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老人一口氣説到這裏,杜天林在一旁傾神聆聽,只聽得入了神,昔年的種種情景,在六指老人娓娓述説之下,彷彿就在眼前。
六指老人説到這裏,不勝唏噓之感。
杜天林望着六指老人道:“結果金刀果然一去不返,一去二十年……”
他話未説完,六指老人插口道:“那還是日後之事。”
杜天林吃了一驚,怔然問道:“前輩這話怎講?”
“谷三木去而復返,在中原咱們又見過一面。”
杜天林啊了一聲,這時他忽然發現六指老人面上現出忿怒之色。
六指老人頓了一頓又接着説道:“谷三木與老夫分別之後,一路西行,果然處處遭遇逆襲,他這回下手毫不留情,過關斬將,大約行動之間顯露出與西疆神龍這一會面乃是生死相搏,激起神龍毀滅他的決心,竟然採取最為卑劣的手段。”
天林啊了一聲道:“可是以毒相害?”
六指老人搖搖頭道:“較此猶為兇狠,猶為毒辣。”
杜天林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神龍究竟採用什麼手段,逼害金刀谷大俠?”
六指老人嘆了一口氣道:“神龍耳目遍佈中原,他也打聽到谷三木尚有老家,暗中竟派手下高手到河南,想將谷三木老父幼弟一齊擒到西疆要挾谷三木,這一着如果被他得手,谷三木空有蓋世本領,只得乖乖聽命於他!”
杜天林低呼一聲道:“那神龍不是始終自持其身份,怎會作出這種無恥之事?”
六指老人蹤了一聲道:“神龍在少林與郭以昂交手,誤以為郭以昂便是金刀,偏偏那郭以昂一身功力出神入化,神龍交手之後,自忖決無取勝的把握,這時谷三木既然斬殺他手下公開與他決裂,為達成其目的,那裏還在乎手段的選擇?”
杜天林吁了一口氣道:“難道谷大俠便是因此而受挫於西疆麼?”
六指老人又嘆了一口氣道:“那倒不是,神龍佈下此局之後,谷三木卻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之中,追殺神龍手下,得到消息,他這一急,立刻日夜奔波,急急向河南趕去,想趕在神龍之前,救出老父幼弟。”
杜天林啊了一聲道:“自西域趕到河南,這一段路程可不近呢。”
六指老人嘆了一口氣道:“谷三木日夜全力追奔,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好久不作不眠,那時候老夫還正在向山東凌雲鏢局的路上行走着,根本不知已發生瞭如此鉅變。”
杜天林道:“結果如何?”
六指老人道:“當我趕到凌雲鏢局時,杜老三果然走鏢去了,老夫一想兩下行動聯絡益發困難,反不如在凌雲鏢局盤桓兩日,再無消息便留下口訊直奔河南。”
杜天林見他重提自己的行蹤,卻暫停説那谷三木趕回老家之事,心知兩者之間必有連貫,於是也不再多言,靜靜聆聽。
六指老人接着説道:“就在老夫歇息的第一日夜晚,杜老三急急忙忙自外趕回,一見老夫已在鏢局之中,先是吃驚,然後又露出欣喜之色!
老夫見他回來,正待跟他説明事情原委,那知他一招手,兩個鏢師跟了進來,抱着一個熟睡着的幼童。
老夫一瞧那幼童,便知是被人點了睡穴,當下不由感到糊塗,脱口問道:‘杜老三,這是你的孩子麼?’
杜老三搖搖頭,緩緩説道:‘這是金刀谷大俠的嫡親兄弟!’
老夫當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呼地一聲站起來道:‘什麼,那谷三木……’
杜老三搖搖頭道:‘你別緊張,我向河北進鏢,半途遇上金刀谷大俠帶着這孩子,這孩子是他交給我的。’
老夫啊了一聲道:‘杜老三,你快將經過情形詳細説來聽聽。’
杜老三坐下身來説道:‘我在途中遇見谷大俠,只見他一臉疲容,倒像是十日沒有睡眠的模樣,他大約老遠便見了凌雲鏢旗,一直站在道旁等候,直到我策馬經過才現身招呼。’
老夫嗯了一聲,心中卜卜直跳,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令金刀趕至河南。
杜老三道:‘谷大俠見了在下,只交待了兩件事,其一是説明這孩子乃是他親兄弟,要我立刻帶回鏢局,等候彭兄駕臨便知一切,方才我一進局門,便見彭兄大駕已臨,是以面帶欣喜之色。’
老夫啊了一聲説道:‘另外一事呢?’
杜老三略一沉吟説道:‘另外一事麼?谷大俠對我説了許多,可惜我始終弄不大清楚,雖想多問,谷大俠卻叫我不必詳知,只要將話轉告彭兄便行,他劈口第一句話便令我吃了一驚,他説好險好險,若是再緩一步便將栽在神龍手中。’
老夫聽得心神一震,連忙説道:‘他還説些什麼?’
杜老三想了一想説道:‘他説神龍遣人追捕他的家人,他星夜趕回,總算及時趕至,經過一番浴血苦戰,終於殺盡敵人……’
老夫聽到一半,已經驚得直立起身子道:‘什麼,那神龍遣人至河南他家中去?’
杜老三點點頭道:‘他如此説,看來是不會錯了。’
老夫也吁了一口氣道:‘該死該死,我應該想到有此一着,一路上還東延西擱,更決心在你局中歇息兩日,若是谷三木未得訊息,全力趕回,在他及我兩人均不在的空檔之間遭敵方得手而去,我還有什麼面目去見谷兄?’
説到這裏,只覺冷汗在滴下來,可幸蒼天有眼,谷三木得以及時趕回,挽救大局,救回老父幼弟。
一念及此,忽然想起杜鏢師帶回的僅是幼弟一人,谷三木的老父卻不知何在,連忙開口問道:‘杜鏢頭,你可還帶回一位老年人麼?’
