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不醉這才把酒缸放下,嘆道:“這兩缸好酒,現在只變成一杯,看來,我連一口都沒
得喝了。”
歐一神忍不住又怒道:“你若想用酒淹死自己,現在正是時候。”
嶽小玉卻瞪了他一眼,大聲道:“歐大哥,這是甚麼話兒呢?這杯酒是我的,我要把它
全都喝掉。”
歐一神愕住,道:“你……你真的可以把它喝個點滴不剩?”
嶽小玉哈哈一笑,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小嶽子既然自動請纓代替歐大哥上
陣,當然是要悉力以赴的。”
歐一神苦笑道:“別的事情還可以悉力以赴,但這杯酒……”
嶽小玉道:“這杯酒,小嶽於把它喝掉就是啦!”
許不醉冷冷一笑,道:“你年紀輕輕,吹牛的功夫倒不錯,但只怕吹得太久了,反而會
把自己活活脹死。”
嶽小玉笑道:“許軒主不必多言,就請看看晚輩喝酒可也。”
許不醉道:“我當然會看,喝呀!”臉上盡是挪揄之色,顯然絕不相信嶽小玉有這份能
耐。
誰都不相信嶽小玉能夠喝掉這一杯酒,就算是許不醉自己也沒有這個本領。
看來,許不醉已立於穩勝不敗之地。
只有那位江北仙上仙歐如神,他臉上的神情還是沒有變,似乎仍然對嶽小玉有着很大的
信心。
這時候,嶽小玉已走到那杯酒面前。
酒氣很香濃,嶽小玉深深的嗅了一下,不由讚道:“真是好酒。”然後就深深的呷了一
口。
雖然他這一口呷得甚深,但那杯子實在太大,所以杯子裏的酒還是滿滿的。
“哈哈,真是好香。”嶽小玉擦了擦嘴,説道:“聞一聞,香一香,喝一喝,更是香得
連老婆都不想討啦!”他説看最後那一句話的時候,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斜斜地望着歐一神,
分明是故意要氣一氣他。
歐一神急道:“喝呀,繼續喝呀!”
嶽小玉笑道:“你急甚麼?”
許不醉冷冷一笑,道:“等到你想討老婆的時候,你就知道這種滋味。”
嶽小玉道:“這種事,急是急不來的啊!”
許不醉又是一聲冷笑,説道:“這是甚麼意思?”
嶽小玉道:“難道你沒有聽説過,‘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暮暮朝朝?’這十四個字
嗎?”
許不醉一怔,道:“聽是聽過的,那又怎樣?”
嶽小王笑道:“這就是了,這杯酒,我是一定會喝完的,但卻不必這麼急。”
許不醉怒叫起來:“這是甚麼説話了,喝就喝,不喝就不喝,你若慢慢的喝,教咱們等
到幾時?”
嶽小玉咪咪一笑,打量看那一大杯酒,笑道:“每天呷一口,大概兩年左右,就可以喝
得點滴不剩了。”
“兩年?”許不醉面容遽變,道:“誰説過可以讓你喝足兩年的。”
嶽小玉面泛微笑,道:“但又有誰説過不可以呢?”
許不醉陡地怔住,半晌還説不出一句話來。
歐一神卻不同了,一張灰灰白白的臉立刻變得紅紅潤潤,就像是一條快要乾死的魚兒,
忽然又跳進了大海里。
他高興得跳了起來,把嶽小玉高高挺起,怪聲叫道:“你真聰明,怎麼我完全沒想到這
一點?”
歐如神卻嘆了口氣,道:“不要説你,就連我這個‘仙上仙’,也想不出這條妙絕的計
策來!”
許不醉忽然瞪着他,吼叫道:“你在裝甚麼蒜?這種取巧的手法,一定是你教這小子
的。”。
歐如神搖搖頭道:“許兄此言差矣,明人不做暗事,再説,我若想得出這條計策,又何
不自己上陣,而要‘假口於人’呢?”
許不醉冷笑道:“那是因為你不敢正面得罪我。”
歐如神哈哈一笑,道:“你前面幾句話巳經不倫不類,後面這一句話更是不知所謂之
極,在下在江湖上打了幾十年滾,這張刻薄鐵嘴不知曾經開罪了多少江湖高人,又怎會因為
閣下而大大的迥避?”
許不醉悻悻然道:“誰知道你肚子裏打的是甚麼主意?”
歐如神淡淡一笑,道:“這一次,在下南下到此,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想替一神找一門
親事。”
許不醉道:“這是他的事,你何必那麼費神?”
歐如神嘆了口氣,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他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若不費神,又
該誰來費神?”
嶽小玉嘻嘻一笑,道:“如不見嫌,就讓我這個義弟來插上一手好了。”
歐如神展顏一失,道:“你現在不是已經為他贏了一個漂亮的妻子嗎?”
嶽小玉笑道:“還沒有那麼早,這杯酒,我最快也要半年以上才能喝得完。”
許不醉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遁:“嶽老弟,你不必多説了,這一仗,我承認徹底失敗
就是。”
歐一神更是大喜過望,叫道:“許軒主,你終於答應讓我娶心鳳了?”
