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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下,貝恩“啊啊”連聲:“是,是!伯爵説你了不起,果然不錯!”

    原振俠不禁苦笑,想不到自己一時口快,倒變成偷盜石棺的幫兇了!

    貝恩又道:“要是把……那些解決了,石棺運出去,倒不成問題了!”

    原振俠問:“又有什麼問題發生?”

    貝恩道:“在你走了之後,大約半個月左右,博物館來了一個參觀者,這個參觀者對於古墓、石棺的知識,豐富之極。職員無法回答他的問題,所以,我只好出去應付這個訪客──”

    他説到這裏,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遲疑了一下,才道:“這位先生……看來也像是東方人。我看到他的時候,他也恰好在那具大理石棺之旁,仔細地在看着大理石上的雕像。”

    那個東方人的身形普通,膚色偏黑,雙目之中,有一股異樣的陰森光芒。

    貝恩來到那人的身邊,那人也不轉過頭來。貝恩先介紹了自己,那人只是“嗯”地一聲,説話極不客氣:“你雖然是館長,但是我肯定,這具石棺的來歷,你一定不知道,一定!”

    貝恩聽了,雖然不快之至,但那人所説的既然是實話,他也無法發作,只好道:“是,它來歷不明,如果你能提供正確的資料,本館無任歡迎!”

    那人放肆地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轉回身來,館長這才看清楚他的長相。這人有十分凌厲的目光,容貌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可是,他有一股很特別的氣韻和神情,使館長感到相當熟悉──他並沒有猶豫多久,就知道這個人的那種特質,和安普伯爵接近:陰氣森森。

    那人盯着館長,一手按在石棺上,手指輕輕叩着。他冷笑了一聲:“安普雖然急於想得到它,但只怕一樣,不知道它的來歷!”

    貝恩陡然一怔,乾笑了幾聲,臉色自然難看至於極點。

    他也放粗了聲音:“先生,你到本館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那人更不客氣,伸手直指向貝恩的鼻尖:“告訴你,由你告訴安普,千萬別打那一對石棺的主意!不然,他會變成-屍!”

    貝恩大怒:“你是什麼人?”

    那人現出十分自負的神情:“你去問安普,他自然知道我是誰。”

    那人非但無禮,而且氣焰十分囂張。貝恩十分想用言語反擊他,可是那人有一股難以壓倒的氣勢,使得貝恩張大了口,出不了聲,只有站在那裏聽他教訓的份。

    而那人的言行,也相當奇怪。他又轉過身去,又伸手在石棺上輕輕拍了兩下,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也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真的那麼美貌,足以使所有看到的人入迷?”

    那人的這幾句話,竟然像是對石棺中的屍體在説的一樣,聽來有一股令人遍體生寒的陰森。貝恩曾聽安普伯爵説過,石棺一共是兩具,葬的是一男一女,這具在博物館中的石棺,裏面是一個女子。

    那人這樣説,看來他真是知道這石棺的來歷的了。貝恩忍住了氣,想向那人請教一下──他作為一個考古學家,自然有專業上的好奇心。

    但是不等他開口,那人忽然又嘆了一聲,大是感嘆,用吟詩似的聲調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唉!所有的彌天大禍,都由無知者的妄行造成!”

    他説到這裏,抬起頭來,用十分陰森的目光,盯着貝恩。令得貝恩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那人又道:“你最好儘快和安普聯絡,叫他停止胡作非為!”

    貝恩還想説什麼時,那人竟棄他不顧,自顧自昂首闊步,走了出去。貝恩在他的身後,跟着走了一會,好幾次想開口,但終於因為受不了這人的氣焰,忍不下這口氣,所以非但沒有向那人討教,而且停了下來,看着那人走出了博物館。

    貝恩向原振俠説到這裏,停了下來。

    原振俠半閉着眼,看來像是自顧自地養神,但當然他是十分用心,在聽貝恩的敍述。同時,他也在想,貝恩口中的那個人,是什麼人呢?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鷹──亞洲之鷹羅開。因為貝恩一來到,就説是水葒介紹他來的,而水葒和鷹,有着兄妹一樣的感情。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在貝恩的敍述中,一再提及“陰森”、“陰氣森森”這樣的形容詞,可見那是那個人的特質。

    那就不會是亞洲之鷹了,亞洲之鷹,大開大闔,是一個硬朗之至的英雄豪傑,和“陰森”這樣的形容詞,全然不發生關係。

    所以,原振俠雖然肯定,那個人一定不是等閒之輩,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他的確切身分來。反正貝恩説一切都要“從頭説起”,看來這個人還會有出現的機會,就等貝恩慢慢説好了。

    在貝恩停下來喝酒的時候,原振俠睜大了眼,他看到貝恩舔着唇,神情很驚恐,連臉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發着抖。看來,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十分驚人。

    原振俠雙手高舉,伸了一個懶腰,不經意地道:“後來怎麼了?難道石棺中的美女,真的走了出來?”

