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老人道:“你又插口了!”
凌震霄道:“因為尊駕的話大有破綻。竺道台既然也想得那方玉佩,因何將肖三先生擊落萬丈深淵之後,聽任凌某將玉佩帶走。”
醜者人道:“因他不悉鐵劍下落,固用拋磚引玉之法,待你得到那炳鐵劍之後,再向你下手,以期兩件寶物一朝得手。”
凌震霄道:“這又是尊駕的設想嗎?”
醜老人道:“此時俺不想回答你的問題,稍待自然要全部還你憑證。”
歐陽白雲接道:“方才尊駕提到各有各的如意算盤,那是怎麼一回事?”
醜老人道:“方才所説的是那竺道台的如意算盤,殊不知這位關中一龍雖號封為龍,卻又狡猾如蛇,從此銷聲匿跡,不再見他在江湖道上行走。好不容易被竺道台在‘七柳齋’中找到,想不到被殺的又是一個易容改面的替死鬼。”
凌震霄道:“尊駕的話有了破綻,死的不是凌某人,而真的玉佩卻被殺人者取走了。”
醜老人道:“不錯。”
凌震霄道:“凌某預知會有人追殺是以選一有武功根底家人喬扮凌某。因何又將那真的玉佩放在那喬扮之人的身邊呢?”
醜老人道:“這有兩個原因。”
醜老人道:“殺人者未得到玉佩,永不罷休,則你,不可能安靜地去埋頭苦練,此其一;你雖得到玉佩,然而在找尋那鐵劍卻遭遇了困難,那玉佩也就形同廢物。所以你也如法炮製,依樣畫葫蘆地來了一招拋磚引玉是也不是?”
凌震霄冷笑道:“尊駕可能是天神下降,不然怎麼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秦羽烈插口道:“秦某也有疑問。”
醜老人道:“説説看?”
秦羽烈道:“秦某本不想説出此一機密,為了印證尊駕的説法,秦某也只得泄此一隱密了。當年在‘七柳齋’行兇之人並非竺道台,而是……”
醜老人接道:“而是貴堡總管公孫彤,可對?”
秦羽烈訝然道:“你早已知道?”
醜老人道:“堡主應知作了無數年的傀儡,也平白無辜地背上了多年的罵名?”
秦羽烈噢了一聲,緩緩地搖着頭,喃喃説道:“秦某倒不覺得。”
醜老人道:“不過倒也值得,以你在江湖道上的資歷,能夠用上公孫彤這種總管,那也足以令你姓秦的告慰了。”
秦羽烈愣了一愣,神情大為訝異地説:“難道他是什麼成名多年的高手?”
醜老人點點頭,一字一字如敲金擊玉般説道:“他是息隱多年的武林高手公孫紅雲,竺道台的師父,只是將紅雲兩字改為一個彤字,就將各位矇騙了,不過卻瞞不了俺。”
柳南江振聲道:“難怪他所施展出來的風林十八掌勁道那樣強勁。如此説來,那祝永嵐是公孫彤的另一弟子了?”
醜老人道:“公孫紅雲平生只收了竺道台一弟子……”
柳南江搶着問道:“那麼,祝永嵐那套風林十八掌是從何處學來?”
醜老人嘿嘿一笑,道:“所謂祝永嵐者才真是竺道台”
説到此處,轉身向凌震霄,接道:“想必你早就有所發現了。”
在場之人,無不發出一聲驚訝的低呼。
凌震霄沉聲道:“信口雌黃,凌某若知他是竺道台的化身,怎會為他療傷?”
醜老人道:“這正是你的高明處,也是你的陰險處,你知祝永嵐就是竺道台,而對方卻不知黃衫客就是凌震霄,所以才上了你的大當。”
凌震霄稜目一翻,道:“此話怎講?”
醜老人道:“你早先為秦茹慧那丫頭療傷之際,暗動手腳,造就了她一身魔功,而她卻要暗中聽你的指揮,原來你是想在秦堡主身邊埋下一個伏兵。後來因為他父女二人決裂,你又需要拉攏柳南江那個毫無江湖歷練的娃兒,才又祛了秦茹慧的魔性,此番你為祝永嵐療傷是假,其實是俟機使他的心神入魔,氣血走火,你以為俺老頭兒不知嗎?”
在這一瞬間,凌震霄幾乎目眥齒裂,看情勢,他立刻就會和醜老人拼命,卻又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他竟然忍住氣了。
桃林之間是一陣沉寂,無人説話。
久久,柳南江方開口説道:“前輩所説各節實在駭人聽聞。不過,空口白話,卻令人難以置信。前輩何不拿出一些憑據來讓大家看看?”
歐陽白雲道:“尊駕能説出一些憑據來讓大家聽聽嗎?”
醜老人並未理會歐陽白雲,只是面對柳南江説道:“老頭兒前些日曾去了一趟南海,目的是想請令師到中原來一趟。”
柳南江道:“晚輩聽那玉紋姑娘提過了。”
醜老人道:“令師卻連一面都不肯見。不過,倒也不算白跑。他似乎預知俺要去找他,早就畫一封密函,由一個小沙彌交給了俺。”
柳南江情急地問道:“密函上寫了些什麼?”
醜老人道:“函內寫着佛門絕學‘澄心令’的口訣。”
目光向下一掃,朗聲接道:“立場各位,有人聽説過,這玩藝兒嗎?”