許不醉抽搐看面肌冷笑道:“輸了就是輸了,我可不是那麼輸而死不肯認賬的人。”
歐一神高興地走到心鳳面前,雀躍地説道:“鳳妹妹;咱們終於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啦!”
心鳳面紅如火,一嘟嘴見道:“呸!不知害躁,誰跟你成甚麼眷屬了?”再也不睬歐一
神,匆匆跑走了。
歐一神正要追上去,歐加神都拉住了他;微微笑道:“兩倩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暮暮朝
朝?”
歐一神道:“我追我的鳳妹妹,吟詩念句又有甚麼用?”
歐如神道:“你想快點娶心鳳做妻子,還是再等上一兩年?”
歐一神聽得一呆,忙道:“當然是越快越好。”
歐如神淡淡道:“既然想越快越好,就該求求許軒主,讓他早一點放人。”
歐一神道:“為甚麼要求他?”
歐如神冷冷道:“你真是蠢得好厲害,你若要等小嶽於喝完這杯酒,最少也要一兩年時
間,你現在明白了沒有?”
歐一神這才省悟,忙道:“不錯,等得小嶽於喝完這一大杯酒,我又已老了一兩歲
啦。”
歐如神正要再説甚麼,許不醉已連連揮手,道:“不必多言,許某贏得光明,輸得漂
亮,這一仗雖然輸了,我就絕不會再諸多抵賴,更不會再加留難,做個婆媽兼混帳的王八輸
家。”毆一神大喜道:“這麼説,我可以馬上帶走鳳妹妹啦?”
許不醉道:“不錯,但你可得好好對待她,若有半點忘恩負義,嘿嘿……”
歐一神立刻發誓道:“歐一神如果負情於心鳳妹妹,天誅地滅,死不全屍!”
許不醉嘆了口氣,喃喃道:“雖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無奈天意如此,許某也沒有甚
麼話好説了。”
歐如神笑道:“牛糞雖不隹,總比豬糞好。”
嶽小玉吃吃笑看道:“牛糞是上隹藥材,功能平肝火,益五臟、補中氣,定元神。”
許不醉雙目一瞪,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吃吃牛糞?”
嶽小玉連忙正色道:“此事敬謝不敏之至。”
歐如神悠悠一笑,目注許不醉笑道:“這孩子聰明得緊,你以後可得小心一些了。”
許不醉皺了皺眉,道:“我有甚麼好怕的?江湖上再大的風浪,許某都已見識過了,這
小於,哼!”
歐如神嘆道:“這小於,將來一定會在江湖上掀起更大的風浪。”
許不醉一怔,道:“你是説;他將來會成為江湖上的一個大魔頭?”
歐如神道:“是魔是俠,那就要看看日後造化了。”
許不醉望着嶽小去,越看越是出神。
嶽小玉也笑嘻嘻地望着地,但過了一會,卻又忽然臉色一沉,還重重地嘆了口氣。
許不醉道:“你有甚麼事找我?”
嶽小玉道:“晚輩…咳咳…”目光忽然望着歐如神,沒有再説下去。
歐如神立刻道:“許兄,既然一神與心鳳之事已無阻礙,在下告辭了。”
許不醉揮了揮手,道:“不送!不送!”隨即又叫了一聲:“心鳳!”
不旋踵,心風又再重回廳中,向許不醉盈盈一福,道:“奴婢在。”
許不醉道:“我這次陰溝裏翻船,把你輸掉啦,你心裏是不是大罵我?”
心鳳愀然道:“奴婢豈敢!”
許不醉道:“既然不是罵我,那就是暗暗叫好了?”
心鳳頰上又已飛起紅雲,赧然道:“奴婢伺候大公子多年,又怎能離開這裏?還望大公
於收回成命,奴婢是甘願……甘願……”
“甘願甚麼?”
“甘願終生不嫁。”
“你若終生不嫁,誰嫁?”許不醉目光一凝,道:“再過二三十年,你就是個老太婆
啦,人到了那個年紀,早已兒孫滿堂,你卻得孤零零的一個人!”
心鳳道:“奴婢伺候大公子,一點也不會覺得寂寞。”
許不醉道:“你若嫁給歐一神,那就更不寂寞了。”
“但……奴婢……”心風急得連眼眶也紅了。
嶽小玉心中罵道:“這等女子真是他媽的莫名其妙,她分明亟欲嫁給歐大哥,但到了這
關節上卻在假惺惺作態!”
這時,許不醉也已板起臉孔,叱道:“事已成為定局,休再多言,如今就給本軒主速速
滾出去可也!”
