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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綠衣少女

    柳南江卻置若罔聞,微一皺眉,道:“糟糕!毀了你的傳家之物了。”

    中年漢子笑道:“這樣更好,小人的子孫睹此缺口,就會記起相公的恩典。”

    柳南江想不到一介村夫竟有這份赤心,不禁開懷笑道:“這樣吧!我再給你幾兩碎銀,去請工匠,將這塊碎片連接起來。”

    中年漢子搖搖頭,道:“不敢再讓相公破費,以小人看,這塊碎片由相公留着。託相公洪福,小人的後代若有出人頭地之日,也好登門拜謝恩典。”

    原來他要柳南江將那塊碎片留為表記。

    秦茹慧不禁失聲笑道:“別嚕嗦了,人家施恩不回報。”

    中年漢子正色道:“相公固然施恩不回報,小人也是受恩不忘報,如果相公看得起小人,就請留下這塊碎片。其實,指望小人子孫冒隆原是夢想,不過表明小人一點心意而已。”

    柳南江笑道:“我若不留下這塊碎片,你要説我看不起你,好,留着吧!”

    中年漢子這才謝天謝地退去。

    秦茹慧取笑道:“十兩銀子買一塊廢鐵。”

    柳南江道:“有許多東西是無價的,那漢子心頭萌生的感激就無法用銀子買到。”

    秦茹慧點點頭,又向道:“你當真要留下這塊碎鐵嗎?”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交給姑娘留着吧!”

    秦茹慧不解地問道:“給我幹什麼?”

    柳南江道:“你我同行共同作了一件善事,也該留個紀念。”

    秦茹慧道:“銀子是相公出的啊!”

    柳南江道:“正是整整花了十兩銀子,所以你千萬不能將這塊碎鐵丟掉。”

    秦茹慧將碎鐵納入懷中,嫵媚一笑,道:“有相公這一句話,這塊碎鐵的價值就不同了。”

    柳南江不禁一怔,這句話是深用玩味的,不過,他卻不願去思索這句話的含意。

    酒醉飯飽,二人又返回上房。

    來到房門口,柳南江打開房門,道:“姑娘要進來一坐嗎?”

    秦茹慧懂得進退之禮,知道柳南江的邀請只是為了禮義,於是搖搖頭,道:“不了,相公歇!”

    話聲未了,人卻已飛快地縱進房內。

    柳南江情知秦茹慧一定發現了什麼,所以也飛快地跟進。

    只見秦茹慧手裏一張紅色小箋,在那裏觀看。

    在曲江池畔的“倚水閣旅店”中,柳南江曾接到一張警告性的紅箋,此刻不禁心中一動,連忙也趕過去引頸觀看。

    這張紅箋與上次那張紅箋上的語氣迥然不同,只見箋上寫着:“你我如能同獲機緣進入子午谷中,當與相公一晤。”

    字跡娟秀,語氣温文,一望而知,是出於女子手筆。

    秦茹慧對紅箋一揚,慢聲道:“一個女人寫的,知道是誰嗎?”

    柳南江搖搖頭,道:“除姑娘之外,在下根本就不認識別的女子。”

    秦茹慧道:“笑蓉仙子不算在內。”

    柳南江道:“那自然不算,何況她也不會和我訂這種約會。”

    秦茹慧一撇嘴唇,神色不屑地説:“這個約會真是訂得別緻,有地點無時間,柳相公!

    如你先到,你會等她嗎?”

    柳南江搖搖頭,道:“在下不會等她,因為這是她單方面的約會,事先並未得到在下的首肯。”“

    秦茹慧道:“如果她先到,一定會等候相公。”

    柳南江道:“如果在下沒有前去,或者先她到達後又已離開,她也會等嗎?”

    秦茹慧點點頭,道:“她會等到白頭。”

    柳南江一皺眉頭,道:“姑娘何以説得如此肯定?”

    秦茹慧道:“女人還不都是……”

    語氣一頓,玉面飛霞,連連搖搖頭,道:“不説了!不説了!柳相分早些安歇吧!”

    説罷,飛奔出房而去,手裏仍然緊緊捏着那張訂下子午谷之約的紅箋。

    夜漸深,旅店已漸趨寂靜,和衣躺在榻上的柳南江也有了朦朧的睡意。

    驀在此時,窗欞上“沙”地一響。

    聲音非常輕微,一般人即使醒着也未必能察覺,卻瞞不過睡意朦朧的柳南江。

    他睜眼一看,窗欞紋鳳未動,窗外月色甚明,可以看見樹影搖曳婆娑,除此以外,別無可疑影象。

    “沙”又是一響。

    這次柳南江聽得更清楚,彷彿是割紙的聲音,但是紙窗未破,窗欞未動,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沙”第三次又響了。

    柳南江肯定窗外無人,因此,當第三次響動傳來時,他反而釋懷了,他猜測可能是昆蟲的爪子抓動窗紙時發出的聲響。

    聲音異常輕微,但柳南江所得非常清晰。

    練武之人,不但視覺,聽覺異常敏鋭,嗅覺也是特別敏鋭,柳南江突然嗅到一陣令人慾嘔的腥味。

    接着,他又發現兩點如綠豆般大小的碧綠螢光向牀前慢慢移動而來。

    柳南江雖乏江湖閲歷,一時之間難以判斷目前的情況,但是,在本能之意識中,他已料是不會有什麼好事。

    就在他提高警惕之際,那兩點綠光如閃電般向他牀上摸來。

    柳南江早有準備,左手在牀上一着力,人已騰空躍起,右手順勢一翻,遠足五成內力拍出一掌。

    只聽到吱吱兩聲,那兩點綠光頓失蹤跡,可是那陣腥風卻依舊存留在房間內,如果那兩點綠光是一樣活的東西,毫無疑問,已死在柳南江那一掌之下。

    柳南江業已站在屋子中央,他一動也不敢動。

    就在這時,傳來了彈門之聲,只聽秦茹慧的響音問道:“柳相公!發生了什麼事?”

