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馬霜衣”中提及林寒青運集全身功力,和那奇熱對抗之時,只覺奇熱在全身流動,難以抗拒,但這般置生死於度外,鬆動功力,任憑那奇熱蔓延侵襲時,反而覺得忍耐之力大為增加。但覺腹中的奇熱,一陣強過一陣,神智逐漸被燒的暈迷過去。
待他由暈迷?清醒過來時,東方天際已泛升起一片魚肚白色,不知不覺間,競在這荒涼的草地上睡了一夜。
晨露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濕透他的衣履。
林寒青伸展一下雙臂,緩緩站起身子,只覺有如生了一場大病,全身軟綿無力,掙扎着爬起身子,辨識了一下方向,緩步向前行去。
他忽然惦記起那陰陽羅剎起來,只覺茫茫天涯中,只有那一個知已,他必需趕赴那唯一的約會,因為,從今之後,也許永遠無人再根他訂下友好之約。
哪知何時何地,那如火焚身的奇熱,再會發作,也無法預料能否在相約的時間中,趕到那約會之處,但那約會,和那醜怪的女子,此刻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李中慧那嫺雅的風姿,白惜香那楚楚動人的嬌態,如他心目中,都已是明日黃花,如果還有些什麼,也只是永遠埋在葬在心底深處的一段往事。
毀容後的自卑,是他覺得自己和人間有了一段深長的距離,只配和那被世人視為醜怪的陰陽羅剎相處一起。
這是一段艱苦的行程,沿途上那奇熱復發了一次,但他已不再運氣抗拒,直到日落西山,才到本和陰陽羅剎的約會之處。
只見一個長髮披肩,身段美好的女子背影,正坐在那塊大石上,呆呆的望着晚霞,神態是那麼安詳、嫺靜。
林寒青輕輕咳了一聲,道:
“姑娘,在下身中熱毒,行動不便,不能如約趕來,但我已盡了最大的心力了。”
那背影緩緩的轉了過來,啓唇一笑,道:
“林相公!”
林寒青看了那張面孔,在晚霞映照下,嬌豔若三春桃花、柳眉、瑤鼻、大眼睛。
他揉揉眼睛,仔細看去,口中茫茫然説道:
“你是白姑娘?”
那女子緩緩站起身來,嫣然一笑,道:
“嗯!林相公,我是白惜香。”
林寒青只覺腦際間轟然一聲,全身起了一陣劇烈的抖動,説道:
“你怎麼還認識我啦?”
白惜香道:
“為什麼我不認識你?”
林寒青伸出手摸着臉上突起交錯的花紋,説道:
“我不是變了樣麼?”
白惜香星目流轉,打量了林寒青一陣,道:
“你哪裏變?不是和過去一樣?”
林寒青茫然説道:
“這就奇怪了。”
白惜香道:
“奇怪什麼?”
林寒青道:
“那西門玉霜,在我臉上用刀子刻了很多疤痕,還塗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顏色,怎麼還是和過去一樣呢?”
白惜香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很害怕自己變的醜麼?”
林寒青道:
“男丁漢大丈夫,縱然是生的醜些,也是沒有關係。”
白惜香道:
“這就對了,那西門玉霜縱然能在你臉上留下很多疤痕,塗上五顏六色,但她卻無能改變心中所思、匹夫不可奪志,難道你為了你自己變的醜了,就遷恨人間,改變志向?”
林寒青呆了一呆,道:
“我沒有這麼想。”
白惜香嬌媚一笑,伸手拍拍那大石頭,道:
“你坐下來。”
林寒青越趄不前,遲疑良久,才前行兩步,席地而坐,道:
“我坐這裏也是一樣,姑娘有什麼指教,儘管吩咐。”
白惜香道:
“你不肯和我坐在一起,可是覺着自己太難看了?”
林寒青訕訕道:
“不是……”
白惜香道:“那是因為我太好看了?”
林寒青道:“姑破嫺雅高貴,乃瑤池仙子。”
白惜香道:“只是看我的外形而言,如是我有一天,也被那西門玉霜毀去了面容,你對我是否還像現在一般?”
