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官人就是這麼一個既叫人尊敬又令人害怕的人。
無疑的,他是涼州一霸;官面上,他有不少有勢力的朋友,連知府大人都不時地去拜候他一下,請教些問題,這樣官才做得久,若是沒取得楚大官人的友誼,地面上準備出幾件無頭大案子,逼得知府滾蛋。
江湖上楚六爺也是響叮噹的人物,他是天府八派中的老六,手底下有一批能人不説,附近知名的江湖人也跟他有交情。
當地開鏢局的不説了,就是遠處的鏢行走鏢路過此地,也一定要備上一份孝敬,前去拜候一下。
楚六爺若點了點頭,保證一路平安,否則,那支鏢準出問題。
洪九郎和馬伯樂來到此地,一打聽楚天涯的情形,只有搖頭嘆息的份兒。
馬伯樂道:“難怪他那天不敢跟老弟當面交手了,他置下這麼大的一份事業,怎麼肯跟人拼命呢?”
洪九郎卻一笑道:“他這份家財建起來不易,倒下來卻很快,我這兒找上門去,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馬伯樂道:“我想他不會待在家裏等你去找他的,他花了那麼多的錢,找上五毒殺手門都沒能對付下你來,早已嚇破了膽,多半是逃到蘭州去了。”
洪九郎笑道:“我知道,我故意放他走路的。”
“老弟,你不是要對付天府八狐嗎?幹嘛遇上了又要放他走路呢?”
“我不光是對付天府八狐,還要徹底地摧毀他們邪惡的勢力,撕破他們的假面具,絕了他們的依仗。”
他們在武威城中風風光光地住了兩三天,洪九郎公開聲言,説要找楚天涯算帳。也説他一路過來,已經破了紅狐莊和黑狐別莊,現在輪到玉狐堡了。
洪九郎的事蹟比他的人傳得快,洪九郎的話倒是沒人懷疑,大家洪九郎這個人也抱着敬而遠之的態度。
自然,私底下有人向他求情説他跟楚天涯之間也許起了誤會,只要能説開,楚天官人是個很夠意思的朋友,一定會叫洪九郎滿意的。
有人好心來告訴,説楚天涯勢力很大。行事不擇手段,要他小心,也有人是來投訴的,説他們如何受到楚天涯的迫害,請求洪九郎為他們申雪冤屈。
洪九郎都婉轉地應付過去了,但他要找玉狐堡麻煩的事,卻已公開地宣揚了出去。
所以他在第四天,匹馬單身找上玉狐堡時,那兒早已聚集了一大批的人,等着看熱鬧。
平時勢顯赫的玉狐堡,那天卻顯得可憐兮兮,大門緊閉,門上連一個人都沒有。
洪九郎敲了半天的門,才有一個老頭出來開了門,見了洪九郎就撲地跪下了,直求饒命。
洪九郎把他扶了起來,道:“老人家,我找的可是楚天涯,不是找你,你害怕什麼?”
“堡主在三天前匆匆地趕回來,住了一夜就走了,把家中的人也帶走了一大半。”
洪九郎冷笑道:“玉狐堡有幾百口人呢?走了一大半,也有兩三百人,居然會沒人知道?”
“是真的,他們都是夜裏趁黑走的,有些則是分批悄悄離開的,儘量不動聲色,一天前就走光了。”
一個賣肉的證實道:“這是真的,往常堡裏都要我送上百斤肉,昨天卻只要了二十斤。”
老頭兒道:“其實二十斤也是做做樣子,現在堡裏只有十來個人,那肉還剩了一半在廚房裏呢!”
“他們上哪兒去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堡主只説有要緊事,必須離開一陣子,堡裏的開銷由一位錢帳房來管支付,看樣子短期內不可能回來,連三位姨奶奶都分開回孃家了。”
洪九郎冷笑道:“他倒是跑得快,他知道我要來嗎?”
“他沒説,不過堡裏有人傳説堡主是為了躲開一個厲害的仇家,那個人很有本事,已經殺傷了堡主的兩個師兄弟,立刻就要找上門來了。”
“那大概説的就是我吧!”