    柳南江問道:“秦姑娘!請趕快拿燈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向我襲擊。”

    秦茹慧驚道:“真的嗎?!待我去取燈來……”

    須臾,秦茹慧取來了燈,在門外問道:“柳相公,我可以推門嗎?”

    柳南江答道:“門未上閂,一推就開。不過,你要小心點。”

    秦茹慧輕輕推開門,她一跨進來,手中的油燈立刻照明瞭整個屋子。柳南江目光在屋內掃了一圈,什麼也沒有發現。

    秦茹慧也在左看右看,仍是未發現什麼。她走到柳南江身邊,悄聲問道:“是怎麼回事?

    柳南江道:“你仔細嗅一嗅看,屋內是否有一股腥風?”

    秦布慧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道:“嗯!簡直腥得使人想吐。”

    柳南江將櫃上的燈引燃,舉在手中,道:“秦姑娘!我們分頭找找看……”

    柳南江首先檢查窗户,發現窗紙的最下端破了一個小洞,好像有人用小指頭戳穿似的。

    進店時,柳南江曾檢查過,窗紙全部完好……

    他正在沉思之際,忽聽秦茹慧叫道:“看!在這裏!”

    柳南江趕快走過去,只見秦茹慧面有驚色的伸手指着枕釁,他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暗暗抽了一口冷氣。

    原來枕畔躺着一根如手指般粗、長不足二尺的紅色小蛇,顯然已經死了。

    柳南江曾隨師父來往於荒徑小道,對蛇類識得不少,那條紅色小蛇是奇毒無比的“赤火煉”。

    柳南江怔了半晌,方喃喃道:“原來是一條奇毒無比的毒蛇。”

    秦茹慧不禁咋舌道:“好危險!見血封喉,幸虧你沒有被蛇咬着。”

    柳南江想想也不禁想到心寒,皺着眉頭道:“這是存心要我的命!”

    秦茹慧咬牙切齒地道:“基於個人利害關係,想置人於死地,不過這種暗中下手的手法太可惡!”

    柳南江苦笑道:“真難為他,一條毒蛇竟能訓練得如此馴服聽命……”

    驀然,秦茹慧以食指豎在唇間“噓”了一聲,凝聲道:“聽。”

    柳南江凝神一聲,有一股幽幽的簫聲貫耳傳來。

    秦茹慧皓腕一揮,道:“柳相公,走!”

    柳南江茫然地問道:“秦姑娘要去何處?”

    秦茹慧道:“玩蛇的人離不開一管簫,這吹簫之人就是想謀害你的人。”

    柳南江微一遲疑,道:“秦姑娘,這種事要有證據,不能全憑猜測,萬一……”

    秦茹慧道:“你聽,簫聲不成曲調,而且都是幽怨悽婉的聲音,分明是要召蛇歸去。”

    柳南江又是略作沉吟,方點點頭,道:“去看看可以,萬不可造次。”

    秦茹慧是提着短劍過來的。此時,她拔出劍鞘,挑起那條死蛇,將頭一攏,示意觀南江在前面開路。

    柳南江也取出了枕下長劍系在身上,然後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此時已是亥末時分,旅客俱已進入夢鄉,萬籟皆寂,只有那嗚嗚咽咽的簫聲在夜空中飄蕩。

    兩人在院中凝聽一陣,秦茹意低聲道:“東廂第二間,就是亮燈的那一間。”

    柳南江領先走過去,來到那間屋子的門口,他又猶豫了。以何種理由扣門拜訪呢?秦茹慧的判斷來必正確,如果弄錯了再向人道歉可就貽人笑柄了。

    他故意咳了一聲,想引起房內吹簫人的注意,想不到一絲反應也沒有,簫聲依舊未斷。

    柳南江再咳了一聲,仍然沒有反應。

    秦茹慧似已不耐,劍尖在門板上一抵,房門竟未上閂,緩緩地盪開。

    這只是間普通客房,一榻、一桌、一椅。榻上盤坐着一箇中年婦人,衣着一身粗布檢褲,頭髮枯黃,兩頰削瘦,正閉着眼睛在吹奏着一管黑中透亮的竹簫。房門打開,兩個人站在門口,她依然未予理睬。

    離她身軀約摸二尺之處,擱着一個竹簍,一望而知是盛蛇之物。至此,秦茹慧已證明她的判斷不錯,心中早已愠意升騰。再加上那吹蕭婦人不理不睬,無意火上加油,仍向柳南江丟了個眼色,示意他開口發問。

    柳南江較為冷靜,因為那婦人冷靜得反常:也可證明她的定力不弱,定力好也就代表內力強,因此柳南江並來急於開口。因為一開口勢必要追究到底,以柳南江的穩健性格,他必須將最後一步都想妥了,才會開始第一步。

    秦茹慧卻以為他是怕事猶豫,一步跨進房內,揚聲則道:“喂!是你的蛇嗎?”

    叫聲之中,已然一彈劍把,那條死蛇不偏不倚地落進那個竹簍之中,蛇頭垂在簍外,好像活的一樣。

    中年婦人這方放下手中竹簫,緩慢地閃開眼閉,目光向站立門口的二人一掃。

    柳南江和秦茹慧莫不暗暗吃驚,因為那婦人的目光精湛逼人,與她那種枯瘦的面容極不相稱。

    中年婦人看了他們一眼,重又閉上了眼睛,聲音低啞地問道:“我的小紅是死在哪位的手下?”

    “小紅”想必就是那條“赤火煉”,柳南江立即回道:“是被在下擊斃的,在下若相慢動手,恐怕早就沒命了。”

    中年婦人冷笑了一聲,道:“好掌法!也多虧你這種掌法‘小紅’才能保全一屍。請問相公寶號如何稱謂?”

    柳南江冷聲色:“既然連在下姓名都沒有弄清楚,就唆使毒蛇置在下於死地,這就奇怪了?”

    中年婦人仍是閉眼如故,道:“相公此言差矣!‘小紅’進居室並無惡意,是相公誤會了!”