林寒青沉吟了一陣道:
“若真的有那麼一天,在下自信會對姑娘更好一些。”
白惜香盈盈一笑,道:
“你現在已經對我很好,那時,要對我更好,也就不論什麼事,都依着我,寵着我麼?”
林寒青道:“正該如此。”白惜香笑道:“這麼説來,我比那李中慧有福多了。”
林寒青長嘆一聲,道:“可惜在下這副尊容,實不便和姑娘常處在一起。”白惜香道:“如是你仍然是那般瀟灑英俊,世上女孩子,個個都對你喜愛異常,那也用不着我白惜香來……”兩頰一紅,突然住口不言。
林寒青緩緩站起身子,道:“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領了,只是我林寒青別有所謀,有負盛情,在下這裏先行罪了。”抱拳一個長禮,回頭大步行去。
白惜香幽幽説道:
“你站住。”起身追去。
林寒青行了幾步,突覺丹田熱氣泛升,迅速的向全身散開,霎時間,頭重腳輕,步履不穩,一跤倒在地上。
白惜香急行了幾步,已然有些嬌喘,林寒青摔在地下,她似是自知無力扶起,緩緩向林寒青身邊的坐下去,伸出纖白的玉手,按在林寒青左腕脈息之上,柔和地説道:“你病得很厲害。”
林寒青道:“我不起病,是中了別人的暗算。”
白惜香道:“什麼暗算?”
林寒青道:“我吃下了一種奇怪的藥物,每隔一段時間內腹中就發出一股奇熱,很快的遍佈全身。”
白惜香道:
“可是很難過去麼?”林寒青道:“全身如置於大火之中,姑娘快請離遠一些。”
白惜香道:“為什麼?”
林寒青道:
“現在,奇熱已經蔓延向我的四肢、百脈,再過片刻,我即將被那奇熱熱得神志暈迷,那時,只怕連姑娘也不認得了。”
白惜香突然深手入懷,取出兩枚金針,刺入林寒青的穴道之中。
她這金針過穴之法的奇效,兩針刺了,林寒青頓覺奇熱減去了不少,心中大感驚奇,暗道:這白惜香果非凡響。只聽白惜香柔聲説道:“現在怎麼樣了?”林寒青道:“姑娘妙手回春,縱然是華陀再世,扁鵲重生、也是難以及得。”
白惜香笑道:“誇獎!誇獎!那奇熱可是減了一些?”
林寒青道:“減的多了。”
白惜香眨動兩下圓大的眼睛,笑道:“今夜月色一定很好。”林寒青抬頭看看天色,已是暮色蒼茫時分,天際間已亮起幾點星光,心中暗暗忖道:天已入夜,何以那陰陽羅剎仍不見來,難道她來過又去了麼?想到黠然之處,不禁長長一嘆。
白惜香道:
“你嘆的什麼氣?可是因為你要會的人,失約未來麼?”説話之間,又撥出一枚金針,刺入林寒青的穴道。
林寒青淺淺一笑,道:
“不錯,我是來會一個人。”
白惜香道:“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人?”
林寒青道;
“我不知她的姓名,只知她的綽號。”
白惜香道:
“那你告訴我她的綽號。”
林寒青略一沉吟,道:
“她叫陰陽羅剎。”
白惜香凝目説道:
“叫陰陽羅剎,是男的還是女的?”
林寒青道:“女的。”
白惜香盈盈一笑.道:“她可是騎着一匹黑馬?”
林寒青道:“不惜啊!你見到她了?”
突然間,心底泛起一縷疑念,暗道:這白惜香怎麼會這般的到了此地,守在這荒涼的原野中
只聽白惜香嬌聲笑道:
“我瞧到了一個長髮飄飄,身着黑衣的女子。騎着一匹黑馬,繞着這白楊樹行了一圈,然後縱騎而去。”
林寒青道:“唉!她定然是來找我了。”
白惜香道:
“她當真是沒有一點耐性,如是她肯多等上一刻,豈不是見到你了麼?”