“這位大俠,您跟堡主有什麼過節,該找到他解決去,我們只是下人,領工錢吃飯的……”
洪九郎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找你們,但絕對不放過他,你告訴他,躲起來可解決不了問題,不如正大光明地出來解決一下,否則我就死等在這兒,看他能躲多久。”
“是的,大俠,小的若是看見堡主,一定會告訴他,只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洪九郎笑道:“我相信他沒走遠,他若窩得住,就叫他躲着好了”
他含笑離開了玉狐堡,回到城裏的客棧中。
這時大家知道楚大官人被他嚇得躲了起來不敢見面,對他更尊敬了,但是敢接近他的人更少。
誰都知道楚大官人不會甘心如此被擊敗的,必將有極為厲害的報復手段,這個年輕人恐怕難以逃過毒手,這時跟他過份接近,無異是跟自己過不去,楚大官再回來時,日子就難過了。
整天跟洪九郎在一起的有馬伯樂,他似乎是豁出去了,只有他是不怕麻煩的,但他卻也沒遇上麻煩,每天仍是很逍遙的跟着洪九郎轉來轉去。
像這樣轉了三、四天,每天都有人預測他們活不過明天,但是第二天,他們仍然出現在大街上罵楚天涯沒種。
人們就開始傳言猜測,楚天涯是真的躲了起來了。
到了第五天。
馬伯樂沉不住氣了道:“老弟,我看楚天涯多半是躲到蘭州去了,咱又何必於耗在這兒?”
洪九郎卻笑道:“不可能,他假如躲到蘭州去,只會一個人悄悄地走,用不着舉家帶眷整個地跑,他的基業太多了,他捨不得放棄的,到了蘭州,他不但是寄人籬下,説不定連骨頭都叫人給吞了。嶽天玲跟處他們的並不融洽,一直在找機會吃掉他,他不會笨得自己送上門去的。”
“時際不同。現在是他們要共同對付你的時候。”
“馬老哥,你若是嶽天玲,你會相信這件事嗎?”
馬伯樂終於搖搖頭,嘆了口氣道:“別説人家不相信,我整天跟你在一起,也是無法相信,你一個人,接連地挫敗了五毒殺手門的幾批殺手,殺敗了天府八狐中的二狐,把玉狐嚇得躲着不見人,那像是神話了。”
洪九郎一笑道:“正因為這事沒人相信,所以楚天涯不會去告訴嶽天玲而自討一場沒趣,他也不願意去警告嶽天玲,提醒他們的注意,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丟不下這兒,他只要一離開這兒,此地的一切就不屬於他了。”
馬伯樂只有苦笑道:“好了,老弟,就算他躲了起來,但是他不出頭,你也找不到他,咱們難道整天耗在這兒等他不成?”
洪九郎微笑道:“不急,捕狐要有耐心,慢慢地總要現形的,獵人捕狐時,通常都利用獵物,把狐狸趕到洞裏,再在洞口生上一把火,用煙把它燻出來。”
“可是你既沒有獵狗,又不知它躲在那個洞裏。”
洪九郎道:“獵狗是現成的,只看你如何運用而已。”
“兄弟,我實在聽不懂你的話,那來的現成的獵狗?”
“老哥哥,你別問這麼多了,耐心地在這兒等兩三天,我保證可以找到他。”
馬伯樂沒辦法,只有陪他等下去。
洪九郎依然白天在市上閒逛,晚上則早早睡覺了,馬伯樂住在隔壁,聽見他在隔壁悄悄地出去,本來也想跟蹤的,可是又忍住了;洪九郎的行動太敏捷,他未必追得上,如果泄露了自己的行藏,倒是不上算了。
第二天早上,洪九郎起得早,就在縣衙附近的茶樓裏坐着,泡了壺茶,叫了兩客牛肉餡兒餅,慢條斯理的吃着。
馬伯樂也跟他在一起,看見縣衙裏的公人進進出出很忙碌,忍不住道:“縣裏好像發生什麼大事了,着這些公人的樣子似乎十分緊張。”
洪九郎道:“管他呢!反正沒有咱們的事。”
但是他的眼睛卻仍是在注意着縣衙門口的動靜,直到城面出來了一個班頭模樣的人,帶着十來個公人匆匆地向西行去。
他一笑道:“獵狗出動了,我們跟着捕狐去。”
馬伯樂一怔道:“獵狗?你是説那批六扇門的?”