    柳南江冷笑道:“這樣説來,我好像應該賠你一條蛇命。”

    中年婦人道:“那倒不必,我的‘小紅’很不容易遭人暗算,遇到相公,算是她的劫數。”

    柳南江走到榻前,繳聲道:“飼蛇之人,自然瞭解蛇之毒性,你説毒蛇進入我的房中並無惡意,這句話實在説不過去。”

    中年婦人沉聲問過:“相公目下的意思如何?”

    柳南江道:“若是事出無心,你該道歉,若説你飼養的毒蛇進入我的房中是你的安排,那就請説明目的安在?”

    中年婦人道:“試試你的警覺性如何?”

    柳南江見對方承認是有意的,立刻追問道:“有何作用呢?”

    中年婦人看了他一眼,道:“因為我準備要偷取你那把古劍。”

    柳南江不禁愣住了,轉頭去望秦茹慧,她也正轉過頭來望向他,四目相接,同時浮現無數的問號。

    中年婦人又道:“妾的夫君嗜劍若狂,只要是稍有名氣的古劍,他都想弄到手中來珍藏。

    最後因劍罹禍,於十多年前遭人暗算,妾身從此形影孤單,誓毀天下名劍泄憤……”

    柳南江驚駭不已!天底下竟然有這種怪事,有那種狂人!

    秦茹慧冷笑道:“好大的口氣!”

    柳南江丟給她一個眼色,示意她稍安毋躁,然後向那中年婦人問道:“請問夫人如何稱謂?”

    中年婦人答道:“‘斷魂娘子’古寒秋!”

    柳南江心尖一怔,忙又問道:“再請問一聲,尊夫是……?”

    不待他問畢,古寒秋即搶口答道:“‘終南三君子’之一的三先生肖雲達。”

    “啊”柳南江和秦茹慧不禁同聲一呼。

    古寒秋翻眼問道:“二位吃驚了嗎?”

    秦茹慧冷笑道:“的確有些意外,想不到肖夫人竟會淪為弄蛇之人!”

    古寒秋冷哼道:“姑娘的口舌真利,可借你手中那把短劍並不名貴,否則,‘小紅’必定會先去拜訪你,以你那一點有限的武功,未必是‘小紅’的對手!”

    秦茹慧勃然大怒,沉叱道:“再試試如何?”

    語罷又待拔劍進擊。

    柳南江忙喝道:“秦姑娘,住手。”

    秦茹慧倒是非常聽話,立刻鬆開了握劍的右手,仍不免悻悻然望了古寒秋一眼。

    柳南江道:“肖大人!你方才説,毒蛇進入房中,只是一探在下警覺性如何,並無惡意,顯是遁詞,夫人想要毀去在下之劍,儘可明目張膽前來,如此行為跡近宵小,豈不令三先生九泉英靈蒙羞嗎?”

    古寒秋冷笑道:“相公口齒也不弱啊!”

    柳南江冷聲道:“並不如夫人之心地險惡。”

    古寒秋目光突地一亮,咄咄逼人地投注在柳南江面上,沉聲道:“妾身並非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找相公,只因妾旨在毀劍不想傷人!”

    秦茹意又耐不住性子輕叱道:“真狂妄得可以,明目張膽只怕你經不住柳相公三招。”

    古寒秋眼皮一翻,問道:“相公姓柳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在下姓柳,草字南江。”

    古寒秋又問道:“師出何門?”

    柳南江搖搖頭,冷然回道:“不便奉告。”

    古寒秋目光瞟了秦茹慧一眼,問道:“這位姑娘呢?”

    柳南江答道:“‘祥雲堡’秦堡主之千金秦茹慧姑娘!”

    古寒秋聞言不禁發出一聲長笑。

    秦茹慧粉面一寒,沉聲道:“請問,有什麼可笑之處?”

    古寒秋冷笑道:“難怪姑娘口舌若劍。原來自幼受薰陶,誰不知道‘祥雲堡’堡主秦羽烈以辯才滔略而聞名江湖!”

    這句話骨子裏分明指責秦羽烈是一個大吹法螺的偽君子!

    秦茹慧豈有聽不懂之理?一聲輕叱,短劍業已出鞘,只見萬朵劍花向古寒秋兜頭罩下。

    “叭”地一響,秦茹慧的劍勢又被對方的竹簫封住。古寒秋的身形卻依然未動分毫。

    秦茹慧練劍多年,前一晚與今晚竟先後兩次落敗,不禁心頭大駭,連連向後退了兩步,靜觀變化。

    古寨秋仍很沉靜地坐在榻上,既未指責秦茹慧輕率動劍,也未有反擊跡象。

    柳南江曾作仔細的觀察,古寒秋手中的竹蕭與頭一晚歐陽玉效手中那一根黑竹竿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兩者功力也在伯忡之間,在閲歷方面,古寒秋更是凌駕歐陽王效之上,秦茹慧自然不是對手了。

    古寒秋此時聲冷如冰地道:“柳相公!限你三月之內,將身佩古劍自行毀去,否則妾身就要強行毀劍,到時難免會傷人,而傷人非妾身所願。”

    柳南江已微有愠意,冷笑道:“夫人何不此刻就動手?”

    古寒秋搖搖頭,道:“妾身並非不通情理之人。相公佩劍行走江湖,必有所為。此刻毀你之劍,無異折鳥之翼。三個月時間,想必已足夠你運用了。

    柳南江愠怒更熾,沉聲道:“慢説三月,即使三年三十年,三百年,此劍也要留存人間。”

    古寒秋冷笑道:“相公豪氣倒是不小,只怕你保不了那把劍。”

    柳南江道:“在下方才就已説過,夫人只要有本領,此刻就可將劍毀去。”

    這分明是挑戰的語氣,而且手已搭上了劍把,隨時準備一場惡戰。

    不意古寒秋不為所激,神態沉靜如恆道:“夜靜更深,二位可以回房了。”

    柳南江不得不佩眼對方的定力,單憑這方面的火候,動起手來,也未必能勝得過她。因此,向秦茹慧道:“秦姑娘!咱們走!”

    秦茹慧冷哼了一聲,退出房外。

    “叭”地一聲,房門竟然不關自合。

    兩人一回身,才發覺幾個店家手提燈籠在三丈開外,向這邊張望。

    其中一個店家道:“那個女人是瘋子!相公不要理她!”

