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五城兵馬司,枷了彭城伯的侍衞!”這消息傳得比野火還快!
許多住在京城四鄰的人,紛紛騎了快馬,趕到京裏,只為了看這百年難遇的奇景!
還有人帶了紙筆,把木牌上的公文,抄了回去!京裏的百姓常常覺得,那些權貴大人,有時候還很和藹可親,反而是這些下人,卻欺負人得緊!現在有人幫他們出氣,自然感到十分高興!只是有人暗暗擔心,這南宮少秋恐怕腦袋不保!
這消息,就連處在禁宮中的張太后,都知道了!張太后一聽到這件事,立刻吩咐一眾太監、女官備轎!張太后説,她想去瞧瞧,新任的五城兵馬司,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當張太后的鑾駕,出現在兵馬司衙門時,眾侍衞還認為救星到了;旁觀的老百姓,則暗暗為南宮少秋擔憂!張太后一下轎,衙門前立刻跪滿一地的人。張太后連看都不看,在太監、女官陪同下,逕自走入公堂!
此時,彭城伯府總管張興,正在和南宮少秋交涉放人之事,南宮少秋卻不管張興説什麼,説不放,就不放,氣氛鬧得很僵!張興一看到張太后,立刻跪倒,眾衙役也跪了一地!只有南宮少秋、周快板和楊雲兒等人,長立不跪!
等眾人行完禮,南宮少秋這才躬身説道:“啓奏太后,下官正在審案。朝禮有節,請恕下官無法以大禮參拜!左右,看座!”
原來,自宋代以來,朝儀中都有規定,若是開堂審案,除非是皇帝,其他任何人來,主審官一律不跪拜!宋代用這規定表示,律法尊嚴,高過一切,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
以後各朝,多半也都遵循不替!
張太后坐下後,心想:“這規定我可從來沒見過,有誰把他當一回事的!”不由對南宮少秋,更是欣賞!於是張太后親切地,對南宮少秋説道:“大人客氣了!哀家才要請大人原諒,哀家擅闖公堂之罪!”
南宮少秋説道:“太后客氣了!公堂上所爭者,是非曲直而已,依往例,任何人都可來此旁觀見證!只要太后不以己身地位隨意發言,影響下官辦案的公平。下官不知,太后您,何來擅闖之罪?”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驚失色!大家都以為,張太后聽了南宮少秋的説詞,一定十分生氣!
沒想到,張太后聽了這話,反而更加親切地笑道:“南宮大人律法精熟,果然是國之棟樑!”聽了這話,大家不禁佩服,張太后果然明理知義,不虧她賢德之名,上比宋朝的宣仁太后,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太后又問道:“張興!你來此作啥?”張興知道張太后的脾氣,只是吞吞吐吐,不敢説話!還是南宮少秋,把剛剛張興要求他放人的事情説出!張太后十分生氣,但還是緩緩問道:“南宮大人,未經傳喚,擅闖公堂,意圖擾亂國法,該當何罪?”南宮少秋説道:“啓奏太后!此罪,視情節輕重,輕則罰銀三十兩;重則除罰銀五十兩外,另加杖責三十下,拘役十五日!”
張太后點點頭,對張興厲聲説道:“張興!你可知罪?”張興立刻連連磕頭,高叫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請太后開恩!”張太后怒道:“你又錯了!在這公堂上,最大的不是我,而是南宮大人!你這奴才,竟然求我開恩,你是何居心?應當罪加一等!”
張興一聽此言,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全身簌簌發抖,只見他臉上汗水,一滴滴落在地上!還是南宮少秋説道:“太后!張興原本是太后家奴,情急之時,向主母求援,這也是人之常情。這一點,下官並不怪罪於他!至於擾亂公堂之罪,張興的情節十分輕微,也不算真的擾亂了下官,下官就判他,罰銀三十兩好了!”
張太后説道:“南宮大人,你怎麼説,就怎麼辦!哀家不能,也不敢置一詞,否則哀家也成了違法亂紀的罪人了!”張太后又對張興説道:“張興,你還不叩謝南宮大人從輕發落之恩!”張興立刻跪向南宮少秋説道:“謝大人開恩!”南宮少秋又説道:
“張興!你可要記得,明日午時前,拿銀子來繳!否則,本府就將通緝於你!你可以走了!”