心鳳眼睛更紅,連淚水也已淌了下來,但歐一神卻眉開眼笑,道:“鳳妹妹,我會好好
對待你的。”
歐如神皺起了眉,道:“時候不早啦!咱們得要早點上路。”
許不醉眨眨眼,道:“若再不走,我可要改變主意,一定要等到嶽小玉喝掉這杯酒才肯
認輸啦。”
歐一神悚然一驚,也不管三七二千一,也不管甚麼男女授受不親這些説話,匆匆拉着心
鳳走了。
歐如神哈哈一笑,道:“總算是佳偶天成,珠聯璧合之至。”
歐一神雖已拉着心鳳遠揚而去,但他並未忘記了嶽小玉,聲音仍然從遠處傳來,説道:
“二弟,愚兄一定會再回來找你的…”
嶽小玉也大聲回答:“歐大哥、歐大嫂保重!”
歐如神雙眉緊蹙,道:“他分明是歐家老二,但如今卻變成了歐大哥,連老婆也叫歐大
嫂,真是混淆不清得很。”
許不醉笑道:“世事本來就是亂七八糟的,就像老許,今天居然會敗花一個乳臭未乾的
小子手下,嘿嘿,那又還有甚麼好説的?”
歐如神喟然嘆道:“在下甚麼都不想説了,告辭!”
許不醉道:“你早已説過告辭,但始終還是立地成佛,是不是捨不得離去?”
歐如神白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是説過要戎酒嗎?怎麼越説戒酒反而喝得越多了?”
許不醉一怔,繼而嘆道:“那是因為酒不醉人人自醉之故!”
歐如神道:“伊人已遠別,你留在這個傷心地,自然是醉了一天又一天,痴了一年又一
年!”許不醉又呆住了,他緊皺着眉,低頭沉吟道:“醉了一天又一天,痴了一年又一
年……
哈哈……炒得緊……炒得絕…唉…”吟哦至此,方始又再抬頭叫道:“歐兄説得對…”
但歐如神卻已走了。
廳中,就只剩下浮動跳脱,智慧聰明的嶽小玉。
口口口幾經波折,嶽小玉終於能夠單獨會見許不醉了。
許不醉直勾勾地望住他,道,“你是不是個酒徒?”
嶽小玉道:“何謂之酒徒?”
許不醉道:“經常喝得酩酊大醉者,就是酒徒。”
嶽小玉道:“何謂之經常?”
許不醉道:“例如一個月之內,有十幾天都喝得酩酊大醉,那已是經常大醉的了。”
嶽小玉道:“如何謂之大醉?”
許不醉道:“醉如爛泥,口吐黃箭,不知人間何世,即為大醉。”
嶽小玉道:“爛泥是不是泥?”
許不醉道:“不是泥,乃是蟲也。”
嶽小玉道:“既然是蟲,怎麼叫泥?何以不説醉如爛蟲呢?”
許不醉道:“人有名,蟲亦然,比方你叫嶽小玉,我叫許不醉,而當今天子則叫昏君是
也。”
嶽小玉問道:“泥這一種蟲又是怎樣的?”
許不醉道:“此蟲生於南海,有水之際有如生龍活虎,倘若離水則全身軟綿綿,有如一
堆爛泥,是以稱此蟲為泥也。”
嶽小玉道:“許軒主學識淵博,晚輩萬分佩服。”
許不醉道:“你把話兒扯到九千八百萬裏之外,卻未正式同答,你是不是個酒徒?”
嶽小玉道:“不是。”
許不醉頓時臉色一沉,道:“既非酒徒,怎麼卻來找我?”
嶽小玉道:“晚輩又不是找你拼酒,我是不是酒徒又有甚麼相干?”
許不醉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你有甚麼話請快點説。”
嶽小玉道:“這裏方便嗎?”
許不醉這:“這裏有如銅牆鐵壁,誰都攻不進來。”
嶽小玉道:“但照我看,這裏一點也不穩固,否則也不會給萬年幫的混蛋們弄得天翻地
覆!”
許不醉怒氣陡現,道:“這是因為我以前太信任方竹!”。
嶽小玉故意道:“所以,天下間是沒有任何人值得信賴的。”
“胡説!”許不醉道:“歐如神對我就挺不錯。”
嶽小玉道:“但人家救了你,你卻差點還想把這位仙上仙罵得狗血淋頭。”
許不醉道:“你懂甚麼?我若不是先發制人,他就會把我罵個一文不值。”
嶽小玉這:“但依晚輩看,歐前輩對你一直都很客氣。”
許不醉道:“不要再提這個人,你現在跟我走!”
嶽小玉一愕道:“咱們往那裏去?”
許不醉道:“當然是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咱們慢慢的談。”
口口口許不醉把嶽小玉帶到地牢密室中。
這密室有一張八仙桌,八張椅子,此外就是逾百缸酒。
但許不醉卻連那個大杯子,但帶了進來。
這杯巨大得驚人的竹葉青,若要嶽小玉把它喝完真是非要一兩年工夫不可,但許不醉舉
重若輕,一邊走一邊大口大口地喝,很快就把杯子裏的酒喝了約其十分之一。
不要看輕這十分之一,這些酒已足夠讓十個嶽小玉醉得連腳步也抬不起來,但許不醉不
愧是“酒霸之孫”;喝了之後還是若無其事似的。
許不醉用衣袖擦了擦嘴,才道:“我現在老老實實問你,你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
嶽小玉點點頭道:“好。”
許不醉“唔”了一聲,道:“你這個人究竟老實不老實?”