“不錯,楚天涯在此地成了這麼深的氣候,必須要跟官方的人打成一片,他躲着我們,又要維持他的勢力,自然要靠着官方的勢力,因此我們找不着他,官方的人卻很容易尋得到他。”
“這個我也知道,可是他躲了起來,官方的人跟他串通一氣,只有幫他掩飾,怎麼會去找他呢?”
“那是因為縣太爺丟了官印,為了前程,必須要逼他出來解決,這時候可顧不了交情了。”
“縣太爺選取了官印,兄弟,是你拿的?”
“不是我,是楚天涯。”
“玉狐躲命都來不及,那有心情去找縣太爺開玩笑,這一定是你下的手,昨夜你偷偷出去了一趟。”
“老哥哥,你的耳朵很尖呀!我以為你睡着了呢!”
“兄弟,我哪兒睡得着,雖説你把楚天涯逼得躲了起來,可是保不住他會派人來施暗算的。”
“這一點你大可放心,五毒殺手門被我挑了四門,在這兒,他找不到人來替他賣命了。”
“可是兄弟,你這一手玩得不太高明,如果證實了是你偷盜官印,你可是惹官司上身。”
“找不到我頭上的,官印的盒子曾在利民當鋪的庫房裏藏着,他想賴也賴不掉,那當鋪的是楚天涯開的……”
“是你栽的贓,六扇門中的人都是老公事,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玩了手腳。”
“那也沒關係,縣太爺急的是要找回大印,並不在乎是誰動的手腳,他會把楚天涯逼出來的,何況在那家當鋪的倉庫中,藏着的贓物多着呢!這些贓物,可都是幾個月前,本縣大户人家失竊的珍品,也是楚天涯自己下手偷盜來的賊贓。”
“這下楚天涯是真正的完了。”
馬伯樂嘆了口氣道:“楚老六真幹了這些事?”
“我入塞只不過一個多月,這可是幾個月的案子,不可能是我栽他的贓吧?”
“楚老六已經有那麼多的錢了,十嘛還要做這種事呢。”
“他有貪慾,也有收藏癖,許多珍奇古玩都是人家的傳家寶,人家也有錢,不缺銀子花,用錢買不到,他只有下手偷盜了。”
“兄弟,你對天府八狐的底細很清楚呀!”
“我到中原來是為了捕狐的,當然要打聽清楚一點,天府八狐的底細我多少有個底子,只有兩個人不清楚。”
“那兩個人?我幫你打聽一下。”
“一個是飛狐樂天湘。”
“她在飛狐宮,自立一個門户,與外界不通往來,雖然名列八狐,卻與其他人不通往來。”
“我知道的也是這些,卻不知道她在做些什麼,飛狐宮是武林中最神秘的地方;還有一個人是幻狐韓天化,這傢伙擅於易容潛形,一直在暗中活動,摸不到他的底子。”
“這個人也是神秘人物,的確是不易捉摸,老弟,這麼説來,你對嶽天玲他們也很瞭解了?”
“多少總有一點底子。”
“你有把握對付他們嗎?”
“沒把握,否則我早上蘭州去把他們一起解決了,何必還要一個個的個別擊破呢?”
馬怕樂道:“嶽天玲他們三狐霸居蘭州,不僅勢力龐大,而且他們本身的技業也不像另外三狐那樣好對付。”
“我知道,所以我才沒把握,但這件事卻是非做不可,有把握要做,沒把握也要做。”
“老弟,你有沒有考慮到萬一你失手陷在他們手中?”