林寒青望着白惜香嬌美之容,想想那陰陽羅剎的醜怪,不禁黯然一嘆,道:
“她不是沒有耐性,而是因為她不願見到你。”
白惜香道:
“為什麼?我們無怨無仇,素不相識,她為什麼怕見我?”
林寒青道:
“因為她生的太醜,不願瞧到像你這般漂亮的姑娘。”
白惜香道;
“因為她太醜了,所以,你才很想念她?”
林寒青道:
“就算如此吧!同病相憐,這也是人之情常。”
白惜香又取出一枚金針,刺入了林寒青的身上,道:
“你可知道,當今之世,除了我白惜香,無人能夠解得你身上熱毒。”
林寒青想到那熱毒發作之苦,不禁黯然一嘆,道:
“那熱毒發作時,雖然痛苦,但在下也不因此失信於人,我已經答應了她。”
白惜香道:
“答應她什麼事?”
林寒青道:
“答應和她一起去尋找一位前輩奇人的遺物,學習武功。”
白惜香笑道:
“你不怕她騙了你麼?”
林寒青道:
“在下相信她不會騙我。”
白惜香道:
“因她生的太醜了,所以,你就全心全意的去相信她?”
林寒青道:
“這個,這個……”
白惜香道:
“不用這個那個了,你説不出第二種理由出來……”她緩緩轉過臉去。
待她回頭來,已然是變了個人,那妖美的容色,變成了一個淡金色可怖的面孔,笑道:
“我這樣,比你那陰陽羅剎如何?”
林寒青凝目望了一陣,道:
“其醜在伯仲之間。”
白惜香道:
“這是一個皮人面具,我可以戴,別人也可以戴,我想不出,還有那一前輩奇人,在人間留下武林秘錄。”
林寒青心中暗道:“這話倒也有理,如若那陰陽羅剎戴的人皮面具。
但聞白惜香柔聲接道:
“我雖未和你那位羅剎姑娘見過面,但我可以料斷她必是戴者人皮面具。”
林寒青道:
“你怎能如此武斷?”
白惜香道:
“你如肯聽我的話,很容易揭穿箇中真象。”
林寒青被她勾動起好奇之心,説道:
“如何揭穿真相,還請姑娘指教。”
白惜香道:
“你只要暗中留心她的生活舉動,就不難查出她是偽裝。不過,你不能讓她發覺了你的存心,一不小心。即將使苦心付於流水。”
林寒青心念一動,無心再聽不少,急急説道:
“姑娘之意,那陰陽羅剎,還會來麼?”
白惜香道:
“也許我前腳離開,她後腳就到,也許她過兩三日再和你相會,但你可以放心,你那位羅剎姑娘絕不會拋你而去。”
林寒青只覺那白惜香言中滿含玄機,但一時之間,卻又思解不透。
白惜香默默取出金針,刺在林寒青各大要穴之上,每刺一針,林寒青就覺着奇熱消減了很多,白惜香刺遍了林寒青二十四處大穴。林寒青立時感覺到身上餘熱,已將散盡,通體舒暢,睡意上湧,不覺間閉上雙目。
朦朧中只聽白惜香幽幽説道:
“好好的睡一會吧!醒來服下我放在你頭邊藥物,那奇熱就會慢慢的消失,至多七日。你就可以復元了。”
她輕輕嘆息一聲,接道:
“我一問輕談生死,雖然我明知死亡之期,但卻從未放在心上,只是,現在我卻不想死了。”
林寒青雖然睡得迷迷糊糊,但尚未全然入夢,神智猶醒。把白惜香每一句話,都聽得十分清楚,聽到她不想死了,突然插口接了一句,道;“姑娘能夠不死,那是最好不過。”
白惜香緩緩拔下她身上金針,每拔下一枚,林寒青的睡意,就增濃上幾分。
林寒青睡意轉濃,神智也逐漸的沉迷過去。
隱隱間,只聽白惜香説道;
“我要走了,餘下的事,自會向那位羅剎姑娘給你善後,要勞她的玉手,來服侍你了,你如想享些豔福,那就裝你病勢愈重愈好,她會深情款款對待你。”
林寒青朦朧的意識中,隱隱感覺到那聲音頓了一頓,又道:
“今日一別,或成永遠,你如懷念我,兩月內,請到太湖埋花居中找我,記着,太湖埋花居。唉,如是你不願見我,那就算啦!”
