“機械人跟人不一樣,沒有女孩子會嫁給我的。小波.難道你忘記了我是由很多金屬和電路組合而成的嗎?”
可他卻説:“我知道,不過,我覺得你不是個機械人,你比很多人都更像個人,如果我也長得跟你一樣高大英俊,那該多妙!”他轉過頭問一直不插口講話的顧博士,“爸爸、二哥能結婚嗎?有女孩子肯嫁給他嗎?要是我是個女孩子的話,我肯定願意嫁給他的,可惜我是個男的。如果嫁二哥這麼好的人,竟沒有女孩子肯嫁他,那豈不是一世要做單身漢了?”
顧博士被他這麼一説,忍不住笑起來。
“小波,你提這問題提得很好,不過你有沒有想到正波是個機械人,他是不能同人類的女孩子結婚的!不錯,他有人類的思想感情,懂得愛和恨,可是他卻沒有人類的身體,人類的身體是非常複雜的,我只會製造機械人,卻沒辦法用金屬和電路組構一個人類的肉體。”
“那他這麼一副好身體難道還不夠好嗎?”
父親耐心地解釋道:“不,我不是説他的身體不好,但有一定的侷限,他可以做很多我們人類做不到的事,但也有很多人類能做他卻沒辦法做的。比方説,就拿結婚來説吧,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結婚,不只是情投意合,他們還有肉體的接觸和性愛,人是可以做到的,但機械人和人之間,就沒有辦法能做到了。”
小波不解地追問:“那有甚麼要緊?”
“那當然是很重要的,人類就是靠着這樣才能繁衍後代,比如我和你媽媽結婚,才能生出你和大哥,現在你大哥和若蘭結婚,將來生個胖白娃娃……
“可是你一個人就生出二哥來了啊!”
“不,你二哥不是生出來的,是製造出來的。”
小波像是抱怨地説:“爸爸,那你能製造一個活像大哥的二哥,為甚麼不製造一個像若蘭姐姐一樣的女機械人?既然機械人不能同人類結婚,那機械人總可以同機械人結婚吧!”
我聽了,頭腦一熱,差點兒因此斷路。小波竟然也跟我們想到一塊了。我於是説:“小波如果我有了一個機械人妻子,我就常常陪着她,沒空陪你玩了。”我這是想把話題扯開,免得他打破沙盆問到底。
誰知道父親卻答道:“你這可説對了,我正打算為你二哥製造一個女機械人當伴侶,再由他們製造後代,發展更多機械人。”
大哥和若蘭從夏威夷回來時,父親已同我一起、設計好了開辦顧問公司。
當然,這公司是用顧氏父子的名義開辦的。以父親和大哥的社會聲譽,我相信這顧問公司一定生意興攏大哥對這計劃興趣似乎不很大,但他並不反對,因為他也瞭解到目前家裏的經濟情況不妙。自從他被綁架了兩年,他把專業丟荒了,得加一把勁去把失去的時間追回來,趕上專業知識的新發展。他更有興趣的是父親製造另一個機械人——女機械人的計劃。
可是,要製造一個女機械人,首先需要的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資金,哪兒去找這筆資金?總不能去向洛克菲勒基金會申請,也不能要投資者投資的,得自己想辦法籌備,那麼就只有開辦顧問公司一途了。
若蘭結婚後,辭去了圖書館的職務,父親微得她的同意,擔任這家公司的秘書。她是個工作很有條理的人,我相信她會是一個出色的秘書的。
我擔任的工作,是坐鎮在公司裏,以我的銥金海棉頭腦,用最短的時間,解決顧客的問題。我相信,我是能夠勝任的。
我接到的第一宗生意,是我們公司的廣告在報紙上登出的第一天,自動找上門來的。
來的是一個相當有名氣的科學家浦能博士,他拿了一大皮包的數據,來到我們開設在共和大廈三十二樓的公司辦公室。
若蘭把他帶進辦公室,他把一大皮包的數據放在我面前説:“我希望你們公司能在幾個鐘頭的時間裏,能為我把這些數據整理出來,我是研究荷爾蒙促增的,我急須核對這些數據。我的電腦需要花兩天才能整理出來,但我等不及了,我必須在幾個鐘頭後得出結果,有一個病者必須立即進行救治,看看你們能不能想辦法了。”
我説:“好的,浦博士,我將盡快給你計算出來,你請稍為等候一下。若蘭,你招待浦博士喝一杯咖啡吧。”
我等他走進客廳,享受若蘭專門為他泡的香濃咖啡,就把那一大堆雜亂無章的文件和數據由頭到尾翻閲了一遍,總共用了兩分鐘時間,我就已經把它們全部核實,並且寫出了方程式把藥劑藥方全總結出來了。’當我走進客廳,把這些結果交給他時,他正在呷着那杯燙熱的咖啡呢。他不大相信地看着我遞給他的結果,眨巴着眼睛,問道:“算好了?這麼快?你們的電腦是甚麼牌子的,能比我那IBM快這麼多?”
