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牌九號這幢房子是辜玟和幾位友人居住的家,加上辜玟,五個人分據於這座五層樓的住宅。
辜玟的冷傲常在無形中成為友人們闖下麻煩之後的擋箭牌,又因為她住在一樓,順理成章成了大家的門神。
不過,現在為了離開貝威可能的監視,她決定趁夜離開台灣,而她的目的,是找尋尼古拉二世皇后婚戒的下落;相信這個理由能讓她待在國外一段時間不用回來。
夜晚很符合她的氣質,辜玟一直這般認定。她也認為黑夜裏的月亮是她的守護神,它一定會帶給她好運氣,讓她順利離開台灣。
手邊僅有一隻旅行用的皮箱,臨出門前,她瞻仰着月光,靜靜地踏出第一步。
路燈拖長了她的影子,在這個寂靜的社區裏,她的身影顯得特別突兀;可是,才走了幾步路,她敏感的察覺到周遭的不對勁。
她總覺得自己像被跟蹤了!可是……她又不想讓自己淪為被害妄想症的病患,所以儘管懷疑,她還是繼續的往前走,一直來到公車站牌處。
有座小屋檐的候車處令她有一種安全戚,她正準備往內站,突然出現的一羣人把她嚇得目瞪口呆。
這些人像是憑空冒出來似的,全身穿黑色衣服,在她面前形成一道人牆;一時間她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圍繞着她?不過,無形的壓迫感隨之而來,逼得她背脊發涼。
「你們……是誰?」
他們什麼話也沒説,卻愈來愈靠近她。
她僵直身子,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影像,她隨即冷冷地問:「你們想做什麼?是貝威派你們來的?」
「夫人,很抱歉!」回答的人以一種極輕、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回答她。
他手中的白手帕飄來刺鼻藥水味,再次令她繃緊了神經。
她一退,防備的低咒:「你們真的敢對我這麼做?」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很抱歉。」語畢,他已然來到她跟前,不待她做出反抗的動作,動作迅速的將白手帕捂在她嘴上。
迷藥的效力驚人,只稍聞到刺鼻的味道,她就已經受不了了!所以,她很快便失去抵抗力,隨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這羣黑衣人直接將辜玟送到堤文西的住處。
路奕穿著休閒服充當睡衣,被倒在客廳沙發上的人兒嚇了一跳,凝視着這羣人消失後,他的腦袋終於恢復了運作。
不用問怎麼回事?他很清楚這絕對是貝威的傑作。
第一次俯視辜玟沉睡的臉龐,他微皺的眉宇因莫名的熟悉感而放鬆。
儘管他再怎麼厭惡她,他都無法擺脱那份油然而生的奇怪感覺,那是一種説不出來的情緒,牽引着他必須保護她似的……
客廳裏只剩下他和她,深夜的大廳僅留了盞燈在沙發旁,透着光,她的肌膚顯得分外晶瑩,暈黃的光芒映出她臉龐的淡淡紅暈,她的孤傲在此刻消失殆盡,充斥在她身旁的氛圍,是温暖而恬靜。
這樣的她,他沒有見過!
她獨特的氣質彷若讓四周的嘈雜全都安靜了下來;他被這個情景吸引,久久移不開目光。
雖然他實在無法相信貝威居然會用這樣的手段將她強行擄來,但,也許這也是貝威左思右量,唯一的方法!
現在她不知夢到了什麼?眉頭鎖得好緊,他下意識想撫平她眉間的皺摺,拂開她額前的髮絲,卻意外發現她額前一片濕濡,體温略微冰冷。
「辜玟?」他生澀的呼喚着她的名字,心思有些慌亂。
她夢囈着,有如做了場醒不了的惡夢,見她全身直打哆嗦,讓他頓時慌了手腳。
「辜玟!-醒醒!」
他搖晃着她的身軀,她忽然大呼一聲,似拔離了夢境一般,眼神中滿是畏懼。
「辜玟……-沒事吧?」
他正視着她,她則驚愕的睜着空洞的眼眸,傻傻的望着他。
夢裏,路奕又化身為大將軍展子謙,而她,她更清楚的確定她是被他-棄的妻子古鈺兒!
可震撼她的是,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古鈺兒的死亡!
死亡是每個人必定會經歷的關卡,辜玟一向認定那是遲早必須面對的問題,只不過古鈺兒之死,她卻切身感受到自己的死亡。
古鈺兒被-棄在尖石山的飛雪山崖之中,她無路可去,只有苦苦哀求她的丈夫能回頭看看她,她不放棄任何希望,相信只要丈夫知曉真相,一定會回頭來接她回去。
雖然她受命竊取駐軍圖,但是她並沒有這麼做!仿造一張類似的圖紙有何難?