張興跪在地上,點頭稱是!接着,張興又向張太后叩拜一番,這才狼狽離去!
張太后又説道:“請貴府繼續治公!”
呂剛躺在地上,其實他早就醒轉,把剛才一幕,全都看在眼裏,不由十分擔心自己的命運!而居之易的掌櫃,對南宮少秋的能為,再無懷疑,於是一五一十,將呂剛在他店裏的惡行,全部説出!呂剛在旁,越聽越是心驚!
南宮少秋檢具傷單,以及兩造口供,命各人畫押確認,然後説道:“呂剛,你仗勢欺人,戕賊百姓,你可知罪?”呂剛強忍住身上的痛,磕頭説道:“小人一時糊塗,求大人開恩!”南宮少秋冷冷説道:“呂剛,你現在才來求我,未免太晚了!周先生!呂剛之罪,當判何刑?”
周快板説道:“稟老爺!這呂剛乃是朝廷命官,欠錢不還,依户律,該當扣餉,分期加倍歸還!至於打人毀損部份,幸好傷者皆為皮肉輕傷,並無大礙!本案依刑律,犯人除醫藥賠償外,加罰拘役十五日;呂剛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當判拘役三十日!”
南宮少秋點頭説道:“呂剛,本府如此判決,你可心服?”有張太后在一旁,呂剛又敢説什麼呢?於是呂剛説道:“謝大人開恩!”於是南宮少秋説道:“左右來人!帶呂剛下去,好好將養,等他身體恢復後,再執行拘役!”
等左右將呂剛押下去後,南宮少秋這才走下來,帶着眾人,一起正式嚮明理知義的張太后見禮!張太后親自將南宮少秋扶起,説道:“南宮大人免禮!大人斷案,不但條理分明,令人心服口服!那份氣魄,更有如龍圖在世,朝廷得有如此人才,國家幸甚!
明日,哀家當請舍弟,親自來向大人道歉!”
南宮少秋立刻説道:“太后,下官不敢勞動兩位張大人!”張太后又説道:“他們治家不嚴,為貴府添了不少麻煩,理該來此,向大人致歉!同樣在朝為官,品級、責任雖有不同,卻無高下之分。此事既為貴府管轄,南宮大人,你也不必太過客氣!”南宮少秋又謙遜了幾句,才送張太后出門。
張太后有兩個弟弟,一個是未來的彭城伯張昶,一個是右軍都督府都督張升,張太后要他們來向小小的兵馬司道歉,在旁人聽起來,還真是匪夷所思!其實,張太后此舉,乃是隱含深意!張太后知道,自己一家,在仁、宣二朝,可説貴顯無比!幸好自己家人,都還能謙遜自守,家聲一直不差!若是現在讓這些下人,不知收,把門風敗壞了,自己又不可能不死,當自己死後,張家滅門破家之噩,隨時可能降臨!南宮少秋今天整了這些侍衞一頓,反而讓張太后感激於心!她希望,這樣一來,家下人等得了教訓,以後都能安分守己!
張太后要她兩個弟弟來向南宮少秋道歉,是要讓大家知道,張家雖然貴極一時,但絕對不是不明事理之徒!而且,張太后更要讓大家知道,五城兵馬司南宮少秋今日的作為,不但不曾得罪張家,還完全得到張家支持!
當晚,徐承祖和常繼祖連袂來到布衣校書府。徐承祖一見到南宮少秋,大笑道:
“少秋老弟!你這個五城兵馬司,可還真神氣!連張太后的孃家,你都敢惹!”
南宮少秋笑道:“大哥!今日之事,乃是小弟立威之始,不得不豁出去辦,否則以後就更難收拾了!幸好,太后十分明理,要不然,小弟只好祭出黃龍神劍這張底牌,來跟這些不講理的權貴周旋!”
常繼祖説道:“少秋!彭城伯張家,名聲一向不太差,我聽説你惹的是張家,早就知道你不會有事!”南宮少秋又説道:“不過,小弟更相信,只要小弟一切都遵循法理,那些權貴也不能對我怎麼樣!”徐承祖笑道:“這話對是對,不過也要遇到好皇帝才行!”