杜老三咦了一聲,搖搖頭道:‘我只帶回這一幼童,當時谷大俠僅帶着他一人站在身邊,並沒有什麼老年人呀?’
老夫以聽得心中往下直沉,那谷三木的老父如今何在?難道已遭了毒手麼?怪不得谷三木連提也不提僅僅交付他幼弟了。
但從谷三木所説‘好險,好險,若是再緩一步便要栽在神龍手中。’的第一句話中推判,老父又似平安無出,但此刻又在那裏呢?
若是説適時不在家,但也絕不會只留下幼子在家,而且谷三木一定也會將他老人家的安危作一交待,如今他提都未提,實在今人難以猜測。
老夫左思右想,霎時連臉色都變了,勉強還存有幾分希望,問杜老三説道:‘谷三木沒有提起他父親之事麼?’
杜老三搖搖頭道:‘不曾提起。’
老夫嘆了一口氣道:‘當時谷三木面色之上是否滿腔仇恨,殺雲密佈?’
杜老三想了一想道:‘那倒不曾,只是一臉疲容,説話之間有些匆忙,我也曾問谷大俠有何急事可以代勞,但他卻沒有理會,只是叫我急速回來。’
老夫怔了半晌,又再問道:‘谷大俠還説了些什麼?’
杜老三道:‘他説叫我將孩子交給你後,你還是接照原定計劃小心行事。’
老夫點了點頭,扼腕説道:‘只怪我一時疏神,如今真是對不起谷大哥了。’
杜老三奇道:‘此話怎講?’
老夫説:‘谷大俠曾託我照顧他的家人,如今我卻耽擱在山東省境!’
杜老三哦了一聲道:‘彭兄何必自責過苛,我瞧那谷大俠對彭兄絕無怪責之處,否則他那裏還會將幼弟交付給你?’
老夫嘆了一口氣道:‘他不責怪是另外一回事,只是我自己甚覺過意不去。若是他老父發生三長兩短,我真是百死難贖其罪了!’
杜老三不明白其中詳情,也找不出什麼適當的話來寬慰於我,過了一會,他忽然又道:‘對了,谷大俠曾叫我轉告彭兄,若是彭兄不覺麻煩,會同上下鏢局行業之力,請在中原各處打聽打聽一個姓白的下落——’
老夫心神一震,連忙説道:‘是白回龍麼?’
杜老三連連點頭道:‘正是此人,彭兄可知他現在何方?’
老夫心中甚感奇怪,説道:‘他親口對我説過,那白回龍乃是在西疆修行,怎會又要我在中原一帶打聽其行蹤下落呢?’
杜老三連忙説道:‘不然,他現在中原是不會錯的。’
老夫大奇問道:‘你怎會知道?’
杜老三説道:‘谷大俠對我説,這次急變多虧白回龍在事先通知了他的家人,有了準備這才脱了一場大難——’
老夫越聽越奇,忍不住追問道:‘谷大俠當時如何對你説的,請你詳詳盡盡——告訴我。’
杜老三想了一想説道:‘他只對在下説,姓白的通知他的家人,其中詳情卻並未提及,那姓白的顯然早知谷大俠一人行蹤,他還告知谷大俠家人説谷大俠即將趕到。’
老夫啊了一聲,想不到短短十數日之中,竟然轉變了這許多事情。
谷三木口口聲聲説那白回龍告知他的家人,他家人一共只有老父幼弟二人,這些話顯然是從他老父口中轉傳而來,由此可見他與父親見過面了,想到這裏,老夫心中不覺微安。
當下老夫便道:‘谷大俠説完這些之後,便離你而去了麼?’
杜老三點了點頭道:‘不錯,他説這幼弟託付彭兄,至於白回龍的下落要咱們兩人打聽,説完之後,便匆匆向西而行。’
老夫嗯了一聲,心中沉吟不決,杜老三頓了頓,又開口説道:‘在下見谷大俠行色匆匆,分明是有什麼重大之事,本想問個明白,也好有所效勞,但見谷大俠似乎不願多言,加之轉念他既已託在下打聽姓白的下落,在下別的不説,幹鏢局生活多年,大河南北走遍,同行之中人緣倒是不差,這打探消息之舉,多少總有點辦法,當下也未多説,目送他遠行,立刻交待鏢局人手,匆匆帶了兩個鏢師,離開鏢列,一直趕回局中,不想彭兄早已來了。’
老夫聽他説完,心中暗思谷三木要我找尋白回龍的用意,想來想去,覺得不外乎兩種原因。
其一那白回龍既是他同門師弟,他的意思可能是叫我將幼弟送至白回龍處,習武撫養成年,總是同一宗脈,只是他作此打算,顯然已存一去不復返的決心。
但是始終令老夫不解的是,那白回龍是他的師弟之事,他從未提過,還是老夫上次一再相問才勉強説出。
而每逢一提及這白回龍時,他面上總是有一種不自然的表情,彷彿內心充滿矛盾,宛然白回龍與他之間,有着不簡單的關連存在。
上次談到對付神龍倘若與郭以昂連成一氣時,中原人手不足,他到最後才提出白回龍之一,也就是説,他是不到萬不得已,不願去找白回龍。
這一次實是為了幼弟的關係,才想到白回龍處最為妥當。
其二,大約是為了那一本達摩真謎解奇書了。那白回龍乃是所知唯一的線索,找尋着白回龍多少總有點幫助。
基於這兩個原因,這白回龍無論如何也得尋着他,當下便問杜老三道:‘谷大俠臨走時,曾否説過他回來時咱們在何處與他相見?’