話到此處,消失不聞,林寒青雖然很想掙扎而起,但他卻無法抗拒那朦朧的睡意,意念一閃而息,沉沉睡熟了過去。
待他醒來之時,景物早變,發覺自己正睡在一張柔軟的榻上。
室內佈置的十分雅潔,雖然是竹籬茅舍,但卻打掃的窗明几淨,錦被繡帳上,散發出一股幽淡的清香。
林寒青流目四顧了一陣,突然想起白惜香臨去之言,不出伸手問枕下摸去,只覺入手處一片柔軟,那裏有什麼藥物,不禁暗暗嘆道:我由那荒涼的草地中,移來此地。只怕早已把那白惜香留下來的藥物,棄置荒野了,此室幽香淡淡,錦帳繡被,不似男子卧室。
正忖思間,突然一陣嬌笑之聲,已傳了過來:
“林兄好些了麼?”嬌柔清音,動人至極。
隨着那嬌脆清音,緩步走進來一個身材嬌好,面貌奇醜的少女,正是那陰陽羅剎。
只見她手中託着一個玉盤,蓮步輕移,緩緩走了進來,臉上帶着微笑,露出一排細白整齊的牙齒。
林寒青輕輕嘆息一聲,坐起了身子,道:
“有勞姐姐相救。”
陰陽羅剎笑道:
“快些給我躺下,你病勢尚未復元,掙動不得。”
林寒青道:
“我現在覺着很好,全個似有病模樣。”
陰陽羅剎嘆息一聲道:“我因事耽誤,直延對深夜二更才趕往約會之處,見兄弟一個人卧在那荒涼的地上,姐姐只好擅作主意,把你扶上馬背,弛返姐姐暫居之處。
林寒有急急説道:
“這可是姊姊的閨房麼?”
陰陽羅剎道:
“不錯,除了你兄弟之外,姊姊這閨房之中,還未曾有過男客。”
林寒青急急説道:
“叫小弟如何能躺在姊姊的香闡之中……”
一面説話,一面掙扎下牀。
陰陽羅剎伸手按着林寒青的前胸,笑道:
“你身染重病,不易行動,只好暫時從權了。”
林寒青覺着她按下的力道很重,只好乖乖的躺了下去,説道:
“小弟恭敬不如從命了。”心中卻暗暗道:白惜香説她早已趕到那約會之處,她卻説深夜二更,才趕到約會地點,兩相權衡,倒是那白惜香的話,可以相信。
只見那陰陽羅剎,緩緩把手中玉盤,放在榻上,玉盤中放着一隻玉杯,杯中滿滿一杯碧色汁液,也不知是酒是茶,陰陽羅剎伸出纖白的玉手,端起了玉杯,笑道:
“兄弟喝下這杯萬應解毒湯,有病醫病,無病也可強身。”左手一圈,扶起了林寒青,右手端着玉杯,直向他口中送去。
林寒青心中暗道:這杯中究系何物?甚難預料,但眼下形勢,又不能不喝,只好硬着頭皮喝了下去。
只覺一股寒涼之氣,它深入丹田之中,陰陽羅剎微微一笑,道:
“你好好休息一天,讓藥力行開,明天咱們就可以上路了。”
林寒青心中愁苦,口裏笑道:
“多謝姊姊關懷。”
陰陽羅剎笑道:
“你是我唯一的親近之人,怎麼還是這般客氣呢?”
林寒青心中突然一動,問道:
“你可知道我生的什麼病麼?”
陰陽羅剎道;
“不知道,但我發覺你身上很燙,這病勢發作了,定然是全身發熱。”
林寒青心中暗道:猜的倒是不錯。長嘆一聲,道:
“你讓我服用的藥物,可是專解熱毒的麼?”