    這句話自然是打趣,“棺中美女”云乎哉,是驚險電影的好名字。原振俠之所以這樣説,是受了那人一番話的影響。

    誰知道,這樣一句打趣的話,竟令貝恩整個人震動,連他杯中的酒,都濺了出來!

    他霍然站起來,一面發顫,一面道:“你……你……知道了?你……是怎麼知道的?是……水葒告訴你的?你們東方人……真神秘……不可測!”

    貝恩的神態驚惶,而且由於驚惶過度,已語無倫次了。

    原振俠很明白他的心態,由於自己、那個人和水葒全是東方人,所以才令得貝恩這個西方人,有了這樣的感慨!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西方人也夠神秘的,像吸血-屍,我們就怎麼設想,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貝恩揮了揮手,苦笑。原振俠揚眉道:“怎麼,真的有美女從石棺中出來?”

    貝恩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他要用手扶住了沙發背,才能不跌倒。他甚至上下兩排牙齒髮顫,發出“得得”的聲響來,以致他接下來所説的話中,夾雜了不少牙齒相叩的聲音。他道:“不……不是整個人……暫時只是……一隻……手!手,一隻手!”

    這一下,輪到原振俠驚訝莫名了!

    什麼意思?看貝恩的神情,決不像是開玩笑。

    可是,那是什麼意思呢?原振俠還是想到了,那是一個玩笑,可能是由水葒佈置的。

    但是他又再度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貝恩的鼻尖上,又有老大的汗珠在滲出來──天下決無可能有人的演技,會好到這等程度!

    原振俠大口喝了一口酒──乍一聽了貝恩的話,他思緒極紊亂。一口酒,帶着一股暖流,在身內流轉時,他已經鎮定了下來,又把貝恩所説的話,想了一遍,他仍然不明白。

    所以,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貝恩繼續説下去。貝恩也跟着原振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這才用手背抹了抹口角──貝恩可以説是一個相當典型的紳士,一切動作,都合紳士標準。可是自從他來到之後,所有行為,都大失禮儀,那自然是由於他心中,實在太驚惶之故。

    “-”地一聲吞下了酒之後,他才道:“那人……走了之後,我並沒有和伯爵聯絡。因為我根本不明白,他説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説到這裏,又停了一停,望向原振俠。

    原振俠苦笑,因為他也無法確定,那人所説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有點心急:“説下去!”

    那個古怪的東方人所説的話,貝恩雖然不懂,但是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陰影,不舒服了好幾天。

    在這幾天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只有伯爵打了一個電話給他:“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貝恩回答了之後,想起了那個人,就問了一句:“伯爵,你有東方朋友?”

    伯爵在電話那邊發出怪笑聲:“當然有!”

    貝恩想轉告那人的警告,但是想了一想,又覺得那人十分無稽,説了出來,可能會被伯爵嘲笑,所以他就忍住了沒有説。

    而從那天開始,為了方便行事,他在那陳列室外,掛上了“內部裝修,暫停展出”的牌子。那具石棺,也已經順利地被移到了牆前,覆上了厚厚的帆布,只等在牆上開了洞,就可以把它移出去了。貝恩也聯絡好了重型起重機,進行搬運工作。

    就在要打牆的前一天,博物館如常開放,也照例有人,因為那陳列室不開放而望門興嘆。不過,那天的情形有點特別──來了一個東方小女孩,到了那陳列室的門前,不得其門而入,便和管理人員起了爭執。

    東方小女孩看來像是個少女,但出言十分成熟:“請你們的館長來!”

    於是,館長見到了水葒。

    水葒侃侃而談,振振有詞:“博物館存在的價值,就是供人蔘觀,參觀者可能來自萬里之外──像我就是,而居然被拒在門外,這是絕不合理的事!”