    柳南江暗中好笑,“噢”了一聲問道:“她住進店來好久了?”

    店家回道:“三天了,一分房錢也沒有給,脾氣壞得嚇人。”

    柳南江笑道:“你們就這樣好説話,客人都像她這樣,你們豈不賠老本?”

    店家唉高嘆氣地道:“説的是呀!趕又趕她不得,她不知那兒弄來許多奇毒無比的毒蛇,滿屋遊走,嚇死人!”

    柳南江驚道:“有許多毒蛇?”

    店家點點頭,道:“小人親眼看到的,甚至赤火煉啦!飯匙花、百步蛇、竹葉青……紅的、花的、青的、粗的、細的,有十多條!”

    柳南江道:“那許多毒蛇,豈不會爬出來咬死人?”

    店家搖搖頭,道:“那倒沒有,那些毒蛇好像很聽那瘋子的話。”

    柳南江笑道:“得趕緊想辦法,不然真沒有客人往你們店裏住了。”

    店家無可奈何地兩手一攤,道:“説的是呀!趕又趕不走她,又怕她所飼養的毒蛇傷着客人。所以,見兩位過來,小人立即趕過來看看。”

    柳南江搖搖頭,道:“沒事,我也不曾見到那些毒蛇。”

    店家似是放心,道:“天色不早,二位早些安歇吧!”

    二人回到上房,秦茹慧也跟進了柳南江的房中。

    秦茹慧殮眉尖問道:“柳相公過去可曾聽説過古寒秋其人?”

    柳南江搖搖頭,道:“沒有聽説過,江湖之中,知道肖三先生有妻室的人恐怕也很少。”

    秦茹慧攢眉苦思良久,道:“依我猜想,古寒秋可能和古如松有關係。”

    柳南江道:“她的來龍去脈不必費心去推敲,不過她所説的話,倒值得我們深思熟慮一番。”

    秦茹慧問道:“什麼話?”

    柳南江道:“古寒秋説,肖三先生因貪得名劍而喪生,這或許是事實。而她為了悼念亡夫,要毀盡天下名劍,就難以令人相信了。”

    秦茹慧嘴唇一撇,神色極為不屑地道:“她也做不到!”

    柳南江道:“姑不論她是否能做到,今晚她找到在下身上就不無可疑之處。在下自行走江湖以來,長劍從未出鞘,單憑劍鞘外表,就知道在下這把劍甚是名貴,那好像不太可能吧?”

    秦茹慧不作答辭,反問道:“依柳相公看,她是否?……”

    不待她説來,柳南江答道:“在下認為古寒秋目標找的是在下,並非在下身佩之古劍。”

    秦茹慧致首微點,道:“以後倒該提防……”

    語氣一頓,又道:“有件事我本想明天再告訴你……”

    柳南江搶着問道:“何事呢?”

    秦茹慧語氣遲疑地道:“是關於那張……訂約紅箋之事。”

    柳南江這才憶起方寸秦茹慧神情突變很可能與那張紅箋有關,因而試探着問道:“姑娘很留心此事嗎?在下卻早已……”

    秦茹慧道:“一來由於好奇,二來為防犯未然,想了解一下對方的身份。方才我曾暗訪店中投宿之女客,除了‘芙蓉仙子’那夥人之外,只有西廂房住着一個年輕女子。

    柳南江笑問道:“秦姑娘何以知道約訂之人必是年輕女子。”

    秦茹慧略為遲疑,方輕聲道:“對方不但是個年輕女子,還是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否則,對方自慚形穢,未必敢和相公訂約。”

    柳南江輕“噢”了一聲,道:“在下倒要聽聽姑娘的高見。”

    秦茹慧道:“西廂房中那位女子年輕標緻,宛若仙女……”

    柳南江面現不悦之色,沉聲道:“姑娘太武斷了,如何能肯定?”

    秦茹慧忙不迭地接口過:“柳相公!請不要誤會我的用意,我只是想借此明瞭對方的身份,以及她主動訂約的動機。”

    柳南江頓時感覺方才的語氣太過嚴厲,不禁歉然地一笑,道:“依在下的看法,住在店內之年輕女子未必就是留簽訂約之人。此時正值朝山進香之期,旅客女眷甚多。”

    秦茹慧神色凝重地道:“柳相公!朝山進香的女客若非宦門達官之眷,也為殷商鉅賈之室,必定姬婢成羣,隨行侍候。而此女卻孑然一身,也未投宿上房,顯然是單行獨走的武林中人。”

    柳南江也不禁引起了興趣,凝聲問道:“那女子多大年紀?”

    秦茹慧道:“約莫二兒年華,或許更小。一般人家的妻小子女,如此年齡,怎能讓她獨自外出。”

    柳南江略作沉吟,道:“秦姑娘,時辰不早,回房睡吧!明早你我早早起身,若遇見那個女子,你點出來讓在下看看。”

    秦茹慧壓低了聲道:“柳相公!我想此刻前去一探。”

    柳南江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秦姑娘萬不可造次。”

    秦茹慧道:“我只是想試一試她是否武林中人,井不想招惹她!”

    柳南江仍是連連搖頭,道:“秦姑娘!你我重任在肩,不宜惹事而節外生枝。請聽在下一句勸告,回房歇息去吧!”

    秦茹慧目光一轉,點點頭道:“柳相公也早些安歇吧!”

    語罷,出房而去。

    柳南江舉燈檢視,發現桌上及榻上都沾滿了毒蛇的唾液,此時乾涸凝結,頗似燭油,柳南江為防止毒液沾到身上有害,乃搬了一張乾淨的椅子在門後放下,盤腿坐在椅子上閉目靜坐。

    還不到一盞熱茶的功夫,門上又響起了彈指之聲。

    只聽秦茹慧在門外叫道:“柳相公!請開門……”

    語氣似甚迫切,柳南江立即開門,讓秦茹慧進來,凝聲問道:“什麼事?”

    秦茹慧遲遲艾艾地道:“那個年輕女……女子不……不見了。”

    柳南江不禁蹙眉問道:“秦姑娘,你還是前去探看了?”