“我從不考慮這種事,也不去操這份心,因為我若失手,連命都保不住了,操心也沒有用。”
馬伯樂不禁默然,片刻後才道:“那個姓吳的班頭已經走遠了,我們快追上去吧!”
“不急,他們此刻一定上利民當鋪搜庫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跟上的。”
那位大班頭叫吳能,外號也被人稱為無能,但他辦案的本事卻相當能幹。
吳能從利民當鋪裏出來,臉色相當難看,吩咐手下人,把當鋪中的朝奉與夥計都看守了起來。
他只帶了一個人,急急來到一條巷子裏,那是縣城裏的私娼寮,他揀了一家較大的門户,直接闖門而入。
楚天涯果然是在這兒,有一個私娼陪着他,這時還沒有起來呢!
吳能推門走了進去。
楚天涯只有穿了小褂褲,連忙披了件外衣,起坐相陪道:“吳兄,一大早就來下顧,一定是有急事?”
吳能看了他一眼道:“楚大官人,在這涼州地面上,兄弟承您提拔,大家合作的很愉快,相信你大官人再換個人,也不會像兄弟這樣巴結你的了。”
楚天涯忙道:“是的,是的,吳兄對兄弟的幫忙,兄弟十分感激,而且兄弟對吳兄的恭敬也不差,只要吳兄吩咐,兄弟幾時打過折扣的?”
“可是你大官人卻叫兄弟混不下去。”
“這是什麼話?不管地方上出了什麼事,兄弟無不盡力,即使兄弟這兩天落難中,也不敢瞞了吳兄,仍然把落腳處告訴吳兄,以便隨時聯絡。”
“大官人要兄弟抓姓洪的小子小辮子,兄弟實在無能為力,那小子的後台似乎很硬。兄弟才在上官面前提了一句,立刻就受了申斥,而且他在此地極得人望,有許多人把他當作生佛救星,這也怪大官人平時得罪人太多。”
楚天涯只有陪笑道:“這個兄弟明白,但兄弟要在這兒創下一片局面,得罪人是難免的,好在兄弟跟一些士紳大户相處尚佳,諒來不會有使吳兄為難之處。”
“一些尋常百姓,兄弟還能壓得下,可是大官人不該把玩笑開到上官頭上去了,你搬了他的大印。”
“什麼?我盜了縣衙的大印?這是從何説起,我這兩天連自己的麻煩都擺不平,還會為自己添麻煩?”
“不是添麻煩,你是想省麻煩,你盜印之後,留下了一張字條,説若要失印復得,最好將洪九郎驅逐出境,雖然你沒具名,可是洪九郎公開揚言要找你算帳,卻發生了這種事,不擺明是你嗎?楚大官人,這件事你可幹得實在不聰明。”
“兄弟可以相信,可是上官不相信,他親自下了手令,要兄弟到你的利民當鋪去搜索。”
“那兒可不能去,兄弟有些秘密在那兒。”
“不去也不行,上官這次是動了真火,而且事情也被逼急了,雖是指令兄弟帶隊,另外卻指定了幾個人隨行,那都是上官的心腹。”
楚天涯連連頓足。
吳能卻冷冷地道:“在倉庫中發現了裝大印的盒子,而且還有不少東西,都是申報在案的失物,你大官人可真夠意思。”
楚天涯紅了臉道:“那些東西兄弟自承是我下的手,因為我實在喜歡,而且那些人又不肯割讓……”
吳能淡笑道:“其實那些案子,兄弟也隱約猜到是大官人做的了,連失主心裏也都有些影子,只是沒有證據,大家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但是這次失物露了相,兄弟他難以袒護了,最糟的是放官印的盒子也在倉庫中。”
楚天涯急了道:“那不是我,我沒這麼笨,盜了官印還把盒子放在自己的庫房中。”
“兄弟知道事情不太合理,可是上官丟了大印,萬分火急,盒子又在大官人的倉庫中找到,盒中缺了大印,叫兄弟想掩飾也沒有辦法!”
