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漢王朱高煦的日子可真是不好過!先是派出去的兩千兵馬竟然無人回報;接着,這一路上安排好的線民,又都被人一一剷除,現在連太子一行人究竟到了何處,都不知道!朱高煦不由得大罵手下眾人無能!
派出的第三批探子總算回來了,領頭的把總似乎難掩滿臉驚異之色。拜見漢王后,這人説道:“啓奏王爺,太子一行人,由徐承組帶領五百護衞保護着,目前正在樂安南方五十里處紮營,預計明日可抵達樂安!”
朱高煦驚問道:“你們看清楚了沒?真的有五百多人?”探子答道:“卑職一一點算清楚了,太子一行,總共五百一十二人,和他們離開南京時,卑職所得線報相符,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朱高煦再問道:“前兩批人馬可有消息?”探子説道:“啓奏王爺,卑職一路上都沒有看見他們!”朱高煦煩躁地揮揮手,説道:“知道了!你們下去休息,叫下一組人,繞道南下,去探查戈、蘇兩位將軍的下落!”眾探子受命叩頭後,全都退下,只剩下朱高煦一人在大廳中。
朱高煦揹着雙手,在廳內走來走去,心中疑團層層,大惑不解。在他想來,就算徐承祖用兵,果真有通天之能,但憑着戈萬刃和蘇崑崗兩人的武功,要想制伏他們,太子一行,絕對不可能毫髮無傷!
“莫非另有伏兵?”這念頭一起,朱高煦不由細細沉思,究竟是何方人馬?竟然能吃下這兩千兵馬,還能讓太子一行人毫髮無傷!
殊不知,朱高煦這一想,正是中了南宮少秋的疑兵之計!朱高煦不知道,太子一行,人數不變,可內容卻是大不相同!
朱高煦考量着江淮之間的衞所將領,根本沒有人能夠打敗戈萬刃和蘇崑崗兩人,除非是黃山劍魂山莊派人協助!一想到這個心中最大的隱憂,朱高煦才想起來,派去黃山監視的暗哨,一直都沒有消息傳回來!
“一定是被摸走了!”朱高煦想到這裏,才明白為何自己的情報網,竟然要到朱贍基等人,走到樂安南方五十里處,才得到消息!這些探子,必然是被人清除乾淨了!想到此處,朱高煦不由暗罵戈、蘇兩人。
在朱高煦看來,這次行動如果能成功,固然很好;就算不成,只要能掌握住太子的行動,他就能根據狀況,再派出第二批,甚至第三批人馬,得到最後的勝利就行了!朱高煦哪會想到,戈萬刃完全不懂兵法,造成這次行動完全失敗,而且敗得連一點有用的情報都不曾傳回來!
隔天,樂安知府朱恆派了一名衙役,報告朱高煦,太子一行人已經到達,請他出城迎接。於是朱高煦點齊了侍衞、儀仗,帶着樂安知府朱恆和守備將軍王斌,一羣人浩浩蕩蕩,一起到城外等候朱贍基到來。
到了巳時末、午時初,朱贍基果然在徐承祖護衞下,到了樂安城。朱高煦暗中觀察着徐承祖的兵馬,覺得這些人雖然精神體魄都不差,但是行進間,步伍卻十分雜亂,不像是訓練有素的部隊。朱高煦心中想道:“徐家鐵衞好大的名頭,也不過如此而已!”
心中遂對徐家起了輕視之意!
等朱贍基走近後,朱高煦領着眾人向朱贍基叩拜道:“參見殿下千歲!”朱贍基立刻説道:“皇叔及諸位請起!”朱高煦説道:“殿下一路辛苦,臣已備齊宴席,為殿下洗塵!”
朱贍基説道:“皇叔不必如此!父皇駕崩,我身為人子,尚未服喪,已是大不敬,更不該飲酒作樂!皇叔只要準備點粗礪食物即可!”當時仁宗的喪報尚未發出,樂安諸人聽此,無不大驚失色,朱高煦早得線報,卻也不免裝作一番!
於是朱高煦驚問道:“殿下此言當真?”朱贍基心中甚為厭惡朱高煦這一番裝作,卻又不得不稍作應付。於是朱贍基説道:“京中急報已至,自然不假!”朱高煦又再説道:“殿下即將身登大寶,身系國之安危,靠着徐指揮使這一點人馬護衞,恐怕難保安全!依臣之見,還是由臣,親率大軍護送為佳!”
徐承祖立刻説道:“王爺!靠着卑職這點人馬,已經護送殿下從南京至此!剩下的路程,依我看,也不須要王爺費心!”朱贍基也説道:“徐指揮使所言甚是,何況皇叔是長輩,我怎能勞動皇叔呢?”
事實上,朱贍基怎麼肯讓朱高煦有藉口,帶着大軍直上北京呢?
朱高煦又説道:“殿下如此裁示,老臣只有等國喪之日,再入京祭拜!”朱贍基本來要拒絕朱高煦入京之請,但是胡瀅站在朱高煦身後一直使眼色。朱贍基又想到以前太祖駕崩時,建文帝不敢讓太宗進京之事。朱贍基心想,現在絕對不能示弱,於是説道:
“到時就有勞皇叔了!”朱高煦這才領着太子等人,進入驛站休息。
午時剛過,陽武侯薛祿帶着五千兵馬,也到了樂安,説是奉了張皇后之命,前來迎接太子。朱贍基一聽大喜,立刻帶着徐承祖等人到城外會合,並且向朱高煦道別!朱高煦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走掉,真是恨得不得了!
