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寢室後這小屋竟是間裝修得很華麗的浴室,池水中熱氣騰騰,四面圍着雕花的玉欄杆,欄杆上掛着件寬大的白布長袍。
一個人背對着他,站在浴池裏,雪白的皮膚光滑如絲緞,腰肢纖細,臀部豐圓,修長挺直的雙腿,看來就像是白玉雕成的。
傅紅雪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頭上的三千煩惱絲都已被剃得乾乾淨淨,頂上還留着受戒的香疤。
這個入浴的美人,竟是個尼姑。× × ×
傅紅雪並不是沒有見過女人,也不是沒有見過赤裸的女人。
可是一個赤裸着的尼姑,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尼姑的胴體之美,雖然令他目眩心動,但是他也決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他立刻衝了出去,過了很久之後,心跳才漸漸恢復正常。
他心裏立刻又有了種奇怪的想法:“這尼姑會不會是明月心?”
這不是沒有可能。
受過了那麼多打擊挫折之後,明月心很可能已出家為尼。
但他卻再也沒有勇氣回去查證了。
就在這時,他又看見了一扇門,同樣的雕花木門,彷彿也是虛掩着的。
這間屋子是不是他原來住的那間,他已完全無法確定。
屋子裏住着的説不定就是明月心,也説不定是那心如蛇蠍般的卓夫人。
既然來了,他當然要進去看看。
他先敲門,沒有回應。輕輕將門推開一邊,裏面果然也有一桌菜。
現在本就正是吃飯的時候,無論什麼樣的人都要吃飯的。
一股酥酥甜甜的味道,從門裏散出來,桌上的六盤菜之中,果然有一樣松鼠黃魚,一樣糖醋排骨。
轉了無數個圈子後,他又回到了剛才出發的地方。
他反而覺得鬆了口氣,正準備推門走進去,突聽“砰”的一聲響,門竟往裏面關上了。
一個冰冷冷的女子聲音在門裏道:“是什麼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外面?快走!”
傅紅雪的心又一跳。
他聽得出這聲音,這是明月心的聲音。他忍不住問:“明月心,是你?”
過了半晌,他又報出了自己的姓名,他以為明月心一定會開門的。
誰知她卻冷冷道:“我不認得你,你快走。”
她是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是不是又被人所看管,不敢跟他相認?
傅紅雪突然用力撞門。
雕花的木門,總是要比樸實無華的脆弱得多,一撞就開了。
他走過去,一個人正站在牀前冷冷地看着他,卻不是明月心,是卓夫人。
她看來也像是剛從浴池中出來的,赤裸的身子上,已裹了塊柔軟的絲巾。
絲巾掩映間,卻使得她的胴體看來更誘人。
傅紅雪怔住。
卓夫人冷冷道:“你不該這樣闖進來的!你應該知道現在我是別人的妻子。”
她的聲音聽起來果然和明月心依稀有些相似。
傅紅雪直視着她,彷彿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秘密來。
卓夫人道:“我已將卓玉貞送去了,你為什麼還來找我?”
傅紅雪道:“因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就是明月心。”× × ×
屋子裏沒有聲音,卓夫人臉上也沒有表情,就像是戴着假面具。
也許這才是她的真面目,或許這也不是。
這些卻已不重要。
因為傅紅雪現已明白,無論她長的是什麼樣子都不重要,只要他已知道她就是明月心,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她動也不動地站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錯了。”
傅紅雪道:“哦?”
卓夫人淡淡道:“世上根本沒有明月心這樣一個人,明月根本就是無心的。”
傅紅雪承認。
有心的明月,本就像無刺的薔薇一樣,只有在傳説和神話中才會出現。
卓夫人道:“也許你以前的確在別的地方見過明月心,可是那個人也正像你以前的情人翠濃一樣,已不存在了。”
難忘的舊情,永恆的創痛,也許就因為她知道他永遠都不敢再面對那樣一張臉,所以才扮成那樣子,讓他永遠也看不出她的偽裝。
到了有陽光的時候,她甚至還會再戴上一個笑口常開的面具。
然後她又忽然失蹤了,明月心也就永遠消失,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傅紅雪道:“只可惜你還是做錯了一件事。”
卓夫人道:“哦?”
傅紅雪道:“你不該殺卓玉貞。”
——沒有愛的人,怎麼會嫉妒?相見只半日的人,怎麼會有愛?
傅紅雪蒼白的臉上,已泛起種奇異的紅暈,道:“你殺她,只因為你恨我。”
她臉上那種高貴優雅的表情也不見了,眼睛裏忽然充滿了怨恨。
——沒有愛的人,又怎麼會有恨?