    秦茹慧神色靦腆地點了點頭,道:“想來想去睡不着,忍不住去看了一看。我先在窗外調立了片刻,發覺房內毫無動靜,試着一推門,房門應手而開,我立刻發現房內已沒有人在。

    燃燈一看,桌上放着一錠五兩的紋銀,那好像是留給店家的房錢。”

    柳南江負手蹀踱一陣,忽然兩道劍後一揚,道:“秦姑娘!感到困頓嗎?”

    秦茹慧搖搖頭,道:“不!我精神很好!即使再……”

    柳南江搖搖手,示意她不要説下去,然後低聲道:“姑娘説對了!在下想連夜離店,再往前趕一程,在天明前登上終南……”

    秦茹慧欣然同意,道:“好!我們即刻就走!不過……”

    語氣一頓,接道:“……要告訴店家知道嗎?”

    柳南江道:“我們要來得光明,去得磊落,自然要喚店家結了房錢以後再走,那兩匹馬只得暫時寄在這裏,騎着馬登山反而成為累贅。”

    秦茹慧道:“好!我回房略作收拾,有勞相公去喚店家……”

    話未説完,人已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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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房掌櫃親自開門相送,一連聲道:“二位既有急事,敝店不便久留。來日路過,請二位再來敝店,當再好好招待一番。”

    柳南江道了謝,和秦茹慧出店而去。

    鎮口上有一排高大的榕樹距離店門口只不過三五丈遠。柳南江先一步走下台階,抬頭一看,心頭不禁大大一怔。

    原來那排榕樹之下,有一堆旺火,火堆旁坐着那個醜老人和歐山玉紋。

    歐陽玉紋雙臂環抱胸前,席地而坐,背靠樹杆,在那裏打盹。醜老人卻在大吃大嚼,抱壺痛飲。

    柳南江和秦茹慧距離那醜老人不算遠,他不可能未曾察覺,但他卻連頭都沒有抬,一味痛飲壺中之酒,口中咄咄有聲。

    秦茹慧也是一怔,悄聲道:“怪!他們也在這裏?……”

    柳南江道:“好像是存心在等我們,按照行程計算,他們早該登上終南山了。”

    秦茹慧道:“要不要?……”

    柳南江不待她説完,就接口道:“秦姑娘,你在此等着,我過去和他們搭訕幾句。”

    秦茹慧頗為不悦地道:“我為什麼不能一起過去見見他們?”

    柳南江沉吟一陣,終於點點頭,道:“一起去吧!”

    柳南江往對面才走了幾步,醜老人已抬起頭來,齡牙咧嘴地笑道:“嘿嘿!咱們又遇上了。”

    柳南江往前趕了幾步,故意用身子擋住身後的秦茹慧,語氣極為恭敬地道:“前輩因何未住進店去,秋夜霜重……”

    醜老人朗聲笑道:“哈哈!你真是個好心人!不瞞你説,老頭兒我要留着銀子打酒喝!”

    柳南江輕笑道:“前輩真會説笑話!”

    醜老人雙目一瞪,面色立刻下沉,冷聲道:“老頭兒我前天在‘祥雲堡’中就曾説過,白吃白喝是有的,卻不愛説白話。老頭兒我既沒有金山銀礦,也沒有交上一個闊朋友,又不願昧下良心去偷去搶,哪來那麼多冤枉銀子去住旅店的上房?”

    這話中分明藏着骨頭,暗示譏諷之意,柳南江不禁面上一熱,如不是秦茹慧在他身邊,他倒不會去在意對方的言辭。

    秦布慧卻已不耐煩地閃身而出,沉聲道:“這話真説得蹊蹺,誰的銀子是偷來的搶來的!”

    醜老人目光盯在她臉上看了一陣,像是突然發現似地,失聲笑道:“哈哈!我道是誰!

    原來是‘祥雲堡’堡主的幹金小姐!名門閨秀怎地也在江湖上走動?餐風宿露的滋味不太好受啊!”

    醜老人言語中暗含譏消,聽來刺耳。而秦茹意又是個逞強爭勝之人,柳南江唯恐兩下鬧僵,連忙將秦茹慧的衣袖扯了一下,含笑向醜老人道:“前輩!在下告辭了!”

    醜老人卻無意讓他立刻離去,向他招招手,道:“喂!老頭兒我問你,半夜趕路,莫非有何急事?”

    柳南江深感不便作答,模稜兩可地回道:“在下若説並無急事,前輩也未必肯信。”

    醜老人道:“你不説,老頭兒我也知道,有一早作半個時辰離店而去,你可能是去追那個人。”

    柳南江笑道:“原來前輩在此地,並非單純煨火飲酒哩!”

    醜老人神色一正,道:“你是聰明人,該明白老頭兒我為何在這杜曲鎮上盤桓不去!”

    柳南江緩緩説道:“即使大羅神仙,也未必能猜透前輩心中的玄機。”

    秦茹慧聽醜老人説到有一個人早半個時辰離店而去,猜想必是那個留筆和柳南江訂約的年輕女子,早已無心在此耽擱下去。

    此時一見柳南江未再接話,乃一擺手,道:“柳相公,我們走。”

    在他們説話之際,背靠樹杆而眠的歐陽玉紋,始終未曾睜開眼睛。

    當柳南江正待轉身離去之際,才突地發話道:“相公慢一步。”

    柳南江微感一怔,問道“姑娘有何見教?”

    歐陽玉紋目光向柳南江一掃,慢聲道:“看相公行色匆匆,莫非是要追趕方才離店的那位年輕女子嗎?”

    柳南江本無此心但此時卻不能否認已有此種目的。因為那年輕女子的目的地也是“子午谷”,不管彼此的立場有何不同,在“子午谷”下落不明之前,同路也許還可以相互扶持。

    可是,歐陽玉紋問得如此真率,就教柳南江無法回答了。

    秦茹慧見柳南江默默不語,即搶着答道:“是又怎麼樣?”

