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今天拜訪的對象——釘子户的賴先生,正生在咖啡店裏,愁眉苦臉地跟某人訴苦。
而坐在他對面、神情凝重地聽着賴先生説話,還不時做着筆記的人,卻是萬森麒料想不到的人——商若薇。
暫時請走了賴先生,也請走了程莉莉,夫妻兩人面對面坐着,像要談判。
咖啡依舊香醇,氣氛依舊悠閒,只是誰也感受不到。
「居然是你?!」萬森麒看到賴先生和高若薇坐在一起,什麼都瞭解了。
姓賴的果然請到了高人不是嗎?商若薇是個名律師,所使出的手段讓他綁手綁腳,難以反擊,他究竟該欽佩她還是該氣惱她?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被你耍得團團轉。」他冷笑着自嘲,看着她的目光卻是痛苦中帶着哀傷。
他一直想見她一面和她好好談談,可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況之下,這是多麼諷刺?
他突地由公事包裏拿出行事曆,攤在她面前,表情失望地道:「我真的有心要彌補我的錯,我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裏,也很努力的想彌補,但顯然你並沒有給我這個機會。」甚至在公事上和他作對。
商若薇也很震驚會在這裏遇見他,但更令她震驚的是行事曆上的內容——
文字秀氣的是陳子文的字,寫的都是萬森麒的公事行程;而龍飛鳳舞的是萬森麒的字,他把每一個重要節日,全標明瞭老婆兩個字。
原來,他説什麼情人節、聖誕節,每一個節日都要陪她,是認真的。她知道,只要記在行事曆上的事情,他就一定不會忘。
「我沒有耍你,我不知道對手是你。」她突然覺得喉頭髮酸,説話成了一件很艱難的事。「甚至我覺得,我也是其中一個被耍的人……」
不過萬森麒聽不進她説的,在這麼令人絕望、令人難受的情況下,他居然還想知道她會怎麼出招,怎麼將他逼入絕境。
也許讓自己痛到了極點,就不會更痛了。
伸出一隻手止住她的話,他只是冷冷地問道:「我問你,你覺得我下一步會怎麼做?」
商若薇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但她何嘗不是?他在逼她攤牌,但她卻不得不接招,無論是站在專業的立場,還是站在私人的立場。
因為她覺得在這件事情上自己沒有錯,她並不若他所想的心機那麼重。在私事上,他令她傷心難過也試圖作出補償,但這和公事不能湛為一談!
她用盡所有的意志與他對視,停頓了好幾秒,才幽幽地回道:「我猜,你會從政府機關着手。這一塊地附近是都市更新的預定地,如果能説服都更處的長官,將預定地的範圍劃大一些,屆時賴先生一家想不搬也不行。」
她果然聰明!但這種聰明卻讓萬森麒更加心寒。「那麼你會怎麼處理?」
「……行政訴訟,我會建議賴先生提出行政訴訟。時間拖越久,對我的當事人越有利。」她淡淡地敍述,像在説別人的事情。
萬森麒幾乎要冷笑出聲了,他帶着嘲諷地道:「你真的很厲害,我一開始是不是該聘請你?」
「你不要這麼説話,我並不知道賴先生口中的不良建商,原來是你們豪遠建設!」他的尖鋭譏諂令她也有些承受不住了,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她是有些理虧,但這並不代表她要接受他的諷刺。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也知道我正為了釘子户的事情而苦惱,為什麼你還要為虎作悵?」她死不認錯的態度讓萬森麒更加的生氣,更令他生氣的是,他到現在仍不敢相信她會做出這種……類似背叛的事!
他向她訴説工作上的不順和她分享心情,想不到背後一直捕他刀子的,就是她!這叫他如何忍受?
商若薇只覺得自己很無辜,這件事情的詳細狀況她也被矇在鼓裏,但他似乎咬定了錯就在她一個人身上。「為虎作悵?這是我的工作!誰來向我求助、提出來的證據是合法的,我有什麼道理不幫?」
「那你説,上次在這裏遇見你,和你在這裏見面的人是誰?」因為已經將她定了罪,上次甜蜜的邂逅,他也開始覺得可疑了。
這倒是戳到了商若薇的死穴,她吸了口氣,才欲言又止地道:「他們……是飛揚建設的人。」
「很好,你很好,你瞞着我和我的對手見面,站在他們的陣營。我擔心你的安危,天天接送你上下班,也拚命想彌補自己的錯,讓我們的婚姻回到正軌,你卻是這麼對我的?!」他深深的感覺自己被背叛了,拳頭緊緊的握着,不敢相信自己最愛的女人卻是傷自己最深的人。
「你聽我説,這整個情況確實很容易讓人誤會,但這一切都只是巧合……不,應該説,或許我也是被設計的人。
「飛揚建設來找我,我沒有明白告訴你,是我的錯。但我並沒有答應他們的委託,也是因為我知道他們是豪遠建設的對手,所以我才沒有説。」他臉上的痛楚太明顯了,她不由得為自己辯解。「至於這位賴先生,他是我在義務諮詢時上門的,他提出的內容有憑有據,指稱他被不良建商壓榨威脅,證據會説話,我只是盡我的努力幫他!」
「好,你盡力幫他,那我呢?我的感受算什麼?你一定要讓我們夫妻走到敵對的立場嗎?」先是為了程莉莉跟他鬧,現在又是站在敵對陣營和他作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接受多少來自她的打擊,他真的快心力交瘁了。
「我説過,我根本不知道賴先生的房屋是你們要收購的,而且他也還沒有正式委託我,我這次只是想親自來看看他説的房屋究竟在哪裏,想不到居然會是這裏……」她覺得他的指控都是對她的傷害。他應該知道她不會刻意做那樣的事,事情演變至此,同樣出乎她意料,她的痛苦不下於他啊!