嶽小玉道:“晚上睡着覺的時候最老實。”
許不醉嘿嘿一笑;這:“不睡覺的時候又怎樣?”
嶽小玉道:“有時候老實,有時候不老實。”
許不醉冷冷道:“為甚麼有時候老實,有時候卻不老實?”
嶽小玉道:“那是要看情況而定的,應該老實的時候就老實,倘若明知老實就會碰壁甚
至是釀成大禍,那就萬萬不能再老實了。”
許不醉道:“説來説去,你還是個不老實的人。”
嶽小玉道:“但我若説自己很老實,那麼就會變成最不老實的説話了。”
許不醉不出聲了,但兩眼卻盯得嶽小玉更緊。
嶽小玉沒有畏怯之意,也看看這個“酒霸之孫”。
過了良久,嶽小玉忽然把一包東西拿了出來,放在桌面上。
許不醉的瞳孔突然收縮,道:“這是甚麼玩藝兒?”
嶽小玉道:“前輩一看自然明白。”
許不醉又望了嶽小玉一眼,良久才把那包東西拆開,只見裏面包着一塊銅牌、一疊銀
票,還有一部武功秘笈。
許不醉立刻傻住了。
“這…這是誰給你的?”
“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許不醉吸了口氣,道:“但他和你有甚慶淵源?”
嶽小玉説道:“晚輩是他老人家的弟子。”
許不醉陡地怔住了,然後又沉默了很久才説道:“這老而不的眼光,向來在我之上,而
且手快腳快,腦筋動得更快,嘿嘿……”
嶽小玉道:“莫不是許前輩也想收我做弟子了?”
若是換上了別人,一定會矢口否認,但許不醉卻説道:“不錯,你是練武的好材料,你
若拜我為師,那是最好不過的,可是,你現在已經是老而不的徒兒啦,就算我再混賬千百倍
也絕不會跟姓公孫的人,爭奪弟子的。”
嶽小玉的臉色忽然變了,道:“我……我的師父是姓公孫的?”
許不醉更是一愕,迢:“怎麼?難道你連師父是誰都不知道嗎?”
嶽小天道:“的確不知道。”
許不醉“哼”了一聲,説道:“老而不就是老而不,天下間居然會有這種怪事,收了徒
兒,卻連自己的名號也不敢直説出來的。”
嶽小玉忙道:“師父不是不敢説,只是不想説出來而已。”
許不醉冷冷一笑,道:“你這個師父,是著名的膽大包天,但有時候,卻連摸一摸婊子
的鼻子也不敢!”
嶽小玉道:“婊子的鼻子,我也不敢摸。”
許不醉道:“這就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啦!哼,嶽小玉!公孫我劍!哼哼!哼哼!哼哼哼
哼哼哼!”
嶽小玉更加吃驚了。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的師父,竟然就是名震武林公孫世冢的主人-笑公爵公孫我
劍!
口口口在密室昏黃燈光下,那面銅牌閃動看奇異的光芒。
許不醉拈着這面銅牌,嘆道:“你可知道,這面銅牌有多大的威力?無論是誰擁有它,
就最少可以向十六個幫會發號施令,而那老而不,就是這十六個幫會的老幫主!”
“老幫主?”
“他不是真正的幫主,他也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十六幫的幫主,但他曾經幫過十六幫
的大忙,所以十六幫都很尊敬這個老而不,因而尊稱他為老幫主。”
嶽小玉這才點點頭道:“晚輩現在明白了。”
許不醉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你怎會拜這個老而不做師父的?”
嶽小玉道:“這樁事,説來話長。”
許不醉道:“話長也好,話短也好,你非要詳詳細細道來不可。”
嶽小玉道:“晚輩本來就是要對許軒主説個明明白白的。”當下把自己拜師經過和盤託
出,他記性極好,每一層節都敍述分明,許不醉越聽越是緊張,但有時候卻又不禁為之一陣
失笑。
等到嶽小玉把事情本末全部説出後,許不醉的神情已變得異常地沉重。
嶽小玉也是愁眉苦臉,道:“師父是否出了甚麼事?”
許不醉道:“他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幹,而且還一定十分兇險。”
嶽小玉道:“你是不是我師父的知己朋友?”
許不醉立時搖頭,道:“我怎會是你師父的知己朋友?咱們的確是死對頭。”
嶽小玉一呆,許不醉又已接道:“但可以救你師父的,也許就只有我這個死對頭了。”
嶽小玉道:“許前輩,你已知道我師父的行蹤了?”
許不醉道:“不一定會猜得準,但卻也是十不離八九!”
嶽小玉道:“許前輩準備怎樣救我師父?”
許不醉説道:“當然是殺上飲血峯去了!”
“飲血峯?”嶽小玉大吃一驚道:“是血花宮的飲血峯?”
許不醉點點頭,道:“不消多説,他準是要去救郭冷魂的性命。”
嶽小玉問道:“那麼,我師父擅岐黃之術嗎?”