胡珍説道:“早知道,我今天就該跟着少秋,到堂上瞧瞧!錯過了這場好戲,還真是可惜!”楊雲兒笑道:“表姊!這一點,你大可放心!跟着少秋辦事,以後咱們必然還有許多好戲可看!”眾人一同笑了起來!
徐承祖又説道:“少秋!你這官,當得是很快活,不知上回咱們在淮北所説之事,你沒忘記吧?”南宮少秋説道:“大哥!此乃第一等大事,我怎麼敢忘記呢!大哥請放心,小弟早有安排!”徐承祖欣慰笑道:“這樣就好!”
胡珍奇道:“徐大哥!到底是什麼事啊?”徐承祖笑道:“時辰未到,還不可説!
將來你們就知道了!”
另一方面,在周快板説書的棚子裏,今晚比平常更是熱鬧!有人起鬨説道:“快板大叔,您老今天可得意啦!我看哪,今晚也不必説三國,乾脆就把今天兵馬司衙門裏頭的事情,説來給咱們聽聽,您説可好!”此言一出,滿棚子的人鬨然叫好!
這周快板本來是個隱身市井的奇人!他礙於情面,不得不擔任南宮少秋的師爺!沒想到上任沒幾天,就幹了件這麼痛快的事,自己也得意萬分!於是周快板滴滴答答,打響了手上鐵板,將今日之事,説了個活龍活現,滿棚子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隔天,張昶和張升兩兄弟,果然一同來到兵馬司衙門。南宮少秋見到他們,躬身説道:“下官參見兩位大人!”張昶扶起南宮少秋説道:“貴治不必如此多禮!”張升拿出三十兩銀子,説道:“居之易的賠償問題,張興已經辦妥了,賠給他們的銀子,比大人原先判的還多!這裏是張興的罰銀,請大人收下!至於呂剛,我已經報請吏部和兵部,免除他千户之職!我們兄弟,忝為主人,治家不嚴,實在慚愧萬分!”
南宮少秋説道:“這些惡奴,總是有他們欺上瞞下的手法!兩位大人不明實情,實在是情有可原!只要以後,下官再作整頓時,兩位大人能給予支持就行了!”張氏兄弟一同説道:“一定支持!”
三人又談了許久,張氏兄弟都十分佩服南宮少秋的談吐學養,三人談了許久,張氏兄弟這才告辭離去。呂剛這一案,至此,算是全部了結!有了這個例子,京裏的大小官員,全都鄭重告誡自己的家人、子弟,千萬不要犯在南宮少秋手中,否則,就連他這主人,也不一定保得住他們!
而那些最是刁頑難惹的吏員,此後見到了南宮少秋,也不得不恭恭敬敬的,喊南宮少秋一聲:“南宮老爺!”短短幾天,京城裏的風紀一新!各府的侍衞、下人,羣相告誡,什麼打架圍毆、喝酒鬧事、仗勢欺人、欠錢不還種種情事,全都不敢再犯!還有些人,身上有舊債未清,也趕緊拿銀子去還,免得被人告到五城兵馬司衙門,自己受活罪!
只有少數公侯子弟不信邪,還是依然故我,照着他們往日的習性,成羣結隊當街鬧事,調戲婦女!京裏的老百姓,見到過南宮少秋的威煞,也想看看這位公子老爺,是否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乾脆避開順天府,直接告到兵馬司衙門!
南宮少秋也沒讓他們失望,只要有人來告,探明事實,不論被告是哪一家的少爺、世子,一律拿人,按律嚴懲!有幾名公侯,對他們子弟被罰,十分不服氣。於是,這些爵爺親自到五城兵馬司衙門,找南宮少秋理論!南宮少秋對這些人雖然以禮相待,但卻堅守原則,一切都以法理為準,根本不買這些爵爺的帳!
南宮少秋不鬆口,又句句站在道理上,這些爵爺地位雖高,也實在拿他沒辦法!若是帶了人去胡鬧,又打不過南宮少秋手下那四名差役!這些爵爺們,只好撂下幾句狠話,就此離去!沒想到,只要是去找南宮少秋理論的人,隔天一定會被宣宗罵了個狗血淋頭,就算他是親王公侯,也不例外!眾人這才知道,這位五城兵馬司,雖然才剛上任沒幾天,可是聖眷之隆,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至此,京裏上自親王,下至百姓,人人都知道,這位新任的五城兵馬司,絕對是瓷娃娃一尊碰不得的!要是誰不小心犯到南宮少秋手上,一定會有苦頭吃!就連姜順和他的手下,走在路上也十分威風!