    貝恩覺得好笑,而且,十分訝異於一個東方少女,會那麼理直氣壯──他自然不知道水葒的來歷,想破了他的頭都想不出。

    當時,貝恩説了不少理由,但都被水葒一一駁回。貝恩又好氣又好笑,看着只有水葒一個人在糾纏,她又毫無退縮之意,所以貝恩最後投降:“好,既然你來自萬里之外,就讓你參觀吧!”

    (水葒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博物館,又為什麼堅持要進這間陳列室去參觀,另有原因,並非偶然。故事發展下去,自然會詳細道來。)

    水葒嬌俏美麗,那天的打扮又高貴,這也是貝恩終於答應了她的要求的原因──人總是勢利的,貝恩看出她必有來頭,所以不敢得罪。

    而且,貝恩心想,石棺蓋着帆布,也不會有人看得出他有異樣的企圖,破例讓她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麼妨礙。

    當下,貝恩取出了那串開啓陳列室門的鑰匙。

    水葒揚了揚眉,似有意似無意地説:“陳列室的鑰匙,竟要館長貼身收藏,可知裏面的陳列品,一定非同小可了!”

    貝恩也未曾聽出水葒的話,大有弦外之音,打開了門,讓水葒進去,他也跟了進去,道:“看,正在裝修,十分凌亂!”

    水葒的反應,是向着貝恩,作內容神秘莫測的一下微笑,那令得貝恩有點作賊心虛。

    而且水葒一進了陳列室,就徑自向覆着帆布的石棺走去,那更令得貝恩全身,都感到不自在。

    水葒來到那具石棺之前,並不伸手去揭帆布,也不望着貝恩,就用聽來相當沉重的聲音道:“我最近遇到了一個奇人,他告訴了我,關於這具石棺的不可思議的來歷,也告訴我有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就快發生!”

    貝恩悶哼了一聲:“小姐,你説的話,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水葒轉過身來,直視貝恩,她的俏臉神色凝重:“這個奇人曾要你通知伯爵,停止他的胡作非為,看來你並沒有照他的話去做!”

    聽到了這一句話,貝恩館長“哦”地一聲。他知道那個“奇人”,就是那出言驚人,氣勢不凡的那個東方男子。

    而他也的確沒有警告伯爵,他只是在和伯爵通話時,問了一下“是不是有東方朋友”。

    他也記得那“奇人”曾説,會有極大的禍事發生。不知是虛言恫嚇,還是他有預言能力?

    貝恩的不滿情緒,這時也漸漸升高,他冷笑一聲:“這……位先生,還有什麼令人驚異的預言?”

    為了維持他的紳士風度,貝恩本來想説“這傢伙”的,但總算及時改了口。他以為自己的問題,會令得水葒難以回答。

    卻不料水葒立時有答案,而且,那答案令得貝恩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怒意陡升!

    水葒兩眼直視着他,十分認真地道:“是的,他説,如果你們不停止妄行,石棺中的那位女士,就會出來。據他説,那是一個絕色美女,不論男女,見了她都會入迷!”

    這是水葒回答的前半部分,也是令得貝恩聽了目瞪口呆的部分。

    水葒的回答還有下半部:“他説,貝恩這老頑固,可能把我的警告置諸腦後,還在繼續胡作非為,那就已經遲了!”

    貝恩就是聽到這裏,變得怒意陡升的。他也不顧什麼紳士風度了,伸手向石棺一指,厲聲道:“遲了又怎麼樣?那個在石棺中的女人,已經出來了?”

    貝恩那時,聲色俱厲,自以為極之理直氣壯。因為那個“奇人”的話,簡直荒謬絕倫,伯爵的行為雖然也怪,可是還沒有荒謬到那種程度!

    誰知道水葒對他的責斥,一點也不買帳,點着頭:“他是那麼説……”

    貝恩冷笑,也指着石棺:“那你何不揚開帆布看看,有沒有個絕色美人,嗯?”

    以貝恩的行事作風説,這種態度,已經是惱怒之極,極盡諷刺之能事了。

    水葒卻仍然十分認真,她現出驚恐和惶惑的神情,離開了石棺兩步,搖着頭:“我……不是很敢……雖説是絕色美人,可是……在石棺中幾百年,誰知道她變成了什麼樣子……”

    水葒在解釋她何以不敢去揭開帆布的原因,貝恩已是忍無可忍了,他大喝一聲:“你不敢,我來!”