許不醉道:“你師父對醫術這一門功夫並不在行,比你師兄公孫咳還要差了一大截。”
嶽小玉奇道:“我師父的醫術既不高明,何以還要去找郭大哥?”
許不醉道:“照你所説,諸葛酒尊帶着郭冷魂上飲血峯求取解藥,事情實在並不怎麼樂
觀。”
嶽小玉凜然道:“前輩認為郭大哥會有危險?”
許不醉道:“不但郭冷魂有危險,就連諸葛酒尊也是一樣。”
嶽小玉又道:“練驚虹真的那麼可怕嗎?”
許不醉道:“他若是善男信女,也不會叫做‘茹毛飲血鬼獨夫’,又叫甚麼‘六親不認
斷腸人’啦!”
嶽小玉緊皺着眉,道:“這便如何是好?”
許不醉道:“自然是追上去,湊一湊熱鬧。”
嶽小玉道:“是不是加上許前輩,就可以逼練驚虹交出解藥來。”
許不醉搖搖頭,説道:“想討解藥,那是千難萬難,難比登天的了,但最少也希望保得
住諸葛酒尊和公孫我劍這兩條老命。”
嶽小玉道:“晚輩也要上飲血峯。”
許不醉道:“這個容易,我帶你去好了。”
嶽小玉大喜,道:“是真的?”
許不醉道:“我是從來不騙女孩子的。”
嶽小玉道:“你弄錯了,我並不是個女孩,我是男孩。”
許不醉道:“我沒弄錯,所以我剛才那句話是騙你的。”
嶽小玉一怔,正要開口,許不醉已笑嘻嘻地出手,點了他身上八個穴道。
但許不醉沒有點他的啞穴。
嶽小玉心中着急,叫道:“許前輩,師父有難,徒兒怎可以坐視不理?”
許不醉道:“你能理嗎?你懂得武功嗎?”
嶽小玉道:“但我有腦袋。”
許不醉道:“秀才遇老虎,有理説不清,你若到了血花宮,這顆腦袋才會被人砍掉下來
當作夜壺使用。”
嶽小玉道:“縱然如此,晚輩還是心甘情願的。”
許不醉冷冷一笑,道:“你心甘情願,我和老而不可不心甘,更不情願。”
嶽小玉這:“前輩想把我怎樣?”
許不醉道:“當然是帶你去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讓你好好休息一會,然後再行勤練武
功。”
嶽小玉這:“這裏不安全嗎?”
許不醉嘆道:“這裏也許曾經是個很安全的地方,但現在不同了,而且,我已不想再逗
留下去。”
嶽小玉眨了眨眼,這:“是不是待在這裏會令你感到很寂寞?”
許不醉道:“不但寂寞,而且還很傷心。”
嶽小玉黯然地説道:“若換上了我,結果也是一樣的。”
許不醉道:“對你説,你是不會明白的。”
嶽小玉道:“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總之,我現在只是一個不成氣候的飯桶而已。”
許不醉道:“只要不死,就算是真正的飯桶也可能會變成一個絕頂高人,你不要太小覲
自己了。”
嶽小玉道:“但那又有甚麼用?我現在甚麼都幹不成,一切都是白説。”
許不醉道:“你今天已幹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嶽小玉道:“甚麼事?”
許不醉道:“你賭贏了我。”
嶽小玉這:“那只是好運氣而已。”
“不,這不是運氣使然。”許不醉道:“請你老實一點告訴我,怎會想得出這個法子來
贏我的?”
嶽小玉道:“説穿了也沒有甚麼大不了,只是前車可鑑而已。”
許不醉沉吟片刻,忽然省悟道:“你師父也曾經輸了一次給我!”
嶽小玉道:“對了,就是那一次的賭博,使晚輩得到了一種啓示。”
許不醉道:“那次,我難倒老而不,是全憑一碗大得驚人的狗肉。”
嶽小玉道:“我師父的肚皮再大,也吃不下那碗狗肉。”
許不醉道:“但他若慢慢的吃,只要吃上七八天,那碗狗肉還是可以吃個精光的。”
嶽小玉道:“但他老人家贏得光明,輸得磊落,不像我這般無賴。”
許不醉“哼”一聲,道:“他不是光明磊落,而是愚笨之極,連這種法子也想不出
來。”
嶽小玉道:“往事已成過去,不必再談,飲血峯之行,許前輩怎樣打算?”
許不醉道:“我當然是要去湊湊熱鬧的,至於你這個小傢伙,就得要另遷他處,以策萬
全了。”
嶽小玉道:“前輩決意如此?”