我説:“我們的電腦是目前世界上最快最準確的,那是我的腦袋。”
他很仔細地把我寫給他的核算結果由頭到尾看了一遍,驚奇得説不出話.過了好一陣,才拾起頭來問我:“我看得出,你把我計算錯的地方找出來,而且更正過來了。天啊,你算得十分準確,不過,你怎麼能知道目前世界上還沒有一個科學家知道的方程式?那還只是我設想出來的,我花了很多心血才弄出這方程式。”
我老老實實回答道:“我只是根據你所有數據總結出這個方程式。你這方程式是正確,只是在第一百五十七頁有一個數據錯了,因而使後邊的數據產生錯誤。現在已為你更正核對準確。你發明的這方程式是正確的。”
他激動地望着我,説道:“你是一個天才,顧先生,十分感謝,你……你願意到我們科學院工作嗎?我邀請你去當我們的研究員,給你最高的工資,終生職,如何?”
我望着他那真誠而無滿期望的眼睛,微笑着回答:“不,我不能離開這家公司。謝謝你的關照,如果以後有甚麼難題,可以隨時代我們顧問公司。”
浦博士還思説甚麼,但我舉起一隻手指,在他面前搖搖.側首頭微笑道:“不必再説了,浦博士,你總共用了我三分鐘時間,每分鐘收費一千元,請你把費用寫支票給我們吧,現在失陪了,找還要接待其他顧客。”
他失望地聳了聳肩頭、無可奈何地走掉。
自那之後,我們公司就忙了,不到一個月,顧客像潮水般湧進來,往往得排隊才能約見,化學師帶了難題來,我通常只用一分鐘時間,就能把他們的難題解決掉。有時,我也沒有辦法解決的,因為我也不是萬能的,不過我盡力去幫他們的忙。各間工廠也來求教,從電燈公司到核能研究所.一碰上難題、就來找我。我一般都是運用各種方程式,以數學的方法來解決掉他們工作中碰到的疑難。
我們公司的名聲一下於就紅遍了全市。
對於我能做到這些事,實在一時很難解釋得清楚,例如我根本不必到工廠去、甚至不須要實地觀察、就能改善化工廠的某個化學反應,其實。我也是在不斷地學習.幾乎把好幾家圖書館有關科學的書籍全部讀遍了,若蘭在這方面給了我很大的幫忙。不只是她同圖書館的人有交情,而且她曾在圖書館工作過,懂得如何快捷找到我需要的書。我也花了點錢,訂閲世界上最新的科技期刊和書報,我用我的眼睛,只需要幾分鐘就把一大堆東西看完,而且記憶在銥金海棉腦子裏,隨時可以拿出來加以運用。我用我這特殊的記憶能力,記憶每一句話。每一個公式,而且在腦子裏將這些知識編織起來。
過了一段日子,我不只在科學方面能給人出主意,而且對社會經濟也插上一手,我可以比較準確地算出該投資甚麼,很多人都來向我請教如何投資。’我每分鐘可以賺到一千元,除去納税和開銷,我的收入是天文數字的。
大波不時會到公司來,一方面是巡視一下業務,另一方面他很怕忙壞了他的新婚妻子。父親則從來不到公司,他只是不時開列出一張購物單,要我設法把某些機件或材料買回來給他。
公司開辦了半年.我漸漸對這些事務感到不耐煩了,有一天,我碰上大波到公司來,就對他説:“現在公司已經上了軌道,錢也賺了不少了,我真想不幹了。”
他揚起眉毛,笑着問我:“怎麼?機械人也會鬧情緒?”
