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真是年振強的鬼魂乾的。”
“你也相信鬼魂了。”
“除了承認鬼魂的存在之外,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可以解釋!”
我苦笑着:“王振源怎麼了?有沒有什麼奇特的新表現?”
“沒有,他好像完全恢復正常了。”
在江建那裏,我問不出什麼,於是,我和他説着再見,放下了電話。
本來,這件事情,可以説已經過去了,年振強的鬼魂,絕下會來找我,因為那可以説是一件和我無關的事。而且,年振強的靈魂,似乎也已經遠離開王振源,我也不必再為這孩子擔心什麼。
可是,我總感到整件事,還有一些疑點。
然而我卻只是感到這一點,一點也説不出究竟我是在懷疑什麼。
直到第二大,我的懷疑更濃。
第二天的報上,仍然是這件奇異死亡的消息,消息報
導了死者的經濟情形,死者竟一無所有,只剩下極少數的現款。
但是那女傭,卻力證死者有巨量的現款,和大量的首飾,放在她卧室的一個秘密保險櫃之中,當警方人員打開那保險櫃之際,卻是空的。
於是,就有人揣測,死者是由於經濟拮据而自殺的,而警方仍然一點頭緒也沒有。
我看完了那些新聞,掩上了報紙,我的腦中思緒十分亂,有許多許多想法,在我腦中團團打着轉,我已經想到了一些,但是卻捕捉不到頭緒。
我開始懷疑起那是不是真是鬼魂的行為。
鬼魂去報仇,會將保險箱中的一切全帶走?自然下會!
而我根本不考慮死者經濟拮据這一點,因為在她死前,我曾去見過她。我對於自己的觀察力,多少還有一點信心,我一點也看不出她有何經濟桔據之處。
那麼,這件事是人乾的。
我多少有點頭緒,而且,我也突然想到了我最早起了懷疑的一點,那是因為太巧了,年振強的鬼魂為什麼不遲不早,恰好在我拜訪了死者,肯定年振強是死在殷殷之手之後,才去找殷殷報仇?
而且,我又立即想起了我懷疑的第二點,年振強鬼魂的存在,是要通過另一個人的身體而表現出來的,就算承認了鬼魂的存在,也不可能有年振強形象的出現,既然沒有年振強形象的出現,何以殷殷會叫嚷有“鬼”呢?殷殷一定曾看到了什麼,她看到的,自然是年振強所以才會嚇成那樣。警方説卧室中一點沒有掙扎的痕跡,而保險箱中的東西卻不見了,自然是殷殷一看到了年振強,心中發虛,自願獻出來的。而年振強早已死了,即使承認鬼魂的存在,他的鬼魂也不可能形成一個形象,出現在殷殷面前。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本來是坐着的,但是卻直跳了起來。
我找到問題的焦點了!那便是:有人知道了殷殷心理上的弱點,所以扮成了年振強,出現在殷殷的面前。而那人的目的,當然是:那一大筆現款和首飾。這個人,不但知道殷殷心理上的弱點,知道殷殷曾經殺過年振強,而且還知道年振強有一筆可觀的錢財,留在殷殷那裏!當我想到了這一點時,我整個人僵立着,因為適合這個條件的人,似乎就是我!我知道年振強有錢留在殷殷處,知道殷殷殺了年振強我最可能成為假扮年振強,嚇死了殷殷的人。但是我卻可以肯定我自己未曾做過,我甚至絕不懷疑我有可能在夢病中做過那樣的事。那麼,除了我之外,還有什麼人呢,江建!我突然想起了江建的名字,我知道的,他也全知道,是我,就一定是他!我又坐了下來,再度感到紊亂,江建,整件事,全部從他那裏來的,如果不是他告訴我有那件奇事,我根本不會認識王振源,也不知道世上有年振強這個人!
而且,我也想起,當我想和江建一起去見殷殷時,他的神態十分特別,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他不去見殷殷?