許不醉道:“不錯,你也不必再多費唇舌,總之,我和老而不可能再不同來了,但你卻
要活下去,總有一天……”
説到這裏,倏然住口,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
口口口許不醉問明真相後,又點了嶽小玉的啞穴,然後用一隻布袋子把他包裹着。
許不醉把嶽小玉揹着,又喝了一大口酒才離開密室。
密室石門已給關上,裏面空無一人。
但很奇怪,在這空無一人的密室裏,居然會響起了一個人的嘆息聲。
但許不醉不知道,嶽小玉更不知道,他們已離開了這座景色幽雅而又帶看神秘色彩的公
主軒……。
被困在布袋裏的滋味,當然是很不好受。
嶽小玉只覺得翳悶難當,好像快要給局死了。
但他沒有死,這布袋是局不死人的。
他給許不醉揹着走了一段路,然後就被放在一輛馬車裏,他聽見許不醉一面趕車,一面
喃喃地罵道:“老而不要闖血花宮,為甚麼不把我也篌上一份兒?這算是甚麼?是託孤赴
義,想圖個烈士忠魂碑嗎?他媽的真是不夠死對頭……”
嶽小玉心中暗道:“別人只會説不夠朋友,這老許卻説我師父不夠死對頭,真是怪
哉!”
馬車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就停頓了下來。
許不醉哼着難聽之極的曲子,咿咿哦哦地把嶽小玉攆了出來,然後就向東北飛掠而去。
他輕功甚是高明,很快就翻越過了一座大山,來到了一條混濁的大河西岸。
只見岸邊有一排木筏,這木筏上蹲看一個青衣漢子。
那青衣漢子看見有人,便大聲叫道:“是不是要渡河?”
許不醉點點頭,道:“正要渡河,煩請幫忙則個。”
青衣漢子道:“每程一兩銀子。”
許不醉道:“不貴。”
青衣漢子打量了他一眼,忽道:“這位大爺揹着的是甚麼東西?”
許不醉道:“你猜一猜?”
青衣漢子笑道:“這布袋好像是一個人。”
許不醉點點頭,道:“你説對了,所以我會付給你二兩銀子。”
青衣漢子道:“活人才一兩。”
許不醉説道:“這布袋裏的是一個活人。”
青衣漢子道:“但俺看卻不像,若是活人,又怎會動也不動。”
許不醉乾咳一聲,道:“那是因為他睡熟了。”
青衣漢子陰側側地一笑,道:“是睡熟了?還是煮熟了?”
許不醉皺着眉,道:“若真的是個已給煮熟了的人,那又怎樣?”
青衣漢子道:“渡河錢要加一點點。”
許不醉道:“要加多少?”
青衣漢子道:“不太多,一千兩就夠了。”
許不醉笑了笑,道:“一千兩就一千兩,請拿去吧!”突然駢指如戟,閃電般點在青衣
漢子的心坎穴上。
那青衣漢子悶哼一聲,怔怔地望着許不醉,面上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情。
許不醉接看大喝一聲,道:“‘吳河四鬼’怎麼只有一個?其餘三個躲到甚麼地方去
了?”他這兩句話才説完,兩邊蘆葦叢中都響起了“悉索”之聲,分別走出了十九個人。
那青衣漢子卻已倒了下去。
許不醉冷冷一笑,道:“原來四鬼手下,還有不少鬼兵鬼卒,難怪這幾年來,敢到吳河
的人越來越少了。”
那十九人中,年紀最大的是個黃袍老者,這老者身材中等,面色青青,但嗓子卻項亮之
極:“許軒主,是甚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啦?”
許不醉道:“是一股歪風,再加上一句話:‘我今天想殺人!’”
黃袍老者嘿嘿一笑,道:“從來只聽人説過:許軒主是嗜酒之徒,卻從來沒聽人説過尊
駕還嗜殺!”
許不醉道:“許某近來疏於練武,以致招式方面使用得不甚如意,正因有鑑及此,所以
特來此地找幾個狗崽子開刀開刀,翼望能夠培養更鋭厲之殺氣,再去做一件傻事。”
黃袍老者臉色驟變,怒喝道:“這豈不是恃技欺人嗎?”
許不醉道:“恃技欺人,總比諸位暗箭傷人,以眾欺寡好一點。老實説,吳河跟公主軒
相距不算太遠;有爾等芳鄰,真是連百年女兒紅也會變得臭俗不可耐!”
黃袍老老怒道:“黃年幫的簫焯更接近公主鼾,怎麼你又不去找他開刀?”
許不醉笑道:“老蕭的腦袋,已給我的婢女砍掉下來。”
黃袍老者更是驚怒交集,道:“姓許的,你真要跟咱們大幹一場?”
許不醉道:“那也不一定,只要諸位願意誠心悔改,各自發下毒誓,許某是很容易商量
商量的。”
在黃袍老者身邊的一箇中年漢子怒吼道:“放屁!咱們要為三弟報仇雪恨才是真的!”
吼叫聲中,已有五人向許不醉圍攻而至。
嶽小玉雖在布袋之中,但外面的聲音,他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他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忖道:“這老許準是醉得七葷八素九曲十三彎了,好端端的把老
子背到這裏來跟強盜拚命,只要有人在他背上砍一刀,那麼中力的人就不是他,而是我這個
未來的武林高手!”
