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力遏制着心頭的怒火,因為憤怒,我甚至忘了偽裝可能被揭穿的恐懼,向他們兩人,望了一眼,白素先開口,道:“秦大叔,這位是家兄,白奇偉,我叫做白素。”我“噢”地一聲,向他們指了指,道:“你們莫非是白老大的兒女麼?”白奇偉不屑地望了我一眼,老大不願意地道:“是。”我道:“白老大可好麼?”
白奇偉冷冷地道:“好!”正在這時,一個人走了近來,我認得他,就是召靈專家仕仲!只聽得白奇偉問道:“檢查好了沒有?”杜仲向我,望了一眼,走到了白奇偉的身邊,低聲講了幾句話,白奇偉的面色,微微一孌,道:“有這樣的事?”他一面説一面便向我望了過來!
我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不禁怦怦亂跳,杜仲的手中,正拿着一隻紙摺的猴子,我自然知道,白奇偉的那一聲“檢查好了沒有”,是問杜仲,是不是已經檢查了我的那隻紙猴子!而杜仲的低聲談話,我未曾聽到,但卻也可想而知,是那隻紙猴子,出了甚麼毛病!
這時候,如果我偽冒的身份,一被查出,實是毫無生路,不由得我不驚!
但是我卻立即鎮定了下來,因為我的紙猴子,確是取自秦正器,實在沒有出毛病的理由,我幾乎和白素同時出聲,道:“甚麼事?”
杜仲道:“白小姐,經過了紅外光的試驗,紙猴子確是我們發出去的,但是……”
我厲聲道:“他媽的,那有這麼多事?但是甚麼?”杜仲冷冷地道:“但是紙猴子上面,卻有着第二個人的指紋!”我聽了之後,心中不禁暗暗吃驚。真料不到,白奇偉的辦事居然如此精細!
那紙猴子上,當然做下了我所不知的記號,要經過紅外線的檢查,才能夠顯露出來,而且,他們還檢查了紙猴子上的指紋!
到了這時候。我不得不硬着頭皮,怒道:“甚麼指紋不指紋的?要不要姓秦的參加?不要的話,秦某人轉身就走,誰稀崩吹秸飫錚俊卑灼嫖襖淅淶氐潰骸扒匭值堋…”
我立即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身旁的一張桌子上,“砰”地一聲響,那張桌子,幾沒有被我拍碎,厲聲道:“你叫我甚麼?”
我知道當年在上海,那一次七幫十八會的大集會,與會的各幫各會首腦,都曾經結為兄弟,所以我實是可以理直氣壯地申斥白奇偉。
白奇偉面色一變,道:“你要我叫你甚麼?”我冷笑一聲,道:“我叫你爹一聲大哥,你説你該叫我甚麼?我就不信,白老大的兒子,會連這點規矩都不懂!”白奇偉被我説得面色鐵青,白素道:“秦大叔,別發怒!”我“哼”地一聲,道:“年紀輕輕,連老頭子的兄弟,都不服氣了麼?”
白奇偉道:“我問你,你紙猴子上,為甚麼有別人的指紋!”
我更其大聲,道:“有又怎麼樣?你這臭小子管得着秦大爺麼?”
這時候,已經有七八個人,圍在我們的周圍。
那地方,不出我的所料,正是一個大的防空洞,但是如今卻只有在門旁,放了一張桌子,其餘的地方,都是空蕩蕩的。
那七八個人全都沉着面色望着我,看來只要白奇偉一聲令下,他們便會對我不利!
照白奇偉的臉色來看,如果不是白素在旁,他也可能真的發出了對我不利的命令了?當下白素忙道:“哥哥,多了一個人的指紋,有甚麼關係?或則秦大叔沒有放好,給別人拿過了!爹正等着和老朋友見面哩,別再多耽擱時間了?”
白奇偉一聲冷笑,道:“旁人的指紋,當然沒有關係,但是這個指紋,卻是衞斯理的!試問我怎能將此事輕輕放過?”