杜老三點點頭道:‘終南山區。’
老夫與杜老三商量找尋的方法,果然他熟人眾多,大約過了半月,果真找到白回龍,原來他隱逸在山野之中,再無出山之心。
老夫將幼童送上山去,説明谷三木之名,然後下山趕至終南山,一年過後,谷三木再無音訊,果是一去不返,老夫心灰之餘到江湖中游蕩一陣,又回到終南山過着隱居的生活。”杜天林越聽越是心涼,白回龍乃是自己授業恩師,而那幼童居然也是受教白回龍門下,難道?……
他真不敢想像,嚅嚅地道:“那……那幼童……”
六指老人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看來這孩兒是非你莫屬了。”
杜天林長吸了一口氣,勉強壓抑住顫抖的心情,卻止不住顫抖的聲音:“這麼説,那……那蓋世金刀乃是我的兄長了?”
六指老人點點頭。
杜天林怔了一怔,微微一頓讓自己的心情接受下這個事實,然後再以半信半疑的語氣開口問道:“可是——金刀姓谷,晚輩姓杜呀!”
六指老人道:“這個連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金刀自步入江潮起便用‘谷三木’之姓名,據老夫所知,他真實的姓名乃是杜擇林!”
杜天林驚愕得張大了嘴,卻説不出話來。
好半晌他才緩緩地道:“那麼——晚輩的父親——”
六指名人嗯了一聲道:“令尊杜任左!”
杜天林只覺突如其來的真實,是如此的意想不到,卻不容自己稍有懷疑,杜任左、杜擇林、杜天林,原來……原來蓋世金刀竟是自己的兄長,怪不得自己一見他便有一種説不出來的親切之感,骨血連心,同胞兄弟的天性啊!
六指老人望着他又驚又愕的神情,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説道:“別瞧你年紀輕輕,輩份倒是不小,算起來你是老夫的小兄弟,別再前輩前輩地叫個不休,老夫可是擔當不起!”
杜天林被他調侃得微微有些面紅,半晌也説不出話來。
六指老人頓了一頓又道:“這些年來你跟隨白回龍學武,看來這一身功夫已盡得其真傳,令兄當年的一片心意並未白費。”
杜天林聽他提起白回龍,便想起師父對自己古怪的態度,自己的身世他一直未説過,原來他與自己之間有這麼一層關係。
六指老人見他半晌不言,而帶沉思之色,不由奇聲問道:“你在思索什麼?難道有什麼懷疑之處麼?”
杜天林連忙答道:“在下正思索師父與金刀之間的關係。”
六指老人咦了一聲道:“什麼,你也發覺有不對勁之處麼?”
杜天林點點頭道:“師父這許多年來,對在下極是冷淡,後來在下雖發覺師父內心對在下極為關懷,但卻始終作出不願與我親近的姿態,使在下惶恐難安,過了許久才習以為常。”六指老人嗯了一聲,杜天林思索一會,又繼續説道:“這許多年來,除了武學上有疑問之外,在下從不敢問師父任何事情,師父也絕不輕易與在下交談,後來在下以為這乃是師父的天性如此,今日一聽,原來他老人家與金刀有這麼一層關係,究竟為了什麼委實令人思之不透。”
六指老人吁了一聲道:“算了算了,這種事除非當事之人親口説明,咱們胡思亂猜總是浪費功夫。”
杜天林這時想起幼小時的回憶,紅衣人趕到家門來追殺,一箇中年大漢突下殺手的情景彷彿又回到目前,想來那些紅衣人便是神龍派自西疆的手下了。
六指老人忽道:“你此來既與西域禪宗門下發生爭執,咱們此處無論如何終將為敵人尋着,此刻尚不到與對方發生正面衝突之時,不如先行閃開為妙?”
杜天林卻道:“那丐幫葉七俠此刻未回,咱們還是在此等候,萬一那禪宗門下真的追來,咱們再作打算如何?”
六指老人想想倒也有理,便點頭説道:“藉此機會咱們不妨調息一會。”
説罷閉目盤膝,杜天林長長吁了一口氣,走到房屋左側,也盤腿而坐。
他這一坐下,只覺心中雜念叢生,哪裏靜得下心來?
想到有多少事——牽掛心中不得解決,整個人似乎都被這許多思念弄得疲憊不堪,失去輕鬆自在之感。
首先便想到這一次直奔終南山,原來的目的乃在於能見着金刀谷三木,他曾和自己約定在終南山見面。
自己找着他後,為的是那百花谷中神秘老人,也就是丐幫幫主,身受寒毒,必須谷三木的三昧真火方能解救。
想起那個神秘老人,杜天林心中便是一寒,那人佈下重重騙局,其目的不外乎欺騙自己,使自己以為曾受他巨恩,耿耿於懷圖求報答,然後施苦肉計自行傷殘,種種巧環只為了一見金刀。
單從其用心之深,不厭其煩,便知他要一見金刀,必是為了極為重大之事。
天幸自己自幼深研陣式變化,自花陣中潛出,鬼使神差的聽到他與羅仙子説話,揭露他的陰謀,如今在互鬥心機之中,自己握着最重要的樞紐,便是對方深信自己仍然蒙在鼓中,利用這一個事實,杜天林有把握能佔在上風。
一念及此,杜天林心中不由微感輕鬆,這件事暫時不去管它,等見着金刀之後再作打算吧。
接下來的便是些雜七雜八的思念了,對於自己的身世揭露,由於太過於突兀,杜天林反倒有一種分不出心思去想它的感覺,事實的降臨,接受,彷彿是這樣的自然,絲毫也沒有勉強。
也不知為了什麼,以前每當念及自己身世之謎時,總有一種渴望能得知的念頭;如今一旦真象大白,除了內心深處有一種驕傲的感覺外,杜天林並沒有發現自己感到滿足與欣喜,想想也不知為了什麼,也許是過度震驚的原因吧,他不由自主地搖擺着頭。
從別師下山以來,自己的遭遇可説是越來越奇妙,不能次次均説是巧合,只能説是上天的一種安排,昔年的種種事情,已到了水落石出的時機,而自己剛好身為關鍵,於是遭遇,機緣集聚一身。
想着想着,眼前浮起了白衣少女的情影,不錯,郭姑娘的一顰一笑,杜天林迄今仍是不能忘懷!