而南宮少秋也沒讓這些人失望!才不過十天功夫,在南宮少秋帶領下,五城兵馬司衙門,大大小小總共抓到三十七名,通緝有案的盜賊!這可比以往一年內,順天府加上五城兵馬司,能夠抓到的還多!更何況京裏富貴之家雖多,警備卻可説是全天下最嚴密的地方!敢到京裏作案的人,必然是偷盜中的高手!這樣的盜竊高手,就算在十天內能抓到一個,就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更何況抓到三十七人?
這並不是南宮少秋有通天本領,而是他的好幫手,實在太多!混混幫,在北京的分舵,是由四個人負責!這四人從小就是孤兒,不但無父無母,就連自己的生辰、姓氏都不知道,從小靠着一些好心的街坊鄰居過活!四人結義時,因為不知年齡,無法排名,只好打上一架,看看是誰的本領大,誰就能當大哥!
大哥、二哥的名份定下後,四人乾脆以百家姓的前四字,當作自己的姓氏!於是趙大、錢二、孫三、李四的名號,就這樣叫開了!四人長大後,因為血氣方剛,又好打不平,常常跟人打架!但因四人沒有功夫在身,總是輸多贏少的局面!南宮少秋到北京時,覺得四人的資質並不差,又很有是非之心,於是傳下武功,給他們資本,叫他們組幫立派,替自己的街坊謀福!這就是混混幫成立的開始!
從南宮少秋授藝,到如今五年了,趙大四人不但有人手,又有產業,闖下的局面早已大大不同!北京外城的百姓,現在都稱呼趙大四人“下九門提督”!意思是説,任何人想到北京做邪事,先得通過他們那一關!南宮少秋有他們做眼線,京裏面任何風吹草動,江湖人物進進出出,南宮少秋全都瞭然於心!再加上,楊雲兒出身於專門劫富濟貧的扯旗門,這可是自古相傳的義賊門户,小偷、強盜的老祖宗!
據説扯旗門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唐朝天寶年間的空空兒,開宗立派的時間,比南宮世家還要久遠!由扯旗門來安排,抓這些小毛賊,還不是手到擒來!這雖然有點兒違反江湖道義,只不過扯旗門的人,早就很討厭這些只顧着自己享受,不管他人死活的“同行”!
而南宮少秋每次起出贓物,凡是無主的,他就留下五成!反正贓物是多是少,都是由他往上報,別人也不清楚!這五成中,半成,賞給姜順等人,他們沒有功勞,但苦勞也不小!一成半,交給趙大四人,算是他們提供線索的酬勞!另外三成,則交給扯旗門,感謝他們協助緝盜!南宮少秋自己,根本不留半分!如此一來,可説皆大歡喜!南宮少秋上任,還不到一個月,京裏的治安風紀,卻已大大不同!許多有錢人家,晚上終於能安心睡覺了!
八月初一,胡瀅上了道奏章,裏頭説,新任五城兵馬司南宮少秋,任期雖短,但卻卓有績效!而現在東廠緹騎都統一職,尚未找到合適人選,胡瀅希望皇上能夠降下特旨,破格任用!這雖然是宣宗和胡瀅安排好了的戲碼,但礙於朝廷規章,不得不如此裝作一番,以免遭到言官非議!
原來,明朝的典章制度,大多出自李善長之手!李善長是個經世大儒,制定的這套制度,最重視考績和監察兩項!
一般而言,明朝的官員在三年考績之期未滿以前,除非犯下重大過惡,否則,就連皇帝,也不能隨意升賞或調任!官員考滿之後,看考績如何,或升官,或留任,或罷黜,都一定會有個交代,不會打馬虎眼!這套制度,乃是為了讓官員,能久安其位,認真辦事而設!不過,也要在政治清明時,才有效用!