我一聽得白奇偉如此説法,手心中不由得冒出了汗來。我千小心,萬小心,就是為了避免露出破綻來。可是,你無論怎麼小心,又怎能料得到白奇偉竟會檢查紙猴子上的指紋,而且,他們還存有各人指紋的檔案,連我的指紋在內,而立即知道,紙猴子曾經為我摸過!
只聽得白素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嬌呼,失聲道:“衞斯理的?”
我聽得出她的話雖然簡單,但是語音之中,卻不知包含了多少複雜的感情在內!
我也連忙道:“是衞斯理的,又怎麼樣!”
白奇偉“嘿嘿”奸笑了兩聲,道:“那就關係大了,他是七幫十八會的大敵,咱們這次集會,他就會設法來搗亂的!”
他一面説,一面直視着我,他的眼光,極其厲害,我相信。如果不是由於我面上的化裝的話,面色一定會變得很難看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除了硬到底之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我大聲道:“放屁,黃龍會算不算七幫十八會中的一會?我秦正器,就與他是好朋友!”白奇偉道:“他來找過你了?”我道:“當然,這許多年來,我住在木屋中,你這位好侄子來看過我一次麼?”
白奇偉又道:“你還給他看了這隻紙猴子了?”我從袋中取出另一隻來,道:!兩隻他都看過了,怎麼樣?”
我早會料到,白奇偉會問我另外一隻紙猴子的下落,所以我先取了出來。白奇偉連忙接了過去,交給了杜仲,杜仲由一扇門中。走了進去,我道:“怎麼樣?”白素道:“秦大叔,請你原諒,怕有人會混冒進來,壞了大事,不得不如此。”
我道:“好侄女,你還有幾分像你父親,是我們之中的人物!”我講到此處,冷笑了一聲,望了白奇偉一眼,白奇偉面色,難看之極!
不一會,杜仲又已走了出來,道:“白少爺,上面也有衞斯理的指紋!”
我這時候。心中所真正害怕的,就是他們如果要我按下指紋來檢查的話,我就無所遁形了!杜仲講完之後,又頓了一頓,道:“指紋像是才留上去的,至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我聽了杜仲的這句話,心中更是駭然!
杜仲説得如此肯定,那當然是因為他有着最新的,未為世人所知的檢查儀器方法之故,如果他進一步地指出,衞斯理的指紋,只不過是五分鐘之內印上去的,我更糟糕了!
我連忙道:“不錯,我來到這裏附近的時候,還碰到了衞斯理,他要我將兩隻紙猴,再給他看一看,我為甚麼不給?”
白素一聽,又是“啊”地一聲,道:“他……他就在這裏附近?”
我道:“不錯。”白素花容變色,白奇偉忙回頭吩咐道:“快去找他!”那七八個人,答應一聲,立即向外走去!白素卻叱道:“給我站住!”
那七八個人,又站住不動,白奇偉厲聲道:“妹妹,你這是甚麼意思?”白素道:“你不能派人去害衞斯理!”我也立即大聲道:“誰想害衞斯理?誰敢?白老大就不會做這種事!”
白奇偉狠狠地望了我一眼,轉頭對白素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衞斯理想和我們搗蛋,我只不過派人,去搜索他一下,看他是不是在附近!”白素想了片刻,忽然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好,那就我去!”
白奇偉愣了一愣,隨即奸笑道:“好,你去吧!可是見了衞斯理,可不要因私忘公!”白素面色立即一變,道:“哥哥,你這是甚麼話?我和衞斯理有甚麼私?我不依,咱們見爹,評評理去!”白奇偉對他的妹妹,像是十分忌憚,忙道:“算了算了,講笑話都不該麼?”