“明月心為你而死,你卻連提都沒有提起過她;卓玉貞那麼樣害你,你反而一直在記掛着她。”
這些話她並沒有説出來,也已不必説。
她忽然大聲道:“不錯,我恨你,所以我希望你死。”
她轉身走入了後面的小屋,只聽“噗通”一聲,似又躍入了浴池。可是等到傅紅雪進去看她時,浴池中卻沒有人,小屋中也已沒有人。× × ×
單調短促的拔劍聲還在響,彷彿就在窗外,但是拉開窗簾,支起窗户,外面卻是一道石壁,只有幾個通氣的小洞。
從這些小洞中看出去,外面一片黑暗,也不知是什麼地方。
她是怎麼走的?
那小屋中無疑還有秘密的通路,傅紅雪卻已懶得再去尋找。
他已找到他要找的人,也知道她為什麼要殺卓玉貞。
現在他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
等待着明日的那一戰。
在這裏等雖然也一樣,但他卻不願留在這裏。推開門走出去,拔劍聲在甬道中聽來彷彿更近。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明天?
——既然遲早都要解決的,能早些解決豈非更好?
他知道自己是絕對沒有法子安心休息的了,卓夫人也決不會放過他。
她一定會想出各種法子來擾亂他,讓他焦慮緊張,心神不定。
雖然他並沒有對不起她,雖然是她自己要失蹤的,雖然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默契。
可是她決不會想到這些的。
一個女人若是要恨一個男人時,隨時都可以找出幾百種理由來。
這件事之中雖然還有很多無法解釋的地方,他卻已不願再想。
只要能擊敗公子羽,所有的疑問都立刻會得到解答,現在他又何必多想?
若是敗在公子羽手下,這些事就更不必關心了。無論對什麼問題來説,死都是種最好的解答!
就在這時,他又找到了一扇門,拔劍的聲音,就在門裏。× × ×
這一次他有把握,拔劍的聲音,的確是從這扇門裏發出來的。
他伸手去推門,手指一接觸,就發現這扇雕花的門竟是鋼鐵所鑄。
門從裏面閂上,他推不開,也撞不開,敲門更沒有回應。
就在他已準備放棄時,他忽然發現門上的銅環光澤特別亮,顯然經常有人的手在上面撫弄摩挲。
銅環並不是女人的乳房,也不是玩物。
若沒有特別的原因,誰也不會經常去玩弄一個銅環的。
他立刻找出了這原因。
他將銅環左右旋動,試驗了數十次,就找出了正確的答案。
鐵門立刻開了。
拔劍的聲音也立刻停止!
他走進這屋子,並沒有看見拔劍的人,卻看見了他生平從未見過的巨大寶藏。
(二)
珍珠、綠玉、水晶、貓兒眼,還有其他各式各樣不知名的寶石,堆滿了整個屋子。
一間遠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大得多的屋子。
這些無價的寶石,珠玉,在它們的主人眼中看來,並不值得珍惜。
所以屋裏連一口箱子都沒有,一堆堆珠寶,就像是一堆堆發亮的垃圾,零亂地堆在四周。
屋角卻有個鐵櫃,上面有把巨大的鐵鎖。裏面藏着什麼?難道比這些珠寶更珍貴?
要打開這鐵櫃,就得先打開上面的鐵鎖,要開鎖就得有鑰匙。
但世上卻有種人用不着鑰匙也能開鎖的。
這種人雖不太少,也不大多。
何況這把鎖製造得又極精巧,製造它的巧匠曾經誇過口,不用鑰匙就能打開它的人,普天之下決不會超過三個。
因為他只知道當今天下最負盛名的三位妙手神偷,卻不知道,這世上還有第四個人。
傅紅雪就是第四個人。
他很快就打開了這把鎖。櫃子裏只有一柄劍,一本賬簿。
一柄鮮紅的劍,紅如鮮血。
傅紅雪的瞳孔收縮,他當然認得出這就是燕南飛的薔薇劍。
“劍在人在,劍毀人亡!”
他的劍在這裏,他的人呢?× × ×
賬簿已經很破舊,顯然有人經常在翻閲。這樣一本破舊的賬簿,為什麼值得如此珍惜?
他隨便翻開一頁,就找出了答案。
這一頁上面寫着:
盛大鏢局總鏢頭王風二月十八人見誤時,奉獻短缺,公子不歡。
二月十九日,王風死於馬下。
南宮世家二公子南宮敖二月十九人見,禮貌疏慢,言語不敬。
二月十九夜,南宮敖酒後暴斃。
“五虎斷門刀”傳人彭貴二月二十一人見,辦事不力,泄露機密。
二月二十二日,彭貴自刎。
只看了這幾行,傅紅雪的手已冰冷。
在公子羽面前,無論你犯了什麼樣的錯誤,結果都是一樣的。
死!