歐陽白雲道:“老朽倒聽説過,那口訣可使人心境澄清,不自禁地説出肺腑之言。”
醜老人點點頭,道:“不錯!歐陽老哥畢竟是見多識廣。”
語氣一頓,接道:“在一個時辰之前,俺用‘澄心令’對付了化名祝永嵐的石君子竺道台。他已將前情托出。各位不信,俺可以再讓那竺老兒自供一遍,以證俺老兒未打誑語。”
凌震霄突地發出一聲悶喝,揚掌就要抓出。
歐陽白雲疾聲道:“凌兄且慢動手!”
凌震霄果然停手來再妄動,似是對歐陽白雲的話非常依從。
歐陽白雲喝阻了凌震霄之後,轉身向醜老人一拱手,道:“容老朽請教一聲,不管事實真象如何,似乎與尊駕無關,尊駕又因何而窮追不捨。”
醜老人道:“歐陽老哥是因為懷恨竺道台,所以才説這種話。”
歐陽白雲面色微微一變。點了點頭,道:“尊駕説得不錯,若非竺道台那廝無端造謠,惡言中傷,老朽不會弄得妻離子散。”
醜老人道:“積恨難消,歐陽老哥的想法倒也無可厚非,你是當事人,竺道台惡言中傷,想必是因為老哥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他。另外一個無辜的局外人比老哥的遭遇更慘,你可知道?”
歐陽白雲道:“是那酒聖胡不孤嗎?”
醜者人道:“是他。”
歐陽白雲神情大變,驚疑不定地問道:“他……怎麼樣了?”
醜老人道:“謠言初起,他為了澄清事態,毅然出走,後經無塵大師的推薦,剃度少林,以他的慧性,日後該能修得正果,成一高僧。”
歐陽白雲道:“聽説他又叛佛離寺……”
醜老人接道:“是的。他雖出家為僧,中傷之言並未遏止,反而變本加厲,以致使尊夫人懷抱襁褓幼女離家出走。胡不孤才忿而盜走少林鎮山之寶冷月寶劍離寺出走。發誓要手刃竺道台之六陽魁首。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空留一個盜劍負友的罵名。”
歐陽白雲訝聲疾呼道:“他死了嗎?”
醜老人道:“死在子午谷垂簾洞中,兇手顯然是為了謀取那把冷月寶劍。所幸胡不孤早已將寶劍埋藏別處,行兇者一無所得。”
歐陽白雲道:“兇手是誰?”
醜老人抬手向凌震霄一指,道:“關中一龍凌震霄。”
在場諸人,無不目光逼注在凌震霄的身上,看他反應。
凌震霄倒是毫不慌亂,沉聲反問道:“尊駕有何憑據?”
醜老人道:“你為了取信於竺道台,曾將此事對他説過。”
凌震霄冷笑了一聲,道:“尊駕在那祝永嵐身上玩弄了什麼手法,或者根本就是尊駕一人在憑空杜撰。這且不去計較。凌某要問上一問,肖三先生手上那方玉佩是從何處來的?”
醜老人道:“那方玉佩本來鑲在冷月寶劍的劍柄之上,卻被胡不孤無意失落了。他唯恐將來難以原物歸還少林,所以才編造了一個玉佩鐵劍的神奇故事,而且還造了一把假劍,遺落山間。武林之中勢將展開一場追逐,他就可藉此尋回失落的玉佩,甚至還可以促使銷聲匿跡的竺道台出面。
他太聰明,想的主意也不錯。卻想不到斷送了他的一條性命。“凌震霄道:“説得有情有理,煞有介事,不知尊駕因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醜老人望了歐陽白雲一眼,道:“歐陽老哥,俺有一句話要説,望你老哥能夠看開些,不然,俺老頭兒就讓這話在肚子裏爛掉也好。”
歐陽白雲道:“説吧!老朽早已心如冰水了。”
醜老人道:“那胡不孤是一直性漢子,他曾對俺指天警日,與尊夫人彼此敬重,絕未躍越叔嫂之情,即使心眼裏都不曾有過邪念。”
歐陽白雲道:“老朽信得過。”
醜老人道:“胡不孤對尊夫人雖無男女私情,而尊夫人卻未必對他無情。竺道台的惡言中傷,倒是誤打誤撞地説中了那麼一丁點。”
歐陽白雲不禁神情大大一變。
醜老人緊接着説道:“老哥太愛好奕道,難免冷落了尊夫人,她可能真對胡不孤有了一絲心靈倚靠。所幸並未及亂。”
歐陽白雲神色一凜,沉聲説道:“尊駕不像是那説誑之人,還請給老朽一個憑據。”
醜老人道:“謠言初起,胡不孤離開尊府之後,發現包袱中有一根金釵,那正是尊夫人一向插在頭上的飾物。胡不孤本不想出家為僧,正因為那根金釵,他才毅然剃度少林,以斷情根。”
柳南江心頭不禁一凜,他曾經在胡彪的包袱中看見那根金釵,當時就有些起疑,果然大有來頭。他望望歐陽白雲,對方默然垂首,因而他也沒有説出此事去證實醜老人所言的必要了。
醜老人嘆息了一聲,道:“凡事皆有天意。若非那根金釵,在尊夫人抱着幼女出走之後,胡不孤也許不會急而盜劍離寺,這都是為酬紅顏一時英雄氣短。偏偏老天一再弄人。胡不孤盜劍離寺之後,竟然和尊夫人在終南山麓又遇上了。”
歐陽白雲不禁嘆了一聲。
醜老人接着説道:“老哥不必大感驚異,也不必大加痛惜。尊夫人遇見胡不孤之後,將幼女交給胡不孤,詭稱要去僻靜處方便,孰料一會不返。待胡不孤生疑去尋,尊夫人已經在樹枝上投環自盡了。她不曾向胡不孤説一句話,為何如此,只有死者自知了。”
歐陽白雲表情木然,沒有説一句話。
凌震霄不耐煩地説道:“尊駕不要將話題扯得太遠,凌某要請問尊駕因何知道得如此詳盡?尊駕尚未作個圓滿的答覆。”
醜老人道:“俺湊巧自那兒經過,見到了胡不孤懷抱幼女,面對女屍木然發愣,於是問了一問,這個答覆能夠令你滿意嗎?”