原本,在這制度下,就算皇帝想要破格任用一人,也一定要經由朝廷重臣,廷議公推,方可行之!從永樂、洪熙一直到宣德年間,算是明朝政治比較清明的時期,這套考績制度,還算在認真執行!到了明朝後期宦官用事,誰還管你什麼考成不考成?官員只要聽宦官的話,就能得到重用!也因此,雖然宣宗和南宮少秋早有約定,但是宣宗還是得遵守這個模式,以免被人説不遵祖宗制度!
胡瀅的奏章一上,宣宗立刻點頭説好,而朝中幾位大人,早已和胡瀅談過,知道南宮少秋來此的目的,又豈有反對之理?廷議一成,宣宗馬上降旨,還立刻派了一名宦官,捧了聖旨,到五城兵馬司衙門,向南宮少秋宣達旨意!
這名宦官,正是南宮烈秋的朋友阮浪!阮浪自己向宣宗討了這趟差使,就是為了看看南宮烈秋一直極力稱讚的弟弟,到底如何高明!南宮少秋接旨之後,阮浪立刻向他賀喜!南宮少秋從二哥口中,知道這名太監不同凡俗,也十分客氣!兩人坐在堂上,説古論今,談得十分投契,互相都佩服對方的學問見識,訂下了後會之約,阮浪這才離去!
這時,北京城裏的居民,都知道南宮少秋,竟然打破開國以來的慣例,連升兩級,成了東廠緹騎都統!沒有人認為南宮少秋不應升官,反而有人認為,升得還不夠高!這些人認為,憑南宮少秋的本事,就算是大理寺正卿或者是刑部尚書、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他都能勝任愉快!
當晚徐、常兩人又來道賀!徐承祖説道:“少秋!我這回,不僅僅是為了道喜,也是來當信差的。宜春閣那兒,請你去一趟!”徐承祖説完,立刻看了胡珍等人一眼!沒想到,胡珍竟然説道:“少秋!你還不趕快去!瑤仙妹子被咱們冷落了這麼些天,一定很寂寞。依我看哪,這布衣校書府裏,空房間還很多,你乾脆請她把宜春閣關了,人也搬來這裏住好了!胡瀅那老頭可真不是個東西,竟然捨得把瑤仙那樣腆温柔的美人,放在宜春閣受罪,我一想到就替瑤仙難過!”胡珍這話一出,竟然連歐陽紅三人也都點頭稱是!
走出布衣校書府後,徐、常二人對南宮少秋豎起大拇指,一同説道:“兄弟,你還真是罩得住!”南宮少秋搖頭笑道:“河東獅大發慈悲了,這可連我也想不到!”
三人到了宜春閣,春雲早就在門外等候!春雲一看到南宮少秋,就把他們引到書房,一身淡黃晚裝的李瑤仙,臉上帶着笑,以本來面目,和他們見面!南宮少秋看着李瑤仙的臉,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怎麼,總覺得才不過一個月不見,李瑤仙竟然好像清瘦不少!
李瑤仙對南宮少秋説道:“少秋,今天請你來,是把我手上的資料和這幾個月來,我在錦衣衞裏的一點成績,移交給你!”
南宮少秋説道:“瑤仙,這事先不忙。我覺得你好像清瘦不少,可千萬不要累壞了!
以後的事,有我承擔,你總算可以休息休息!”
李瑤仙從小潛心練武,不曾有過男女之思!自從她見了南宮少秋,極欣賞他的文才、武功。待又見到胡珍四人,李瑤仙心中不免有患得患失之感!而南宮少秋自從當了五城兵馬司,就不曾來過宜春閣!這令李瑤仙真是情何以堪!如今聽到南宮少秋温言關心,李瑤仙總算略感開懷!
徐承祖也説道:“李家妹子!如今少秋已經接任東廠緹騎都統,你這宜春閣,也沒有必要再開下去!剛剛胡大妹子説,歡迎你去和他們一起住。我看,你今晚就收拾收拾,明天就搬到布衣校書府去!”
李瑤仙看着南宮少秋,只見他也點頭説道:“瑤仙,這裏確實不用再開了!我也希望你能搬來和我們住!你在這裏,人單勢薄,我實在放心不下!在我那兒,你有什麼事情要移交給我,辦起事來也比較方便!”