我説:“我不是鬧情緒,而是覺得這工作幹久了,沒甚麼興趣了。原先,是因為家裏需要錢,才開辦這公司的,現在錢已賺了,只需要將一部分錢拿去投資,今後仍然不斷有收人,我們還可以抽出更多時間去做別的事,一天到晚被這些來個不停的顧客纏住,豈不是沒有了自己的時間了?”
他想了想説:“言之有理,我也不想若蘭太忙,不如我們收縮一點公司的業務吧。”
“我認為.公司仍可以經營,不過,可以請幾個人來.買一部好的電腦,讓他們用電腦來給顧客解答問題,實在有困難時,我們才來過問,這樣我們就不必整天被綁在公司裏,幹一些本來電腦可以做到的工作了。”
人波説:“我知道,你一定是急於幫爸爸製造另一個機械人、這我可以理解,爸爸昨天跟我談了很久,還想請若蘭幫忙,把女性的觀點輸人那個新的銥金腦袋去呢。”
我坦白承認道:“這我一點也不否認,我相信你也能理解的,人需要一個終生伴侶,比方你就有若蘭,那麼機械人不需要個伴侶嗎?在這世界上,目前只有我這麼一個機械人,不太孤單了嗎?如果爸爸能成功製造出一個女機械人,那麼我也能像你一樣,有個終生伴侶了。”
我相信,只有我自己,才能體會甚麼叫作孤單。
是若蘭的存在,使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她每天在我身邊工作,更使我感到自己孤獨無助。我深深體會到,一個機械人缺乏人類愛搞的能力,只有悲苦地過形單影隻的日子。打個比方説,有如你是在外星上面唯一的一個人,四周生活着的全是外星人,這些外星人同樣具有智慧,但卻長着同人類完全不同的身體,他們的生活習慣也同人類不一樣,那麼你就比較容易理解像我這樣一個唯一的智能機械人生活在人類社會的感受了。
父親有了製造我的經驗,在製造另一個機械人時就容易很多了。大波在用可變性金屬為那新機械人制造身體,他以為要造得十全十美,就得把女人所有最美的造型找來作參考,計算出一個標準的數據。他説希臘古典美的女性自然是以美麗的維納斯像為代表,而現代人美的標準就複雜多變了,有人説瑪莉蓮·蒙露有性感的身材,但他卻認為她的長相平庸。
他弄來了幾百張畫片,反覆研究,終於自己塑造出一個綜合了所有人類女性美的模型來。我默默地看着他為我埋頭工作,心裏實在感激他,其實,我的要求只要那個新的機械人像若蘭,我就十分滿足了。
當然,我並不失望,因為大哥在塑造女機械人的面容時,自然把他心目中最受的女人的影子也塑進去了。我看那容貌既有幾分像若蘭,又不完全相像,它有着自己的特徵,有着東方女人的温柔,也有着西方女人的嫵媚。
大哥問我:“怎樣?喜歡這樣子嗎?”
我點點頭:“很好,有點像嫂子呢!”
大哥臉紅了,低聲説:“我心裏儘想着若蘭,想不到竟造出一個像她的面容。”
“那很好嘛,若蘭多一個妹妹有何不可?”
父親仔細觀看了大哥造出的模型,只説了一句:“我正需要若蘭幫忙,因為我們都是男性,而這個機械人是女的,應該有女性的視野與感情才行,如果若蘭能教導她,她就能達到我的要求了。既然你把她塑得有幾分像若蘭,就當她是若蘭的姐妹好了,我來給她取個名字,就叫若梅吧!”
我説:“若梅!這個名字很好!只是,若蘭肯幫這個忙嗎?”
大哥説:“我去跟她説説,她不會不肯的,我相信她會高興有這麼一個機械人妹妹的。”
他去把若蘭帶到實驗室來。
她站在那女機械人的模型前,張大了眼睛,定定地望了好一陣,低聲讚歎説:“好漂亮!”