陰陽羅剎道:
“何至熱毒,而是可解百毒,不論你病勢如何沉重,我相信都可一劑除根。”
林寒青道:
“有這等事。”
陰陽羅剎笑道:
“姊姊還會騙你麼:唉!我雖然生的很醜,可是一生中,從沒有服侍過男人,廚下作羹湯,捧藥問郎疾,你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侍候過的男人。”
林寒青微微一笑,道;
“可是因為我也生的很醜麼?”
陰陽羅剎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這一定是個很重要的原因。”
林寒青淡淡一笑,道:
“如若不是我的面貌很醜,或是你是的很美麗,咱們就永不可能再一起了。”
陰陽羅剎微微一笑,道:
“你不用想太多了,好好的休息吧,也許有一天咱們能尋得一種奇藥,使你我都能改頭換面,變一個人,你變得很英俊,我變的很美豔。”
林寒青道:
“真有這麼一天,只怕咱們……”突然住口不言。
陰陽羅剎道:
“只怕什麼?”
林寒青一直留心着她臉上的神情和肌肉變化,希望能夠判定她是否戴着人皮面具。
可是陰陽羅剎那半臉紅,半臉白的顏色,掩去了她神色變化,很難看得出來,她是否載有人皮面具。
林寒青長嘆一聲,道:
“如果有一天,尋得易容藥物,咱們都變了一樣子,那時,和世人有何不同?面對着世間無數的俊男美女,誰又能保證此心不變,”
陰陽羅剎淡淡一笑,道:
“你是怕我變了心呢?還是怕你自己?”
林寒青道:
“我。”
陰陽羅剎似是陡然間被人在前胸處打了一拳,全身一額,手中玉杯,突戰跌落在地上。打得片片粉碎,雙目中神光閃動,凝注在林寒青的臉上,道:
“你很自信,為什麼你不説我變心?”
林寒青道:
“如是你變了心,由在下承受那相思之若,也還罷了,如是在下變心,豈不有負了姊姊一番關顧情意麼?”
陰陽羅剎雙目中暴射出奇異的神光,黯然説道:
“咱們萍水相逢,結識不過兩日,為什麼你耍想得這麼多呢?”
林寒青怔了一怔,道:
“在下失言,姑娘多多擔待。”轉過身去.閉目而卧。陰陽羅剎輕輕嘆息一聲,説道:
“兄弟,不要錯會了我的意思。”
突然住口,垂下頭去.緩步出室。
林寒青緩緩轉過身來,微啓一目望去。
只見一個美好的背影,流露出無限淒涼,逐漸消失在門外不見。
林寒青挺身而起,暗中運氣一試,只覺真氣順暢,那內腹中的熱毒,亦似是消失不見。暗自奇道:我內腹只毒,也不知是那一個把我醫好,看來那造化老人之言,也不過是故作驚人罷了。
但這位充滿着神秘的醜怪人,行蹤實是有些可疑,必得設法瞭解她的底細才行。
心念一轉,又緩緩躺了下去,心中暗道:他既知我有病,打不索性裝出病勢模樣,看看她如何處置守我?閉上雙目,但裝睡去。
那知這一裝睡,竟又真的沉沉睡去,待他醒來時,房中已燃起燭光。
啓目望去,只見一角水案上,紅燭融融,陰陽羅剎一手支頸,望着燭火出神。
林寒青輕輕咳了一聲,道:
“天色很晚了麼?”
陰陽羅剎先是一怔,繼而微微一笑,道:
“初更剛過,你醒來很久了?”
林寒青道:
“我剛剛醒來、”
陰陽羅剎緩緩站起身子,捧起案上一個王杯,行了過來,説道:
“這一杯冰糖蓮子湯,你吃下去。”
林寒青接過玉杯,吃了一口,只覺杯中蓮子,半生不熟,不禁一皺眉頭。
陰陽羅剎汕訕一笑,道:
“我從來沒有煮過食用之物,煮的不好吃,你要多多擔待。”
林寒青道:
“煮的很好。”大大兩口,完全吃了下去。陰陽羅剎道:
“我煮了一鍋飯,下面燒焦了,上面還未煮熟,難吃死啦!”