自從邂後郭姑娘之後,不可否認的,杜天林便開始有了一種微妙的感覺,這種感覺對於他是完全陌生的,也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與郭姑娘兩度相見,交談不過十餘句,卻產生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每當念及於此,杜天林便有不敢多思多想的念頭,彷彿坦白地思想便會幻滅內心的希望,而這內心的希望究竟是什麼?自己也不知道。
杜天林幾乎要承認自己對她存了愛慕之心,這是不成熟的思念,卻根深蒂固地埋於心頭。
那一次郭姑娘向自己打聽湯武門徒的下落,一付焦急關懷之色彩形於面,這個少女難道和湯武的門徒早已相識了麼?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呢?好在自己天生的淡泊性格,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它,空想的結果一定是等於零的。
第二個女子闖入自己的生活,要算那柳青青姑娘,糊里糊塗之間與她相識,為她邀約至西域八玉山莊。
夜遭暗算,落入深谷,卻巧逢大忍禪師,再見金刀神威,杜天林幾乎要感謝柳青青給自己帶來這一場厄運,反倒使自己更深一層進入秘密的中心。
即使杜天林入世再淺,也發覺柳青青對自己特別的關懷,但自己對於這一位美麗,豪爽的少女所產生的感覺,與對郭姑娘心情完全兩樣。
自己順着她一言一行,只是不願給予少女面上難堪,不願表現出無禮的風度,不是出於自願,而是一種人為的,被動的行為。
離開柳青青,自己根本便未思念過她,直到在峽谷中又遇着她與金蛇幫眾聚在一起,心頭的感覺仍是一片平靜,柳青青姑娘並未進入自己的內心。
遇着她時,便會想起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情景,不見着她,連想也不曾想過。
賀氏姐妹的闖入,引起杜天林心靈上重大的失據。
先是賀雲女扮男裝,一開頭便被自己發覺了身份,但自己一直不曾説明。
賀雲認為她在杜天林目中仍為男子身份,一切行動完全出於自然,毫無絲毫做作。
杜天林得到機會與少女作純真的接觸,偏生賀雲天性刁蠻,頑皮,處處取鬧,但杜天林卻只有感到興趣,她的可愛,而不生厭惡之心。
除非自己生性具有極濃的俠義之心,否則自己三番四次冒生命的危險,連考慮均無,挽救賀雲於危難之中,便證明她在自己內心之中佔了很重的份量。
想着賀雲,杜天林忍不住嘴角便浮出了笑容,這個天真的女孩,生具善良之心,爽直的個性,雖然由於身份的尊貴,自幼養成驕橫之習,但不但不引人討厭,反倒格外顯出她的坦誠與可愛。
自己與她相處可説是最長久的了。一路同行,數次患難,分後再逢,逢後又別,好久不見小姑娘,思念之情登時大生。
和她在一起,自己從沒有不自然的感覺,雖明知她是女子,但自己始終感到,彷彿小姑娘真如她所裝扮的男子身份,也彷彿她是自已的親姐妹,在交談行動之間,處處隨心所欲,不必花費心機,思前顧後。
賀雲對自己如何?杜天林可從她的行動表情之間判斷,那是十分真誠可靠的。
相處越久,賀雲對自己便越有依靠之心,只要自己在她身邊,她便產生一切信心與力量,而這一點杜天林也感到非常樂意。
仔細想想看,自己對於她究竟有否喜愛之心?杜天林暗覺自己的面上升起了紅暈,但不可否認,若是自己有了這麼一位終身伴侶,實是衷心情願之下。
賀雲的姐姐闖入,是自己再也難以預料得到的,尤其難以想象的,乃是她竟為金蛇幫一幫之主。
撇開一切敵我觀念,她那出奇的美貌,奪人的氣質,初一露面委實令自己目眩神迷,尤其是以一個女子身份,年紀輕輕,一身功力已臻上上之境,便和灰衣狼骨之流對手也不遜色,在先入為主的觀念上,自己對她便存有幾分敬畏之心。
杜天林曾在微妙的情勢之下,與她同渡難關,彷彿兩人之間的關係,驟然拉進了一步。
但杜天林對她所存的是欽佩,羨愧之念,面對這個少女,自己心中便有形穢之感,壓抑不住的自卑之心,好像自己樣樣比她不上,便是隨口説話,總要思慮半晌,生怕冒犯,唐突佳人,在這種情形下,自己的感覺不用説是十分勉強的了。
談話之間已是如此,處處有着一種高攀難為的心理,杜天林發現對於她,自己的淡泊,隨和均消失無蹤。
面對這位少女,杜天林的心神無端變得極度敏感,再無容人之量,想想看,這是自己的自卑感在作祟。
上次與她言語之間驟生衝突,這種情形若是換了另一個人,不論是男子或是女子,自己也許根本不會將對方的言詞放在心上,但一出自她的口中,便有一種不能忍耐的感覺。
杜天林開始有了懊悔的感覺,那一日在終南山下客棧之中的衝突,都是自己的不對,誠誠懇懇的檢討,自己理應當面道歉。
糟糕!那賀雲自從姐姐與自己相識以來,神態之間便不大自然,莫非她生了誤會之心,這倒是平白之失,總得找個機會説説明白,好在那幾封圖形猶在身邊。尚有再見她們姐妹一人的機會。這次見過之後,她倆既為金蛇幫人,説不定日他後便將成仇!他思前想後,驀然之間,室外呼地響起一陣風聲,突地將杜天林自胡思亂想之中拉回了現實。
重重思緒,越想越亂,得到了突然的中止,杜天林反倒覺得精神一振,還是目下要緊,這些雜事那裏想得透,過後有機會再好生想想吧!