我井沒有想了多久,就有了頭緒。
江建現在在學校,但是我卻趕到他的家中去,我匆匆出了門,來到他家門、按了鈴,他的房東認識我,開門讓我進去。
我表示我是和江建約好了的,在他的房間中等他。可是房東卻道:“江老師一定忘記了,他這兩天,都鎖住了房門!”
我心中一動:“他以前是不鎖的?”
“是啊,從來不鎖,”房東回答:“我可以替他打掃房間。”
我取出了一串鑰匙來:“不要緊,他記得房間是鎖着的,所以他給了我鑰匙。”
江建自然沒有給我任何鑰匙,但是我卻有三柄百合匙,要打開江建房門的那種鎖,實在太容易了。
房東也沒有疑心,我輕而易舉,用百合匙打開了房門,走了進去,我將門關上,江建的房間很凌亂,他寧願不要房東收拾房間,而要將門鎖上,自然有原因,那原因只可能有一個:就是在他的房間中,突然多了一些不想被人家看到的東西。
我開始在他的房間中搜索起來,不到十分鐘,我就在衣櫥的下面,拉出了一隻沉重的箱子,一打開那隻箱子,當我提起了上面的幾件衣服之後,我不由自主,吸進了一口氣。
箱子裏全是鈔票,而且,全是大額的鈔票。
看來,當年年振強帶來的財富,真還不少,經過了那麼多年的花用,還有那麼多餘下來!
我又在箱了中找到了一包首飾,然後,我合上箱蓋,將箱子放在原來的地方。
我打了一個電話給江建,告訴他,我在他的家中等他,有一點要事和他商量,請他立時回來。
江建在半小時之後,衝進了房間來,他的面色十分別難看,瞪着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笑了笑:“打開門,我自然進來了!”
他迅速地向衣櫥看了一眼,我又道:“不必看了,我已經搜出了一切,只不過我又照原來的情形放好了它,江建,你是年振強的什麼人?”
我那個問題,是如此突兀,令得江建的臉,在剎那之間,成了死灰色,他身於發着抖,道:“你……你怎麼知道的?”“那是我的猜想。”我回答。
那的確是我的猜想,而且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實我的猜想,我只不過是懷疑而已。
我懷疑江建和年振強有關係的起點,是因為他不肯和我一起去見殷殷。而當我發現了那一箱鈔票之際。我更知道了扮成了年振強去嚇殷殷的就是他。
那就引起了我進一步的恩疑,殷殷竟然被他假扮的年振強嚇死,那他一定扮得十分之像,而如果他不是熟悉年振強的話,怎可能扮得像年振強?在我來説,我就不知道年振強是什麼樣子!
所以,我才突然那樣問了江建一句,而江建的反問,已表示我的猜測沒有錯!
江建的面色,變得十分蒼白,他的身於,也在微微發着抖,他無助地垂着手,口唇哆索着,可是卻又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望了一會:“慢慢來,別急,將你要説的話,慢慢説中來。”
江建的臉色,由白而紅,他突然脹紅了臉叫:“我沒有殺死她,她是自己嚇死的,那完全不關我的事!”
我搖了搖頭:“你對我那樣説,一點用處也沒有,法官和陪審員是不是會接受你那樣的解釋,大有疑問。”
他的臉色又變得蒼白:“你……要將我交給警局?你……不會吧。”
我攤開雙手:“還有什麼辦法?”
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臂,用力搖着:“她是一個殺人兇手,她是謀財害命的兇手,你知道,那是你告訴我的。”
我點了點頭:“是——”
可是我根本沒有再説下去的機會,他又急急地道:“而我只不過假扮了被她害死的人,去索回被她謀去的財物,她一見了我,就自願將所有的財物都給我,她自己打開保險箱,然後,我離去,她死了,那樣,難道我也有罪?”
我對法律不是十分在行,江建的那種情形,是不是有罪,我自然難以回答。
我呆了半晌,又將問題回到最初的時候來:“你是年振強的什麼?”