    他大踏步走向前,左手極不禮貌地向水葒推了一下,推開了水葒,右手已抓住了帆布,手背一揚,已將覆蓋石棺的帆布,揭得整幅都揚了起來!

    原振俠在聽貝恩敍述的時候,一面聽,一面在思索:水葒口中的那個“奇人”,究竟是誰?

    聽起來,有點像亞洲之鷹羅開。原振俠知道,那位“奇人”自己一定未曾見過,最有可能是久聞其名,但素未謀面。

    他聽得貝恩的敍述越來越緊張,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心中在想:帆布一揭開,若是石棺的棺蓋,緩緩向上升起,一個絕色美人,自石棺之中,慢慢坐起身來,那可真是緊張刺激,香豔恐怖,兼而有之了。

    看貝恩的驚恐神情,不像是偽裝,難道真會有這樣的怪事發生?

    貝恩説到這裏時,臉色泛白,他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臉色卻又十分怪異地紅了起來。

    他的聲音有點發顫:“我一將帆布揭了起來,自然立刻去看石棺──”

    不但是貝恩,在一旁的水葒顯然十分相信那奇人的話,所以也神情十分緊張地瞪着石棺看。

    貝恩再揮臂,把帆布-向地下。這時,他已經看清,石棺就是石棺,棺蓋沒有打開,別説什麼絕色美人,連螞蟻也沒有一隻!

    他立刻用十分憤怒的眼光望向水葒,可是水葒的言行,卻更令得他生氣。

    水葒伸手在她自己的心口,輕輕拍了兩下,神態嬌俏動人,十分可愛,已令得貝恩怒意稍減。可是接下來,水葒竟然道:“還好,禍事還沒有發生!”

    貝恩大喝一聲:“危言聳聽!哪裏會有什麼禍事?”

    水葒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她仍然一副驚悸的神情,像是懷着極大的戒心,緩慢地接近石棺。到了石棺近前,更是小心翼翼,伸出手來,想去碰石棺,但又不敢,一下子就縮回手來。

    這種情形,看在貝恩的眼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又譏諷道:“小姐,你是一個很出色的默劇演員!”

    水葒連望也不望向他,繞着石棺走着。到她走到了石棺的另一邊時,只見她陡然張大了口,喉際發出一下古怪的聲響,雙眼瞪得老大,神情驚怖莫名,使得貝恩又驚又怒,又喝了一聲:“太出色了!”

    水葒的驚怖依舊,貝恩忍不住也走過去。當他一來到那石棺的另一邊,他立刻就知道水葒不是在“做戲”了!

    他無法知道自己在極度的驚怖中,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他只有極度驚怖的感覺。那是頭頂突然響起了“轟轟”兩下響,整個頭都炸了開來,可是視覺居然還在。

    他雙腿發酸發軟,心口有一個大槌,由內而外,在用力敲打,血的温度,陡然提高。他張開了口,想叫,可是喉嚨的火燒,令他出不了聲!

    他看到一隻手,自石棺之中,伸了出來──透過了石棺伸了出來,軟軟地垂在石棺的一邊。那隻手伸出的程度,是恰好到手腕為止!

    在貝恩敍述的時候,原振俠一直沒有打斷他的話頭,在他説到揭開帆布時,原振俠還曾想到會有什麼事發生。可是這時貝恩所説的,竟比他所想象的,還要離奇,離奇到了一時之間,原振俠難以想象,難以接受的地步!所以,他陡然叫了起來:“等一等!把你剛才説的,再説一遍!”

    貝恩哭喪着臉,望着原振俠,聲音中也有顫抖:“有這個……必要嗎?我剛才……説得不夠明白嗎?”

    看來,他剛才把那種詭異絕倫,可怖之極的情形説出來,已經鼓足了勇氣,這時原振俠要他再説一遍,他竟然無能為力了!

    看到貝恩的情形如此可憐,原振俠也原諒他。因為即使是原振俠,這時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一隻手,自石棺的一側,伸了出來,伸到手腕為止!

    俗語有所謂“棺材裏伸出手”(死要錢)之句,但也必然不是那樣伸出來的!

    原振俠想知道詳細的情形,看來,再要貝恩説一遍,他是絕不肯的了,所以原振俠只好發問。

    他先問的是:“一隻女人的手?”

    貝恩立時點頭,在他點頭的時候,可以聽到他頸骨的骨節發出的“格格”聲──原振俠是醫生,知道那是由於他的驚怖,而使全身肌肉僵硬收縮,所以導致骨節運動的困難,才會有這種聲音發出來。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聲音,也有點不自然:“你沒有看到那隻手……伸出來的過程?”