白素的俏臉,仍然怒氣不息。
我深信白奇偉也知道,白素之所以發怒,一定是白奇偉的話,恰恰道中了她的心事的緣故!一時之間,我心頭不禁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沒有再想下去,並非是我不願意想,而是白素已然展動身形,離了開去!而白奇偉已經轉過身來,面對着我!沒有白素在旁,他的態度,頓時兇狠了許多,一手插腰,一手按在桌上,道:“姓秦的你若是不識趣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你。如果你識趣,這個他講到這裏,從上衣袋中,拿出了一張紙來,交了給我一讀道:“這就是你的!”我將那張紙,接了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張面額二十萬元的支票!我一看清到手的是甚麼時,有一個衝動。便是想破口大罵,將之撕成粉碎!但是我隨即一想,如果我要破壞他的行動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和他正面為敵,因此,我又想將支票收了下來。只不過我立即又想到,如今,我是秦正器,秦正器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是絕不會接受這張支票的,我不能為了自己行事的方便,而壞了秦正器的名譽!
我雖然接連轉變了三個念頭,但那卻是一瞬間的事,我立即一聲冷笑,“嗤”地一聲,將那張支票,撕成了兩半,又是“嗤”地一聲,將之撕成了四片,道:“白老大在甚麼地方?如果見不到他,我要走了!”
白奇偉怒極而笑,我相信,如果不是白老大已經知道我今晚要來的話,早已被他一槍打死,他笑了幾聲,道:“好,看你強橫到幾時!”我到目前為止,至少已經知道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為甚麼神鞭三矮人,會聽憑他的驅策。那當然是他以金錢收買的結果。
而他,也可以以同樣的手法,去收買別人,據我所知,七幫十八會,在失去了根本活動地區之後,都像是鯨魚到了淺水的地方一樣,除了是有錢出名的之外,多年來,首腦人物的日子都不會好過,金錢對任何人來説都是一種極大的引誘,連當年青幫的司庫,也為之喪生,受他收買的人物,一定已經不少!
那也就是説,我要和白奇偉作對的話,實是一場力量懸殊,絕不公平的鬥爭!當下我也冷笑道:“我也要看你強橫到幾時!”
白奇偉疾轉過身去,一揮手,便有兩個人,向我走了過來,道:“秦兄,請跟我們來!”
從白素剛才的話,我聽出白老大正在等着和當年七幫十八會的首腦重逢。也就是説,在未見到白老大之前,白奇偉就算再恨我,我也不會有甚麼危險的。因此,我坦然跟着兩人,向前走去。我們在一扇門處走出之後,又經過一條極長的隧道,出了隧道,我發覺竟已到了一個海灘邊上!那海灘邊上,石嶙峋,碎浪拍岸,極其荒涼!
我心中不禁大吃一驚,道:“兩位,這是甚麼意思?”那兩人道:“秦兄弟,你放心,由這兒坐船,就到了集會的所在了!”
我向那兩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眼,只見那兩人生得十分英武,我搭訕道:“兩位是那一幫的弟兄,恕眼拙得很!”
那兩人道:“我們是小人物,不足一提。”他們兩人其中一個,取出了一隻強力的電筒,一明一暗地亮着,另一個望着我,忽然道:“秦兄弟,剛才,你實在是危險得很哪!”
我心中一動,假裝不明白,道:“危險?甚麼危險?”他向身後望了一眼,見沒有人,才壓低了聲音,道:“這幾年來,白老大將事情都交給了兒子,唉,我也不用多説,你也可以明白情形是怎麼樣的了!”另一個打亮電筒的人回過頭來,道:“別多説了,給別人聽到了,又是禍事!唉,秦兄弟,不滿你説,連幾年來,吹牛拍馬的人,都飛黃騰達了,咱們這幹人成了廢物,倒是販毒頭子……”
那人講到此處,像是自覺失言,立即住口。
我聽得“販毒頭子”四字,心中“怦”地一跳,想要立即追問下去之際,只聽得一陣馬達聲,一艘小快艇,已經駛了過來。那兩人不再説甚麼,和我一齊上了小艇,小艇向海中駛去,我根據天上的星星,辨了辨方位,小艇乃是向南駛出的,約莫過了大半個小時,快艇才在一個小牡旱吶員擼停了下來。
我和那兩個人一齊上了岸,只見四個人迎了上來,道:“黃龍會的秦兄弟來了麼?只等你一個人了,白老大正等着你哩,快來!”