江建頹然坐了下來,他低着頭,用沉緩的聲音道,“他是我的叔叔。”
我望着他,在聽到了他那樣的回答之後,我的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極度的憤怒,那種怒意,任何人發覺白己被人玩弄之後,都會產生。
江建是年振強的侄子,那麼,他自然也是湘西人,他完全懂得那種土語,可是他卻裝得完全聽不懂得那種話,來戲弄我!
我更進一步想到,自始至終,整件事,都是他安排的圈套!
我惡狠狠地盯看他:“江建,你是一個卑劣的騙徒,大卑劣了!”
江建不敢抬起頭來,他頭壓得更低:“請原諒我,我只不過想明白我叔叔究竟是怎樣死的,當時,我實在太年幼了。”
我厲聲道:“什麼意思?”
江建道:“當我叔叔和那女明星同居的時候,我也寄居在她家裏。”
江建道:“有一天,他們出去時,説是到那個小湖去玩,可是我叔叔卻沒有回來,她只告訴我,我叔叔已在湖中淹死了!”
我難過得講不出後來,我自然不是為了年振強的死而難過,我是難過我自己,竟如此輕而易舉,就被人愚弄了一大場。
整件事,全是江建的圈套!
江建總算再抬起頭來,向我望了一眼,但是他一看到我滿面怒容的樣子,立時又低下頭去。
他繼續道:“當晚,她就將我趕了出來。除了叔叔之外,我一個親人也沒有,我只好去做小叫化子,後來總算有人肯收留我做學徒,我自己再奮發讀書,總算未曾被社會吞沒。”
我仍然不出聲,江建苦笑道:“像我那樣的情形,在我長大了之後,我想調查我叔叔當年的死因,不是自然而然的事麼?”
我冷冷地道:“説下去!”
江建嘆了一聲:“我久聞你的大名,我又沒有錢去請私家偵探調查這件事,而且,事情相隔得太久遠了,普通人未必調查得出,我想,只有利用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才能引起你調查的興趣!”
我冷冷地道:“於是,你就製造了王振源跌進湖水去的那個故事。”“不,不,王振源真是跌進了湖水之中,我在將他救了起來之後,才突然有了靈感,我知道當年我叔叔淹死的小湖,就是那一個,所以我才教王振源做一些古怪的行動,叫他講幾句那種難懂的土語,假作是靈魂附體,要你去調查這件事。”
我感到了一陣昏眩!
原來王振源的怪異舉動,自他口中講出來的湘西土語,全是江建教他的!
而我卻還一本正經,在研究靈魂的存在,已經寫好了大綱,準備寫一篇詳詳細細的文章,送到一個專門研究靈魂存在與否的雜誌上去發表!
大約由於我的面色十分難看,所以江建雙手搖着,好像想阻擋我去打他一樣。
過了好一分,我才道,“那麼,那捲錄音帶上的話,也全是你自己説的了。”
“是……的,我只記得叔叔本來很有錢,可是他的錢,突然間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那天他怒氣衝衝回來,大罵那金鋪,又大罵那個女人,我恰好走到他的身邊,他還重重打了我一巴掌,所以我記得十分清楚。”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突然一轉身,重重擊在一張書桌上,令得桌面的東西,全都震得跳了起來,江建嚇得瞪大了眼,我道:“江建,你利用我去調查年振強的死因,既然知道了結果,為什麼不報警?”
江建結結巴巴地道:“報警沒有用,因為事情過去太久了,我在你那裏,確實知道了我叔叔是被謀殺的,化了三天時間準備,化裝成我叔叔的模樣,半夜偷進了她的卧房之中,她一看到,就幾乎昏了過去!”
我冷笑着,江建急急忙忙地為他自己辯白;“我就問她,吞沒了的錢在哪裏,她自動打開保險箱,將一切都搬了出來,還求我饒她,我根本沒有再做什麼,帶着錢就走,直到第二天看報紙,才知道她已經死了,她是被自己當年的虧心事嚇死的!”