李瑤仙暗暗感激胡珍四人的好意,於是她盈盈説道:“少秋,你回去後,先代我謝謝眾家姊姊,等我明日到了,再親自道謝!”這事,就這樣説定了。李瑤仙陰霾盡去,跟眾人言笑晏晏!春雲四人更是識趣,不斷送瓜送果,勤侍候!其實,這裏面最得意的,就是南宮少秋!事態的發展,與他當年的誓言,可説是又近了一步!
※※※
漢王朱高煦,一聽説南宮少秋升任東廠緹騎都統,立刻把計全找來!漢王説道:
“計兄!這南宮少秋果然是胡瀅找來的幫手,為了把南宮少秋弄進來,這老兒還真是下了不少苦工!東廠緹騎都統,是我們在錦衣衞裏,掌握不到的地方,你可要小心從事!”
計全説道:“王爺!這都統,名義上好聽,實際上手下根本沒人,了不起就是上回我讓出來的那兩成!我看他們也成不了氣候!”
漢王説道:“從南宮小子這個月的表現來看,本王覺得,他實在是個不可輕視的對手!他會怎麼做,連本王都還猜不出來,你千萬不要大意!”計全説道:“就如同上回王爺所言,官場上最重要的,就是編制!這個月來,屬下在這方面着力甚多,不再讓他們有可乘之機!錦衣衞的局面,屬下總算完全控制住了!屬下認為,就算南宮少秋再怎麼厲害,沒有正式的編制和員額,他也只能暗着胡來,不能明着跟咱們爭鋒!”
漢王點頭説道:“你總算抓到重點了!咱們以明裏的身份,掩護暗中的行動,只要小心謹慎,不被人拿住把柄,朱贍基這小子,就算明明知道咱們在搗他的亂,可也拿咱們沒半點辦法!”計全又説道:“王爺所言甚是!屬下這時才知道,原來法令規章的漏洞,對咱們竟然有如許好處!”
漢王笑道:“當初本王為了把你弄進錦衣衞,可真花了好大的功夫!你可沒南宮小子幸運,還足足幹了五年,才有今天的地位!本王對你的期望很高啊,你可千萬別讓本王失望,輸給了南宮小子!”計全説道:“屬下一定不負王爺苦心!”兩人談完,計全這才回家休息!
隔天,南宮少秋將五城兵馬司的職務移交後,轉到東廠衙門上任!在宣宗時,這裏還是冷衙門,不像後來,權勢傾天!依照慣例,南宮少秋先去拜訪司禮監金英!雖然金英不管事,但禮貌上南宮少秋必須去見他!畢竟,司禮監金英,乃是東廠名義上的上司!
南宮少秋對金英躬身説道:“新任都統南宮少秋,見過金大人!”
在朝為官的人都知道,千萬不可當面喊太監“公公”,這可是極大的侮辱!如果有人這樣喊了,這些太監當面不説,卻記在心裏,以後一定會跟他搞鬼,讓他當官當得不安寧!對這些有職司的大太監,喊他們大人就好了!
金英極得宣宗信任,也早就受到宣宗的交待,南宮少秋又如此明白規矩,因此他對南宮少秋極為客氣!金英説道:“南宮大人不必如此客氣!東廠的事,以後還得仰仗大人!這些事,咱家就算想管,也沒那個本事!大人對東廠的業務,有何應興應革的意見,不妨説來給咱家聽聽,咱家在聖上面前,還算説得上話!”
南宮少秋説道:“大人!下官認為,東廠也是朝廷裏職司探查偵搜的重要單位,手下卻沒有半點員額!如今,東廠想要辦點事,都還必須仰賴錦衣衞那班人。若是兩方關係夠好,那還沒問題。若是關係不好,東廠行事,可就窒礙難行!因此下官這裏,擬定了一份計畫,希望能將東廠的編制、設備略為擴張,以後才不會受制於人!希望大人能代替下官,呈報聖上,以待裁決!”南宮少秋把他昨晚準備好的文案,交給金英!
金英説道:“南宮大人!你這本,咱家看過後,會交給通政使顧大人!請他以最急件,交給內閣三位楊大人!你今天先到各有關衙門看看,咱家今晚就先向聖上報告一番,明日早朝時,總會有個結果出來!”於是南宮少秋説道:“如此甚好!下官告辭!”