凌震霄嘿嘿一笑,道:“如此嗎?”
柳南江關心的是歐陽玉紋的身世,於是搶着問道:“前輩!令徒玉紋姑娘可是歐陽前輩的生女?”
醜老人點點頭,道:“是她。”
語氣微頓,接道:“當俺聽完胡不孤的敍説之後,就幫他埋了玉紋之母,他又將玉紋交付給俺,俺以後不時去垂簾洞中走走,唉!想不到!”
他雖然是飽經世故,歷盡桑滄,語及此處,也為之唏噓不勝。
歐陽白雲語氣激動地説:“那是我女兒?可是我女兒不是名叫玉紋啊!”
醜老人道:“是俺為她取的這個名字,為的是遮人耳目,老哥這時最好別去叫她,在場諸人性命都在她手中,千萬別去驚動她。四周火苗一熄,五毒之蟲就難以對付了。”
歐陽白雲轉過身去,望着那蹲在遠遠的樹梢上,不停地噴酒燃火的歐陽玉紋,神為之奪。
柳南江卻在暗暗皺眉,玉佩在他身上,冷月劍也有了下落,這倒不使他煩心。然而他與凌菲的婚事卻教他傷腦筋了。看來醜老人的話句句是真,那麼,凌震霄豈非一個不折不扣的武林梟雄?然爾女無辜,凌菲何罪?何況大丈夫一言如山,九鼎之諾,又怎能反悔?
在他心煩意亂之中,只聽凌震霄説道:“尊駕言來頭頭是道,看來在場之人都已被你所惑,凌某不想答話論辯,只想請教一件事。”
醜老人道:“請説。”
凌震霄道:“尊駕總該亮出萬兒。”
醜老人道:“俺四十年未走江湖,説出來你也未必知道。不説也罷。”
凌震霄道:“觀尊駕來勢洶洶,分明是要對凌某興問罪之師。”
醜老人道:“豈止興師問罪,而是要替亡友復仇索命。”
凌震霄道:“哪位亡友?”
“俺和那胡不孤已成忘年之交。自他遇害之後,有人摸索到子午谷的莫不死在俺的手裏,然後將屍首釘在垂簾洞的石壁上作為護洞武士。武林中有人凡到子午谷者,也斷難逃過俺的煞手。別人尚且如此,何況你這殺害胡不孤的元兇?”
凌震霄冷笑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尊駕更該亮個萬兒。説得好聽一點,凌某不和無名之輩動手。説得寒愴一點,凌某要死,也該知道死在何人手裏才對。尊駕以為然否?”
醜老人將頭一點,道:“你説得有理,聽着……”
語氣一沉,一個字一個字緩慢有力地説道:“俺是天涯奇丐醜中原。聽説過嗎?”
凌震霄原來的神情異常鎮靜,似是未將醜老人放在眼裏,現在聽到天涯奇丐醜中原幾個字,雙眉高挑,神情大變。
柳南江心頭也是狂震不已,曾聽到師父説過,論輩份,他比無塵大師還要高,難怪他要駕無塵大師一聲老禿驢了。
目注愛女一動也不動的歐陽白雲也不禁轉過身來,深深一拜,道:“原來是醜老前輩,在下真是大大失敬了。”
醜中原一揮手,道:“不用客氣!”
那秦羽烈也低頭拜倒,虔敬地説道:“想想仲秋之夜,冒犯老前輩不禁汗流浹背。”
醜中原連連擺手,道:“罷了罷了!你雖然假貌偽善,尚無大惡,而且又是受了那公孫紅雲的利用,不然俺在賽美大會上就要了你的小生命了。”
秦羽烈又連連拜道:“多謝老前輩。”
唯有那凌震霄仍是神情木然,半響未説一字,也未挪動腳步。
醜中原道:“在接近崗巒之處,俺以雄黃酒開闢了一條小徑,兩側插枝為記。各位先一步離去,不過,凌震霄卻要給俺留下。”
凌震霄道:“風聞天涯奇丐一身武功已達化境,凌某自問想走也走不脱。”
醜中原道:“人有自知之明,最為可貴……”
語氣一沉,接道:“芙蓉仙子也給俺留下。”
在場之人,歐陽白雲並不打算離去,柳南江也不會走,那秦羽烈都打算留下來靜觀其變。
打算及早開溜的唯有芙蓉仙子紀緗綾。偏偏這位奇丐卻又指名要她留下。
她愣了一愣,輕皺蛾眉問道:“老前輩要我留下作甚?”
醜中原道:“花花太歲肖雲鵬和你同來,而你率領門人現身,俺以為他尚藏在暗處,孰料遍搜不見,想必你知道他去了何處?”
紀緗綾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啊!”
醜中原道:“仙子為那樣一個浪漫男子守密,似乎太傻了。”
紀緗綾仍是連連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方才只説,在柳相公面前不便露面。他是何時離開的,我根本就不知情。”
醜中原道:“既然如此,仙子就暫時留在此地了,雲鵬起初只是無意在酒後泄漏了乃兄得有玉佩的事,爾後非但不知反悔,反而和竺道台狼狽為奸,暗通款曲。此人不除,天理何在?”