在黑暗中,我迅速地向那個小牡嚎戳思稈郟心中不禁奇怪。
本來,我以為白老大這次召集眾人的集會地點,就在湯姆生二十五號。
怎知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卻只是一個站口,實際上,會議是在這個島上舉行!
我這時自然已可料到,在這個小牡荷希白老大一定有着極現代化的建築,因為在這裏,平時是絕不會有人來到的。
當下我答應了一聲,跟着向前走去,沒有多久,我們三人便進了一個洞口荒草迷封的山洞。
可是,在進了山洞之後,只見燈光明亮,出現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架升降機!
我們幾個人,進了升降機,升降機一直向下面沉下去,約莫沉下了十多分,才停了下來。
我心中對白老大的行徑,更是佩服之極。
雖然這裏是一個荒島,但是要設置升降機,這工程也是十分鉅大的,我仍然懷疑,這裏是日軍留下來的設置,果然,我很容易地就發現,那架升降機,是日本一家很着名的株式會社的出品。
但是那電梯,顯然曾經白老大改裝過,因為它有着最新的電眼設備。
電梯一停之後,門打了開來,我向前一看,更是呆了半晌!
只見眼前,乃是一個寬敞到極點的大廳,只怕有五十尺見方,大廳之中,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氈,頂上的光線,也十分柔和,放着好幾張沙發,已經坐着不少人,我一走出電梯,便有幾個人哈哈大笑着,迎了上來,叫道:“秦兄弟!”
我實在並不認識他們,但是可想而知,他們都是七幫十八會中的人物,便也照樣打着“哈哈”,道:“又見到了,你們還沒有死哇!”
大廳之中,響起了一陣鬨笑聲中,在鬨笑聲中,只聽得一個十分綿實深沉的聲音道:“秦兄弟,你怎麼那麼遲才到?”
那聲音才一傳入我的耳中,大廳中的鬨笑聲,立即靜了下來。我心中一凜,循聲看去,只見在一張單人沙發之上,坐着一個六十上下的老者。方面大耳,雙眼神光炯炯,一身淺灰色長袍,手中執着一個煙斗,氣勢非凡,神態懾人!
我雖然從來也未曾見過白老大,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不問可知,那人一定是白老大了!我連忙搶前幾步,到了他的身邊,道:“白老大,多年不見了!”
白老大笑道:“是啊,一眨眼,便許多年過去了!”他一面説話,一面雙眼望着我,可是忽然之間,面上的笑容,突然斂去!他笑容一,更是顯得威嚴無匹!
我心中不禁怦怦亂跳,白老大冷電也似的眼光,在我身上,掃了幾掃,道:“秦兄弟,這幾年來,你變得好厲害啊!”我一聽得他如此説法,心頭更是怦怦亂跳!
關於白老大超人也似的記憶力,我早有所聞,我假扮秦正器,可以瞞得過其他人的眼睛,但是能否瞞得過白老大。我卻絕無把握!
當時,我只得硬着頭皮,道:“白老大,別提了,這幾年來,當真是山窮水盡,如果早知道你仍有這樣的局面,我早就來了!”
白老大“哈哈”一笑,突然一伸手,他身材異常高大,坐在沙發上,並未欠身,一伸手,已經將我約右手,緊緊抓住了!
我心中更是大驚,白老大在武學上的造詣,當然遠遠在我之上!
如果我這時候,讓他看出了破綻的話,可能連辯白的機會也沒有。便自橫死此處!
其時,大廳中其餘的人,也已經看出了白老大對我的態度有異,一齊靜了下來,向我們這面望來。
我強自鎮定,道:“白老大,各幫的兄弟,都到齊了麼?”白老大道:“到齊了!”一面説,一面倏地捋起了我的右袖!