接着,南宮少秋到南鎮撫司衙門拜會!現任的南鎮撫司王仲,果然像胡瀅所説,是個庸庸碌碌、因人成事的角色!南宮少秋對於站在王仲背後,主持一切的朱月仙很感興趣。只可惜,這位月仙郡主,是個有名的大忙人,沒有重大事情,連王仲都見不到她!
這王仲雖然庸碌,打官腔的本事倒不小!王仲認為自己是南宮少秋的先進,手上的力量,又比南宮少秋這個空頭的東廠都統大得多,見南宮少秋時,可説是擺足了架子!
兩人見面時,王仲根本不理南宮少秋,只是隨意敷衍幾句。一直到臨走時,南宮少秋才説道:“王大人!本來東廠一向仰仗南、北二司的人馬辦事!本府雖然剛上任,但卻覺得這樣下去,可也不是辦法!所以,本府昨日已經呈上奏章,請吏部和兵部協商,撥出一些員額,讓東廠能有自己的人手!本府今日,特別來此告訴貴府!以後,貴我兩衙門,再也不必為了東廠要辦的事,貴府不能配合,而起衝突!”
王仲聽了這話,表面上笑道:“這樣很好!本府很早就建議,讓東廠脱離我們,自立門户!本府樂觀其成!”王仲心裏,卻想道:“你這小子不知輕重!密探的組織,豈是那麼容易,就能建立起來的!”
的確,密探之所以能稱為密探,正是因為他們的偽裝太好,不容易讓別人察覺他們的身分,並不是有了人手就行了!錦衣衞衙門裏頭這些人,都明晃晃的站在那裏,任何人都認識!讓這些人去探聽消息,又怎能探聽得到?然而,錦衣衞早就在天下各處,暗藏了無數的眼線和樁腳,還都是世襲的,偽裝起來,可説是天衣無縫!這些樁腳,表面上都有其他的工作,暗地裏,卻為錦衣衞刺探消息!也因此,錦衣衞才顯得如此神通廣大!
太宗剛即位時,對漢、趙兩王確實比較喜愛!錦衣衞布樁的工作,也都由他們兩人主持,錦衣衞真正的力量,也落在他們手裏!以致於,就算現在皇帝強把南、北鎮撫司撤換掉,改用自己信任的人,也沒有辦法把錦衣衞真正的力量收回!這也是為何仁宗和宣宗,無法收回錦衣衞的道理!
幸好南宮少秋早年,以一種近乎遊戲的想法,成立了混混幫,這也可算是一種布樁插卡的工作!混混幫人手足,又都是市井間的熟人,不會讓人起疑!他們只要擁有官面上的身分,足可和漢、趙兩王的人馬一較短長!
接着,南宮少秋又到北鎮撫司衙門去見計全!計全這人,老謀深算,絕對不會像王仲那樣膚淺!南宮少秋剛抵達,計全立刻到大門口迎接,把南宮少秋當作貴賓一般!兩人坐在大廳裏,言不及義地談了許久,把一旁的侍女,悶的直打哈欠。實際上兩人都在試探對方的虛實!
南宮少秋越談越覺得,計全雖然年已五旬,但卻面白無鬚,看起來十分年輕;而且説起話來的語氣、神態等種種特徵,和自己腦海裏記得的一人十分符合!對這計全,更是加意留上了心!計全也覺得,南宮少秋雖然年輕,但心機之深沉,並不亞於計全本人,絕對不是好相與的角色!
計全受江湖流言所矇蔽,誤以為南宮世家沒有人才。現在計全終於知道,南宮世家這一代,最厲害的人,就在他面前!這時,計全認為,蘇州方大昌的事情,絕對和南宮少秋有關!於是計全笑道:“老夫聽説,江南水鄉,風景秀麗無匹。尤其是蘇州,更有人間天堂之名!只可惜老夫一直都沒機會親自去看看!公子出身黃山,江南的風光,公子必然十分熟悉!今日有緣見面,關於蘇州之事,公子何妨説一説,讓老夫長點見聞!
只要公子肯説,老夫就算今生都不曾去過蘇州,也不會終身遺憾!”