紀緗綾道:“那與緗綾何關?”
醜中原道:“怕你向他通風報信。”
語氣一頓,轉頭向秦羽烈説道:“秦堡主!你雖無大惡,但是對茹慧那丫頭的事卻作得過分了一點,你自己是否覺得?”
秦羽烈慌忙深深一揖,道:“在下知罪。”
醜中原道:“可願贖罪?”
秦羽烈連連點頭,道:“願受老前輩任何差遣。”
醜中原道:“可有誠意?”
秦羽烈道:“若無誠意,天誅地滅。”
醜中原:“諒你不敢……”
一語未落,右手輕輕一揮,轉身向紀緗綾接道:“女人最易為情所誤,因此俺方才揮手隔空點了你身上幾處穴道,望仙子勿怪。”
紀緗綾駭然道:“老前輩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
醜中原道:“如你敢向肖雲鵬泄一絲消息,俺就不為你解穴,一個對時之後,你就會一命見閻羅,俺可沒有嚇唬你。”
紀緗綾道:“緗綾絕不敢向他透露隻字。”
醜中原道:“仙子明瞭切身利害那是最好不過。現在率領你的門人回到旅店中去,肖雲鵬也許已回到了旅店中,即使去了別處,也會再去找你,只説我解了毒蟲之困,其他方面一概不提就是。”
紀緗綾道:“緗綾遵命。”
醜中原又向秦羽烈一揮手,道:“秦羽烈,跟她前往旅店之中,一見肖雲鵬露面就出手拿下他,你的困龍八抓對付那個浮游浪子該是綽綽有餘。”
秦羽烈恭聲道:“在下遵命。”
醜中原道:“拿下肖雲鵬之後,就放在芙蓉仙子的房中。祥雲堡是回去不得的,你必得防着那公孫紅雲。真像一白,你這傀儡也沒有活下去的價值了。千萬小心,也別玩什麼花樣。”
秦羽烈道:“在下絕對不敢。”
説罷之後,立刻和紀緗綾一行向桃林背後的崗巒之處走去。
那醜中原果真闢出了一條小徑,傾刻之間,就不再聽到秦羽烈等一行的步履之聲了。
醜中原衝着歐陽白雲一拱手,道:“歐陽老哥……”
歐陽白雲連忙回禮,道:“在下焉敢當那老哥之稱?老前輩有何諭示?”
醜中原道:“想麻煩老哥一樁事。”
歐陽白雲道:“願效犬馬。”
醜中原道:“想勞老哥前去守住西城西大街一座名為卧龍居的宅第門前,如見公孫紅雲和那白衣女子的蹤跡,立刻以傳音術告訴俺。”
歐陽白雲道:“在下遵命。”
説罷,也即刻離去。
醜中原又向柳南江説道:“娃兒!福兒和那仙仙姑娘還在客棧中等你,你還不快些回去嗎?”
看他的神情,似乎有意要遣走在場的每一個人。
柳南江怔了一怔,並未立刻就走。
凌震霄沉叱道:“還不快去!這兒沒有你娃兒的事。菲兒若能生還,善待就是了。”
柳南江想留也留不下去,眼前的詭變情勢已使他方寸紊亂,於是向二人拜了一拜,道:
“晚輩別過。”
然後匆匆離開了桃林之中。
醜中原和凌震霄二人相對默然,誰也沒有説話。良久,凌震霄才緩走道:“尊駕不愧是成名高手,竟一一遣走眾人,為凌某保全了顏面。凌某縱死九泉,也會感激。”
醜中原一翻眼珠,冷聲道:“凌震霄,你怎會如此缺乏鬥志?”
凌震霄苦笑道:“身為武林中人,硬拼死纏,殺身殉命,那是不可避免之事。然而,凌某人的想法與作法和別人不同。”
醜中原道:“有何不同?”
凌震霄道:“明知不敵,卻要作僥倖之搏,困獸之鬥,太缺乏名家風範。”
醜中原大拇指一挑,道:“佩服……”
突然放低了音聲,接道:“難得你有如此鎮定的心情,我們何不聊上一聊?”
凌震霄大是發愣,凝注醜中原良久,才喃喃問道:“聊什麼?”
醜中原道:“聊聊你殺害胡不孤的經過。”
凌震霄道:“尊駕早將來龍去脈摸得一清二楚,凌某想賴也不行。乾脆就打開窗子説亮話,胡不孤是我凌某所殺,尊駕沒有冤枉人。尊駕為亡友報仇,理所當然,凌某不怨。”
醜中原又是一挑大拇指,道:“有骨氣。”
凌震霄雙目一翻:“尊駕難道一定要將凌某捧得舒舒服服之後,才肯下煞手嗎?”
醜中原微微一笑,道:“這真是劊子手不急,囚急死。你如何發現子午谷,如何摸進垂簾洞,説來話長,俺也不想過問。”
語音一壓,接道:“俺只想問問你殺了胡不孤之後,得到了什麼東西?”
凌震霄皺眉怔神良久,才反問道:“有告訴尊駕的必要嗎?”
醜中原道:“確有必要,不然你會後悔。”
凌震霄道:“凌某倒不是怕後悔,而是不想有何隱瞞,殺人都敢承認,何況其它?凌某搜索石室之內,只得到了一個記載着練功經過的小本子,那是用羊皮紙訂起來的,上面用薪炭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在凌某來説,那小本子比冷月劍還要值得。尊駕未必能想得出那個小本子對凌某起了多大作用。”
醜中原道:“那小本子記載一種魔功的練法,可對?”