我一見白老大,捋起了我的右袖,心中不禁對白老大,佩服到了極點,同時,我也放下心來!
在我假冒秦正器的時候,自然力求相似,秦正器的右臂之上,有着一條五爪金龍的刺花,我也以藍青描在手臂之上,如果不是認真檢查,看上去,的確是和真的刺花一樣的。
我對白老大佩服,是因為傳説中這位奇人的記憶力並沒有誇大。
秦正器並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事隔多年,他不但一見我,便覺得和秦正器有所不同,而且,他竟還記得,秦正器的右臂之上刺有一條龍!
我手臂上的龍,既然可以亂真,自然地放下心來,不怕被他識穿。
白老大一眼着到我手臂上的藍龍,定了一定,鬆了手,“哈哈”一笑道:“老弟,你樣子變得太厲害了,但手上的龍,卻還仍是那樣,張牙舞爪!”
我也打了一個“哈哈”,道:“白老大當真記性好得驚人!”
我渡過了這一個難關,身上實已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汗水,向下直流,像是有幾條四腳蛇,正在緩緩地爬行一樣!
白老大一揮手,道:“請隨便坐!”
我道:“人到齊了,還等甚麼?”
白老大向電梯處望去,電梯門恰在此時,打了開來,白素和白奇偉兩人,一齊走了出來,來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叫了一聲。
白老大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一站起,所有的人,也一齊站起,大廳之中,氣氛頓時嚴肅起來!
白老大向右一指,道:“各位兄弟,請到那面。”眾人你推我讓,進了一扇大門,裏面又是一個大廳,但是有六七公尺見方,大廳之中,放着一張老大的圓桌,桌旁放着二十五張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是紅木的,對住門的那幅牆上,掛着一幅老大的結義圖,圖旁一聯,上聯是“日月齊心”,下聯是“天地一德”。
在圖前,點着幾支老粗的香,煙篆曲折,更令得氣氛肅穆。眾人一進了來,就有人“啊”地一聲,道:“白老大,這就是當年的那套桌椅!”
白老大道:“不錯,我知道總有一天,咱們七幫十八會的弟兄,又會用到了它的。我們仍照當年的坐位坐下,不必客氣了!”
眾人答應一聲,紛紛上前就坐!
這一下,卻難倒了我,因為我根本沒有參加過七幫十八會當年的集會,黃龍會的位置,在什麼地方,我怎知道?
但是,我又不能站着不動,只得跟着眾人,轉來轉去,又踱到了畫旁,抬起頭來,看了一會,只聽得白老大道:“秦兄弟,該就坐了?”
我這才回過頭來,二十五個座位,只有一個空着,不問可知,那座位一定是秦正器的了,我連忙繞過了幾個人,在那個位子上,坐了下來。
坐定之後,便見白奇偉和白素兩人,站到了白老大的身後。
白老大緩緩向眾人望了一眼,眾人也都挺胸而坐,靜了好一會,白老大才嘆了一口氣,道:“青幫不幸,差點出了醜!”他這句話一説,眾人的面色,盡皆為之一變。
白老大立即道:“當年,人人皆敬他是一條好漢的於司庫,竟然臨老變節,想要獨吞咱們七幫十八會的寶藏,但我們發覺得早,他已死了!”
座間響起了一陣嗟嘆之聲。當然,這些人全都記得於廷文當年,何等慷慨激昂,但如今,卻在各幫各會之中,落得個臭名!
白老大頓了一頓,道:“事隔多年,這一大筆錢,長埋地下,也不是辦法。是以我才作了半年多的準備,總算二十五人,盡皆齊集,我們不妨將這筆錢,取了出來,照原來所議,將之分開,不知各位兄弟,可有異議?”白老大的話説完之後,靜了好一會,才見一個瘦削的中年人沉聲道:“敢問白老大,當年咱們存儲這一筆錢的目的何在?”