這時,利刃破空之聲不絕於耳,嶽小玉又覺得布袋不斷地晃來晃去,似乎隨時都可能有
人一刀砍將過來。
但接看,在利刃破空聲之中,又混着一連串慘呼、悶哼之聲。
嶽小玉暗道:“老許千萬不要也慘呼起來,否則老於這個未來高手就得糊里糊塗就此了
賬去世。”
孰料心念末已,許不醉突然慘叫一聲,全身抽搐,然後“叭”的一聲跌倒下去了。
口口口許不醉倒下了,嶽小玉當然也得同樣倒下!
嶽小玉一顆心立刻卜卜亂跳,因為這時候,布袋已和許不醉分開了。
嶽小玉忽然想起了一句根古老的説話:“樹倒猢猻散。”
這句話本來已十分不好,但嶽小玉卻寧願自己處身在那種情況之下。
因為是那樣,他最少還可以“一散而去”!
但現在,許不醉這棵“大樹”倒下了,嶽小玉這個“猢猻”卻連想“一散了事”也不
行。
剎那間,嶽小玉只覺得心中登時一片冰涼,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酒霸之孫準是見他爺
爺去了,至於小嶽子自然也是廟塌和尚死,甚麼飲血峯之行,只好等待來生再説了。”
心念末已,只聽得頭上有人桀桀怪笑起來。
這人的笑聲甚是怪異,説話時的聲音更是尖鋭之極:“許老鬼已給咱們幹掉啦,這布袋
裏的準是個美人兒。”
接看,另一個低沉的嗓子也奸笑起來,道:“只可惜老大給老許一指指穿了太陽穴,否
則咱們三鬼戲一嬌,那種滋味才教他姐的小妖精畢生難忘!”嶽小玉聽了,更是暗暗叫苦連
天。
那尖鋭的聲音又嘿嘿一笑,道:“老大雖然死了,但我是老二,從此以後,一切都該聽
我的命令而行事,否則定必嚴懲不貸!”
那低沉的嗓子陡地怒叫道:“胡説,老大生前説過,將來他金盆洗手之後,就讓我來做
總瓢把子,這件事,大夥兒都是親耳聽見的。”
先前那尖鋭的聲音冷冷一失,道:“老大若是金盆洗手,自然該由你來做總瓢把子,但
他現在卻不是洗手退出江湖;而是歸登極樂世界,所以,他那些話是絕對不能夠作數的。”
低沉的嗓子“呸”一聲,道:“你這算甚麼?想公然反叛嗎?”
尖鋭的聲音道:“我現在已經是總瓢把子,反叛二字,卻是從何談起?”
低沉的嗓子怒道:“放屁!”
尖鋭的聲音毫不示弱,道:“你想怎麼樣?”
低沉的嗓子道:“我要跟你決鬥,看看誰的本領高強,總之能夠活下來的就當總瓢把子
好了。”
尖鋭的聲音冷冷道:“這布袋裏的美人兒又怎樣?”
低沉的嗓子道:“當然也是屬於勝利者!”
尖鋭的聲晉冷冷道:“倘若兩敗俱傷,那豈不是活活翳局死美人兒了?”
低沉的嗓子道:“那麼照你説應該怎半?”
尖鋭的聲言道:“與其讓她翳局而死,倒不如把她賣給‘吃人王’。”
低沉的嗓子道:“吃人王能夠出得多少錢?”
尖鋭的聲言道:“管他出多出少,咱們可志不在此。”
低沉的嗓子道:“這樣也好,總之你不要,我也不要,去把這妞兒賣給吃人王,讓他吃
個飽飽的好了。”
尖鋭的聲音説道:“對,就照這麼辦吧!”
然後,嶽小玉又給人揹走了。
口口口給人困在布袋裏的滋味,固然大大的不好受,但若比起給人活活吃進肚子裏,卻
還是幸福得多了。
“吃人王”,不問而知,必然是個凶神惡然,十分可怕的大妖怪。
嶽小玉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漆漆,心裏也是一片黑漆漆。
沒有光芒,也沒有希望,一切都沒有了。
他甚至連胡思亂想的氣力也沒有了。
這一次,到底是誰害死了誰?
是公孫我劍害了嶽小玉?然後又連許不醉也害死了?
又抑或是許不醉“神經突發”,胡亂地闖到強盜窩裏害死了自己,然後又連嶽小玉也一
並害死了?
嶽小玉分不清楚了,他忽然覺得十分疲倦,眼皮就像是蓋上了一層沉重的鋁片一樣。
他終於睡看了。
他又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口口口夢境並不怎麼長,裏面沒有穆盈盈,只有許多許多惡人、猛鬼和妖怪。
沒有仙女和心上人的夢,多半都是噩夢。幸好噩夢終於還是醒了!嶽小玉又再看見了光
芒。
光芒來自一盞又一盞的燈,燈罩很特別,每一些都漆着“人王”這兩個字。
“人王?不就是吃人王嗎?”嶽小玉才醒過來,心頭就已卜卜亂跳。
他左顧右盼,發覺自己下半截身於,仍然圍看那個布袋。
他討厭束縛,更討厭這個曾經讓自己感到“烏天黑地”的布袋子。
他“骨碌”一聲爬了起來,用最快的手法把布袋除掉,然後用力一拋,把它拋到老遠的
地方。
再仔細一看,只見自己正置身於一問巨大的房子裏。
房子裏有一張竹牀,兩張桌,三個大櫃,四座小茶几,還有五個大饅頭。
饅頭已冷,但對於飢餓的人來説,仍然是十分誘人的。
嶽小玉伸手取了一個,用鼻子嗅了一嗅,心想:“老於反正是網中之魚,那吃人王大概
不會先把老子毒死了然後才再吃我吧?”