凌震霄疾然接道:“甚麼?他因練功而走火?”
醜中原道:“不錯。”
凌震霄道:“那豈不是死了?”
醜中原道:“走火還能活着嗎?”
凌震霄道:“可是,他是被我殺死的呀!”
醜中原道:“説説當時情況吧!”
凌震霄道:“當凌某走進石室之際,他正盤腿而坐,面色紅潤,呼吸急促,顯然在運功調息。本來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之下都是有人在旁護法的。因而就給予凌某可乘之機。”
他似乎覺得如此殺人不夠光明磊落,話説到此,竟然停住。
醜中原冷冷道:“説下去。”
凌震霄道:“凌某潛行到他身後,出掌輕輕地在他命門上一按。”
醜中原道:“你可曾留意石室上有何東西?”
凌震霄想了一想,道:“石室地上,好像有一捆松枝。”
醜中原點點頭,道:“這就對了。松枝是俺帶去的,這證明你在俺之後去那兒。俺去的時候,胡不孤就已經因練魔功而走火喪生了。”
凌震霄一愣,道:“在下去時,那胡不孤已經死了嗎?”
醜中原道:“不錯。所以你只是揮掌攻擊了他的屍首,換句話説,你雖有殺人的動機,卻沒有殺人的事實。不然,俺哪裏會有興致在這兒和你這殺害胡兄的元兇輕言細語地聊天?”
凌震霄大為驚駭,道:“胡不孤既已因練功而走火喪生,怎麼還是面色紅潤,呼吸急促就似活人打坐調息一樣呢?”
醜中原道:“這就是魔功與一般功力不同之處。所謂呼吸急促,只不過是聚集在體內的邪魔功在逐漸消散。我在你去之前進入石洞,一去就曾探查過,他的脈搏已停、心脈也斷,沒有出氣、沒有進氣,也許你當時心情緊張,未加註意而已。”
凌震霄目瞪口呆,半響説不出話來。
良久,方才苦笑一聲,道:“尊駕如此作,未免有失公道。”
醜中原雙眉一挑,道:“嘿嘿!你倒挑剔起俺的毛病來了。”
凌震霄道:“在下倒不敢挑剔,而是尊駕方才在眾人面前就該道出這一內情。”
醜中原道:“莫非你想脱罪?”
凌震霄道:“依照尊駕的説法,在下並未殺害那胡不孤。”
醜中原道:“是非、正邪,皆在一念之間。你早就萌殺害胡不孤的動機。所謂其心可誅,你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凌震霄道:“在下明白……”
語氣一頓,接道:“尊駕打算如何發落在下,想必早有腹案。”
醜中原道:“這且問你,令媛凌菲,是否已與柳南江早已締有婚約?”
凌震霄道:“不錯。”
醜中原道:“那麼,你就該為凌菲那丫頭作一點事,免得她在人前抬不起頭。”
凌震霄點了點頭,道:“尊駕説得不錯,但不知?”
醜中原道:“柳家娃兒系出名門,又是無塵大師之徒,你也不能令他娶一個武林梟雄之女,而令天下人所唾罵啊!”
凌震霄道:“在下該如何去做,但憑吩咐就是,尊駕明示吧!”
醜中原放低了聲音説道:“俺藉故遣走眾人就是為了要託付你一件機密大事,也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使你洗脱武林梟雄之名。”
凌震霄抱拳一供,道:“多謝尊駕栽培,在下悉聽吩咐。”
醜中原道:“你是聰明人,凡事該知進退,想必你也不至於口是心非。首先我要讓你明瞭一件武林中多年來的隱秘。”
突然放低了聲音接道:“那柳南江是‘情聖’柳嘯吟的兒子。”
凌震霄大是一怔,凝聲問道:“他父子兩人知道彼此的關係嗎?”
醜中原道:“柳南江不知。而柳嘯吟雖然明知,卻不敢相認。”
凌震霄道:“那又是何緣故?”
醜中原一翻眼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作不知?”
凌震霄道:“在下的確毫不知情。”
醜中原道:“那秦茹慧姑娘也是柳嘯吟的骨肉。”
凌震霄再次一驚,道:“真的嗎?難怪武林中人稱呼柳嘯吟為‘情聖’了。”
醜中原道:“好在前人有句話,説什麼自古多情空遺恨。”
凌震霄道:“不錯。”
醜中原道:“柳嘯吟飲恨終身也就是出在他那多情的毛病上。”
凌震霄吁嘆道:“武林中人,生死玄關易破,情關難破,這倒無可厚非。”
醜中原沉聲道:“你倒會替柳嘯吟説情,就算情關難破,邪念頭也不能轉到自己小姨子身上呀!”
凌震霄神情一愣道:“尊駕,是怎麼説法?教在下好生糊塗。”
醜中原道:“茹慧那丫頭的母親白玉梅,原是柳嘯吟結髮妻白玉香的胞妹啊!”
凌震霄訝聲道:“白玉梅?就是方才和公孫紅雲聲同一氣的那個白衣女子嗎?”
醜中原道:“不錯。”
凌震霄道:“她怎會和公孫紅雲聯手,擄走小女凌菲呢?”