太子等人走後,朱高煦派出的第四批探子終於回來了。領頭的把總説道:“啓奏王爺,卑職等在淮北發現戰鬥痕跡,並掘出體兩千多具。體服色,乃是前日派出的兩千兵馬,以及數百名徐家鐵衞!”
朱高煦一聽,再由昨日徐家鐵衞的情形判斷,朱高煦不由恨恨地一擊掌,高聲叫道:
“上當了!”只可惜朱贍基一行人早已走遠,要追也來不及!
這幾天,在薛祿的護衞下,太子一行人平安無事地繼續北上。一行人剛走到順天府良鄉縣,就遇到太監楊瑛以及尚書夏原吉、呂震,三人捧着仁宗遺詔,從北京過來,正式傳位給朱贍基。
朱贍基拿着詔書伏地大哭,在眾大臣的苦勸下,朱贍基這才收淚站起。到了京師後,朱贍基立刻發喪,將仁宗葬在獻陵,漢、趙兩王也都親自入京祭拜,朱贍基在眾大臣的幫助下,對這兩人絲毫不假顏色!
又過了十天,朱贍基登基後,尊張皇后為張太后,立太子妃胡氏為皇后,庶妃孫氏為貴妃,調升胡瀅為禮部尚書,改明年為宣德元年,史稱明宣宗!
宣宗順利登基的消息傳到黃山,何明珠等人全都感到十分欣慰。至少,朝廷眼前的危機,算是緩和下來,至於未來的事,也只有盡其在我了!
新皇即位,不論人事或政策,必然有許多不同之處。例如:原來的內閣大學士黃淮和金幼孜,因為不合宣宗之意,不得不告老還鄉;而本來地位低微的翰林學士楊溥,卻被調升為太常寺卿兼文華殿大學士,和武英殿大學士楊榮、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一同參贊內閣,組成了史上有名的三楊內閣!
宣宗最奇特的一道旨意,就是命令刑部,把有關四靈的案件,全都免除,不予追究!
這舉動雖然十分奇怪,但是卻有很多人暗中叫好。
為了順應這一波的人事動,許許多多削尖了頭,想往上鑽的大小官員,無不想盡了法子,試着去迎合新皇帝的個性和脾胃。整個京師,也因此而顯得比平常更為熱鬧!
在這一片吵嚷聲中,只有一個人,默默地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回家,所謂的富貴榮華,在他眼中,也只是過眼雲煙罷了!
布衣校書府的黃昏,永遠顯得如此靜謐,南宮烈秋坐在院中,想藉着最後一點天光,將手上這一卷書,點校完畢。這時,布衣校書府看門的小童,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先……生,先……生!……貴……客,貴……客……光臨!”
南宮烈秋笑道:“看你喘成這樣,有什麼話慢慢説。”那小童驚叫道:“皇……皇上駕到!”
聽了這話,南宮烈秋也不禁吃了一驚!他趕忙走到門口,果然看見宣宗在徐承祖以及十數名侍衞的保護下,走進了布衣校書府!
南宮烈秋上前一揖,説道:“草民南宮烈秋,參見陛下,請恕接駕來遲之罪!”宣宗深深知道,普天之下,唯有在南宮家人的面前,他這做皇帝的權威,可是半點兒都不能使出來!於是宣宗立刻上前,拉着南宮烈秋的手,説道:“烈秋兄弟,朕痴長你幾歲,以後你在我這做大哥的面前,可千萬不要如此拘禮!”南宮烈秋説道:“多謝陛下!”
進入大廳,分賓主坐下後,南宮烈秋説道:“陛下初登大寶,政務繁劇,草民不敢相擾。今日既有此會,草民正好可向陛下道別!”宣宗訝道:“道別?烈秋,難道你要走了嗎?”
南宮烈秋説道:“正是!草民應先帝之招入館,如今太祖實錄已成書,草民亦不願尸位素餐。何況草民離家已久,思親之念益甚,實不願在此勾留!”宣宗説道:“朕在南京,久聞兄弟大名,如今相聚,正想多多請益。你這樣一走,豈不是讓朕太失望了嗎?”
南宮烈秋説道:“陛下!舍弟之才,高我十倍。舍弟即將進京,到時必然可為陛下之良伴。草民在此,對陛下的幫助不大,又何必留下呢?”宣宗説道:“照你這樣講,朕是留不住你了,不過,你可要叫少秋早點兒來!”南宮烈秋説道:“草民回家後,必然會將陛下的意思告知舍弟!”宣宗説道:“如此甚佳,那麼朕就告辭了!”
於是南宮烈秋送宣宗到大門口,臨走之時,宣宗又再問道:“烈秋兄弟,你説少秋之才,高你十倍,全天下恐怕也只有你一人如此説吧?”南宮烈秋説道:“陛下!此言非虛!草民之所以得此薄名,全是因為有少秋在的緣故。草民小時讀書,能日誦萬言,頗為自滿;而舍弟卻能一言撮要,發前人所未見。草民受此啓發,不得不收起自滿之心,日干夕惕,不敢怠忽!”
宣宗笑道:“聽你這樣講,朕真恨不得立刻再見到少秋!”