展子謙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她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深深的愛着他,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他。他怎麼可能不懂?
她手無縛雞之力,父與夫之間令她左右為難,她唯一能想出來的方法,只有利用自己一點繪畫的功夫,描繪一張類似的羊皮卷應付父親了事;她深深的相信,丈夫是信任她的,他會了解她是不可能出賣他的。
辜玟的意識相當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夢中,同時她也深刻的體認到,這個愚昧的古鈺兒,正是她!
她已經知道自己即將面臨死亡,卻仍愚蠢的認為她的丈夫一定會回頭接她。
辜玟痛恨古鈺兒的可笑,卻無法不隨着古鈺兒而落淚,心緒飄空,腦海裏卻充斥着展子謙的影子,以及古鈺兒和展子謙之間夫唱婦隨的恩愛片段。
四周的風雪幾乎將古鈺兒掩埋,她一動也不敢動,雙眸依然凝望着展子謙離去的方向。
她怕他為尋她而找不到方向,她也怕,如果她離開這個地方,他就找不到她了;而她更怕,如果她死了,她就連解釋的機會也沒有了。
身體四周全被雪包圍着,她覺得好冷,卻一直不敢閤眼;風雪沒有停,黑幕覆蓋夜晚,她卻已經沒有任何知覺……
辜玟感覺到她的心跳幾乎快停止,更清楚的感受到古鈺兒的眼眸至臨終時,依然凝望着遠方。
倏地,辜玟醒了!面對着眼前和展子謙有着同樣面容的路奕,她惡狠狠的賞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聲,路奕被莫名的巴掌惹火,他憤怒的瞪着她低吼:「-發什麼神經?」
「你是王八蛋!冷血無情的傢伙!」辜玟的胸口似有座欲爆發的火山,又似藏了幾百年的怒氣,必須一次宣泄。
「辜玟!利用這種方式將-帶來的人是爺爺,不是我,-最好搞清楚。」路奕慎重聲明。
辜玟依然以仇怨的目光睨了他好一會兒;她知道是殘夢帶來的火氣,可她就是沒來由的想對他發脾氣,有如要為古鈺兒冤死一事報仇似的。但,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算了!」辜玟拉過自己的行李想離開。
「-要去哪裏?」路奕瞪着她,雖然平白無故受到攻擊,但他還是得提醒她,「我已經説了!-哪裏都去不得。」
「所以呢?」辜玟很不甘心,卻以最平靜的方式表現。「你真要我住在這裏讓你看我的笑話?你不怕我弄得這個地方雞犬不寧?」
「如果-有這個本事的話。」路奕不以為然地補充:「堤文西可是個大家族,親戚的宅第幾乎全在附近,彼此串門子的機會絕對是有的,-有沒有能耐應付還是個問題。」
她當然清楚堤文西是個大家族,而且之間存在着的不是普通的麻煩。
「看樣子,你也很討厭去面對這些問題嘛!」她消遣他,有誰不知道堤文西家族的規定特別多,包括了子孫不得外宿這條家規,即便是路奕也無法違令。
「-不也必須開始面對?」路奕反正也習慣了。
「我有説我要面對嗎?」她反問。
「隨便-!」他撂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往樓上移步;因為他發覺,她的倔強只會讓事情永遠沒有結論。
她望着他的背影,腦中突然冒出了個點子,連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也許是太突然,他的腳步踩了個空,差點撞上階梯。
他終於忍無可忍,咆哮道:「辜玟!-到底想做什麼?」
「不好意思。」她挑着半邊的眉頭,淡淡的道了個歉,卻缺少誠意。
他索性坐在階梯上,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沒有和她應對?他總是對她的所作所為感到又氣又無可奈何。
「我需要你帶我出去。」她直言。
「為什麼?」
「你佯裝要去公司,我躲在你車內,相信可以騙過你家門前那幾個大漢。」她相信這項計畫的成功率和可行性絕對是百分之百。
「我不要!」他將她沒有誠意的笑容現學現賣。
她對他的笑感到熟悉和刺眼,「你不是最不想看到我,為什麼不協助我逃走?你到底用意何在?」
「我已經説得夠清楚,就是想看-出糗。」