醜中原道:“其中尚有內情,俺自然會慢慢地告訴你。”
語氣一頓,接道:“白玉梅那時正和柳嘯吟學劍,二人本就有情。正好白玉香生下柳南江那嬰兒。產褥之中,使他二人有隙可乘,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段孽緣,而導致了後日的惡果。”
凌震霄驚噢一聲,並未插口。
醜中原頓了一頓,又接着説道:“自此以後,白玉梅竟然珠胎暗結。白家也是名門,家法甚產。白玉梅不禁心存畏懼,而且又覺得愧對胞姊。於是含悲忍淚,悄然出走。”
凌震霄道:“歸根究底,都是那‘情聖’柳嘯吟的錯誤。”
醜中原道:“是的。柳嘯吟在白玉梅出走後,也深感痛悔,於是將實情告訴了柳南江的母親。你該猜得到,她聽説之後,該有何種反應。”
凌震霄道:“必然是氣憤填膺。”
醜中原道:“她一方面痛恨柳嘯吟的作為,一方面卻惋惜她胞妹的遭遇,於是也出走了,而且還抱走了襁褓中的柳南江。”
凌震霄嗟嘆道:“白玉香抱子出走,又未免過分激動了。”
醜中原道:“其實,白玉香也是別具用心。一方面是想給柳嘯吟刺激一番,使他反省知過!另一方面則是想打聽胞妹白玉梅的下落。”
凌震霄聽得神往,不禁焦急地插口問道:“結果又如何呢?”
醜中原道:“柳嘯吟自然是後悔不迭,也遠離故居,四處探詢白玉香姊妹的下落。一訪三年,石來在華山之麓遇上了柳夫人。”
凌震霄道:“哪個柳夫人?”
醜中原道:“就是‘玲瓏劍’柳仙仙之母,仙仙也是柳嘯吟的女兒哩!”
凌震霄連連頓足,唉聲嘆氣地説道:“柳嘯吟真不愧為一代情聖,惜乎用情太濫。”
醜中原道:“三人之中,以柳夫人資質最佳,又是風華絕代。當時正值柳嘯吟尋妻訪子三年不獲,心灰意懶之時,竟然和這位如夫人,在華山之麓築了一座‘嘯吟山莊’,過起遁世逍遙的生活來了。”
凌震霄道:“真是一個道地的負情漢,哪裏是什麼情聖呀!”
醜中原道:“此事被白玉香得悉,真是悲憤交集,再加上白玉梅杳無音信,頓萌厭世之念,打算抱着幼子跳下黃河。”
凌震霄道:“那怎麼行?幼子無辜呀!”
醜中原道:“婦人本就心地狹窄,那時豈會想到幼子無辜。幸而無塵大師路過遇見,才救下了這一對母子的性命。”
凌震霄吁了一口長氣,道:“這也是柳南江那娃兒命不該絕。”
醜中原道:“無塵大師盤問情由,白玉香因見他是一個高僧,就和盤托出。並哀求無塵大師收留柳南江為他的入室弟子。”
凌震霄恍然大悟道:“這敢是南江那娃兒和無塵大師有緣。”
醜中原道:“無塵大師一見柳南江,就讚歎那娃兒的資質奇佳,允收為徒。不過只能算是掛名弟子,一旦入室,南江那娃兒就得削髮為僧了。無塵大師的心意不過是為柳嘯吟留下一脈香煙。”
凌震霄道:“無塵大師倒是用心良苦。”
醜中原道:“當時無塵大師還答應白玉香,前往華山之麓,伺機點化柳嘯吟。哪知見面之下,無塵大師看出他情根未斷,孽緣未了。所謂佛法無邊,難度無緣之人。只得悵然作罷,攜帶柳南江,乘舟前往南海,從此未再蒞臨中原。”
凌震霄道:“那白玉香呢?”
醜中原道:“她曾答應無塵大師,絕不再投死路,從此就不知下落了。”
凌震霄道:“真是可憐。”
醜中原道:“若是從此沒有她的下落倒也好了,偏偏又有了她的消息。”
凌震霄聞言不禁一愣,良久,才迷惑不勝地問道:“怎樣講?”
醜中原揚手一揮,道:“聽俺慢慢説來。”
語氣一頓,接道:“柳嘯吟和他柳夫人在‘嘯吟山莊’一住五年,惜乎生了仙仙那丫頭之後,柳夫人再無所出。”
柳嘯吟一想起算來已有八歲的愛子,不禁長吁短嘆。經不起柳夫人的再三探問,他終於道出了前情。你猜那柳夫人有何反應?“
凌震霄道:“在下揣測,那柳夫人必定力主柳嘯吟去探訪髮妻愛子的下落。”
醜中原道:“不錯。那柳夫人正是如此,柳嘯吟也離開了‘嘯吟山莊’。”
凌震霄道:“有了白玉香的下落嗎?”
醜中原道:“下落是有了,不過卻是一個壞消息,原來白玉香落到了冷如霜的手裏。”
凌震霄説道:“那婦人命運何以如此之壞?”
醜中原道:“她身中奇毒,每日靠冷如霜賜給藥丸維持生命。”
凌震霄道:“冷老魔如此殘害一個女流之輩,其用心何在呢?”
醜中原道:“他想雪當年被逐出中原之恥,又恐自已的力量不濟,因此想以白玉香的生命來威脅柳嘯吟供他驅使。”
凌震霄道:“聰明如柳嘯吟者,也會受到冷老魔的要脅嗎?”
醜中原道:“當他見到白玉香的慘狀時,真是痛不欲生,最後他終於在冷老魔面前低頭了。因為冷老魔曾經答應他,只待被逐出中原的奇恥大辱一雪,就立刻為白玉香祛除體內的毒性。”
凌震霄道:“難怪江湖中傳説,柳嘯吟在暗中為冷老魔助拳,在下原以為他是別有用心,卻想不到還有這樣一層內情。”
醜中原道:“以私情來説,柳嘯吟的作法無可厚非,他絕不能置髮妻的生死於不顧。但是,他那麼一來,卻無端造了許多殺孽,也為武林中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他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凌震霄愣神良久,才低聲説道:“尊駕可稱曠世奇人,胸羅萬機。眼看柳嘯吟墜於萬劫不復之境,難道也無法救他一救嗎?”