隔天,南宮烈秋騎了一匹馬,飄然一身地走了。經過城門時,卻看到有一人,站在門邊相待。
這人一看到南宮烈秋,立刻攔下他的馬,笑道:“烈秋,你要走,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實在太不夠朋友了!”
南宮烈秋看見那人,立刻下馬,拱手笑道:“原來是阮兄!在下急於回家,不曾到阮兄那兒辭行,還請恕罪!”
原來這人乃是一名太監,姓阮名浪,交人士,也是天下知名的禁宮才子,學問之佳,不下於經史通儒!南宮烈秋在京師,和他最談得來!
阮浪拿了一個包袱給南宮烈秋,説道:“昨晚在御書房聽皇上説你要走了,我叫人準備了一些點心,讓你在路上食用!”南宮烈秋説道:“多謝阮兄!上回令兄幫舍下營建蘇州獅子林,在下未曾當面道謝,還請阮兄代為致意!”原來,上次司馬寶找來的大內營建高手阮安,就是阮浪的兄長!
阮浪説道:“自家兄弟,説這樣的話,就太見外了!昨日我還聽説令弟即將進京,你叫他進京後,一定要來見我!”南宮烈秋説道:“正要請阮兄多加照應!”阮浪説道:
“那是當然!”當下兩人互道珍重,南宮烈秋才又繼續趕路!
※※※
六月十八,黃山劍魂山莊駛出一輛華麗無比的馬車,沿着官道,望北而行。江湖上也不知從何處流傳出一個消息:四不公子閉關期滿,南宮雲天派他上北京,回拜魏國公府。
漢王以及計無施也都得到這個消息。然而,根據進一步的密報指出,這個南宮少秋仍然不改花花公子本色,一路上都住最好的客棧,吃最好的菜餚,喝最好的酒,還帶着四名美麗的侍兒!於是漢王對計無施説道:“這個花花公子,就算來了也沒什麼用!咱們還是牢牢地盯住劍魂山莊比較重要,看他們是不是暗地裏還派得有人!”計無施説道:
“王爺所言甚是,咱們還是把重點擺在黃山比較好!”
自從上次國喪之後,漢、趙兩王就藉機賴在北京不走,宣宗剛即位,也沒有機會去管這回事,只好隨他們去了!
結果,南宮少秋這一行雖然十分引人注目,然而卻在毫無阻礙下來到了北京城。到了北京,南宮少秋自然想要住進當時北京最好的客棧天然居!
天然居乃是由前元貴族的宅邸改建而成,整個客棧沒有房間,而是由大大小小三十來處獨院和花園所構成,最便宜的客室,一個晚上也要五兩銀子!當時一名七品縣令的月俸,也才十二兩銀子而已,其昂貴可知!
天然居最有名的地方,不僅僅是客房和菜餚,最重要的是它的招牌!這招牌只有上聯,上頭寫道:“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天然居第一代主人侯海靖,當年寫出這付上聯後,再也想不出下聯,於是懸出賞格,希望能求得下聯。侯海靖當時説道:“只要有人能對出下聯,可以在天然居最豪華的天字第一院,免費吃住三十天!”
天然居天字第一院,連吃帶住,每夜要價五十兩!侯海靖的賞格等於有一千五百兩的價值!只可惜,時至今日,賞格還是懸在那裏,沒有人對得出來!
於是天然居的“絕對”,也成了北京一景,每天都有許多學子游客,站在門前苦思,總希望能對出此聯,不但可以享受一個月,還能大大出名!
這天,南宮少秋到了之後,帶着四靈一同走入天然居的店門。胡珍悄悄地問道:
“少秋,咱們這次一路北上,已經花了不少銀子。這天然居又是貴得出名的地方,你身上帶的錢夠不夠?”
南宮少秋説道:“珍妹!你們四人,個個都是大富豪,我跟你們在一起,還需要擔心錢的問題嗎?”胡珍正色説道:“我們的錢,不是自己的,絕對不能浪費!”南宮少秋笑道:“我知道!你們放心!路上的錢是花我的,現在既然到了北京,我保證花不了咱們一文錢!”
楊雲兒説道:“少秋,你可別讓徐小公爺太過破費!”南宮少秋笑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計!”
才走進店門,南宮少秋立刻對夥計説道:“麻煩請你們大掌櫃的出來,咱們是來對對子的!”此言一出,四靈面面相覷,而那名夥計也似乎不敢相信,只是呆站在那裏,傻傻地望着南宮少秋!南宮少秋又再催促道:“還不快去請!”那夥計才快步望裏走。
夥計走後,歐陽紅立刻説道:“少秋,你可知道天然居的規矩?”南宮少秋説道:
“當然知道!”
原來,天然居規定,要求對對子的來客,若是對不出來,就必須自費在天字第一院住上一個月,房飯錢天然居還要多收一成!這個規定,杜絕了許多沒有真才實學的人,也是這個對子一直對不出來的原因之一!
這時,柳葉風卻笑道:“眾家姊姊,依我看,少秋可是胸有成竹,大家不必擔心!”
胡珍三人轉頭看着南宮少秋,南宮少秋只是面帶微笑,向他們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內堂裏走出一名四十來歲的精壯漢子,他向南宮少秋一揖後説道:
“敝人侯文元,敢問公子台甫?”南宮少秋回禮後説道:“在下黃山南宮少秋!”侯文元似乎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然後説道:“原來是三公子!公子名滿天下,當知小店的規矩!”這話語帶輕視,南宮少秋依然毫不在意地笑道:“那是當然!”於是侯文元高叫道:“夥計,紙筆侍候!”