依他的經驗,室外已來了夜行人,他雙目一掃,只見那六指老人依然閉目盤坐,似乎沒有不曾覺察的道理,他一定存了靜以待觀之心,自己也不要先行妄動。
心念一動,微微垂下雙目,也自靜坐聆神,繼續注意室外的行動。
那陣風聲響了之後,久久不見動靜,杜天林心中奇怪,幾乎要沉不住氣,只見六指老人神色木然,也只好暫時忍耐。
又過了約有半盞茶時分,忽然屋檐之上輕輕一響,這一聲響極其輕微,錯非杜天林早已傾神而待,很可能不會覺察得出,心中不由暗忖道:“這人輕身造詣極深,但方才破風之聲卻又甚明,真想不透是何原因?”
忽然只覺眼前一暗,只見那六指老人不知在什麼時候緩緩抬起右手,平手伸出,動作極為緩慢,不留神觀看,根本瞧不出他在行動。內心自他掌心吐出,輕輕在向那一丈之外置於案上的燈火。均勻的內力將火焰逐漸壓低;室內的燈光也逐漸減暗,生像是燈油枯盡,火苗微弱之狀。
杜天林耳中突然傳來六指老人“傳音入密”之聲道:“燈火熄時,立即轉移方位!”
只見火苗搖擺兩下,驟然熄滅。
杜天林膝下用力,身形仍保持坐之姿不變,平平向左方移出有五尺之多。
就在此時,西邊窗户斗然蓬地一聲揭開,正對着杜天林所坐之處,勁風大作,嘶嘶數聲,分明是暗器破空,對準杜天林方才所處之處打來。
杜天林心中一涼,吸了一口真氣便待急掠而出,耳邊斗然傳來六指老人的聲音説道:“慢着!”
杜天林抑止住急掠之式,登時室內又是一片寂然。
這時已接近黎明時光,天色最為黑暗,那窗外之人顯然因不見室內有任何動靜而大感詫異,但此時黑黝黝一片,又不敢冒然入內,只是僵持不動。杜天林等候了一會,忍不住也以傳音之術説道:“咱們如何應付?”
六指老人停了一會,傳音説道:“你現在位置距離牆壁有多遠?”
杜天林暗暗伸手一摸,傳音答道:“不過半臂之距。”
六指老人説道:“小心不要發出任何聲音,移至牆上,用壁虎功游上屋樑,老夫自有計較。”
杜天林提了一口氣,身形勉強平平升起兩寸,向後一飄正好落在牆角,這一手最耗功力,他坐在牆根下調息了一會,再又提了一口真氣,背心貼着牆壁,展開“壁虎遊牆”功,緩緩向牆上游去。
這種“壁虎功”純粹是內力發揮運用,尤其是為了避免衣袂磨擦所發聲息,行動之間不能匆忙,非得一寸一寸上移不可,如此一來更是耗力。
杜天林內力造詣甚為深厚,一口真氣提在胸中,始終保持不散,到了樑上,雙手一搭,暗一運勁輕輕翻了上去,但覺已是渾身泛汗,連忙再度調息了一番。
這時黑暗之中目不及遠,也分不清究竟有多少來人環伏四周,杜天林耐住性子等候,耳邊只聽清風拂動之聲,分明來人都已進入房中。
約摸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忽然一陣風聲,緊接着眼前一亮,原來是有人晃着火褶子。
火光一閃,杜天林只見室內中心共有四人,入眼識得,全是禪宗門下,那平江也在其中。
想是那四人入室已久,卻始終未見反應,懷疑室中早已人去樓空,這時一燃火拾,卻見眼前端端正正坐着一個老人,一齊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向後倒退一步。
杜天林藏身樑上,不虞為人發覺,放心探出頭來,看六指老人究竟如何應付這一個場面。
只見這時六指老人微微仰起頭來,雙目在四人面上掃過一遍,卻又冷然垂下,不發一言。
那四個禪宗高手登時生出莫測其高深之感,互對望了一眼,由左方一人緩緩開口道:“這位老先生請了!”
六指老人不待他説完,忽然吁了一口氣道:“老夫前幾日以來一路行走總覺身後有人跟隨,看來就是四位了?”
四人對望一眼,平江干笑一聲道:“老先生好眼力。咱們一路行來,便是希望能與老先生見一面,天幸今夜終算如願。”
六指老人咦了一聲道:“四位既是要見老夫,這幾日隨時均可追上前來,為何一定要等候今夜,暗闖而入,難道要作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麼?”
平江微微一怔,卻不好接下口來,自己暗闖入室,理虧在先,加之他們四人實是出自名門,詐賴之言一時説不出口,登時四人都尷尬地説不出話來。
杜天林在樑上見了,暗暗好笑,忖道:“到底薑是老的辣,六指老人才只説了兩句話,已將這四個禪宗高弟扣得死牢,這説話技巧的確是層出不窮。”
六指老人冷冷地望着四人,像是等待對方回答,過了好一會,那四人仍是説不出話來,只是互相施用眼色,也不知他們有什麼默契,六指老人哼一聲道:“既然咱們已經相見,説話之間也不必再轉彎抹角,乾脆直言直語,丐幫葉七俠此刻何在?”
平江吁了一口氣道:“原來這幾日與老先生同行的那人便是丐幫鼎鼎大名葉七俠,方才他將咱們引開,咱們一路與他動手,卻又被一個青年插入,他此刻何在咱們也不知道。”
六指老人哼了一聲道:“你們可是以多勝少,將他傷了?”