只有死,才能根本解決一件事。
公子羽決不讓任何人還有再犯第二次錯誤的機會,更不容人報復。
這賬簿象徵着的,就是他的權力,一種生殺予奪,主宰一切的權力。
這種權力當然遠比珠寶和財富更能令人動心!
——只要你能戰勝,一切都是你的,包括了所有的財富、榮耀和權力!
古往今來的英雄豪傑們,艱辛百戰,不惜令白骨成山,血流成河,為的是什麼?
這種誘惑有誰能抗拒?× × ×
傅紅雪長長吐出口氣,抬起頭,忽然看見一雙眼睛正在鐵櫃裏看着他。
鐵櫃裏本來只有一本賬簿,一柄劍,現在竟又忽然出現了一雙比利鋒更鋭利的眼睛。
四尺見方的鐵櫃,忽然變得又黑又深,深得看不見底。
這雙眼睛就正在最黑暗處看着他。
傅紅雪不由後退了兩步,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他當然知道這鐵櫃的另一面也有個門,門外也有個人。
現在那邊的門也開了,這個人就忽然出現。
可是驟然看見黑暗中出現了這麼樣一雙眼睛,他還是難免吃驚。
然後他立刻就看見了這個人的臉。
一張滿布皺紋的臉,鬚髮都已白了,已是個歷經風霜的老人。
可是他一雙眼睛卻還是年輕的,充滿了無限的智慧和張力。
老人在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夜眼,你一定已看出我是個老人。”
傅紅雪點點頭。
老人道:“這是你第一次看見我,也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你,我只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
傅紅雪道:“你也希望我擊敗公子羽?”
老人道:“我至少不想你死。”
傅紅雪道:“我活着對你有什麼好處?”
老人道:“沒有好處,我只希望這一戰能真正公平。”
傅紅雪道:“哦?”
老人道:“只有真正的強者得勝,這一戰才算公平。”
他的笑容消失,衰老的臉立刻變得莊嚴而有威,只有一向習慣於掌握權力的人,才會有這種表情。
他慢慢地接着道:“強者擁有一切,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也只有真正的強者才配得到這一切。”
傅紅雪吃驚地看着他的改變,忍不住問道:“你認為我比他強?”
老人道:“至少你是惟一有機會擊敗他的人,可是你現在太緊張,太疲倦。”
傅紅雪承認。他本來一直想使自己保持冷靜鎮定,但是他沒有做到。
老人道:“現在距離你們的決鬥還有八個時辰,你若不能使你自己完全鬆弛,明日此刻,你的屍體一定已冰冷。”
他不讓傅紅雪開口,接着又道:“從這裏走出去,向右轉三次,左邊的一間房裏,有個女人躺在牀上等着你。”
傅紅雪道:“誰?”
老人道:“你用不着問她是誰,也不必知道她為什麼要等你!”
他的聲音也變得尖鋭而冷酷:“像你這樣的男人,本該將天下的女人當作工具。”
傅紅雪道:“工具?”
老人道:“她就是惟一可以讓你鬆弛的工具。”
傅紅雪沉默。
老人道:“你若不這樣做,出門後就向左轉三次,也可以找到一間屋子。”
傅紅雪道:“那屋裏有什麼?”
老人道:“棺材。”
傅紅雪的手握緊刀柄,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憑什麼來命令我?”
老人又笑了,笑得還是那麼神秘詭譎。
就在笑容出現的時候,他的臉已消失在黑暗中,就像是從未出現過。
(三)
傅紅雪穿過一堆堆珠寶,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
這些無價的珠寶在他眼中看來,也只不過是一堆堆垃圾而已。
他出門之後,立刻向左轉,左轉三次後,果然就看見了一扇門。
一間空房中,只擺着口棺材。
上好的楠木棺材,長短大小,就好像是量着傅紅雪身材做的。
棺蓋上還擺着套黑色的衣褲,尺寸當然也完全合他的身材。
這些本就是特地為他準備的,每一點都設想得很周到。
他們本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他甚至可以想像到,他死了之後,那本賬簿上必定會添上新的一筆——
傅紅雪X月X日入見,緊張疲倦,自大愚蠢,公子大樂。
X月X日,傅紅雪死於劍下。
這些賬他自己當然看不見了,能看見的人心裏一定愉快得很。
棺材冰冷堅硬,新漆在黑暗中閃着微光。
他忽然轉身走出去,先轉入那間藏寶的屋子,裏面又響起了單調而短促的拔劍聲。
他卻沒有停下來,又右轉三次,推開了左邊的一扇門。
門內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卻可嗅到一陣淡淡的幽香。
他走進去,掩上門。他知道牀在哪裏,他已經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牀上是不是真的有人?