南宮少秋拿起那隻粗毫大楷,問道:“不知侯掌櫃是否去過雲隱寺?”侯文元説道:
“敝人乃是市井粗人,足跡不出都門,今日真是見笑方家了!”南宮少秋笑道:“侯掌櫃客氣了!”
接着南宮少秋揮毫落筆,眾人看到他寫出的下聯後,無不擊節歎賞!侯文元更是大聲念道:“僧遊雲隱寺,寺隱雲遊僧。妙!妙!真是妙極了!公子高才,使家祖宿願得償,請受在下一拜!”
南宮少秋扶起侯文元,又再説道:“侯掌櫃,實不相瞞,五年前在下游經大佛寺,就已得到一聯,只是當時覺得不太工整,所以一直不敢來領賞。直到在下三年前遊覽雲隱寺,才得到這一聯!”
侯文元訝道:“這付對子,能對出一聯,就已大大不易,沒想到公子竟然能有兩聯,這非得請教請教不可!”
於是南宮少秋又再寫道:“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
“大過人”對“天上客”,以動詞對形容詞,確實不太適合,較之“雲遊僧”對“天上客”,差得多了!難怪南宮少秋會有此言。
侯文元細細吟誦,説道:“此聯確實較不工整,但已屬上乘之作!古人説,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確是至理名言!公子既能提出兩聯,賞格自然必須加倍,從今日起,諸位可以在本店天字第一院,免費住宿六十天。”南宮少秋大喜道:“那就多謝侯掌櫃!”
侯文元對一名夥計説道:“吳三,帶諸位貴客到天字第一院,好生侍候着!”
南宮少秋眾人跟着吳三走到天字第一院,吳三拿出鎖匙,打開門後,眾人細細地觀察着這裏。只見此處,麴院迴廊,細巧中不失素雅;游魚飛燕,靜謐裏隱含生機!四靈無不嘆道:“果然不愧天字第一院!”
南宮少秋拿了五兩銀子給吳三,説道:“夥計,食宿雖然免費,賞銀卻不可少!這點錢你拿去,我還要麻煩你辦點事。”吳三在這天然居,不知見過多少富商巨賈,卻還沒有人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的賞銀,於是他笑道:“公子有什麼差使兒,儘管吩咐,小的一定會為你辦妥!”
南宮少秋説道:“待會兒麻煩你到徐公爺府,請徐小公爺今晚來此赴宴!順便交代廚房,多燒幾道好菜!”吳三説道:“成兒!小的馬上去辦!”
當晚,徐承祖帶着一名三十上下,略顯瘦削的俊逸男子來到天然居。徐承祖一進門,就對着南宮少秋大笑道:“好兄弟,真有你的。才剛到北京,就大大出了風頭。如今全北京誰不知道,四不公子對出了天然居的絕對,還一次就對了兩付!這天字第一院,我早就想來瞧瞧,沒想到,還是沾了你的光!”南宮少秋説道:“徐大哥客氣了。這位兄台是?”
徐承祖説道:“我來跟你介紹,這位是常繼祖常兄弟,本來也該跟我一樣,是個小公爺的身份,只是如今發了黴,被貶到臨州當指揮,現在正在京裏待詔!常兄弟,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少秋老弟,另外四位姑娘,全都是天下有名的母老虎,你聞名已久,也不必我介紹!”
常繼祖抱拳説道:“徐老哥説笑了。在下常繼祖,見過四位姑娘和少秋兄弟!”南宮少秋和四靈一齊拱手説道:“見過常大哥!”
常繼祖是開平王常遇春的曾孫。靖難時,常遇春的兒子,鄂國公常升也和徐輝祖一樣,率領軍隊對抗太宗。再加上建文帝的母親常太后,乃是常遇春的女兒。為了這層關係,常家的際遇較之徐家更為悽慘,不但削爵,還被貶到雲南的臨州衞當指揮使!仁宗死前,楊士奇曾經建議,不可以讓開平王斷了血食,這不是朝廷表彰功臣之道!於是仁宗招回常繼祖,意欲復爵。
然而常繼祖實在時運不濟,還沒走到北京,仁宗就已駕崩,而宣宗根本還顧不到他,如今可説是上不上、下不下地吊在那裏!
席開之後,眾人邊吃邊聊,吃了幾道菜後,常繼祖不禁嘆道:“這天然居的海菜席,天下知名,果然不同凡響!少秋,咱們初次會面,就讓你如此招待,我這做哥哥的,實在慚愧萬分!”
徐承祖卻笑道:“常老弟,反正是天然居侯掌櫃請客,你也不必跟少秋客氣。這院子裏有七、八個房間,少秋他們也用不了這許多,老常,我看乾脆自明天起,咱們兩人也都搬來住好了!”南宮少秋笑道:“這樣最好!”
徐承祖説道:“那就這樣説定了!少秋,你有如此才情,進京之事,可又容易了許多,明兒個晚上,我就帶你到八大去找找門路!”
楊雲兒訝道:“找門路不是應該到吏部投告嗎?怎麼又會跟八大這等風月場所扯上關係?”徐承祖笑道:“楊家妹子,這就不知道了。現在京裏有句話,説是天下大事,一半在朝廷商議,另一半則在八大解決!”