楚天涯慢慢冷靜下來道:“我知道這是洪九郎做的手腳,無非是逼我出頭而已。”
吳能道:“看來大官人是非出去一趟不可了,別的事都好辦,上官失印非同小可,也不是兄弟的那些兒郎們挨幾下板子就解決的,兄弟先來通知一聲,已經算是賣足了交情,底下的事要如何交代,全憑大官人一句話了。”
楚天涯想了一下道:“你出去找到洪九郎,告訴他,今夜初更,我在玉狐莊等他,跟他作個了斷。”
吳能道:“官印的下落呢?”
楚天涯道:“我沒拿,相信是洪九郎那小子為了逼我出頭而施的鬼計,我跟他碰了頭,一切都會有交代的。”
吳能沉吟片刻才道:“但願是如此,否則兄弟只好不顧交情,硬栽在大官人頭上了,因為盒子在你的倉庫裏發現,兄弟也必須對上官有個交代,否則大家都過不了關,底下的事就更難辦了。”
吳能告辭去了,屋子前後卻各留下了一個人,明擺着是監視着他,後面那個還好,前面那個乾脆就坐在廳房中。
這是間半開門的暗娼館,弄個公人坐在那兒,自然是很不方便,幸好這是上午,沒什麼客人來,但是那個鴇母可進來説話了。
她向楚天涯道:“楚大爺,您要辦什麼事兒,還請挪個窩兒吧!在這兒有兩個六扇門兒的前後把着,實在不方便。”
楚天涯很生氣,出去問那個公差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監視我不成?”
那差人笑笑道:“大官人,這是吳頭兒的吩咐,不管您上那兒去,都不準離開我們的眼睛。”
楚天涯火了道:“笑話!楚某又沒犯法!”
那差人道:‘大官人,吳頭兒已經是夠交情的了,説您沒犯法,大概連城隍廟的泥菩薩都不會相信。”
楚天涯幾時當面受過這種頂撞的,面子上下不來,一拍桌子道:“‘好!説楚某犯了法,你們拿鏈子來鎖人呀!”
那差人可不像吳能那樣講交情,吧的一聲,把身上的鏈條往桌上一摔道:“姓楚的,你再説一句話,看大爺敢不敢鎖你,媽的!你還以為你是大爺呢!縣太爺已經下了條子要逮你了,是吳頭兒一再地壓着。”
楚天涯沒想到對方説翻臉就翻臉,一時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以他的脾氣是忍不下這些的,但他知道這時候可不能發作,假如真幹起來,憑這小子的一個公差是拿不了他,可是公然拒捕後,他在此地就成了個黑人,一切地位與多年的努力都完了。
他這才意識到這正是吳能的陰謀,想擠得他容不了身呢!
因為他在此地的許多生意,都是利用別人的名義開設的,吳能都很清楚,他只要一背上案子,吳能就可以明裏暗下手,至少吃掉他一半的財產。
一剎那間,他才意會到一種失落的悲哀,他所建立的一切,都是虛空的,顯赫的聲勢了都不實在的。
陪他歇宿的那個娼子金菊花,出來説好説歹把那個公差勸住了。
楚天涯一氣之下,也不再躲藏了,穿好衣服,公開地出了門,那兩名公差也跟着他,一腳來到了玉狐堡。
堡中的人已空了,只有幾個老傭人在,連傢俱也被搬走了不少,那些人都以為他不可能回來了。
對他的歸來,大家都很意外,管門的老傭人老秦前來嘮嘮叨叨地報告,大致是説各人的動靜,以及什麼人拿走了什麼東西,聽得楚天涯十分煩躁,沒等説完就把他打發走了。
一個人回到屋子裏,那兒也零亂不堪,好在還乾淨,他往炕上一倒,聽見有人進來,以為又是老秦來找他嚕嗦。
於是不耐煩地道:“老秦,別説了,叫他們拿好了,有本事全拿光了,反正這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要我楚大爺不倒下去,不怕他們不乖乖地送回去!”