是什麼人?
他無法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當工具,可是他也知道那老人説的是真話。
一個人若想使自己的緊張鬆弛,這的確是最有效的法子。
屋子裏很靜。
他終於聽見一個人的呼吸聲。
輕而均勻的呼吸聲,就像是春日吹過草原的微風。
他忍不住試探着問:“你是誰?為什麼要等我?”
沒有回應。
他只好走過去。牀鋪温暖而柔軟,他伸出手,就找到一個更温暖柔軟的胴體,光滑如絲緞。
她已完全赤裸。
他的手指輕觸她光滑平坦的小腹,呼吸聲立刻變得急促。
他又問:“你知道我是誰?”
還是沒有回應,卻有一雙手,握住了他。
長久的禁慾生活,已使他變得敏感而衝動,他畢竟是個正值壯年的男人,他身體已有了變化。
急促的呼吸聲已變為銷魂的呻吟,温柔地牽引着他。他忽然就已沉入一種深邃温暖的歡樂裏。
她的身子就像春日中的草原般温潤甘美,不但承受,而且付予。
隱約痴迷中,他彷彿又想起了他第一次接受這種歡樂時的情況。
那次也同樣是在黑暗中,那個女人也同樣成熟而渴望。
但她的給予,卻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要讓他變成一個男人,因為那正是他準備復仇的前夕。
第二天他醒來時,果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充實滿足,而且活力更充沛。
人生真是奇妙的事,“消耗”有時反而可以讓人更充實。
潮濕的草原在扭動蠕動。
他伸出手,忽又發現這個完全赤裸的女人頭上卻包着塊絲巾。
這是為了什麼?
難道她不願讓他撫摸她的頭髮?還是因為她根本沒有頭髮?
想到浴池中那雪白聖美的背影,他不禁有了種犯罪的感覺。
可是這種罪惡感卻使他覺得更刺激。
於是他就完全沉沒在一種他從未得到過的歡樂的肉慾裏,他終於完全鬆弛解脱。× × ×
他終於醒了。
多年來他都沒有睡得這麼甜蜜過,醒來時身旁卻已沒有人。
枕邊還留着幽香,所有的歌聲卻都已變成春夢般不可追尋。
屋子裏居然有了光,桌上已擺好飯菜,後面的小屋池邊欄杆上,還掛着件雪白的長袍。
難道這個女人真的是——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在温水中泡了半個時辰,再略進飲食後,他就又有了那種充實滿足、活力充沛的感覺,自覺已有足夠的力量面對一切。
就在這時,門已開了。
卓夫人站在門口,冷冷地看着他,美麗的眼睛充滿了譏誚之意,冷冷道:“你已準備好了?”
傅紅雪點點頭。
卓夫人道:“好,你跟我來。”
(四)
拔劍聲已停止,甬道中靜寂如墳墓。
卓夫人就在前面,腰肢柔軟,風姿綽約,顯得高貴而迷人。
可是此刻在傅紅雪眼中看來,她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和世上其他所有的女人都完全沒什麼不同。
因為他已完全冷靜,冷如刀鋒,靜如磐石。
他必須冷靜。
公子羽就在前面一扇門裏等着他,這扇門很可能就是他這一生中走入的最後一扇門。
卓夫人已停下來,轉身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道:“現在你若想逃走,我還可以指點你一條出路。”
她的笑容高貴優雅,聲音温柔甜蜜。
傅紅雪卻已看不見,聽不見。
他推開門,筆直走了進去,走路的姿態還是那麼笨拙可笑。
可是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停下來。他手裏當然還是緊緊握着他的刀。
蒼白的手,漆黑的刀!
(五)
公子羽手裏沒有握劍,劍在他身旁的石台上。
鮮紅的劍,紅如鮮血。
他斜倚着石台,靜靜地等着傅紅雪走過來,臉上還是戴着可怕的青銅面具,冷酷的眼神,卻比面具更可怕。
傅紅雪卻好像沒有看見,既沒有看見這個人,也沒有看見這把劍。
他已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至少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無生死,無勝負,無人,無我。
這不但是做人最高深的境界,也正是武功中最高的境界。
只有在心境完全空靈清澈時,才能使得出超越一切的刀法。
不但要超越形式的拘束,還得要超越速度的極限。
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這一點?