她轉過頭來,望着我,眼睛裏含着微笑,我的心——我這機械人有人類的心嗎?我的心被她看得差點停止搏動,是的,機械人也有一顆渴望愛與被愛的心的。
她當時心裏是怎樣想的?我沒法猜透,女人啊,實在是個神秘之謎,我沒辦法捉摸她的心思。
大哥望望我,又望望她,叫起來‘“喂,你們怎麼搞的?兩個人你看我我看着你,好像不曾相識似的。”
大哥當然是不明白的,若蘭肯定不會告訴他曾愛上過我。
若蘭笑了笑,側過頭對大哥説:“我只是奇怪,他那麼像你,而你造出的她,又有點像我,你造出來的這個她實在太美了,漂亮得我有點吃醋呢!”
她拉住他的手,我看得出她同大哥講話時、面容上充滿了幸福的光采,那是一種充實的愛,這使我放下了心頭的大石。
若蘭説:“爸爸給她起名若梅嗎?我以有這麼漂亮的妹妹感到自豪呢!”
父親把計劃講給若蘭聽,她捂住嘴笑笑,説:“爸爸,放心吧,我會設盡辦法,把她教導成一個令你滿意的姑娘的。”
我感激地説:“有你來訓練她,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父親説:“那麼,我們就按計劃進行吧。現在,首先第一步,是把那銥金海棉體的腦袋喚醒,這一次,我們可以不必像上次那樣、先放在金屬骨架上,而是直接裝進可變性金屬身體去,一下子就活過來。”
喚醒“若梅”的時刻終於到了。
我們大家都有點緊張地看着爸爸將電線接駁在她的頸部。若蘭站在最前邊,等侯着“若梅”緊閉着的雙眼張開。
銥金海棉體的吸收能力是很強的、第一眼看到的,往往會留下很深印象,若蘭將是它首先看到的人,並將由她教導,那麼這腦子無論是外在與內在,都會女性化、具有女性的性格。她將像若蘭一樣,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
父親按下了電鈕,電流透進了銥金腦袋,就像把生命輸進去了一樣。
我緊張地望着那具緊閉雙眼躺着的美麗的身體,屏息呼吸,不,我是不需要呼吸的,有時我都忘記了自己是個機械人,盡在把自己當成是人類一般了。不過,這樣來形容我當時的心情倒是很確切的。
我真擔心那銥金腦子會出毛病,我擔心自己的腦子會不會是父親碰彩數造出來,實際上再也造不出第二個。我也擔心電流通進去後,它不能甦醒……總之,我是患得患失,有諸多想法。如果失敗了,那麼我就註定水遠是個孤單的機械人了。
她的眼皮動了一動,張了開來,但立即又緊緊閉上了,就好像腦子對看見的東西大吃一驚似的。她活了!謝天謝地,她活啦!
活啦!她慢慢地張開眼睛。
父親高興地叫道:“她活了!這腦子活了、我們成功啦!”
我當時激動得説不出話來,那雙眼睛多美埃她充滿迷罔地望着若蘭,像在想着甚麼。
“若梅!”若蘭温柔地説,“你是我的妹妹!”