平江笑了一笑道:“葉七俠拳腳功夫倒不怎樣,可是足下功夫滑溜之至,除非咱們存心致他於絕境,否則他閃避之間倒蠻靈活。”
想是那平江身出名門,自視甚高,口氣之間甚為託大,六指老人冷笑一聲道:“你口氣不小,丐幫昔日何等威風,你説這話若是被他們得知,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平江仍是微微一笑道:“咱們此來中原,到處行走,卻從未聽説丐幫有何赫赫之士。”
六指老人雙目一翻,斗然射出兩道寒光,卻忽又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不錯,自從鄭幫主神秘失蹤以來,丐幫聲勢便大不如前,倒教你們看扁了。”
平江微笑不語,六指老人頓了一頓接着又道:“你們四人一再追尋老夫,究竟為何現在總可明言吧了?”
平江沉吟了一會,低聲向右方一個同伴説了幾句話,略作商量,然後回過身來對六指老人説道:“既然老先生願與咱們以誠相對,咱們也再無隱藏的必要了。”
六指老人嗯了一聲道:“老夫先有幾句話要問問四位。”
平江略一遲疑,緩緩答道:“老先生請説。”杜天林只見六指老人仍然盤膝而坐,那四人分散四周而立,步位之間卻已隱藏合圍之勢。
六指老人微微沉吟了一會説道:“請問四位可是出自西域大禪宗門下?”
平江頓了頓,緩緩説道:“老先生好目力,正是如此。”
六指老人忽然吁了一口氣道:“禪宗一脈武學神秘無方,便在中原武林,一向均享有極高聲譽,尤其是其最先得自西方佛學真傳,一脈佛門正宗,當今中原少林諸藝多少均與禪宗門中有相同之處,其餘既便不相同,也是相去不遠,是以每一代禪宗門下均是人才濟濟。但這許多年來老夫尚從未聽過禪宗有與其他門派產生衝突爭鬥之事,今日錯非四位親口説明果為禪宗門下,老夫縱有所猜亦不敢自信其實,這一次禪宗門下不遠千里進入中原追逐爭打,不問可知必是為極其重大事故。”
他一口氣説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雙目如電注視着四人,彷彿要從四人面部表情之中得到線索一般。
平江微微吟了一會緩緩説道:“重大眾故倒是説不上,只是咱們四人所為之事甚是急切。”
六指老人噢了一聲接口説道:“什麼事如此急迫?”
平江説道:“咱們四人奉師門之命要尋找一人——”
他話猶未説完,六指老人已然微微一笑插口説道:“便是要尋找老夫是麼?”
平江微微頓了頓説道:“咱們奉命至終南山區尋找一位昔年名震江湖的六指老人,看來便是老先生不會錯了。”
六指老人輕輕哼了一聲道:“那禪宗也一齊來至中原了麼?”
平江略一沉吟,似在思慮要否據實回答,過了一刻,他望望身邊同伴,口中緩緩答道:“家師率領咱們四人同道而行。”
六指老人面上露出吃驚的神情,詫聲説道:“禪宗坐關西疆十餘載,居然破關而出,這倒大出老夫意料之外。”
平江微微一曬,並不回言,六指老人又道:“令師率你們四人不遠千里而來,難道只是為了見老夫一面而別無他事麼?”
平江説道:“找尋着先生,為的是要想問問一個人的下落。”
六指老人噢了一聲道:“你們找上終南山老夫隱居之處,適逢老夫外出,據説你們四人曾徹底將老夫住處搜索了一遍——”
平江不待他説完,自己接口説道:“咱們要想找尋老先生那一塊八卦圖形。”
六指老人咦了一聲道:“你怎知道那八卦圖形之事?”
平江微微一笑道:“那八卦圖形可以指明老先生的下落去向,咱們找不到老先生,能得到八卦圖形也是一樣。”
六指老人輕輕哼一聲道:“這些話都不提也罷,老夫問你一句,你們要向老夫打聽下落的人究竟是誰?”
平江微微一頓道:“老先生難道心中無數麼?”
六指老人咦了一聲道:“這話是何用意?你要向老夫打聽一人下落,卻又不肯説出那人是誰……”
平江連忙搖手道:“老先生休要誤會,只是在下原以為老先生對此事心中早有所知。”
六指老人哼了一聲道:“老夫一無所知,你就明白説出便是。”
平江微微一沉吟説道:“咱們想向老先生打聽之人,便是昔年人稱蓋世金刀谷三木谷大俠。”
杜天林在樑上聽得清切,其實這乃是早有所料之事,但見六指老人面上故意流露過十分驚訝的神情説道:“谷三木?那谷三木絕跡中原已近二十年,你們找他作什麼?”
平江望着六指老人一瞬也是不瞬,口中緩緩説道:“老先生可知他現在何處麼?”
六指老人哼了一聲道:“二十年前,相傳谷三木遠去西疆,從此便再無消息,你們乃是世居西域,理當知曉他的下落,怎會反要向老夫打聽呢?”
平江説道:“谷三木昔年與老先生最是知交——”
六指老人不待他説完,已然連連搖頭説道:“話雖不錯,只是老夫自二十年前見他一面後便失去聯絡以迄於今,令師怎會想起老夫這一條線索的?”
他頓了一頓,只見那四個禪宗高手個個面帶欲言又止之色,於是接口又再説道:“老實説,那一年穀三木遠走西疆,其目的何在,江湖之中人云亦云,老夫也不知悉,怎會知道此刻他在何處?況且多人相信蓋世金刀如今已不在世了。”
他一口咬定毫不知情,那四個禪宗門人一時之間也想下出有什麼適當的話。
六指老人停了一會,沉聲又道:“老夫且要問問四位,令師要找尋谷三木,究竟為了什麼?”
平江嗯了一聲道:“這個家師並未對咱們明言,咱們只是奉命要找尋到老先生打聽打聽……”
他話猶未完,忽然左側一個同伴冷笑了一聲道:“我就不信他果真不知谷三木的下落,既然他一口推託到底,師兄何必和他扯東話西?”