醜中原道:“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俺又有什麼法子。不過,白玉香總是無辜的。看在柳南江分上,俺少不得要費些心力。”
凌震霄道:“尊駕作人處事,實令在下敬佩。”
語氣一頓,接道:“在下想求教於尊駕,小女凌菲,目下處境如何?”
醜中原道:“令媛的安危,倒用不着你去擔心。”
凌震霄神情一舒,道:“尊駕的話,使在下寬心不少。柳南江對白玉梅深有信心,她與公孫紅雲狼狽為奸,莫非是尊駕安排的一着妙棋?”
醜中原道:“你很聰明。”
凌震霄道:“尊駕誇獎。談到此處,在下已略知內情,尊駕有何驅使,當可明示了。”
醜中原道:“你真有誠心嗎?”
凌震霄道:“在下過去曾因一時起了貪念,已瀕臨身敗名裂之邊緣,尊駕賜予再生之機,在下豈肯輕易放過?尊駕請大放寬心。”
醜中原道:“俺要你作的事,可能會遭殺身之禍,你不怕嗎?”
凌震霄淡笑道:“生死二字,在下倒未看重。”
醜中原道:“好!俺帶你去一個地方,再詳細和你談上一談。”
語氣一頓,揚場叫道:“玉紋!壺中之酒,還剩下多少?”
高踞樹梢的歐陽玉紋回道:“約莫還有十斤之多。”
醜中原道:“快將所剩之酒悉數噴出,使那圈火苗燃得旺些。”
歐陽玉紋立刻依安行事,一瞬間,四周火焰大熾,照耀如同白晝。“醜中原又道:“玉紋!到俺這裏來吧!”
話聲剛剛一落,歐陽玉紋已落到二人的面前,身法快得出奇,看得凌震霄不禁暗暗讚歎。
醜中原揮手朝凌震霄一指,道:“玉紋!這就是俺向你提起的‘關中一龍’凌震霄。”
歐陽玉紋福了一福,凌震霄不禁暗道一聲慚愧。
醜中原一揮手道:“咱們走!”
三條身影立刻向桃林後面的崗巒處撲去,宛如三道流星,剎時不見蹤影。
柳南江回到客棧之後,倒頭便睡,似乎被褥一矇頭,就可以逃避現實,連福兒向他問長短,他也懶得加以理會。
福兒猶如滿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望着榻上悶睡的柳南江大大地發愣。
那柳仙仙本想跟着過來聽聽柳南江赴約的經過,見他一回到房中就脱靴寬衣,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她雖然也姓柳,卻畢竟是一個女孩兒,這一方面,她倒是很有分寸的。
隔窗偷聽,偏偏柳南江一言不發,只得輕拍手掌,將福兒喚了出來。
二人來到庭院中一座假山之後,柳仙仙這才問道:“福兒!你師兄是怎麼回事?”
福兒攤了攤手,唉聲嘆氣地説道:“誰知道,彷彿突然變成了啞巴。”
柳仙仙道:“莫非比武較量,你師兄輸給那位黃衫客了嗎?”
福兒連連搖頭,道:“不會,我方才看過了,劍未出過鞘,看他神色,似乎未曾動用過內力。真不知道那黃衫客施了什麼邪法子。”
柳仙仙道:“福兒……”
她一語不發,福兒突然抵了她一把,意想她禁聲,她也就連忙將話頓任。抬頭望去,只見一夥人,本來就是住在這家客棧裏的。
可是,當最後一個人出現時,柳仙仙不禁心頭暗怔,原來那個人是祥雲堡堡主秦羽烈。
回顧福兒,那小傢伙也是一臉錯愕之色。
秦羽烈一進門之後,向紀緗綾打了一個手勢,然後一個鯉魚打挺,縱上了東廂上房的屋頂,越過屋脊,不見蹤影。
紀緗綾和她的女弟子也分別進入了東廂兩間毗鄰的廂房,各自關上了房門。
庭院中,復又陷於一片沉寂。
柳仙仙悄聲道:“福兒!你看那秦羽烈鬼鬼祟祟,是不是有點怪?”
福兒唔了一聲,道:“的確有點怪,而且他又是一個人。”
柳仙仙接道:“福兒,別挖空心思胡亂猜疑了。你得趕快去告訴師兄呀!”
福兒應了一聲,立即彈身而起。
他唯恐行藏敗露,因而展開了射光掠影的身法,如同一道輕煙,一閃不見,只看得柳仙仙瞪眼皺眉,暗暗罵了一聲:好小子!
福兒回到房中,直趨榻前,低聲説道:“師兄,有要緊的事,你醒醒。”
柳南江一切也不動,自然也不曾開口説話。
福兒疾聲道:“師兄!那祥雲堡堡主秦羽烈來到了客棧之中,而且行跡可疑。”
他一語未落,柳南江已飛快地翻身坐起,沉聲問道:“福兒!你怎麼知道?”
福兒道:“我和仙仙姑娘在假山後面説話,正巧看見他和芙蓉仙子及芙蓉寨一夥門人進來,芙蓉仙子回房,他卻躍上了屋頂。”
柳南江道:“仙仙姑娘呢?”