    柳南江唯恐這種挑戰語氣引起歐陽玉紋不快,忙接着説道:“歐陽姑娘!你這句話很難答覆。在下這次行走江湖,非為遊山玩水,任何一個行蹤可疑之人,任何一件事,都值得注意。”

    歐陽玉紋微笑道:“相公的意思是説,半個時辰前離店的年輕女子也值得注意了。”

    柳南江點點頭,道:“不錯。”

    歐陽玉紋笑容微斂,道:“任何人都可以注意,最好不要去注意那個年輕女子,決不要跟在她後面走相同的路。

    柳南江心頭微怔,而面上卻仍含笑自若地問道:“為什麼呢?”

    歐陽玉紋一字字如敲金擊玉地道:“因為她走的是死路。”

    柳南江大吃一驚,秦茹慧也是面有駭色。

    柳南江望着面前的師徒二人,醜老人重又抱壺痛飲,不聞不問,歐陽玉紋將兩隻清澄如水的眸子望着柳南江,只可惜眸子中射出的光芒並非似水柔情,而是令人生畏的如焰殺機。

    柳南江很快地鎮定心緒,語氣冷然地問道:“歐陽姑娘!你的意思是説那位姑娘是向‘子午谷’去的,對嗎?”

    歐陽玉紋點了點頭,道:“不過,她在人前人後都還沒有提起過那個地名,不然,她現在連這條死路都走不成了。”

    秦茹慧一旁插嘴道:“那倒不一定,在落店之時,那位姑娘就曾向柳相公提過‘子午谷’之事。”

    歐陽玉紋微微一怔,醜老人也放下了他的盛酒葫蘆,目光在秦茹慧和柳南江的面上掃來掃去。

    柳南江望了秦茹慧一眼,深怪她多話。可是話出如風,想收回已不可能了。

    歐陽玉紋一怔之後,沉聲道:“柳相公!真有此事嗎?”

    柳南江深感難以回答,沉吟再三,乃不着邊際地回道:“我根本不曾和那位姑娘見過面。”

    歐陽玉紋瞟了秦茹慧一眼,冷笑一聲,道:“哼!原來秦姑娘也是信口雌黃了。”

    秦茹慧不禁大怒,冷哼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在信口胡説?”

    歐陽玉紋過:“反正二人之中,必有一人説的是假話。”

    秦茹慧振聲道:“我們二位誰也沒説假話。”

    歐陽玉紋笑道:“這倒奇了……”

    秦茹意接口道:“點也不奇怪,柳相公的確不曾見過那位姑娘。是她在柳相公房內留箋訂約,要和柳相公在‘子午谷’中一會。”

    歐陽玉紋倏然自地上站起來,目光盯在柳南江而上,問道:“柳相公!可有此事?”

    柳南江至此再也無法否認,只得點點頭,道:“不錯。在下的確在房內發現一張紅箋,箋上提到在‘子午谷’相會之事。不過,並不敢肯定這張紅箋就是方才離店那位姑娘所留,而在下也無自信能進入‘子午谷’中,歐陽姑娘似不必過分看重這件事。”

    歐陽玉紋未再答話,轉頭望着她的師父。醜老人抱壺痛飲,番突地長身而起。歐陽玉紋緊緊相隨,二條身影順着寬敞的長街東南方逸去,疾若鷹隼沖天,轉瞬不見,那堆旺火也被他們起身所帶起的勁風撲滅,只剩下一縷嫋嫋輕煙。

    柳南江頓足嘆道:“秦姑娘,你不該在他們二人面前提起這件事的,你看……”

    秦茹慧嬌蠻地笑道:“你是不是在為前面那位姑娘擔心?”

    柳南江聞言不禁皺緊眉頭,道:“姑娘怎可如此説呢?”

    秦茹慧面色一正,道:“柳相公,照道理説,在行旅之中,我應接受你的管教,而我心中也很願意你來管教我。不過,方才這件事我卻沒有辦錯。”

    柳南江苦笑道:“你已經大錯而特錯了,怎説……”

    不待他説完,秦茹慧就接口道:“絕對沒有錯,我是有心讓對方知道的。”

    柳南江道:“為什麼呢?”

    秦茹慧振振有辭地道:“那醜老人揚聲凡是過問‘子午谷’的人他絕不放過,而他卻將相公放過了。姑不論他是為什麼原因,至少他還在暗中留心你的行蹤,這樣對你尋訪‘子午谷’之事一定會有不少阻礙,現在我將那位姑娘也要到‘子午谷’去的事情告訴他們師徒二人,目的在將他們的注意力引開,免得老是有四隻眼睛跟在你的身上。”

    這是一個移花接木之計,在險惡的江湖道上,本來就算不了什麼。可是,以柳南江的性格卻又大不為然,因此語氣不悦地道:“秦姑娘,你這種做法太不光明磊落……”

    秦茹慧苦笑道:“我知道你會怪我,不過,心存厚道,在江湖中行走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柳南江道:“並非在下心存厚道,最少我們要先弄清楚那位姑娘是敵是友。”

    秦茹慧語氣肯定地道:“是我們之敵。”

    柳南江茫然地間道:“何以見得?”

    秦茹慧道:“想進入‘子午谷’之人,都是你我的敵人。”

    柳南江搖搖頭,道:“那倒不見得吧?”

    秦茹慧目光在他面上一轉,悄聲問道:“請問你查問‘子午谷’的目的何在?”

    柳南江語氣遲疑地回道:“為……為了探索一件隱秘。”

    秦茹慧靠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道:“隱秘絕不可與人共享,否則就不成為隱秘,假若你和那位姑娘同時進入‘子午谷’中,必起爭端,倒不如先小人後君子,使她半途而廢。”

    柳南江想不到秦茹慧心機如此之深,心中不禁一動,輕笑道:“如果機緣湊巧,你我將同入‘子午谷’中,也會起爭端嗎?”