我又是半晌不出聲。
我有理由相信江建的話,殷殷不是江建殺死的,因為當男女僕人衝進房去的時候,殷殷還沒有斷氣,她還在不斷地叫着:“鬼!鬼!鬼!”
後來,自然是因為她驚恐過度,心臟不勝負荷,所以才死了。
江建的話,也不無道理,殷殷如果不是當年做了虧心事,她不會死。
年振強是一個土匪頭,他死有餘辜,殷殷是一個謀殺犯,也死不足惜。
江建可説無辜,雖然他從頭至尾在利用我,但是他如果被控謀殺的話,那麼他這一生就完結了。
我在他的房間中,踱來踱去。
江建一直望着我,我心中固然恨他,但是卻也個想毀了他。
江建看到我不出聲,他苦笑了一下:“衞先生,如果你一定要將我交給警方,那麼,我對你還有一個要求,請你在法庭上,將你的調查所得,殷殷當年是如何謀殺年振強的事講出來。”
我道:“就算我講了出來。你一樣有罪!”
江建苦笑着:“那總比較好些,事實上,我的罪名只不過私自入屋而已,如果不是她殺了年振強,看到假扮的年振強,何必害怕?”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那筆錢,你準備要來,作什麼用途?”
江建黯然道:“本來,我準備用那筆錢,來建造一所貧民中學,因為我絕不能忘記我自己讀中學時,那種困苦的情形。現在,自然不能達到這目的了。”
我嘆了一聲,在那剎間,我改變了主意,我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拍:“好。去實現你的志願吧,我們算是從來也不相識的好了!”
江建陡地抬起頭來,望住了我,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而我連望也不向他多望一眼,拉開門,就向外走去,我出了那幢屋子,急速地向前走着。
我之所以突然改變了主意,道理實在很簡單,正如江建所言,他在法律上所難以洗脱的罪,其實只是私自入屋而已。
至於一個狡猾的殺人犯,因為他的出現而嚇死。那豈是他的的責任?那狡猾的殺人犯,已經活得太久了!
而還有一點很主要的,是我深信江建真的會用那筆錢去建造一所貧民中學,這總也是一件好事。是不?
陽光照射着我的眼,使我的眼睛,有些刺痛,我低着頭,向前疾走着。
整件事,好像是一個偵探故事,而並沒有什麼科學幻想成分,面對於靈魂的存在與否,一點結論也沒有,實在抱歉得很。
但是,記述這個故事,也不是全無意義的
這個故事和大多數與鬼有關的事相類,以發現鬼作祟為開始,但是在經過了深入的調查之後,卻發現作祟的不是鬼,而是人。
正因為那一類的事很多,所以有很多人就認為,鬼是不存在的,根本沒有靈魂,就算有鬼魂,鬼魂也不能做出任何事來等等。
這種結論,自然不對,除非所有有關鬼魂的事,都經查明由人作怪,那才可以得出如此的結論,可是事實上,並不如此,有很多有名的鬼魂活動的記載,都證明並不是人在作怪,而的的確確,是由一種不知何來,無影無蹤的力量造成,這種力量,由於人類對之還一無所知,稱之曰“鬼魂”,不亦宜乎?
對於鬼魂的傳説,古、今、中、外,都盛傳不衰,如果實際並不存在,而能被傳説如此之久,那倒也真是一件怪事了。
或者有人問,既然你堅信“鬼魂”的存在,那麼,為什麼不寫一個鬼魂的故事,而寫了一個偵探故事呢?我只好苦笑,因為人類科學太淺薄了,淺薄到了對“鬼魂”可稱一無所知的地步,淺薄到了想幻想一下,“鬼魂”究竟是什麼東西的最起碼根據也沒有!
但是,見過鬼的人卻着實不少,包括我自己在內,其中有些是不可靠的,有些是可靠的,有機會時,當選擇其中可靠的幾則,記述出來,頗有趣味。當然,那是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