白老大嘆了一口氣,道:“不錯,如今將這筆錢分了,確是有違當年的目的,當年,我們原是想待局面可能,用這一筆錢,發揚幫會的仁俠之義的,但現在。世人對於幫會組織的觀念,已經改變,就算局面有變,只怕以前的目的,也不容易達到了!”
我立即大聲道:“我們自己人之中,出了敗類,實也難怪世人!”白老大面現驚訝之色,連:“秦兄弟此言,可是實有所指?”
我向白奇偉望了一眼,心想如今,也未曾提到他的什麼證據,若是公開指責,我也説不出所以然來,所以只得道:“我只是有感而發,黃龍會本就一個錢也沒有,我也實無資格説話。”
白老大面色陡地一沉,道:“秦兄弟,這是什麼話?當年各幫各會兄弟,既然稱你們黃龍會,曾為國出力,你如此説法,豈非自絕於眾弟兄?”
白老大這幾句話,説來聲色俱厲,我自知失言,連忙站了起來,道:“白老大,這幾年來,人窮了,自然難免有牢騷,尚祈白老大見諒。”
白老大緩緩地點了點頭,道:“秦兄弟,你是一條好漢,直腸直肚,但如果再這樣説法,未免有負其他兄弟一番盛情!”
我立堤道:“是!”
白老大道:“你坐下吧!”
我坐下來之後,對於白老大的為人,更是佩服,心想就算他沒有其他多方面人所難有的各種卓絕的才能,便足以成為一個極好的領袖了。他之能在中國的幫會組織之中,得享如此盛譽,確非幸致之事!
我坐了下來之後,又道:“既然如此,我確以為,如今大家分贓,實是不合昔年宗旨!”
我一面説,一面望着白奇偉,只見他的面色,十分難看,同時。也看到他對幾個人,在使着眼色,那幾個人立即嚷道:“我説好!再等下去,也是一樣,反正是埋在地下,為什麼不分?”
他們一面叫,一面各自從袋中,取出鋼板來,“砰砰”地放在桌上,向桌中央推來。
片刻之間,桌子中央,已經有了十三塊鋼板之多!
白老大咳嗽了一聲,一抖手,緩緩地將手中的一塊鋼板,推向桌中央。白老大一出手之後,靜了片刻,又有七個人,將鋼板推了出來。桌子中央,已經有二十一塊鋼板了!
我向其他三個,未曾有所動作的人。各望了一眼。一個便是最先開口的那個瘦長中年人,另外兩個,一個是胖子,生得十分威武,頗像是傳説中的飛虎幫大阿哥宋堅,另一個則是四十上下的人,貌相生得十分平凡,但是仔細看去,卻有一股剛毅之氣。本來,我怕的是,二十四個人同意,只有我一人,實是難以堅持。
如今,我一看竟有三個同道,心中為之寬了一寬,只聽得那胖子道:“各位弟兄,宋某人有一事相詢。”白老大道:“請説。”
那胖子自稱“宋某人”,我更可以肯定他是飛虎幫的宋堅了。
飛虎幫也不是大幫,幫眾大多是皖北一帶的炭工,和淮河流域的窮兄弟,在飛虎幫勢盛的時候,相濡以沫,確曾救過不少人命。那時,淮河流域一有災,便是最看得出飛虎幫力量的時候,人們對宋堅的為人,也是十分佩服,因為他家中本來財富盈萬,皖北蕭縣境內的山頭,有一小半是他家的,但是他的家產,歷年來,都用在飛虎幫幫眾身上了。
當下,只見他略欠了一欠身,道:“如今齊集在此約二十五位弟兄,固然不少出身豪富之家。即如兄弟,家財也十分可觀。但如果咱們將這筆錢,分作二十五份,兄弟敢言,每一份的數目,仍超過任何人的家財之上!”
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又道:“試問我們這幾個人,憑什麼能接受那麼大的錢財?”