「堤文西先生,所謂物極必反,你認為我會乖乖待在這裏?你錯了!我在公司沒有方法進去你辦公室將我們的事召告天下,在這裏並不代表不行!」
聞言,路奕欲往上走的腳步忽而停住,他轉身,半垂着眼睇着她。「-敢?」
「我當然敢!攸關你的名譽,我很樂意去破壞它。」
「辜玟!」他忍不住又低吼出聲。
「如何?」她完全以勝利的姿態,仰望着她的丈夫。
兩人就這麼奇怪的維持着攻不破的僵局,彷佛時間也因此停止般。
他冷冷地瞪着她,商場上的歷練讓每個人對他無不唯命是從,只有她!毫不理會他的憤怒和冷酷,一而再的挑戰他耐心的極限。
可,他的憤怒在面對她時,卻無法完全發出來;心底似乎有某種東西開始微弱的動搖,他慢慢的體認到一個事實,他之所以憤怒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她要離開他,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和空虛。
真是太奇怪了!他實在想不透,面對今天的僵局,聰明如他也找不出方法解決。
佇立在樓梯口的她輕輕的跺了跺腳。
「你找不到台階下嗎?那麼請照我的話去做吧。」
「不行!」
「又不行?」她可要生氣了,「你怎麼比我還倔……」
她的話還未説完,樓梯下方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她一大跳;這人幾乎和貝威差不多年紀,白髮蒼蒼,體格修長而健朗,鼻樑上掛着的金邊眼鏡增添了幾分嚴肅的氣質。
正當她-着眼揣測這人是誰時,老者先發制人的開了口──
「少夫人,這麼晚了,精神還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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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涼意突然從辜玟的背脊竄了上來,老者雖然發出了聲音,但唇上整齊的鬍鬚卻奇蹟似的動也沒動,低沉的聲音相當威武。
她還未聽過有人這麼稱呼她,所以很快便猜測出他的身分,大概是貝威口中的「監視員」,堤文西家族的大管家。
老管家有如貝威的化身般,帶給她一股無形的壓迫戚,令辜玟的眉頭打了個死結。
「終於出現了?老管家!」她鎮定了片刻,才説道:「我還在想,老傢伙説的管家怎麼可能這麼怠慢?我和他都已經吵了這麼久,這個家居然沒有半個人會出來看熱鬧?」
「辜玟!」路奕-道,難道她沒發現他先前已經刻意壓低音量?「-想吵醒爸媽嗎?」
「爸媽?」她意味深遠的咀嚼這兩個字。
從結婚到現在,她並沒有以姻親來看待彼此的關係,更別提稱謂了。
只見路奕神情凝重的瞪着她,畢竟造成今日這種複雜情況的,他的父母亦是幫兇之一,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它人知曉這樁婚姻的真相。
而這件事也成了辜玟一口咬住的把柄,她若想利用這個理由把堤文西家族搞得天翻地覆,絕對是可行的事。
老管家將她的嘲諷當作耳邊風,伸出一隻手,禮貌而冷淡地表示。
「少夫人,-的行李就只有這些嗎?」
「我沒有要留下來。」她鄭重聲明:「你出現得正好,麻煩你去告訴那個老傢伙,我要出國。」
「辜玟,留意-的稱呼。」路奕發出警告,意味着有事即將發生,而那件事並不適合當成娛樂觀賞。
「有什麼不對嗎?看樣子,他老早就知道我沒有住家裏,還有什麼事需要再隱瞞下去嗎?包括我們之間……」她雲淡風輕的準備吐出一切,反正事情遲早會穿幫。
倏地,她的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還來不及反應,一股強勁的力道便拉住她直往樓上奔跑。
事情發生得太快,她在一陣愕然之後,抬眼打量被暈黃燈光所渲染的卧室;典雅而簡潔的房間裏沒有太多的贅飾,就連量身訂做的大牀上也只擺放着一個枕頭。
不過,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是三面書牆上壯觀的書量,分門別類的相當清楚,大多是商業方面的書籍,不過,中文書類倒是不多。
「你沒有書房嗎?」她下意識的問,否則他為何將卧房裝潢得像書房?堤文西家不可能連個書房都沒有吧?