    秦茹慧搖搖頭,道:“你我在事先已取得默契,我助你完成師個,你助我尋求那一招遺落的劍法。既無利害衝突,自然就不會引起爭端了。”

    柳南江道:“姑娘極富心機,與你同行,諒必不會吃虧……”

    語氣微頓,雙眉聳起,接道:“那位姑娘既能在紅箋上借諸筆墨表明心意,也就是視你我為正人君子。我們現在將那位姑娘的心意泄漏給醜老人知道,無異出賣了她。她若興問罪之師,你我將無辭答對。若她受到醜老人師徒二人的傷害,你我就更加難以安心了。”

    秦茹慧大是一怔,半晌答不出話來。

    沉默良久,柳南江方道:“現在我倒要間問你,是去是留?”

    秦茹慧不答反問道:“你説呢?”

    柳南江道:“這件事要由你來決定,第一着棋是你投出去的,接下的幾步棋該由你來下。”

    秦茹慧毫不考慮地道:“依我的意思,該在天明前登上終南。”

    柳南江道:“登終南以後,就處於絕嶺危崖之間,少有人煙,我們應該準備乾糧食物之類充飢才是。”

    秦茹慧點點頭,道:“你的想法太如意了,只怕你我今晚還上不了山。”

    柳南江微微一怔,忙問道:“為什麼呢?”

    秦茹慧稍斂其辭地道:“也許我的推斷並不正確,若能僥倖登山,也不怕沒有食物充飢,秋深野味正肥,而目山上也有古廟,拿點銀子請廟中和尚炊一籠餛飩,應該是辦得到的事。”

    柳南江點點頭,一揮手,道:“那就走吧!出鎮直奔東南,我們選那條進香信徒慣走的官道。”

    秦茹慧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走的是陽關大道,足證你我行跡光明正大,我在前面開道了……”

    語氣未落,身形已起,直向鎮東撲去。

    柳南江跟着抬動腳步緊緊相隨。

    只不過一盞熱茶功夫,二十里的腳程就下來了。

    這夜十七,月色明亮,二人邊行邊向前面探視,四野沉寂,未發現半個人影。

    兩人復又疾奔一陣,終南業已在望。此刻地勢漸陡,路而窄小,左右崗巒起伏,已經進入山區了。

    兩人前後迤邐着約摸十丈的距離,亦步亦趨。柳南江一展師父“射影掠光”的身法追到秦茹慧身旁,輕喚道:“姑娘請停步。”

    秦茹慧為了想在柳南江面前表現她的功力,已經施出了渾身解數,因此停下之後,胸脯起伏,微微喘息不住。

    她以掠拂兩鬢散發的動作為掩飾,定下心神,方問道:“有什麼事?”

    柳南江道:“再往前走,已經進入山區,不像陽關大道那樣一望無際。萬一前面有險惡埋伏,你我會猝不及防。”

    秦茹慧反問道:“你認為前面可能有埋伏嗎?”

    柳南江道:“在下只是突然想到,留箋訂約之人何以知道在下要前往‘子午谷’去。”

    秦茹慧道:“知道這件事的人恐怕不僅是她。”

    柳南江點點頭,道:“不錯,她能夠知道我的企圖,別人也可能明白我的企圖,因此,我們在路上就得格外小心……”

    他的話還沒有説完,秦茹慧突地豎起一根指頭,低聲道:“柳相公!你聽。”

    柳南江方才顧着説話,未予留神,此時一聽,才發覺就在附近似有廝殺之聲。

    柳南江心想,一定是那位不知名的姑娘遭到醜老人師徒的攔截。心中一急,竟然忘記了秦茹慧是個女兒之身,一把抓住她的皓腕,疾聲道:“走!我們去看看。”

    話未説完,業已彈身而起,幾個縱落,就來到一座崗巒之上。

    秦茹慧方才只留心柳南江的身法,待站後,方想起自己的手腕被柳南江握着,不禁面紅耳赤,急急地想抽手。

    她一動,柳南江也察覺到了,忙不迭地放開手,神態靦腆地道:“一時情急,請恕冒失……”

    秦茹慧的忸怩原是一個少女破題兒第一遭觸到異性時的自然神態,並沒責怪他的意思。

    她正想説幾句寬慰的話,以解柳南江的窘迫之態,柳南江突然疾聲道:“快看那邊!”

    秦茹慧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在離他們站立處約一箭之地正有兩個人在捉對兒廝殺,旁邊還站着兩個人在靜靜觀看。

    秦茹慧極目望去,也無法看出那四個人究竟是誰,不禁喃喃自語道:“怎麼會有四個人呢?!”

    柳南江卻看清楚了,道:“三女一男,內中多了一個瘋婆子。”

    秦茹慧驚道:“是古寒秋嗎?”

    柳南江道:“是的。她正在和歐陽玉紋過招,口裏還有嘰哩哇啦地喊叫,醜老人和一個綠衣少女在一旁觀看。”

    秦茹慧雙娥聚蹙,困惑不解地道:“奇怪!她怎麼會趕來的?而且還走在我們前面?”

    柳南江道:“古寒秋必然先我們離店而去,醜老人發現的或許就是她。”

    秦茹慧連連搖頭,道:“不對!不對!我們從離開古寒秋所住的東廂房到我們走出旅店大門,根本就沒有半個時辰……”

    柳南江道:“如此説來,醜老人發現的是那綠衣少女了?”

    柳南江點點頭,道“我想是的,古寒秋離店時,醜老人一定未曾往意到。”

    柳南江又道:“想不到醜老人也有看走了眼的時候……”

    語氣一頓,又道:“古寒秋插手過問,難道和那綠衣女子有何關係嗎?”

    秦茹慧突然抓住了柳南江的手腕,疾聲道:“我們去看看。”

    柳南江已有了戒心,忙不迭地將手抽回,道:“姑娘先行。”

    秦茹慧這才察覺自己在情急中抓住柳南江的手腕,不禁羞得滿臉血紅,一轉身,向崗巒下縱去。

    他們立腳之處距離廝殺現場不過五十丈遠,幾個縱落已經來到面前。

    秦茹苦只因為含羞欲避,柳南江又不便喊叫,只得跟在她後面。就這樣,他倆的行蹤立刻暴露了。

    首先發現的是醜老人,只聽他高家笑道:“哈哈!又多兩個看熱鬧的。”

    柳南江正想答話,秦茹慧扯了他的衣袖一把,嘴唇向那綠衣少女一呶,道:“喏!就是她!”