“問題就在此,你楚大爺真倒下去,那些東西就回不來了。”
聲音是很陌生的,楚天涯跳了起來,看清是洪九郎笑吟吟地站在桌子旁邊,他先是一怔,隨即頹然地道:“洪九郎,你真厲害,你已經擊倒我了!”
洪九郎一笑,道:“我可沒這麼大本事,是你自己擊倒自己,當你做第一件昧心的事情時,你就開始在打擊自己,直把自己擊倒為止。”
“洪九郎,你別説風涼話,楚大爺已經認輸了,要殺要剮隨你便,但是可不吃你這一套!”
洪九郎看着他,目中流露出同情之色道:“楚天涯,你完全不像個江湖人了,你的豪情呢?”
楚天涯神色變了一變,終於嘆了口氣道:“我不想做江湖人,江湖人做得使我寒了心,我來到此地,替九個江湖人收過屍,他們都是曾經顯赫一時的江湖人,可是到了最後呢?老死路旁,連個葬身之地都沒有,還是我施捨了一口棺材埋了他們。”
“你自己想想,江湖人只會武功,此外無一技之長,可是跟別人一樣,要吃飯要穿衣服,銀子不會從天而降,我如果嚴守老師傅的戒律,不偷、不盜、不搶,我能幹什麼?”
“什麼都能幹,保鏢、打獵……”
“老弟,這兒不是天山,獵物都絕了種,除了烏鴉麻雀之外,連島毛都看不着一根,我打個屁的獵,至於保鏢更不是人乾的,銀子賺不到幾兩,卻跟黑道上結了仇,再大的本事也逃不過一連串的險謀暗算。此地有十幾個很有名氣的鏢客,全都垮了,丟下一趟鏢,就是把身家性命都賠進去了還不夠。”
洪九郎怔了一怔道:“照你這麼説,江湖的路子竟是沒人願意走了?”
“那也不盡然,當個江湖人要能耐得住貧窮、耐得了平凡,但是老師傅太出名了,我們一出師,就繼承了天狐的盛名,我們就不能丟臉,老師傅也傳給了我們一身不算差的武功,使我們不甘於平凡,他又沒有給我們一筆足夠花用的錢,我們總要活下去。”
洪九郎想了一下道:“活下去的方式很多,但你們卻選了最壞的一種,食人而肥。”
楚天涯嘆了口氣道:“隨你怎麼説吧!人就是這個樣子,説別人都容易,自己經歷到那種情況時,就不一樣了。”
洪九郎笑道:“楚天涯,那只是你自己安慰你自己的理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們都超過了那個道理的範圍了,老師傅要我清理門户,但就不為那重關係;我也要對付你們的。”
“隨你的便吧!你已經毀了我的一切了。”
他伸直了兩隻手,做出一付挨宰的姿態。
洪九郎道:“你難道不想反抗?”
楚天涯道:“在你面前我不想動手,十年來,我也很少跟人動手,武功早就荒疏了,你是老師傅教出來的,天狐門的武功你都瞭如指掌,所以我不想自討苦吃。”
洪九郎看了他一眼,突地伸手捏他的脈門,楚天涯也閃躲了,但是仍被他輕而易舉地握在手中。
稍稍一用力,楚天涯已痛得滿大汗直流,臉色也變得蒼白,呻吟着道:“洪九郎,念在同門之誼,你就給我一個痛快,別作賤了。”
洪九郎奇怪道:“你的武功怎麼退成這個樣子?”
楚天涯嘆了一聲道:“久疏練習,有一天我認為該振作一下,想好好練一下,那知一練岔了氣,半身血脈不遂,在牀上躺了半個月,好不容易才恢復過來。我知道這一輩子是完了,再也無法在武功上跟人爭長短了,所以我只有拼命地撈錢,吸收黨羽,為的就是保護自己。”
“那些黨羽真能保護你嗎?”