路奕不想正面回答她,反而針對剛才她所做的蠢事嚴加批評。
「我再次警告-,在這個地方,-只需做好爺爺所吩咐的事,其餘的事不需多談。」
「我又沒有説我要做。」她心不在焉的打量書牆上的書。
「-自己曾經承諾過,-説得到做得到,難道-忘了嗎?」他突然想到了這回事。
她停頓了下,自動將這件事遺忘。
「我有説嗎?」
「總之,-已經哪裏也去不了了,除了去市場買菜。」
她蹙眉往窗邊一坐,冷睇着他。
「你會這麼肯定是因為那位老管家的關係嗎?他到底也只是受僱於你們,又不能代表什麼。」
「錯了!」他鮮少為家裏的情況多作解釋。
不過今晚他實在夠累了,索性翻身坐回牀褥之中,翻開剛才未讀完的章節,靜靜的解釋:「-也看到了,老管家和爺爺差不多歲數,他其實是爺爺的好友,自年少時從爺爺的保鏢晉升為堤文西家族人人敬畏的大總管,他的地位幾乎和爺爺平行,所以包括我在內,所有堤文西家族的人都得敬他三分。」
「這麼了不起?」真是前所未聞啊!難怪他剛才這麼緊張,不過……
「你大可不用大費周章的將我帶離現場,你不是想看我出糗?我也很想知道得罪老管家這號大人物會有什麼下場。」
是啊!他心中燃起相同的疑惑,自己為何要將她拉離現場?但一時之間找不到答案的他,只能惱羞成怒地回答:「我只是不想吵醒爸媽,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怎麼會複雜?」她轉而面向外頭的月光,發覺幸運似乎沒有跟着她,如果老管家真如路奕所言那麼可怕,那她想離開這個鬼地方的機率就更低了。
看見窗外的樹高讓她察覺自己身處大宅的挑高第三層樓,實際高度大概是第五層樓高了吧!
有錢人啊……住的地方都比一般人還來得大些,瞧瞧外頭的庭院,雖然夜深人靜,依然留了幾盞燈照明瞭庭院,就像一座小型的馬場。
再往前採,窗台下方的燈引起她的注意,似乎……是她最感興趣、年代久遠的燈飾……
「-幹什麼?」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得她差點從窗户跌了下去,她驚呼一聲,腰間立刻被緊緊的攬住,隨即被帶離窗邊,近在咫尺的,卻換成了他劇烈起伏的胸膛。
「-想自殺嗎?」他粗嗄的斥道,差點連心臟都被嚇得跳了出來。
「我為什麼要自殺?」她指了指燈座,「那燈好象是……黃心水晶吧?SCS黃心水晶只有在幾個國家才有發售,ANNA芭蕾舞鞋字樣更是許多收藏家的最愛,你們家居然把它們當作燈飾?」
「-想指控什麼?」他不能理解,這人剛才差點從樓上摔下去,居然還有心情同他説教?
「我已經説了,黃心水晶只有在幾個國家才有發售,你們該不會是把所有的黃心水晶全買回來,然後利用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地方吧?」她實在難以想象他居然過着這般豪奢的生活,因此愈説愈氣。
「-還真是瞭解。」他一點也不覺得有任何可惜之處,因為這些水晶在這座宅邸建好之時,就已經存在,他看待它們和普通的磚塊沒有兩樣。
「當然,這些有歷史價值的東西可是我的最愛。」
提到最愛,辜玟的雙瞳霎時一亮,閃耀出星芒,令他心動不已。
而話匣子一開,她即滔滔不絕的説起藝術品的淵源和價值。
他從未見過她這麼多話的一面,也從未見她樂此不疲的指着房內的擺飾評頭論足,準確無誤的説出它的年代或價錢。
「所以,你房內的東西太現代化,一點收藏的價值都沒有。」
她不客氣的做出結論,感慨之餘,隱隱的發覺腰間異常的温暖竄遍了全身,他始終未鬆開的手,正結結實實的擁着她。
倏地,她驚慌的推開他,莫名的臉紅心跳卻無法剋制。
「我沒有侵犯-的意思。」他雙手一攤,馬上澄清誤會。
她不甚領情的白了他一眼,好在腦子立刻恢復了運作。
「你如果不肯幫我,我真的逃不出去?」
「沒錯。」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她咬牙思忖片刻,也罷!她想找機會還怕沒有嗎?
現在的時間已幾近破曉,她訂的班機早已飛越了大半個地球,她必須要想別的方法離開這個鬼地方才行。
他想看熱鬧的心態看來是不會變了,也就是説,她可以合理、且順理成章的「破壞」這個地方──所有的一切嘍?
「好吧!我想,我會想辦法做到你們下令趕我走為止。」
「-這是妥協嗎?」聽起來不像。
「大概吧!」她漫不經心地回答,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啊!我的房間在哪裏?」
聞言,路奕的臉立即垮了下來。
見狀,她睜大眼,提心吊膽的指着這間房間。
「該不會……」
他大大的長嘆了口氣,當作回答。
緊接着,他聽到她發出前所未聞的驚呼──
「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