計全提到蘇州之事,南宮少秋知道,計全這句話,其實是在説,蘇州方大昌的事,他知道一定是南宮少秋做的,只希望南宮少秋能自己承認!而且計全還特別表明,就算真是南宮少秋做的,這件事也到此為止,絕對不會為了這事,找南宮少秋的麻煩!今天問這話,只是單純的想確認真相而已!
南宮少秋笑道:“計大人!蘇州勝景,在下確實熟悉!只不過,在下覺得,天下間的名勝美景,實在多得不可數計,又何只蘇州一處呢?在下曾經在洛陽一户人家,看見井裏頭開了朵朵白蓮,實在美妙無比!那家的主人曾經告訴在下,不知道是誰種下的白蓮,他們一定要找到蓮花的主人,好好謝謝人家!”
南宮少秋認下蘇州之事,卻也告訴計全,你們白蓮教在洛陽無敵堡下毒的事,無敵堡的人已經知道了,也一定會追查到底!
計全笑道:“紅黑黃青,烈火中來!白蓮的主人想必是以天下蒼生為念,這點小事,不會放在心上!”計全也認下洛陽無敵堡的事,還表示,他們白蓮教,是以逐鹿中原為志。為達目的,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無敵堡死五百多人,算起來乃是小事一樁!
南宮少秋又説道:“芸芸眾生,實在太多,要救也救不完,有的人你説要救他,他還嫌你羅唆!我看白蓮主人的一片心意,恐怕最終還是白費了!”兩人你來我往,話中有話,各逞機鋒,唇舌相對間,已經交換了千招百式!
南宮少秋告辭時,計全也送到門口!計全説道:“南宮大人!有你這樣的同僚,老夫真是快慰平生!”
南宮少秋卻説道:“在下卻不敢有大人這樣的朋友!所以,今日在下已經上了一道奏章,請皇上將南、北鎮撫司和東廠的事權劃分開,以免將來,三個衙門有觸的時候,東廠老是吃虧!”計全一聽此言,立刻驚問道:“南宮大人何出此言?東廠和北鎮撫司一向關係良好,老夫對司禮監金大人,十分尊敬!東廠有事情,調動北鎮撫司的人馬,老夫從來不曾説個不字,現在又何必硬是分開呢?”
計全上回受了漢王的教訓,知道官場上頭,最重要的,就是勢力圍的劃分。計全也在這上面,用下不少心思!而南宮少秋才來北京當官沒多久,竟然就已經抓到這個最主要的重點,當然讓計全大吃一驚!
南宮少秋説道:“計大人!兩個衙門以前處得來,並不代表以後一定處得來!我上任後,不希望自己只是個尸位素餐的空殼子,還想好好地做一番事業!如果一切照舊,萬一我想做什麼,計大人不同意,在下空有抱負,卻無實效,又怎麼能成就事業呢?”
計全説道:“南宮大人!你來自黃山,論江湖地位,足可在武林中稱王,又何必來淌這趟渾水泥?”南宮少秋笑道:“在武林稱王的,現在是我爹,將來是我大哥,再怎麼輪,也不會輪到我!所以我才想來官場上試試手段!我知道計大人是擔心,我這新的東廠緹騎衙門,會不會把計大人的手下職缺分走,讓計大人沒辦法交待!計大人可以放心,你們的員額、職缺,半個都不會動!我只是讓東廠緹騎衙門,正式脱離錦衣衞,有自己獨立的人手和系統!這樣一來,在下認為,計大人應當不會反對這個構想!”
計全聽了這話,知道至少漢王和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勢力,並不會被強制拆散,心下稍安!但從今日的接觸,計全發現,南宮少秋實在很難纏!計全一想到南宮少秋詭計多端,恐怕比他在江湖上“計出萬全”的外號還要厲害!萬一南宮少秋在官面上也有了相等的力量,錦衣衞和東廠緹騎衙門硬碰硬的場面,將來恐怕難以避免!然而計全自認,面對南宮少秋,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但是計全還是説道:“南宮大人如此體諒我等,老夫十分感激!對於這件事,老夫既沒有反對的能力,也沒有反對的理由,自然樂觀其成!”
南宮少秋再次道謝,瀟地走了,留下計全一人,坐在大廳裏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