楚天涯低下了頭:“你沒來之前,我以為可以靠他們的,可是你橫掃紅黑二狐,幾度擊退了五毒殺手門的殺手,使他們都寒了膽,沒等你找上門,他們都溜了,可見這些人還是靠不住的。”
“花了這麼多錢,竟然買不到一個真心的朋友。”
“真心朋友不能用錢去買的,必須要以真心去交換,我何嘗不是想交幾個真心的朋友,可是沒辦法,我能找到的都是一些飯桶,沒有一個是可共心腹的。”
洪九郎也輕嘆一聲,然後道:“縣太爺的官印在他花園裏八角亭的頂子下面,你去通知他派人取下來,剩下來的麻煩你自己能擺平得了嗎?”
“只要官印有了着落,其他的問題不難解決,那個吳能只要有錢就好辦,連縣官都一樣。”
“你的庫房裏發現的那些贓物呢?”
“懸案已久,大家都淡忘了,只要用錢封住一些人的口就行了,只要我在這兒,我的那些人還會回來的,他們一回來,地方上不敢奈何我的。”
洪九郎點點頭道:“好,你把人找回來吧!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以後不得在地方上再作惡。”
“很久以前,我就不在地方上做壞事了,我修橋補路,行善事從不後人,做壞事往往是被窮困逼出來的,我已經有了錢,何必還去幹壞事?”
“可是你在這兒的口碑還是不太好。”
“這是難免的,討好了一些人,就不免得罪一些人,我在這兒得罪的都是一些有錢的人,對窮人卻是十分憐恤的。”
洪九郎點點頭道:“我也是因為聽見一些窮人對你頗為感激,才特別對你客氣,放過你一馬。”
“你不再找我的麻煩?”
“不,我清理門户的責任還是不能放棄的,你在這兒等着,我把其他人-一找齊了,再來通知你,然後你們一齊跟我上老師傅那兒領罪去。”
楚天涯道:“可以,我這一生中最大的一件憾事,就是參與他們共同設計謀害老師傅,天幸他還在,我也很想去懺悔一番。”
洪九郎拍拍手道:“我走了。對了,你既然願意存心懺悔,重返師門,我們就是師兄弟了,我要用點錢。”
楚天涯十分大方,在身邊取了一個摺子道:“這是常厚銀號的存摺,上面有十萬兩,在每一處分號都可以提,我帶在身上,原是準備必要時逃亡用的,現在用不着了,你就帶着用吧!若不夠可以告訴我,在十萬兩之內,三天我就可以湊給你,超過那個數目,就要多兩天時間,我的財產多半在生意上,無法立刻變成錢的。”
“這個已足夠了,楚師哥,你很有錢呀!”
楚夫涯嘆了口氣道:“早年我或許賺了點昧心錢,可是後來,我完全是憑着腦筋,以錢賺錢掙下的這份產業,都是清清白白的。”
他雖是這樣説,但是洪九郎卻知道也未必盡然,多少他賺錢的手段並不正常,只是犯不上説破而已。
離開了玉狐堡,楚天涯已經很神氣地將兩名公差找了來,吩咐他們立刻叫吳能來。
洪九郎知道楚天涯不會跑了,他在此地建下的一片事業,畢竟還是有基礎的,仍然可以擺平許多問題。
馬伯樂仍是在外面候着,他對這位小老弟也是充滿信心的。
雖然洪九郎進去有好一段時間,他卻一點都不擔心,靠在一個小樹林裏打瞌睡,看見他春風滿面地出來,忙迎上去問道:“事情辦妥了?”
洪九郎點點頭,把經過都説了。
馬伯樂嘆息着道:“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天府八狐,竟然都只是個紙老虎,經不起手指頭一戳的。”
洪九郎道:“天下事往往就是如此,許多你認為難以擊倒的人,只要你有勇氣面對他們,你就會發現他們並沒有傳説中那麼厲害了。”
馬伯樂道:“他們不是真的老虎,但也不是紙老虎,至少是鐵皮打成的老虎,指頭若不夠硬,戳上去還是痛的。”
洪九郎笑道:“而且這鐵皮老虎肚裏裝了機關,一樣也能咬人的,只不過遇上我這獵人,他們就發不出威風了。”
“老弟,對你的武功和機智,我是沒話説,只有一點不佩服,你幹嘛要向他們拿錢呢?”