他這語氣之間令人極其難耐,六指老人原本不料他會説出這種話來,場面登時為之一僵。
那平江也未料到同伴會一言將話説僵,一時也想不出什麼適當的話來,六指老人冷笑一聲道:“這位朋友既然如此説,咱們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平江默然無語,那個同門只是冷笑不絕。
六指老人頓了頓又道:“四位若是別無他事,今夜總對面談清,此刻天色已明,客店之中聚談不便,四位請回吧。”
他已下了逐客之令,那個禪宗門人卻冷笑道:“可沒有這麼簡單。”
六指老人咦了一聲道:“依你之意便待如何?”
那人望了平江一眼,冷冷地道:“咱們奉命要探知金刀谷三木的下落行蹤,若是毫無結果,咱們也決不能如此輕易放棄。”
六指老人吁了一口氣道:“看來你是認定老夫必然知曉的了。”
那人冷笑一聲道:“不錯。”
“老夫再説一次,谷大俠的下落一無所知!”那人冷笑道:“那麼咱們便耗上了。”他這一句説出,氣氛立時為之一緊,看來已成非動手不能解決的局勢了。六指老人頓了一頓,也不做聲,忽然呼地一聲站立起來,向屋中一路行去。
杜天林自進屋以來,一直只見他盤膝而坐,這時他站起起身形,只見他中等身材,步履之間雄健有力,隱隱有龍行虎步之風。
那四個禪宗弟子一起向外退了數步,但方位先後之間依然佈下了防衞之線。
六指老人看也不看四人,只是冷冷地笑了一笑道:“俗語説得好,話至嘴邊留三分,你們四人卻是咄咄相逼,分明是欺人太甚了。”其餘三人默然不語,只有平江冷冷地道:“咱們不敢。”六指老人走到屋子正中忽然停下身來,對着平江説道:“這樣看來,再説也是廢話,你們動手吧。”平江微微一頓道:“咱們佔了人勢,還是老先生請——”六指老人聽他一口認定乃是要以四人之眾對自己一人,心知對方此時已存下決心要在自己身上找到結果。不知不覺間一股莫名之火直升而上,雙目之中閃出寒芒,冷冷一笑説道:“要打咱們打個痛快,就到屋外去如何?”
那四人對望了一眼,平江説道:“天色已明,客店之間吵鬧起來,驚世駭俗甚是不妥,老先生既有此意,咱們自是從命。”
説着向其餘三人打了個眼色,四人身形前前後後,呼呼數聲一齊飛至屋外。
六指老人吁了一口氣,暗用傳音之術對藏在屋樑上的杜天林説道:“老夫先去,你稍後便來!”
説完不等杜天林回答,呼地一聲也自穿窗而去。
杜天林眼見情勢已至此境,略一沉吟,也輕輕自樑上跳下,倚窗望去,只見這時天空已然露出魚肚白色,十丈之外五條人影一齊向東方郊區掠去,他等了一會,見五人已走了二十餘丈,這才穿窗而出,緊緊跟隨在後。
那四人想是急欲動手,行動之間整是快速,不到一盞茶的時分,已到了一座小小的叢林,杜天林小心翼翼在遠處便縱身上了樹梢,一路藉着樹枝葉木隱蔽,找到了一個良好的隱身之處,距五人所在之處約有十丈遠近便不敢再接近了,好在此時天色已逐漸轉明,雖是在樹林之中,仍然看得清清楚楚。
六指老人站定身形,望望四人,口中冷笑了一聲説道:“四位亮兵刃吧!”
杜天林聽了心中吃了一驚,看來這六指老人已動了真火,非得血戰一場不可。
那四人略一遲疑,也不再説話,忽然一起在腰間一探,刷的一聲,只見四道虹光沖天而起,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柄長劍。
杜天林雖與這四個禪宗弟子交手數次,卻從未見四人使用兵刃,也不見他們攜帶兵器,這時突然每人都亮出了長劍,只見劍身不住上下彈動,原來都是軟鋼劍刃,平時攜帶可以圍腰而藏,根本不易為人發覺。
這種軟鋼長劍使用之時最是辣手,必須有極高的內力造詣,則劍刃可硬可軟,兼帶長鞭的招法,這四人一亮出軟劍,便是六指老人也是暗暗一驚,看來這四人不但是使劍能手,其內力造詣也是極其高深的了。
六指老人抬眼四下看了一看,忽然大踏步向前直行而去,就要從四人正中闖過去。
只見平江身形向後一退,左方兩人,右方一人忽然移動身形,四隻長劍一震,劍光點點,已然形成合圍之勢。
六指老人略略一停,依然大步直行,那四人一動也是不動,只是持着長劍靜靜地等候。
六指老人到離那平江不及五步之時,三人忽然同時動作,只見三道劍光一閃,各從一個極其古怪的方位遞了進來——
六指老人身形斗然一停,只見他猛一矮身,寬大的衣袍在空中有一張傘一般散了開來,他右手一揮,只見一道烏光在空中劃過一道半弧,他手中已然拿着一根三尺長的鋼棍。
左面一人劍尖一沉,忽地劍身一陣異樣顫動,周遭空氣發出一聲刺耳的呲呲之聲,那劍身有如一條靈蛇一般,閃電似的刺向六指老人脅下而來。
這便是內家真力從劍尖逼射而出的特有現象,武林中人練劍,終生浸淫其中,有一旦能把內力溶於劍式之中,出而傷人,便是已入登峯造機的化境了,看來這禪宗弟子雖是隨手發出這麼一劍,卻實是武林中練劍之士夢寐以求的境界了。
六指老人向右橫跨半步,烏光閃耀之中,閃電一般從右到左一削而過,卻在分毫不差之間同時攻了對方三人的要害之處,一招之間,主客易勢。
那平江持劍未動,這時忍不住大吼一聲道:“好招!”