宋堅的話剛一住口,我便立即道:“宋大哥説得好,要分,這筆錢,便仍要用在各幫各會,千千萬萬的兄弟身上!”那瘦子道:“我的意思,也是和宋兄弟、秦兄弟的一樣。”
白老大望了望桌子中央,那二十一塊鋼板,又望了望我們四人。
我注意到,在剎那之間,他的臉上,現出了極其疲倦的一種神態。
那種神態,雖然一閃即逝,但是卻逃不過我的眼睛。剎時之間,我心中明白了不少問題。
本來,像這樣的事,七幫十八會中的人,能夠贊成的,絕不會有二十一人之多。
我相信,除了受白奇偉收買的那幾個人之外,其餘的人,都是看到白老大做了,他們便也照做如儀。但是,他們卻不知道,這件事的發起,根本不是白老大的心意,而是白奇偉的意思。白老大對白奇偉的寵愛和信任,是可想而知的,他一生最大的缺點,只怕也在這裏。當然,白奇偉是用着種種的巧妙的方法,在欺騙着白老大的。但白老大在自己的兒子身上,竟會栽了筋斗,這無論如何,是他的污點。
靜了半晌,白老大才道:“三位説得,也有道理,也有道理。”
他講到這裏,竟停了下來,沒有了下又。眾人心中,盡皆驚愕不已。只聽得白奇偉道:“爹,可容我説幾句話麼?”白老大揮了揮手,道:“你説吧。”
白奇偉向前跨出了一步。道:“各位大叔,如今,只有四人不同意,而有二十一人同意,這件事,實在用不着多加討論了!”白奇偉那幾句話,聽來雖是不着邊際,但實際上,卻極是厲害!
他分明是在提醒眾人,根本不必理會我們四人,而要眾人來強逼我們,取出鋼板來!我看到其餘三人,怔了一怔,像是不知怎樣應付才好,我立即一掌,擊在桌上,道:“放屁!”
白奇偉面色一變,道:“莫非二十位大叔,連家父在內,全在放屁?”
白奇偉此言一出,眾人全都向我,望了過來,有幾個,已是滿面怒容,我立即霍地站起,道:“白老大,如果你説,根本不必聽我們四人之言的,我立即就將鋼板,取了出來!”
宋堅也道:“秦兄弟説得是。白老大,青幫弟兄,散處海外的還很多,尚且可以分得開來,但像飛虎會那樣,除了七八人之外,已再無他人,莫非得了巨金,便是由七八個人分享了麼?”
我沉聲道:“白老大,你得好好想一想,莫為一時錯念,誤了一世英明!”
我不顧一切地講出這樣的一句話來,舉座盡皆愕然!因為可以説,從來也未曾有人,對白老大講過這樣的話,本來七嘴八舌的爭論,立時又靜了下來。只見白老大託着頭,並不望眾人,呆了好半晌。
我心中也在暗慶得計,因為只要説服白老大,白奇偉的陰謀,便難以得逞。好一會,在鴉雀無聲中,白老大才抬起頭來。
每一個人都望着他,等待着他的決定。但白老大卻忽然“哈哈”一笑,道:“我剛才只當老眼昏花,原來並不是!”
他此言一出,人人盡皆愕然,連我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他話一講完之後,立即面色一沉,道:“你剛才話説得極有理,但在下倒有一言相詢。”
我看出事情,已然十分不妙,但是卻不得不硬着頭皮,道:“白老大請説。”
白老大一字一頓,道:“敢問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我一聽得白老大問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一時之間,不由得如同五雷轟頂一樣,頭皮發麻,不知道説什麼才好!
而座間也變出了一陣喧譁之聲,白奇偉道:“大家靜一靜,聽家父説下去!”
我也在這時間,略為定過神來,道:“白老大,你怎麼啦?秦正器你都不認得了麼?”
白老大道:“是,你很像秦正器,連手臂上的刺龍也有,你學得很不錯,但是你卻太能幹了,秦正器要像你那麼能幹的話,黃龍會又何致於局處浙西山區,毫無發展?”他講到此處,陡地提高了聲音,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敢來假冒秦正器?”