胡珍奇道:“怎麼會如此?那朝廷的綱紀何在?”徐承祖笑道:“八大的勢力,事實上正是朝廷造成的!”徐承祖遂將八大的狀況,一一道來!
徐承祖説道:“八大之名起於何時,已經不可考。一般的看法是,這個名字乃是自從蒙元定都北京後,才漸漸流傳開來。至於八大究竟包含了哪幾條街?這也是眾説紛紜,莫衷一是。不過大致上,陝西巷的大同姑娘,胭脂的江南書寓,百順的清吟班,各有特色,各具風味,也都是一等一的風月場,這些必然都包含在八大內!近年來,石頭異軍突起,出現了好多紅極一時的班子。所謂解決另一半天下大事的地方,就是這些班子!”
説到這兒,徐承祖喝了口茶,繼續説道:“諸位可能不知道,本朝頒佈的大明律,實在太過粗疏,官員辦事,不論大小,都必須依照案例決斷。不過,案例之多,可説是汗牛充棟,讀都讀不完!所有案例,只有那些經手十幾年的吏員、書辦才清楚!六部官員名為主事,實際上卻受制於書辦!這些佐雜人員辦事,全看在銀子的份上,只要送的錢多,一切都沒問題。結果呢,常常有無能的升官,賢明的降職,有罪的開釋,無罪的殺頭等等弊端。吏部尚書蹇義蹇大人,為了消除這些問題,親自訓練了十幾位姑娘,教她們熟讀案例,以及各種應對進退的禮節,然後在這石頭,開了一家探春閣。以後凡是有關吏部的事務,全都先到探春閣,讓這些姑娘瞭解後,依例處理,再由吏部發出正式文書結案。這些姑娘則依照事情的大小,收取費用!其他各部大人,都認為蹇大人這樣做,十分有效,又能革除弊端,紛紛仿效,就連職司風紀的都察院,也開了一家!”
眾人這才恍然,八大之所以會有如此能力,竟然是因為律法不周。
胡珍又再問道:“這樣做,難道就沒有問題嗎?”徐承祖説道:“姑娘有所不知。
在石頭的這些姑娘,不但容貌要過得去,才情也都不能太差!她們辦事,絕對不會比別人差,收取的費用,也都十分合理。據我所知,去年就有幾樁冤獄,還是刑部那幾位姑娘查出來的!而且,自從有了石頭這些姑娘,各部處理事務,不但快得多,就連送紅包的情形,也沒有了!只不過這樣一來,各部書辦,只好回家啃老米飯了!”
南宮少秋頗有興味地問道:“徐大哥,照你這樣講,似乎各部都有自己的院子,吏部的是探春閣,這你已經説了,其他各部的,又都叫些什麼名字呢?”
徐承祖説道:“户部迎春閣,禮部宜春閣,兵部景春閣,刑部惜春閣,工部懷春閣,都察院則開了一家榮春院。這裏面以宜春閣規模最小,榮春院最大。榮春院分成十三廳,分別掌管天下十三道的都察事項。另外,錦衣衞北鎮撫司計全,在韓家潭開了一家使君子,負責錦衣衞的事務。”
胡珍聽此,不禁哈哈笑道:“使君子?那不是小兒的打藥嗎?”在中藥裏,使君子的作用,和現在的鷓鴣菜差不多。眾人聽了胡珍的話,也全都哈哈大笑。徐承祖説道:
“正是!當初命名的那位老夫子,大概認為,錦衣衞這衙門,應該算是皇上專用的打藥,才會取這個名字!”
南宮少秋問道:“徐大哥,咱們明天,是不是就要到使君子去找門路?”徐承祖説道:“使君子的門路,是屬於漢王的,咱們怎麼能去呢?明天咱們要去宜春閣看看!”
南宮少秋奇道:“我是要到錦衣衞,怎麼又跟禮部扯上關係了?”
徐承祖説道:“禮部的事務,本來就比較少,又都沒什麼值得爭議之處。所以,在石頭,原本並沒有禮部的院子。宜春閣,其實是胡瀅胡大人上任後,才設置的。聖上仰賴胡大人的,乃是他在錦衣衞方面的大才。宜春閣,明裏處理的,是禮部的事;暗裏,卻是胡大人整頓錦衣衞的據點!”
徐承祖又再説道:“宜春閣是由一位楚雲姑娘主事,據説是胡大人的乾女兒。這位姑奶奶長得是花容月貌,堪稱當今八大第一花魁,不知迷倒了多少王公貴族,就連本事,也一等一的高!真不知道,胡大人打哪兒找來的?她進京才一個多月,硬是把錦衣衞的勢力搶回兩成,咱們明天就是去見她!”
南宮少秋笑道:“哦?有這等奇女子,倒是非要見識見識不可!”話才剛説完,南宮少秋就覺得徐承祖在用腳踢他,而常繼祖更是帶着詭異的笑容看着他,轉頭望去,四靈竟然全都鼓圓了雙眼瞪着他!
胡珍首先開腔:“看你這樣色眯眯的,是要去見誰啊?”楊雲兒則説道:“最好去宜春閣住上十天,再讓你爹逮你回去!”歐陽紅也説道:“依我看,他這副德性,要是進了宜春閣,不被人老大耳括子打出來才怪!哪能住上十天?”柳葉風雖然沒説話,但也冷冷地看着南宮少秋!