林寒青道:
“我腹中正感飢俄,快些取來食用。”
陰陽羅剎猶豫了一下,道:
“要是不好吃,可不能罵我。”轉身而去,捧來飯菜。
林寒青已然下了木榻,據案大吃起來。
這是他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壞一頓飯菜,一盤雞妙的一半生,一半熟,一鍋飯吃起來一股焦昧,但他腹中飢餓,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一口氣連吃了三大碗飯才放下碗,笑道;“很好吃啊!”
陰陽羅剎嬌聲笑道:
“我知道你放意讓我心裏快樂,才這般故作違心之言。”
林寒青道:
“就算我故意要你快樂,但也不能裝的一口氣連吃三大碗飯。”
陰陽羅剎一笑而起,捧起碗筷,緩步而去。
林寒青好起身來,舒展一下雙臂,心中暗道:似這般清靜無為的生活,能過得數十年,倒是歡樂的很。
只見陰陽羅剎雙手捧了一隻玉杯,走了進來,説道:
“吃杯茶吧!”緩緩把茶林放在木案上。
她的舉動温柔至極,小心翼翼,生恐驚駭着林寒青一般。
林寒青取過茶杯,喝了一口,登覺滿口清香,暗道:不如她在何處?採到這樣的茶葉。
陰陽羅剎柔婉一笑,道:
“好喝嗎?”
林寒青道:
“好喝得很,在下生平來曾飲過這樣好的香茶。”
陰陽羅剎道:
“這是西域天山絕峯的香芝葉,你自然不容易喝到了。”
林寒青道:
“香芝葉,這等珍貴之物,你從那裏得來?”
陰陽羅剎笑道:
“比物我收集的很多,如是咱們能夠終生相處,足夠終身受用。”
林寒青暗道:口氣太大了,我終身一世吃茶,豈不要數十斤以上的香芝葉,就算收集豐富,也是難有這許多,心中不信,口卻不言,星目顧注,微微一笑。
陰陽羅剎道:
“你笑什麼?可是有些不信麼?”
林寒青道:“如果不作違心之倫,卻有些不大相信。”
陰陽羅剎道:
“哼!你可是認為滿杯茶中,盡是香芝葉麼?要是如你猜想,那也就不算名貴了,一杯中放上一片,已是滿室生香,連吃上三個月,香氣深入體內,行經之處,自帶有一股襲人的幽香。”
語氣微微一頓,笑道:
“可惜你這張臉生的太難看了,如果你生得好看一些,再滿身帶香氣,不知要製造多少風流韻事。”
林寒青道:
“塞翁先馬,焉知非福,如不是西門玉霜毀了我的容貌,好何能遇上姐姐呢?”
陰陽羅剎道:
“那西門玉霜這般害你,待你隨姊姊學成武功之後,把她殺了就是。”
林寒青道:
“當時我心中雖然恨她入骨,但此刻想起來,卻又怨恨盡消了。”
陰陽羅剎道:
“那為什麼?”
林寒青道:
“如不是她毀了我的容貌,我如何有此刻這平靜的歡愉生活?”
陰陽羅剎道:
“此刻你很快樂?”