「如果如你所説,我只問你,你會接受那個賴姓屋主的委託嗎?你會幫他嗎?」什麼都不想再説了,他只想知道,她還能有多傷人。
「不會。」她答得很乾脆,只是答案不是他要的。「我已經知道了對手是你,我就不會涉入,因為有利益迴避的問題。」
「然後呢?由你們律師事務所另一個律師接手?在這個案子上,是不是隻要你不插手,我就該謝天謝地了?你根本不會替我爭取什麼?」他光想就一陣、心痛。她顧慮的只是她的職業道德,至於他們的感情,完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我……」她真的猶豫了。
因為這是一個很大的案子,如果打贏了,對律師事務所會是很大的加分廣告,更別説賴先生提出的證據對他們很有利,所以就算她不接這個案子,基於利益,事務所也會叫別的律師接手。
因此萬森麒的話她無法反駁,而且基於她的正義感,她也不可能幫豪遠建設説一句話。
「在我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你,他也指出你們找黑道威脅他、讓他飽受驚嚇,我才想問你,你們公司怎麼會這麼做?」她也振振有詞的反問他,他為什麼會讓她陷入這種矛盾?
「不可能!這些都是藉口!我不想聽這些不實指控,你們律師總有辦法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她的反應徹底令他心寒了,這樣的婚姻該如何繼續下去?「這個案子,我不期待你能幫我,但我希望你也別落井下石。我覺得很失望,真的,你把我們的夫妻關係推向了一條死路。」
説完,他拒絕繼續溝通,站起來轉身就走。
「森麒……萬森麒,你冷靜下來聽我説……」他的反應令她覺得事有蹊蹺,商若薇知道不能就這麼讓他走了,這些誤會現在若不解開,日後要再説明就難上加難。
然而萬森麒卻頭也不回,商若薇原本想追上去,卻在看到站在門外的程莉莉時停下了腳步。
她凝視目光,看着他和程莉莉上車離開,手忍不住撫上胸口,那個緊縮揪痛的地方。「你只顧慮到你的痛,這樣恣意誤會我,那我的痛呢?」
先前是她不接萬森麒的電話,如今卻是他無消無息了。
他沒有回家,也沒有再和她聯絡,讓商若薇疲憊無力,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就算要斬斷兩人關係,難道他不能給她乾脆的一刀嗎?
深夜十一點半,她幾乎是麻木地撥出這幾天以來不知道第幾通電話給萬森麒。
本以為會如前幾天一樣,不是沒人接就是直接關機,想不到這次響了幾聲後,居然被接了起來。
「森麒……」她心裏一緊,急忙坐直了身子。
「我不是萬森麒。」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一個冰冷的女聲。
商若薇的心馬上沉到了谷底。這個聲音她沒聽過幾次,卻是再熟悉不過。「我知道,你是程莉莉。為什麼會是你接他的電話?」
「你説呢?」程莉莉刻意反問,還帶了聲冷笑。
「我知道不會是萬森麒要你接的。」這時候,由程莉莉接電話,簡直就是節外生枝,這不像他會做的事。「是你自作主張吧?」
「沒錯,但我能拿到他的電話,你就該想得到,這陣子他都在我身邊。」程莉莉的語氣聽來強硬,像是要攤牌了。
「你想證明什麼?」商若薇沒有拐彎抹角,選擇了正面迎擊。她倒想聽聽看,這個觀説她老公的女人究竟想幹什麼。
「我想證明你根本沒資格當萬森麒的老婆!只會和他作對,你根本連他遭遇到什麼困難都不知道,還只會替他增加壓力……」抓到了機會,程莉莉立刻劈哩咱啦地將她的不滿全傾泄出來。在她看來,商若薇沒有盡到老婆的義務,還讓原本意氣風發的萬森麒變得喪氣陰沉,像是變了一個人,這令她無法忍受。
她希望她愛的男人將目光放在她的身上,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死氣沉沉,不僅無視她的存在,連話都很少和她説一句。
「我和他之間的情況,似乎不該由你來評斷,我做的事,也不該由你來評論對錯。」對上的是程莉莉,商若薇便能很理性地回應,她覺得即使該指控,也不是由程莉莉來進行。
可是程莉莉卻不這麼認為。萬森麒最近的難受,她全看在眼裏,不趁這時候讓商若薇知難而退,還要等什麼時候?「我倒認為我最適合!他難過時,我讓他開心;他沮喪時,我鼓勵他;如今他大受打擊,也是我陪着他的,而你只會落井下石,你自己説,你這個老婆是怎麼做的?」
「這些事,我也做的到,只要你將電話轉給他,讓我自己和他説。」商若薇忍住氣,不和程莉莉爭吵。一方面是她覺得兩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像潑婦一樣吵架,實在太醜陋;另一方面是她想要和萬森麒直接對話,所以先虛以委蛇。
「不,你做不到,你只知道要保護自己,你現在和他説話,只是更傷害他。」
程莉莉哪裏聽不出她的虛以委蛇,但她是鐵了心不讓他們夫妻對話,她今天是來逼商若薇放手,要她知難而退的!「森麒和我提過不少你們的相處情形,我想依你的個性,那麼冷淡、那麼保守,對老公的熱情也沒什麼反應,難怪你們的婚姻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這番話很不客氣,卻也一字一句説進了商若薇的心坎裏。她不禁檢討起自己,還真讓程莉莉説中了,她對兩人關係十分被動,個性也太冷調,還是萬森麒夠熱情,才能改變原本的狀況,一直維持愛情的熱度,否則這樁婚姻,應該會一直索然無味下去,直到兩人都結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