那雙美麗的眼睛眨了一下,臉上顯出一種安心的笑容。
父親説:“若蘭,下一步就靠你了,你可以開始教導地,每樣事只須要教一次,她就能學會的。”
我們退出了實驗室,把她交託給若蘭這位老師了。
我每天都密切注意着她的進展,若蘭的確是一位很好的老師。若梅很快就學會了走路和説話,只用了一個禮拜,她已能夠看書了。她一如當日父親訓練我時一樣,能過目不忘,大量閲讀書刊。她的腦子跟我的腦子一樣,一學即會,而且不會忘記,她一旦會講話,就學會了認字,能像我一樣飛快翻動書頁,把每頁的內容全部收進記憶庫中,分類整理,幾個星期的時間不算長,在若蘭的悉心教導下,她從嬰孩階段進展到入學,進而變成一個精神世界成熟的成人了。
大哥由於若蘭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對若梅的教導上,冷落了他.有時頗有煩言。有一天他對我説:“老弟,為了你的她,我的她對我冷落了。我有個辦法,可以縮短教育她的過程。”
原來,大哥將研製了的一種儀器,它們像頭盔,一個戴在若蘭頭上,一個戴在若梅頭上,接通電路,就可以將若蘭的思想輸入到若梅的腦子去。這本來並不複雜,因為思想其實是一種腦電波,只須找到方法將腦電波譯成解碼,就可以輸入電腦裏去。這樣一來,教育的進程大大加速了。
這叫甚麼?電子心智傳送?心靈感應?任你叫作甚麼都行。大哥這發明使若蘭的心智一下子灌輸入若梅的腦子裏,我知道若梅的思想將會是第二個若蘭,她將是若蘭在精神思想上的孿生姐妹。我其實最初愛上的,不正是若蘭嗎?只是我不可能愛她罷了,現在我將可以像愛若蘭一樣,全心全意地愛若梅。
在若蘭教育若梅的過程中.我盡力剋制自己,不去接近她,生怕影響了她的學習,我不想由於我男性的心態影響了她這個女機械人接受女性心智的進程。
終於,有一天,若蘭帶了若梅一起走出實驗室,她對我們説:“我相信,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再也不能給她傳授甚麼啦!”
若梅走到我面前,柔情地望着我。若蘭説:“若梅,他是正波,他是一個很好的男人,我肯定你會喜歡他的!”
她在心智上已經成熟,在外觀上,她是一個“女人”,就如我是個“男人”。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刻。
我透不過氣來,這兒我又説溜了嘴了,機械人有甚麼透不透得過氣來呢,我不需要呼吸的,我這只是形容我當時激動的神情。要知道,當你看到一個精美的女神雕像突然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時,你會是如何驚訝吧?
若梅向我伸過手來,拉着我的手,低聲地説道:“我認識你的,我從一誕生的時刻,就知道你的存在,我是你的一部分,正如你是我的一部分,我們是相同的。”
我感激地拉着她的手,介紹她認識在場的其他人,包括大波、小波和爸爸,還有碰巧來到我們家的黃院長。
若梅有禮地同各人交談,語言文雅,思想深刻,我深感若蘭下了好多功夫去教導她。我感激地望了若蘭一眼,她對我笑着點了點頭。
大哥走到我身邊,輕聲對我説:“喂,老弟,我可真有點吃醋了。”
“為甚麼?”
“你分走了我的若蘭,你看,她比若蘭更若蘭啊!”
大哥這話是開玩笑,全無惡意的,他説的也是心裏話。我聽了,不由得感慨萬千。他這話使我感到自己像個人類一樣。
我拍拍他的肩頭,説道:“大哥,如果沒有你,也就不會有若梅了。是你使她像若蘭的。”
我們倆不由得相視大笑起來。
小波莫名其妙地望着我們,問道:“笑甚麼?你們低聲講大聲笑,準是講不正經的話!”
父親笑道:“小波,有很多事你是還不理解的,等你長大了,你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這時,若蘭走過來,把手勾住大哥的臂膀,悄悄地説:“我現在回到你身邊了,不必再嘖嘖煩言,我不會離開你了。”
若梅跟黃院長談了一陣,轉過身來,輕盈地走到我身邊,我們很自然地談起話來。你想,兩個機械人會談些甚麼?怎樣談話?
不,我們並沒有談甚麼電子、機械,我們就跟人類交往那樣,談些很普通的話題,她告訴我,她看過一本很好的小説,是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我則説我喜歡雨果的《悲慘世界》,我們談夕陽的美,海洋的浩瀚,我講一些她沒有機會見過的事物,她給我講她最喜愛甚麼顏色……我們最初講得很慢,誰也聽得到我們講些甚麼話,但越談下去,我們講話的速度就越快,最後我們的思想像電波一樣迅速地交流起來,身邊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瞪目看着我們,因為我們的講話在他們聽來,只是一陣不可理解的含糊的聲音,快到聽不清是甚麼。等我們醒覺時,兩個都不由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