古往今來的宗師名匠們,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 ×
火炬高燃。
公子羽臉上的青銅面具,在閃動的火光下看來,彷彿也有了生命,表情彷彿也在變化。
他的眼神卻是絕對冷靜的,忽然問道:“你是否已決定放棄?”
傅紅雪道:“放棄什麼?”
公子羽道:“放棄選擇見證的權利!”
傅紅雪沉默着,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只想找一個人。”
公子羽道:“誰?”
傅紅雪道:“一個鐵櫃中的老人。”
公子羽的眼睛裏忽然起了種奇怪的變化,可是立刻又恢復冷靜,道:“我不知道你説的是誰。”
其實他當然知道的,可是傅紅雪並沒有爭論,立刻道:“那麼我放棄。”
公子羽彷彿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就只好讓我找的六個人來做見證了。”
傅紅雪道:“很好。”
卓夫人道:“第一個人就是我,你反不反對?”
傅紅雪搖搖頭。
公子羽道:“第二位是陳大老闆。”
門外立刻有人高呼!
“請陳大老闆。”
能夠為這一戰作見證的人,當然都很有身份。有這種資格的人並不多。
可是這位陳大老闆看來卻是個平凡而庸俗的人,肥胖的圓臉上雖然帶着很和氣的笑容,卻還是掩不住心裏的畏懼。
公子羽道:“你當然是認得這位陳大老闆的。”
傅紅雪道:“這位陳大老闆也認得你。”
陳大老闆立刻賠笑道:“我認得,一年前我們就已在鳳凰集上見過面。”
——荒涼的死鎮,破舊的招牌在風中搖曳。
——陳年老酒。
——陳家老店。
傅紅雪當然認得這個人,但是他卻好像完全不聞不見。
公子羽也不在意,卻淡淡地問陳大老闆:“你們很熟?”
陳大老闆道:“不能算很熟,左右只見過一次面。”
公子羽道:“只見過一次,你就記得!”
陳大老闆遲疑着,道:“因為自從這位客官到過小店後,小店就毀了,鳳凰集也毀了,我……”
他好像忽然覺得喉嚨乾澀,不停地咳嗽起來,咳得滿頭青筋暴露,眼睛裏卻彷彿有淚流下。
幸好公子羽已揮了揮手,道:“請坐。”
卓夫人立刻扶住他,柔聲道:“我們到那邊去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過去了的事,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陳大老闆道:“我不……不會……”
一句話沒有説完,竟放聲大哭了起來。
當世無敵的兩大高手決鬥,做見證的卻在嚎啕大哭,這種事倒也少見。
公子羽聲色不動,淡淡道:“陳老闆不但老實敦厚,而且見多識廣,做見證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傅紅雪道:“是。”
他説得很平靜,好像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公子羽也並沒有露出失望之色,道:“第三位是藏珍閣的主人倪寶峯倪老先生。”
門外也立刻有人高呼!
“請倪老先生。”
一個錦衣華服的老人昂首而入,看着傅紅雪時,眼睛裏充滿怨毒和仇恨。
無論什麼樣的人,若是看見殺了自己兒女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還能一聲不響地坐下來,已經不是件容易事。
倪寶峯已坐了下去,坐在淚流滿面的陳大老闆旁,眼睛還是在瞪着傅紅雪。
公子羽道:“倪老先生是武林前輩,不但認寶,而且識人。”
傅紅雪道:“我知道。”
公子羽道:“能夠請到倪老先生來做我們的見證,實在是我們的榮幸。”
傅紅雪道:“是。”
公子羽道:“我請來這三位見證你都不反對?”
傅紅雪搖搖頭。
公子羽道:“高手相爭,正如國手對弈,一着之失,滿盤皆輸,所以連心情都受不得半點影響。”
傅紅雪道:“我知道。”
公子羽道:“他們都沒有影響你?”
傅紅雪道:“沒有。”
公子羽看着他,眼睛裏居然還沒有露出絲毫失望之色。
傅紅雪臉上也完全沒有表情。
這三人是他的仇人也好,是他的情人也好,是哭也好,是笑也好,他全不放在心上。
因為他根本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這次決鬥是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他也全不在乎。
卓夫人遠遠地看着他,倪寶峯和陳老闆也看着他,每個人的神色都很奇怪,也不知是驚奇,是畏懼,還是佩服。
公子羽卻仍然神色不動,道:“第四位是九華山的如意大師。”
門外當然有人高呼!
“請如意大師。”
看見這人慢慢地走進來,傅紅雪的臉色就變了,就好像一直不敗的堤防,突然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