    柳南江不禁向那綠衣少女望去,只見她的摸二九年華,目若秋水,面如桃花,堪稱是一個絕色佳人。正兩眼盯住古寒秋和歐陽玉紋二人,對柳南江和秦茹慧的來到似乎茫然未覺。

    秦茹慧以臂肘碰了碰柳南江,悄聲道:“你看她身背一個小包袱,就像一個受了婆家的委曲,要趕回孃家的小媳婦。”

    柳南江道:“秦姑娘!當心別看走了眼。”

    秦茹慧鼻孔吁了一聲,道:“我當然不會看走眼,單看她那兩道目光,就知上她手底下的功夫不弱,我只是奇怪她為何沒有攜帶武器?”

    柳南江道:“別隻顧看她了,捉對兒廝殺的那一對也值得看看哩!”

    秦茹慧輕應道:“一管竹竿,一根竹簫她們算是遇上了。”

    古寒秋和歐陽玉紋進招的動作都非常緩慢:“個是橫簫在手,一個是柱竿於地,相互盯視,像是兩尊石像般紋風不動。

    暮然,古寒秋大喊一聲,向歐陽玉紋立身處衝過去。

    歐陽玉紋一動也不動,直到古寒秋行到面前,才猛然一矮身子,手中竹竿也彈地而起。

    “叭”地一響,兩人的身形一觸即分。

    柳南江一驚,低呼道:“好深厚的內力。”

    秦茹慧問道:“你是説誰?”

    柳南江道:“古寒秋……”

    秦茹慧不禁咋舌道:“想不到你看得這樣仔細……”

    柳南江打斷她的話道:“看!歐陽玉紋要開始全力一擊了。”

    秦茹慧抬頭一看,果見歐陽玉紋已經將那根黑竹竿平平舉起,緩緩前伸。驀在此時,那綠衣少女突然嚷道:“喂!二位可否停一下了?”

    歐陽玉紋竟然將手中平舉的竹竿垂了下來,冷冷地問道:“有什麼事?”

    綠衣少女道:“你們兩個我一個也不認識,剛才你們怎麼説是為我打架呢?要打你們打吧,我可沒有功夫看你們打架。”

    古寒秋怫然不悦,道:“你這個小姑娘説話怎麼如此不近人情?他們欺負你,我出頭為你打抱不平的呀!你反而説?……”

    綠衣少女道:“不理他們就行了,反正我捫心自問,沒有做虧心事就行了。”

    醜老人乾笑一聲,道:“嘿嘿!你用不着裝瘋賣假!我問你,你可是想要到‘子午谷’去?”

    綠衣少女搖搖頭道:“我根本沒有聽説過這個地方?”

    醜老人冷哼道:“賴得真乾淨!那麼你要到何處去去?”

    綠衣少女道:“朝山進香,請求神明讓世上的壞人全死光。”

    醜老人冷笑一聲,又問道:“為何鬼鬼祟祟半夜離店。”

    綠衣少女粉頰一揚,緩聲道:“一定要我説出理由嗎?”

    醜老人沉聲道:“我既然問出來了,你自然就要回答我。”

    綠衣少女眉尖一蹙,道:“我發現一尾毒蛇在我門口爬來爬去,所以嚇得從窗口逃了出來。”

    醜老人追問道:“為何不喚店家來將毒蛇擊斃?”

    綠衣少女道:“我懷疑那是一家黑店。”

    醜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回答得美妙……”

    語氣一頓,手指着柳南江,又道:“你是否曾留簽約他在‘子午谷’中一會?”

    經農少女未予作答,卻望着柳南江向道:“有這件事嗎?”

    柳南江微蹙眉尖,向醜老人道:“前輩,在下方才已經聲明過,在下的確看到了那張訂約的紅箋,箋上也提到‘子午谷’之事,但是並不能肯定説,那張紅箋就是這位姑娘留下的呀!”

    醜老人招手朝秦茹慧一指,道:“秦姑娘,你如何説法?”

    在秦茹慧心目中,那張紅箋必是那綠衣女子留下的。不過她卻不敢一口咬定,因而語氣猶豫地答道:“我只是推斷,那張紅箋可能是這位姑娘所留……”

    綠衣少女揚聲問道:“請問姑娘有何根據呢?”

    若是醜老人追問,秦茹慧也許不再説下去,現在綠衣少女用的是質問口氣,她也就理直氣壯地道:“當然有根據!”

    綠衣少女道:“小妹願意聽聽。”

    秦茹慧道:“箋上字跡娟秀,證明出自女子手筆,而店中……”

    綠衣少女接口道:“店中住下的女人非我一人,姑娘因何只猜到我頭上來?”

    古寒秋插口道:“難道我就不是女人嗎?”

    秦茹慧白了古寒秋一眼,未去理會她,沉聲道:“姑娘説得不錯,住進店中的女子甚多,可是,桌上遺有筆箋,而目墨深筆酣不是你……”

    綠衣少女冷冷笑道:“這話説得太冒失了吧?倘若旅店中發現有人被殺,是否所有擊劍佩刀之人都是兇手呢?”

    秦茹慧面色突變,正待發作,柳南江忙以“傳音之術”道:“秦姑娘,不要再追問下去。”

    秦茹慧不再發話,面上似有無限委屈的神色。

    醜老人叫道:“玉紋,問問她,還要不要過幾招?”

    古寒秋冷笑道:“我還不是吃飽飯閒得慌?只要你們不再欺侮人,我就不管閒事。”

    歐陽五紋沉聲道:“説話清楚點!怎見得我們在欺侮人?”

    古寒秋道:“以二對一,那不是欺侮人是幹什麼?”

    醜老人插口叫道:“玉紋!別和那個瘋婆子纏了,打從肖雲達死以後,她就瘋瘋癲癲的……”

    古寒秋一個箭步跳到醜老人面前,厲聲道:“你這醜八怪!怎麼認識我的?”

    醜老人笑道:“肖夫人別神氣!若是我和你動手,你手中那管竹簫早就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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