六指老人低哼了一聲,手中鋼棍一擺,只見一片模糊的影子中,飄然又攻了三個敵人每人三招。
那沉重的鋼棍原本應當走硬砸硬架的路數,但在他手中卻似輕若無物,長打短挑細膩無比,看似輕輕飄飄,實則在飄動之間,動輒可發致人死命的絕招,那三個禪宗門下同時倒退了一步。
就在此刻,居中的平江斗然一撤長劍,斜地一劍飄飄指出,
六指老人斗然只覺右方一股極大壓力直襲而來,他心中微微一凜,忖道:“這人內力乃是四人中最為強勁者,已達劍氣入微之境,還得格外小心。”
心念一動,鋼棍一翻,已成半守之勢。
這時四人都已發出攻勢,長劍指出,呲呲之聲不絕於耳,均自劍尖之中逼出劍氣,這樣一來,每支長劍原來有三尺長短,這時由於劍氣傷人無形,施展的威力範圍又平白增長了兩尺有餘,六指老人登時只覺周身壓力大增,心中不由又疑又寒。
六指老人在武林之中享名甚久,但卻極少有人知道他所施用的乃是一支臂粗鋼棍,這時他亮出兵刃,卻在四人夾攻之下感到吃力,由此可見這四個禪宗門下的功力是何等高強了。
六指老人鋼棍翻飛,那平江劍虹又狠又準,在其他三柄長劍疾攻之中忽吞忽吐,隱隱站於主攻之位。
六指老人何等人物,他略略試探了數招,已經知道今日之局,若想脱身,勢必先把當中這平江解決不可。
他鋼棍一翻而起,左閃右臂,忽然棍勢倒轉,右手一鬆,呼地改換握棍方位,一把抓住棍腰,棍身隨勢斜撞,竟然以棍尾倒擊,直射而出。
使棍的到了這般地步,棍尾原是握在手中,猶可發而傷人,也可算得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了。
平江只見眼前棍影一花,斗然一縷勁風直射而來,心中不由為之一怔,還弄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本能之間側身一避。
六指老人突然攻出一招,棍尖在萬端飄忽之中,驀地裏已指向平江喉間。
當那平江側身門避之時,六指老人正是要他如此,他猛提一口真氣,振臂而發,左右有兩支長劍已同時遞到身側。
他好不容易抓到此機,待要一舉先傷一敵,如何肯輕易放過良機。
只見左右兩人劍式雖猛,他卻是雙足釘立地上,看準長劍,同時間手中鋼根已然和平江的劍身搭上,暗吐內力直襲而去,打算一舉震落平江手中長劍。
只聽“呲”然一聲怪嘶,六指老人臉上神色陡然大變,他萬萬不料對方的內力竟已達渾元一體的境界,一試之下,已知憑自己一震之力,絕難有擊倒對方之可能。
而對方兩柄長劍又有如游龍一般飄到,六指老人身經百戰,當機立斷之下,撤棍便退。
只見烏光一閃,六指老人身形已退後三丈,四道劍光一圈一合,已如影隨形跟至,六指老人在心中飛快打了一轉,暗中忖道:“這四人劍法又古怪又精奇,加之內家真力奇強無比,為今之計,只有先行固守,再不能有貪功搶進之失。”
心念一完,反倒安心起來,打定主意,深深吸了一口真氣,貫注在鋼棍之上,呼呼左右劈出,已變為十成守勢。
霎時之間,只見棍影烏光,裹得有如銅牆鐵壁,棍梢挾着真氣呼呼大作,尖鋭的破空嘯聲,氣勢驚人之極。
再戰十餘照面,只覺對方壓力愈來愈大,心中開始由憂而懼,略一疏神,戰局也由持平而變為劣勢。
驀然之間“叮”然傳來一聲輕脆的響聲,六指老人身經百戰,連看都不須要看一眼,他已知道這是對方在配合之中的一個疏忽,一定有柄劍在半空互碰了一下。
他知道要想脱出劍陣重整局勢,恐怕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只見他長嘯一聲,藉此吐氣,鋼棍向前猛然一遞,只是這半個勢子一變,立刻由十成守勢變為十成進攻,攻守之間互換,一氣呵成,美妙之極。
他乘此機會緊接一連攻出六式,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絲空隙之中,身形一飛而起,呼地掠出戰圈。
六指上人掠出劍陣,只覺周身壓力一輕,急步向外多掠開一些距離,身形猶未半側,只聽左方一個禪宗弟子斗然冷笑一聲,開口大喝道:“名滿天下的六指老人原來是足下滑溜之輩麼?”
六指老人斗然長嘯一聲,整個身軀有如一隻大雁一股在空中整盤旋一週,又落回原地,右手一伸,左手無聲無息之間貼着右手鋼棍,夾在棍勢之中一吐而出。
他這一式乃是怒極而發,對準方才開口之人,棍勢是明,掌勁為暗,卻以小天星內家功力滲在掌心之中,説起來手段不能算是高明,但他實是存了一擊傷人之心。
那開口之人不料六指老人回撲之勢迅速如此,一閃眼之間,只見眼前棍影一花,勁風壓體而生。
慌亂之間長劍一舉,在胸腹亡前布起一重劍影。
只聽“叮”,“叮”數響,長劍,鋼棍交擊,漫天棍影頓時一收。
那禪宗弟子只覺劍上壓力一減,剛舒了一口氣,突見六指老人面上一冷,低哼一聲,左手掌心向外疾吐,呼地一聲,暗知不好,但已來不及閃躲,本能之間運了一口真氣於腹前集結以為對抗,同時整個人身向後仰跌,希望減輕傷害。
這一下變化太快,平江等人眼見同門處於危境,卻是再也不及援手。
只聽那人一聲悶呼,六指老人小天星內家掌力雖未完全擊實,僅僅斜擦而過,但那人已是仰天一口鮮血直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