南宮少秋立刻拱手説道:“四位妹子,這都是為了公事!公事!”常繼祖看了,在一旁打趣道:“奇怪了?這些菜裏面明明沒放那麼多醋,我怎麼覺得酸氣沖天呢?”徐承祖笑道:“常老弟,這醋海里的事,咱們還是避開點兒好!”於是徐承祖和常繼祖一同告辭,一場盛宴,就在騰騰酸氣中落幕!
※※※
八大的夜色,永遠是如此迷人。
通明的燈火;喧囂的車馬;站在門前,“張爺”、“李爺”,不斷吆喝的夥計;勢利羅唆的老鴇;卑躬屈膝的龜奴;彩袖勤的侍女;軟語温存的姑娘;把這些加起來,正是八大典型的風光!
一杯杯美酒入喉,一道道佳餚落肚,屋子裏嘹幽遠的歌聲,燭光下香澤四溢的美色。
一切的一切,將這兒點綴得,就像是天堂一樣!只不過,今夜在這裏揮金如土的恩客,又有幾人,明日酒醒春夢後,還記得自己身在何處?
南宮少秋看了這等景象,也不禁嘆道:“温柔鄉果真是銷金窟!”常繼祖笑道:
“少秋,你不是挺有經驗的嗎?怎麼會有此感嘆呢?”徐承祖説道:“常老弟,咱們這位少秋老弟,實際上,只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花花公子而已!”南宮少秋説道:“兩位大哥別取笑我了!”
三人走過了榮春院,來到宜春閣。這處院子和別處不同,雖然也是燈火通明,人也很多,但全都規規矩矩,沒有人敢喧譁吵鬧!
南宮少秋不禁笑道:“看來,這位楚雲姑娘,權威可不小!”
剛走進院子,就有一名夥計上來招呼,只見他説道:“三位大爺,今日已經額滿啦,對不起,明兒個請早!”徐承祖遞了一塊銀子給那名夥計,説道:“毛六,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請楚雲姑娘抽個空?”毛六收下銀子後説道:“徐小公爺,您是知道楚雲姑娘的規矩,一旦額滿,就算是皇帝老子來,她姑奶奶也是不見的!”徐承祖又遞了一塊銀子給毛六,然後指着南宮少秋説道:“這位公子,就是昨日,對出天然居絕對的南宮公子。我今日特地帶他來闖關的!”毛六老實不客氣地收下第二塊銀子,然後仔細地端詳着南宮少秋,再説道:“既然是來闖關的,那又不同了。只是,前幾回我引薦的那幾位,文才實在太差,害我被我家姑娘罵得好慘!”徐承祖遞出第三塊銀子,再説道:
“毛六,這回你放心,這位南宮公子才情甚高,你絕不會再被楚雲姑娘罵了!”毛六收下第三塊銀子,這才滿意,説道:“好吧!今夜就看在徐小公爺的面子上,我就冒着再被姑娘罵的危險,帶各位到姑娘的書房等候。不過,話可説在前頭,姑娘願不願意見你們,我可不敢打包票!”於是毛六帶着三人,走到一處乾淨素雅的房間裏。
這房裏擺着幾張椅子,一張大書桌,牆上掛着一把包着布套的劍,牆邊的壁櫃裏頭擺着許多書。這些書,品類甚雜,大多是經史百家一類。壁櫃上頭,擺着一張焦尾古琴,看起來甚為古雅!
三人坐定後,南宮少秋笑道:“這位毛夥兒,還真是見錢眼開!”徐承祖笑道:
“可不是嗎!這毛六有個渾名兒叫毛三關,你賞銀不打足三次,他可從來不帶路!”三人都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進來了四位侍女。當先一人,端着三碗水,小心地送到三人面前,然後襝衽説道:“小婢春雲,請三位公子洗手!”第二人則拿了三條面巾,遞給三人,説道:“小婢夏雨,請三位公子擦面!”第三人送來了三杯茶,説道:“小婢秋風,請三位公子品茗!”第四人端着一個盤子,上頭擺着一棵甜瓜,放在桌上後,她用刀切開,送到三人面前,説道:“小婢冬雪,請三位公子吃瓜!”
南宮少秋細細地看着這四人,覺得春雲纖柔婉約,夏雨清新可人,秋風爽俐英發,冬雪端凝穩重。南宮少秋心中暗暗想道:“婢已如此,主人更不知是何等人物?”
四人人如其名,各有各的好處,南宮少秋見了,不禁念出西廂記中的名句:“若共她多情的小姐同鴛帳,怎捨得她疊被鋪牀。”南宮少秋的聲音甚細,春雲四人並未聽見,不過徐、常兩人卻都聽個明明白白!徐承祖笑道:“怎麼?少爺你的色心又動啦?”徐承祖説完,三人一齊哈哈大笑,春雲四人,全都不解地望着他們。
笑聲方落,春雲立刻説道:“小婢聽説,三位公子是來比試文才的,不知三位可知道我家小姐的規矩?”南宮少秋説道:“有何規矩?還請姑娘明示!”春雲説道:“咱們這裏,既不是省城會考,也不是三元殿試,什麼四書八股,全都不必理會,只要能對對子就行!”
事實上,對對子要比寫八股文難得多了!寫八股文,只要熟讀四書,依照既定格式,再用點巧思,雖然不見得好,但還是能作出文章來。對對子卻不然,題目可以包含經子百家、歷史典故、鳥木魚,可説是無所不包。最難的,就是那種觸景生情的對子,先要找出合用的景物,再加上貼切的詞句,做成對子,這實在太過於困難!也因此,前人的筆記、文集上頭,記載的許許多多隻有上聯的“絕對”,幾乎全都是即景之作!