白老大此言才一出口,立即便有四個人,離座而起,閃到了我的身後。
我回頭一看,四人已將我包圍住。
我自頂至踵,生出了一股涼意,忙叫道:“宋大哥,你看這是什麼話?”宋堅也站了起來,道:“一經白老大提醒,閣下該是表現得太能幹了!”
我知道,即使在處理那筆財富上,我和宋堅的意見,完全一樣的話,但如果我的身份被揭穿,宋堅也決不會和我站在一邊的!
我手心已然出汗,道:“白老大,那麼你説,我是何人?”
白老大推開了椅子,站了起來,道:“不論你是什麼人,你絕不是秦正器。兄弟,你扮秦正器,扮得十分像,幾乎連我也瞞過了,但是你卻忘了一點,秦正器只是一個粗漢子,我看你卻是極其能幹的人!”
在白老大講那幾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離座而起,將我圍在中心。
白奇偉更趨眾而前,待向我撲了過來,白老大立即喝道:“住手!”白奇偉停了下來,離我不過五六尺遠近,道:“爹,我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白老大沉聲道:“他是什麼人?”白奇偉面上,現出得意無比的神色。道:“他一定是衞斯理!”
白奇偉的話,才一出口,便聽得白素道:“哥哥,你別亂説!”白奇偉冷笑一聲,道:“妹妹,你放心,我還不致於連這一點都料不到,你何必到處幫着這個與我們七幫十八會作對的人?”
白素怒道:“這是什麼話?我憑什麼要幫着衞斯理?”白奇偉得理不讓人,道:“妹妹,當着那麼多叔伯,説出來就不好聽了!”白素又氣又急,幾乎哭了出來,白老大喝道:“住口!”
他“住口”兩字,出口之後,整個大廳之中,都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敢説話。白老大道:“兄弟,你既然有膽,冒充別人,混進我們中來,難道連承認自己是誰的勇氣都沒有麼?”
我在這時候,心中的焦慮,實是難以形容!
在那片刻之間,心念急轉,不知曾想到了多少脱身的方法。但是,不要説這時候,圍在我身旁的人,足有三十個之多,又是個個身懷絕技。就算我只是面對着白老大一人,只怕也是難以脱身!
我竭力鎮定心神,道:“白老大,你也未免將我看得大小了,我就是衞斯理!”
我話才一講完,白素以手掩口,“啊”地一聲驚呼,眾人也是一陣譁然,白奇偉一個箭步,掠到我的面前,五指如鈞,伸手向我當胸抓到。我身形一側一矮,反勾他的手腕,以三隻手指之力,向外輕輕一帶!白奇偉絕想不到我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竟然敢予還手,因此我一出手,便自得手,白奇偉身形一個踉蹌,向外跌出了七八步去。白奇偉一向外跌出,圍着我的圈子,立即小了許多,白老大擺了擺手,眾人又停下了來。白奇偉在地上,一個翻身,跳了起來,狠狠地瞪着我。白老大望着我,道:“衞兄弟,這幾年來,我雖然沒有在外走動,但是外面的事情,我卻也知道不少,你為人行事,我也大有所聞,頗敬你是一條漢子!”
我立即道:“多謝白老大這一句話。”
白老大的面色,突然一沉,道:“衞兄弟,可是你今日此舉,卻是犯了咱們七幫十八會的大忌,你有什麼話,快些交代吧!”他一面説,一面已經緩緩地揚起手來!
白老大一揚起了手,衣袖褪下露出手腕之上火也似紅一隻瑪瑙手鐲來。我一聽得白老大的這幾句話,已經知道白老大今晚,絕不肯放過我,一時之間,幾乎已經絕望了。
可是我一看到那隻火紅的鐲子,立即想起紅紅來,忙道:“不錯,我的確有話要説。”
白老大道:“你不妨直説,就算有一些什麼事,你必須要做的,我也一定可以代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