福兒道:“還在假山背後,是她叫我前來稟報師兄的。我看,那秦羽烈必有詭計。”
柳南江厲聲道:“快去叫仙仙姑娘回房,少管人家鬧事。天亮我就要送她回‘嘯吟山莊’。你告訴了她之後,也立刻回房來。”
福兒不禁大大一愣。心中有所疑惑,也就沒有立刻按照柳南江的意思去做。
柳南江見他不動,又冷叱道:“還不快去!”
福兒心中雖有一萬個不解,卻也不敢違抗師兄之命,只得施施然退了出去。
福兒一出了房門之後,又施展射影掠光的身法來到了假山之後。
柳仙仙迫不及待地問:“福兒!你告訴你師兄了嗎?”
福兒噘着嘴説道:“捱了一頓罵。”
柳仙仙道:“是怎麼回事?”
福兒道:“師兄説,教你立刻回房睡,説什麼少管人家的閒事。”
柳仙仙神情一愣,道:“福兒!你發現你師兄有什麼不對嗎?”
福兒想了一想,道:“倒沒有什麼不對勁,只是脾氣很壞。”
柳仙仙喃喃道:“那就怪了?人家告訴他秦羽烈來到這兒的消息,他反而教人家少管閒事。這哪像是你師兄講的話?”
福兒道:“仙仙姑娘!我師兄確是這樣説的,回房睡去吧!師兄説,天一亮,就要送你回‘嘯吟山莊’哩!”
柳仙仙雙眉一挑,道:“他要送我回去?”
福兒點點頭,道:“師兄是這麼説的。”
柳仙仙道:“福兒,你回房去吧!”
“我要在這兒瞧瞧熱鬧,秦羽烈沒事絕不會潛伏到房頂上去。今晚再不瞧,以後就瞧不到啦!”
福兒正想勸她,忽然東廂一間上房亮了燈,他也將話頓住了。
在燈的上房就是方才紀緗綾進去的那一間。
燈剛一亮,房門也打了開來。
柳仙仙似乎怕福兒會突然溜走,伸出皓腕,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小手。
福兒想想柳南江那種嚴峻的神色,就想立刻回房。可是,他剛想全力抽回被柳仙仙握住的手腕時,已見兩個人從那亮燈的東廂上房走了出來,那兩個人是紀緗綾和花花太歲肖雲鵬。
這時,福兒即使要走,也走不掉了,只得屏息凝神地蹲伏在假山之後。
紀緗綾和肖雲鵬攜手下降台階,進入庭院之中,二人在邊走邊談。
只聽那肖雲鵬説道:“仙子真是雅興不淺,如此寒冷深夜,還要雲鵬陪你漫步庭院。”
紀緗綾幽聲道:“雲鵬,你我攜手漫步,恐怕也只有這一次了。”
肖雲鵬不禁停下了腳步訝然問道:“仙子這話是何意思?”
紀緗綾道:“人之相處,全憑緣,看來你我的緣分已盡。”
肖雲鵬道:“難怪仙子一回到房中,就有些神色不對。”
他一語未了,突然一道黑影自屋頂一瀉而下,那人正是秦羽烈。柳仙仙和福兒看得最為真切,若非二人定力不弱,必然會驚呼出聲。
秦羽烈的身法快得出奇,又是居高臨下,更是增加了速度,一閃之際,已然到了肖雲鵬的身後,單臂電出,抓向肖雲鵬的右腕。
就算肖雲鵬此時覺察到背後有人偷襲,憑那秦羽烈仗以成名的困龍八抓,肖雲鵬也休想走脱閃避。殊不知其結果卻大出意料之外,肖雲鵬身形一晃,竟然使秦羽烈一抓成空。
肖雲鵬一轉身,輕笑道:“原來是秦堡主!”
其態度也是大出人之意料,不但毫無受驚之色,反而笑語輕鬆。
秦羽烈不禁怔住了,肖雲鵬有多少功力,他是清清楚楚。即使正面出手,他也有把握一抓得手,如今竟然是背後偷襲失敗。再加上肖雲鵬態度出奇地鎮靜,使他沒有貿然出第二抓。
紀緗綾也萬萬想不到秦羽烈會一抓失敗,神情也不禁為之一愣。
不過,她很快地想起了天涯奇丐醜中原的話,連忙探手入懷,打出了一朵鋼芙蓉,同時高聲喊道:“秦堡主不要發呆!”
這一高喊,使得秦羽烈回過神來,雙手電出,分別扣向肖雲鵬的雙腕。
肖雲鵬冷笑一聲,道:“世上不可信者,該是牀頭共枕人。”
話聲落,閃身後退,紀緗綾甩出的那一枝鋼芙蓉越頭飄過,未曾傷到他。
然而,秦羽烈的困龍八抓卻再也不容許他逃脱,叭地一響,着着實實地扣住了他的右腕。
秦羽烈一抓得手,當即低喝道:“乖乖地跟秦某人走,否則內力一吐,就要你的命。”
喝聲中,振腕一提,挾帶着肖雲鵬上了房頂。
柳仙仙再也忍不住,低呼道:“原來秦羽烈是為他而來。”
她的呼聲方落,驀聞叭地一響,一個人影自那屋頂上倒下。
福兒一直在注意秦羽烈的動靜,看得最為真切,不禁脱口道:“房頂上有埋伏,秦羽烈遭了毒手。”
其實,柳仙仙也看見了,從房頂上倒栽葱的墜落之勢,就可以想見房頂埋伏之人功力必定相當深厚,否則絕不可能一擊就使秦羽烈成為斷線風箏。
紀緗綾看得最清楚,心頭不禁狂震,然而她卻不十分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