聽了春雲的説詞,常繼祖笑道:“四位姑娘,那咱們三人,今天可真是來對了!這位南宮老弟,昨天才對出天然居的絕對,可説是當今天下對對子的第一把好手!你若是叫他寫時文八股,才真是要了他的命!”
南宮少秋接道:“四位姑娘,別聽常老哥説的!在下想知道,若是在下今日僥倖,過了楚雲姑娘那一關,不知有何好處?”
夏雨説道:“公子若是能過關,我家小姐當致贈白銀千兩!而且,若是公子願意當官,我家小姐還會幫公子尋個出身!”秋風接道:“但若公子過不了關,那又如何?”
南宮少秋説道:“若是在下敗陣,不論楚雲姑娘有何吩咐,在下絕不推辭!”秋風又再説道:“如此甚好!本來,來客只要能過了姑娘那關即可;不過今日高明當前,咱們姊妹四人,想先請教請教,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南宮少秋説道:“那就請四位賜教一二!”
四女一同説道:“那咱們就放肆了!”
接着,春雲當先站起,指着窗台上,剛剛徐承祖洗手時,在那兒的水滴説道:“凍雨灑窗,東二點,西三點!”南宮少秋立刻拿起甜瓜盤上的刀,把剩下的瓜,又切了幾片,然後説道:“切瓜分片,上七刀,下八刀!”
南宮少秋這一對,不但即景,更是貼切!徐、常二人聽了,一同樂道:“好兄弟,真有你的!”春雲聽了,也不禁佩服萬分!於是春雲襝衽説道:“公子高才,小婢佩服!”
夏雨卻説道:“大姊這關過了,還有我呢!公子,請借摺扇一用!”南宮少秋把扇子遞給夏雨。這把扇子上頭,畫着一條戲水游龍。夏雨拿着扇子搖了幾下,説道:“扇面畫龍龍戲水,扇動龍舞!”南宮少秋看了看屋內各處,然後指着秋風的鞋子,那鞋面上繡着鳳紋和一朵牡丹。南宮少秋説道:“鞋頭繡鳳鳳銜花,鞋行鳳飛!”夏雨將摺扇還給南宮少秋,説道:“公子確實高明,小婢認輸!”
這時,秋風站起來,走到書櫃,抽出論語,然後高聲説道:“論語二十篇,唯鄉黨篇無子曰!”南宮少秋不甘示弱,也走到書櫃旁看了看,將易經抽出,然後説道:“周易六四卦,獨乾坤卦有文言!”秋風聽了,雖然不服氣,但也不得不承認,南宮少秋確實非常厲害。
冬雪對着南宮少秋福了一福,説道:“公子捷才俊敏,世所難及,小婢十分佩服!
不過,小婢這一聯,是個聯謎,公子只要説出,所射何字即可,不必勉強對出!”這段話軟中帶硬,意思是説,這一題實在太難,憑你南宮少秋這點本事,是絕對無法對上的!
南宮少秋不理冬雪語含的譏笑之意,只是微微笑道:“還請姑娘指教!”於是冬雪緩緩念道:“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與狐狼狸狗彷彿,既非家畜,又非野獸!”
徐承祖聽了之後,用手拍着後腦袋説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少秋,你到底聽明白了沒有?”南宮少秋説道:“徐大哥,我已想出這一聯的謎底是何字,不過,若是要對上,還得再想想!”
眾人只見南宮少秋在廳裏走了一圈,喝了杯茶,又吃了片瓜,這才説道:“冬雪姑娘,我這一對,也是個聯謎。你的謎底,就在我的謎底之中!”
冬雪不相信南宮少秋這麼快,就能對出這一聯,而且,竟然也是個聯謎,不禁訝道:
“還請公子指教!”
於是南宮少秋學着冬雪的語調,緩緩念道:“詩有他,詞有他,論語也有他,對東西南北模糊,雖是短品,卻是妙文!”
冬雪沉吟良久,將南宮少秋的對子反覆吟誦,這才恍然嘆道:“古人七步成詩,公子七步成對,小婢佩服萬分!”
徐承祖在旁邊高叫道:“少秋,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啊?”南宮少秋這才向眾人解釋。
原來,冬雪那一聯,影射的,是個“猜”字!自古以來,五色指的是黃黑紅白青,既然黃黑紅白都不是,自然就是個青字;接着又説,與狐狼狸狗彷彿,意思就是,這個青字,還得加上個犬旁,合起來,就成了個“猜”字!
南宮少秋那一聯更妙,影射的,竟然是個“謎”字!先是詩詞論語,這四字裏面都有的,就是個言字旁;對東西南北模糊,迷路了,自然找不到方向;言加迷,合起來,正是一個“謎”字!
而且,沒有“謎”,哪來的“猜”呢?所以南宮少秋才會説:“你的謎底,就在我的謎底之中!”
聽了南宮少秋的解釋,眾人無不歎服,徐承祖和常繼祖更是高興得大叫大笑!徐承祖叫道:“少秋!連這種沒頭沒腦的謎題,你都做得出來,真不知道,天下間還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你?”
然而,秋風是個要強好勝之人。她心中想道:“你能解出這四題,確實不簡單。但是這一聯,我就不信你能對上!”只聽見秋風突然叫道:“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頭面!”