    貝恩呻吟着:“沒有……幸好……沒有!”

    原振俠苦笑,因為可以想象,若是看到了過程,那自然更加可怖。

    他又問:“那手……只是垂着,沒有……動?”

    貝恩雙手掩臉,求饒道:“沒有,原醫生,石棺中是個死了幾百年的人……手怎麼會動?”

    原振俠此時,思緒十分紊亂,自然也無閒暇去和貝恩爭論,他又疾聲問:“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貝恩大口喘氣,現在他在向原振俠敍述當時的情形,他的健康沒有問題,也不像生命受威脅,尚且驚駭至此。可知當時,他才一看到“有一隻手自石棺中伸出來”之際的驚駭,是何等之甚!

    原振俠再問了一遍,貝恩顫聲道:“還會有什麼事發生?我……像是……整個人像是一灘爛泥一樣。反倒是那東方女孩,雖然也嚇得牙齒打顫,可是她真的勇敢,看她的樣子,竟然像是還想伸出手去,去碰一碰──那隻手。我不知道她碰了沒有,我只是眼前陣陣發黑,直到她過來扶我──當我感到我被一隻手扶住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被那隻手……抓住了……”

    貝恩館長當時,真的誤認是被自石棺中伸出來的手抓住了!所以,他的驚駭又升了一級,張大了口,一聲大叫沒有叫出來,就昏了過去。

    等他再度悠悠醒轉時,他看到自己倚着牆坐着,水葒在他的對面,背靠着陳列室的門。那情形就像是她正在頂着門,不讓門打開,她的臉色蒼白,神情驚恐。

    這種神情,又使貝恩誤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要奪門而出,而水葒正在勉力阻擋。貝恩感到自己作為一個紳士,沒有坐視之理,應該去幫水葒。可是他想站起來時,卻只覺得全身痠軟,哪裏站得起身子來!

    水葒背靠着門,在喘着氣。她看到貝恩醒了過來,聲音乾啞,望着貝恩,説道:“你看到了?他説的是真的,他説的話是真的!”

    貝恩一時之間,聽不明白水葒的話,可是他還是連連地點頭……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動作。

    水葒深吸了一口氣,不再靠門而立,向前走出一步,轉過身,面對着門。

    貝恩咬緊牙關,雙手反扶着牆,掙扎着站了起來,指着陳列室的門:“這……裏面怎麼樣了!”

    水葒並不轉身,後退了幾步,來到了貝恩的身邊:“我又蓋上了白布,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貝恩還想説什麼,可是喉際抽搐,發不出聲來,他更驚訝於水葒這個“小女孩”,如何能這樣快恢復鎮定(他自然再也想不透水葒的來歷)。水葒這時,雖然俏臉煞白,但也顯得自極度的驚恐之中,掙扎了過來,她竟然説了這樣的一句話:“你注意到沒有?那真是一隻美女的手!”

    貝恩發出了一下絕望的呻吟,發顫的手,指着水葒,仍然説不出話來!

    如果説貝恩一開始的敍述十分乏味,那麼,在水葒一出場之後,就高xdx潮迭起了。原振俠自然十分專注地聽着,也因貝恩的話,而感染到了當時陳列室中那種可怖的情形。

    原振俠的思緒極紊亂,根據貝恩的敍述,他運用思考推理能力,迅速作了幾種假設,可是沒有一種假設可以成立。

    因為事情實在太奇怪了!

    如過是帆布一掀開,棺蓋被頂開,一個美女跳將出來,反倒還可以有假設。但是,一隻手自石棺的一邊伸了出來,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景?如何假設這種情景,是如何發生的?

    人在思緒紊亂的時候,會有一些凌亂的聯想。

    原振俠這時,忽然聯想到了中國最傑出的短篇小説集(可能是全世界最傑出的)《聊齋志異》之中,有一則題為〈美人首〉的故事,若干情景,頗有相似之處。

    那個故事説一些人在客店中夜談,忽然一邊的牆上,伸出一個巧笑倩兮的美人頭來。一個人手起刀落,把人頭砍了下來,人頭旋轉着,隱入地下不見。各人趕到牆的另一邊去看,也找不到美人的身體。

    一個人頭從牆中伸出來,和一隻手自石棺中伸出來,不是很類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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