想到這裏,深信饅頭裏絕對無毒,便放心大口地咀嚼下去。
吃了一個,覺得雖然冷冰冰的,但味道還不算壞,於是又再吃了一個。
連吃兩個饅頭後,嶽小玉精神為之一振。
行到房門之前,忽聽有人沉聲叫道:“同來!”
只見其中一個大櫃已打開了門,裏面盤膝坐着了一個身穿五色彩袍,濃眉大眼的白髮老
者。
彩袍白髮老者手裏持着一支金拐,拐頭雕着一頭異獸,既不像麒麟,也不像是獅子,倒
不知道究竟像些甚麼。
嶽小玉心中一驚,不由失聲道:“你…你就是吃人王?”
彩袍老者冷冷一笑,道:“你不必管我是誰,總之,你身上的肉並不怎麼香甜就是
了。”
嶽小玉一怔,隨即點頭如搗蒜地説道:“你説對了,我絕少洗澡,又經常睡在豬棚裏,
一年之中最少有三百天要捱飢抵餓,有時候實在捱不住了,就只好連養豬的豬餿水也偷吃,
所以我的肉不但不香,簡直就是奇臭無比,即使割下來連狗也不肯吞吃的。”
彩袍老者望着地,一直沉默着。
過了很久,他才淡淡地説出了兩個字:“蛇吃。”
嶽小玉一怔道:“你説甚麼?”
彩袍老者道:“你跟我來。”金拐輕輕一晃,立刻一分為二,原來這金拐本來就是一對
的。金拐分開後,立刻雙雙點落在地上,彩袍老者隨即從大櫃裏跳了出來。
彩袍老者從櫃裏跳出來之後,嶽小玉不禁又是楞住了。
當這老者盤膝坐在櫃內的時候,嶽小玉並不覺得有甚麼特別,想不到他一跳出來,彩袍
之下居然是空蕩蕩的,連一隻腳也看不見。
彩袍老者盯了嶽小玉一眼,道:“沒有腳的人,世間上多得不可勝數,你何必大驚小
怪?”
嶽小玉道:“前輩教訓得對,其實一個人有沒有腳,也並不是怎度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要有腦袋!”
彩袍老者搖頭道:“你錯了,有沒有腦袋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權勢!”
“權勢?”嶽小玉一呆。
“當然是權勢!”彩袍老者慢慢地説道:“一個人若是無權無勢,景況就會十分悽苦,
就算有三頭六臂、十二條腿,也只能一生勞役於人,做一個可憐的奴隸而已。”
嶽小玉吸了一口氣,心想:“幸好這老東西心目中最要緊的不是吃人肉,否則嶽小玉的
肉就算再臭,他也合囫圇而吞之,那時候就真是渦呵也矣!”眉頭打了一皺,又忖道:“這
吃人王必然是年老而又好色,只揀年輕貌美的女子才肯吃,但願龍神老爺保佑,千萬不要讓
穆姊姊遇上了此等老妖怪!”
若在從前,他怎麼説也不會向一個已屆古稀之年的老人屈服,但在這幾天以來,他遇上
不少年高藝更高的絕頂高手,知道這等老翁比一般壯漢尤為厲害百倍,是以雖見彩袍老者又
老又跛,但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只好乖乖跟隨其後,走出房門之外。
門外是一條長廊,只見廊外花木扶疏,亭台樓閣零星散佈,景色既雅緻有和祥,而最大
煞風景的,當然就是眼前這個詭異可怖的“跛腳吃人王”了。
彩袍老者帶着嶽小玉走過長廊,來到了一座樓台之下,只見樓台上有塊橫匾,上面刻着
“大補氣血”四字,雖然字體蒼勁雄渾,但那是甚麼意思,嶽小玉卻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這座樓台的大門,看來十分沉重,但彩袍老者只是用左邊金拐輕輕一點,那道大門就“呀”
的一聲被推開。
大門被推開後,嶽小玉呆住了。
他推開過無數大門,也見過別人推開過無數大門,但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一道
門。
説得正確一些,奇怪的並不是這一道門,而是門後的一堵牆壁。
而這一堵牆壁的本身,其實也並不算怎樣奇怪,它之所以奇怪者,就是它居然會築在大
門之內而已。
大門之內有一堵牆!
這是那一門的學問?這算是那一派泥水匠大師父的傑作?
不要説是初出道江湖的嶽小玉,即使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只怕一時問也會同樣為之茫
然不解。
只見彩袍老者又用金拐在牆上輕輕點了幾下,接看壁上就響起了一陣“軋軋”之聲。
但見石壁其中一邊突然移動起來,緩緩地向上升起,裏面露出了一條陰暗的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