南宮少秋聽了之後,不禁暗笑於心。他想道:“你若是隨便出一題,我也許還真會被你難住了。這種自古相傳的難題,我豈有不知之理?”於是南宮少秋收起摺扇,點着春雲四人,一字一頓地説道:“魑魅魍魎,四小鬼各自肚腸!”
這一次,南宮少秋把春雲四人,比成了魑魅魍魎等鬼物,春雲四人自知對方太過高明,罵人不帶髒字,四人全都羞紅了臉。於是春雲四人一齊説道:“小婢得罪公子,請公子見諒!”
這時,屋外突然響起一陣清脆的笑聲:“春雲,你們四人今天總算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了吧!”春雲四人看見來人,一起拜伏下去,齊聲説道:“小姐!”
話聲剛落,從屋外極輕盈柔緩地走進一人。這人穿着一身青藍底襯淡紅花的雲裳,行走之間,帶着一種優雅迷人的律動,臉上盈盈地笑着!
南宮少秋看清來人後,不禁暗自嘆息!這人的美,以及全身散發出的柔雅氣質,卻被她臉上那雙入鬢的劍眉破壞了!那雙眉,在這人臉上,顯得是如此不調和,以致於,即使這人臉上帶着笑,雙眉之間帶着的濃重英氣,卻使她看起來,是如此地凜然不可侵犯!這人對着南宮少秋三人行了一禮,説道:“楚雲見過三位公子!”被楚雲的氣質所懾,南宮少秋三人不由自主地還了一禮!
南宮少秋説道:“姑娘天人之姿,在下得能拜見,幸何如之!”楚雲笑道:“公子過獎!剛才我在前頭,聽説這兒來了一位才子,連忙趕了過來。方才聽了公子和春雲四人的問答,楚雲自知不如,不必再比了!公子今夜闖關成功,楚雲在此恭賀!”接着楚雲向四婢説道:“春雲,去拿一千兩的銀票來!”
南宮少秋卻説道:“姑娘不必如此!在下今夜來此,闖關是假,想要拜見姑娘,才是本意!”楚雲説道:“喔?不知公子找我,有何指教?”南宮少秋説道:“在下自負一身本領,想賣予帝王家,卻又不耐科考!聽聞姑娘此處,可以幫人尋找門路,所以今日特地前來請教一番!”
楚雲説道:“話是不錯!不過,我所能決定的,都只是一些低三下四的職位,對公子這等人才,恐怕不太適合!”原來,楚雲聽了南宮少秋對的對子,愛惜南宮少秋這等人才。楚雲又知道,現在朝廷即將有大亂,不願南宮少秋牽涉進來,才會故意推辭!
徐承祖説道:“楚雲姑娘,咱們雖然不曾見過面,你的本事,我在京裏可聽了不少!
你這話,可説得太客氣了!”楚雲笑道:“徐小公爺,我只是一名無拳無勇的歌姬而已!
小公爺這話,可實在太抬舉我了!”
南宮少秋問道:“難道姑娘當真不願幫忙?”楚雲説道:“公子來自黃山劍魂山莊,江湖事業可説是一片大好,又何必來淌官場裏這片渾水呢?”南宮少秋説道:“江湖事業,有我大哥在,就行了!在下覺得,保國安民,才是好男兒一生事業所在!”楚雲聽此,也不禁為之動容。
半晌之後,楚雲才又説道:“公子既有此心,楚雲也無話可説!鴻臚寺卿楊善楊大人,在西山有一處別墅,公子可知位於何處?”徐承祖説道:“怎不知道!那是我家每年中秋賞月之所!”楚雲説道:“如此甚好!明日未時正,我和義父,在那裏恭候各位大駕!”南宮少秋這才向楚雲一揖,説道:“多謝姑娘!”
接着楚雲走到壁櫃旁,拿起那張琴,擺到書桌上。又拿起一根律管,調好了弦,這才向南宮少秋等人説道:“各位公子今夜來此,就是有緣!楚雲當獻唱一曲,讓各位公子不致空手而返!”
徐承祖立刻叫道:“少秋!楚雲姑娘唱曲的本事,在京裏,可是眾人皆知的!只可惜,聽過的人實在太少。她今日肯唱,可説是給了咱們一個大面子!待會兒,你可要好好謝謝楚雲姑娘!”
楚雲微微一笑,雙手立刻撥挑起來,一串錚的琴音,從楚雲纖纖十指間,流瀉出來,眾人的心緒,不由被牽引到飄渺的遠方。聽了前奏,南宮少秋知道,楚雲彈的,正是南宋白石道人的名作暗香!
前奏過後,楚雲啓齒唱道:“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此時正是七月初,溽暑的熱氣,到了夜間仍然絲毫不減。然而,楚雲才唱了一句,眾人似乎已被帶到大雪紛飛的西湖,走在雪影梅香之中!
楚雲越唱越是清越,眾人的思緒,也越飄越遠。當楚雲唱到“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這一句時,南宮少秋竟然不由自主地高聲和了起來!南宮少秋想起小時候,跟着叔祖,在西湖踏雪的景象。千樹壓,西湖寒碧!這是南宮少秋一輩子也難以忘懷的美景!
楚雲並不因為南宮少秋的唱和,感到不快,她反而凝望着南宮少秋!兩人四目相投,在那一瞬間,兩人竟然有心意相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