“我要用錢,他們既已有心重返帥門,就是我的師兄,我向他們要點錢花也沒什麼呀!”
“渴不飲盜泉之水。”
“馬老哥,這一點我要反對,我這幾個師兄也許做過一些壞事,但是他們卻不是盜賊,他們的財產大部分還是憑本事賺來的;光是靠劫奪,發不了這麼大的財的。”
“他們賺錢的手段不會是光明的。”
“這個我不否認,是商必詐,一分銀子的本錢,他們能賺一錢銀子,那是他們的本事,不能説他們太黑心,畢竟買賣是兩廂情願的事,他們可沒有拿刀架在人的脖子上逼人去買他們的東西。”
“你無非是替你的師兄們辯護而已。”
“我沒有説他們是好人,對他們的罪行,我也施以了應有的懲罰,我認為這很公平。”
“他們不知害了多少人,光受這點懲罰就夠了嗎?”
“馬老哥,你好像非要殺他們不可?”
“殺人者死,他們殺了許多無辜的人。”
“那麼你可以去殺死他呀!”
“我若是有這個能力,早就下手了。”
“他們的武功都已大不如前,你有足夠的能力去殺死他們了,於天正和劉天雄都只剩下四成功力,楚天涯練功走火入魔,連三成都發揮不出。”
“但他們比我可強多了。”
“馬老哥太客氣了,你高明得很,那幾個人就是功力不減退,也不會比你高。”
“老弟,你別開玩笑了,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
“我相信我的估計不會錯,有幾次,我看見你悄悄地離開,動作輕盈敏捷,連我都追不上。”
馬伯樂不禁一震。
但是洪九郎卻笑着道:“我公開地向天府八狐挑戰,只有你老哥一個人敢公開與我同行的,若是沒有幾把刷子,恐怕早就被人宰了。”
“那是託你老弟的福。”
“不然,我們並不是寸步不離,經常有落單的時候,對方暗算的手段層出不窮,你老哥卻一直安然無恙,這證明你確實有應付危險的憑仗。”
“那是人家根本沒有把我瞧在眼裏,沒對我下手。”
洪九郎神色一正道:“過去如何我不説了,下站我們要上蘭州去向嶽天玲等三狐挑戰,這一仗可是硬仗,他們不但手下爪牙眾多,那三個人本身更是技業非凡,所以我要把話説在前頭,老哥哥跟着我不反對,但是必須要靠你自己,我實在分不出多餘的力量來照顧你。”
“老弟可是嫌我累贅?”
“沒有的事,事實上我得有老哥哥幫忙還得力不少,只不過此去是打硬仗,危險性增加了。”
馬伯樂笑道:“公開挑戰八狐,這是何等風光的豪舉,老哥哥我豁出這條老命也不捨得退出的,除非你嫌我累贅礙事,那自然又另作他論。”
“老哥哥同行對我只有幫助,怎麼會累資呢?只是我以前也説過了,若是老哥哥陷入了困境,在我能力範圍內,我一定全力為你解困,設若我力有不逮,請老哥哥見諒一二,我自身的責任太大,不可能捨了自己來營救你。”
“那當然,否則我不是去幫忙而是去搗蛋了。”
“話説開了就行,我們開始上道吧!”
馬伯樂欣然同意,雙騎又開始東行。
但是馬伯樂卻開始心中犯了嘀咕,他不知道自己喬裝的身分是否已為洪九郎識破,他不知道於天正等三個是否泄了底。
不過,他從洪九郎的言詞中,相信還沒有,再者,他更相信於天正等人不至於如此做的。
他們向洪九郎屈服,只是迫於現勢而已,不會真正地甘心放棄一切去向天狐老人懺悔認罪的,自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至於對付嶽天鈴他們,馬伯樂倒是十分熱心的,因為那三個人十分囂張,根本沒有把他這個同門放在眼中。
他以幻狐韓天化的身分,去到嶽天玲的天狐宮時,居然還要在外等候通報接見,能把那三個的勢力弄垮,是他所樂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