林寒青道:
“我生於苦難,長於憂患,自我記事以來,從未有過片刻平靜,歡愉的生活。”
陰陽羅剎起身笑道:
“我要出去一下,天亮之前,回來接你上路,”
林寒青原想追問她深更半夜中到那裏去,但話到口邊,有忍下去,淡然一笑,道:
“姊姊請便。”
陰陽羅剎輕輕嘆息一聲,緩步走了出去。
林寒青等候了一刻功夫,估計那陰陽羅剎已去,揚手一掌,熄去那木案上的燭火,慢慢下了木榻,只覺心中疑案重重,難以自解。
他緩緩在木案旁邊坐了下來,忖道:這陽陽羅剎是誰呢?她好像很忙碌,如若她不當真是一位從未和人接觸過的孤伶人。如何會這般忙碌?白惜香説得不錯,她定然是戴着人皮面具,掩去了本來面目來戲弄於我。
一想起白惜香,突覺腦際中閃起一道靈光,記起了白惜香臨行前留下之言,説要見她就到太湖埋花居。
下面還説些什麼?林寒青已無法記起,但埋花居三個字已夠人想來驚心,為什麼這三個字用的是這樣不祥。
白惜香柔弱嬌軀,恰似那一朵將要凋謝的花,埋花後,豈不是暗示她葬身之地。
一股強烈的衝動,由心底泛升而起。暗道:我一定得去見她,也許去的晚一步。即將成抱恨終身的大憾。
念轉意決,霍然站起,暗中運起功力,隨手在木案上寫道:“我去了”三個大字。
他也不知自己的指力,是否已深刻於木案之中,只是聊盡了告別的心意而已。
一剎那間,陰陽羅剎在他心目中地位,急劇的直線下降代之而起的是那弱不禁風的白惜香。
輕啓了微掩的木門,抬頭望望滿天閃爍星光,林寒青暗中運功戒備,緩步出了蘺門。一路行去,也不見有人攔阻,直待行出了二里之外,林寒青才加快腳步,施展輕功提縱身法,直奔太湖而去,他自知臉上疤痕難看,如是招招過市,必將引起萬人側目,索性晝伏夜行,走的又都是偏僻的小徑。
這天,天色大明時分,到了太湖岸畔。
抬頭看煙波,一片浩瀚,心中暗暗忖道:太湖三萬六千頃,水域遼闊,水域遼闊,這埋花居在太湖何處?
他一路上夜行趕路,但此刻卻是不得不找人問道了,但想到自己,這醜怪之容,和人搭話,必將嚇人,只好掏出一決絹帕,包在臉上,直向那漁舟停泊之處行去。
這時,正是趕赴早市之時,大部漁人都擔着魚擔,接踵成隊而行。
林寒青借絹帕掩面,守在道旁,見一個年老的漁人行來,抱拳一揖,道:
“借問老丈一聲,這太湖附近可有一處‘埋花居’麼?”
那老人放下魚擔,望了望杯寒青道:
“埋花居?老朽在太湖打魚,打了三十多年,卻從未聽過有這樣一處所在。”
林寒青呆了一呆,抱拳對那老人一揖,道;
“打擾了。”茫然向前行去。
湖邊,泊滿了漁舟,幾個早起的漁家女,已然在炊作早飯,縷縷炊煙升起,又散入茫茫輕霧中,叫人分不出是煙是霧。
林寒青望那方項湖波,呆呆的出神,心中暗暗忖道:埋花居,埋花居,究竟在什麼地方啊?千里碧波,浩瀚無涯,要我到那裏去找呢?
太陽漸漸升起,金黃色的光芒,照在盪漾的湖波中,閃動起萬道霞光。
林寒青一直望着那湖波出神,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
突然間,櫓聲作響,一艘快舟,馳近岸畔,也驚醒了呆呆出神的林寒青。
抬頭望去,不禁一陣驚喜。
只見那快船之上,緩步走下來一個全身綠衣的少女,正是那白惜香身邊的侍婢素梅,急急站起身子。迎了上去,道:
“素梅姑娘。”
他驚喜之下,忘記了自己容貌被毀,呼叫出聲之後,才霍然驚覺。
素梅緩緩轉過臉來,望了林寒青一眼,笑道:
“你可是林相公麼?”
林寒青道:
“正是在下,姑娘怎……”
素梅接道:
“快請上船吧!有什麼話,咱們上船再談吧!”當先躍回快舟。
林寒青緊隨着躍上船去,素梅立時搖櫓而行,快舟裂開了一道水浪,直馳湖心。
快舟行入湖中數百丈後,素梅才回頭説道:
“我家姑娘吩咐我和香菊,各弛快舟一艘,每日在湖畔巡行,接引相公。”
林寒青道:
“她怎會知道我來的這麼快呢?”
素梅搖搖頭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凡是我家姑娘吩咐的事,準不會錯就是。”
林寒青道:
“你家姑娘才慧過人,她的言行,確非咱們凡俗之人所能想到。”
忽聽素梅驟然一嘆,眼圈一紅,兩行珠淚兒,簌簌而下,説道:
“這幾日,姑娘病的很厲害,進食日減,逐漸消瘦,每日只念你林相公,我和香菊,夜夜對天祈禱。希望你早些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