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剪兇頑白象崖定策
再增歷練神判出山
宏普大師説到密宗高僧在石壁用藏文記載的遭遇,到最後只留下幾個慘字,就無有下文,那艾都拉則趕返西藏,宏普大師也返回中土,這時室內老少諸人,也都領悟到那位密宗高僧的結局,一個個臉色,都顯得異常沉重。
“虯髯神判”為人極是剛直,他雖知那位密宗高僧的命運,但卻忍不住問道:“如此説來,那位大和尚所收留之人,就是這艾正武,而艾正武到了最後,定是用了十分慘毒的手段來對待這位大和尚,所以他才在臨終之際,寫的盡是‘慘’字!”説到這裏,虎目一翻,恨恨罵道:“此人真是蛇蠍心腸,那麼密宗一派,為何不前往關外報仇呢?”
宏普大師道:“此仇定然是要報,不過他們也有顧慮……”
“金翅大鵬”方雲飛接着説道:“顧慮什麼,以密宗一門的法術,難道還怕新起的‘佛心島主’嗎?”
宏普大師嘆道:“他們倒不是怕‘佛心島主’的武功,而是此時他已有虛譽,武林中人,講的是非公道,如若憑仗本領處決艾正武,雖非難事,但那勢將引起武林一場是非糾紛,何況他在關外,已擁有一股勢力,密宗遠在西藏,自不能興師動眾前來,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遲,他們總想多搜他的劣跡,將他公諸武林,到那時再跟他結算。”説到這裏,又深深一嘆,道:“哪知道這一念,竟是一着錯,步步差。卻讓他在幾年之中,沽名釣譽的成為關外武林領袖,如今再想除他那就較以前費事多了!”
“聖手醫隱”陸天霖點頭應道:“老伯此話,確是實情,如今他在武林已有一席地位,尤甚關外對他更是奉若神明,現在如若除他,要不能將他的劣跡,公諸同道,使人人心服,恐怕必多阻撓。”
“瞎仙鐵笛”羅乙真也嗯了一聲,道:“當年‘長白七怪’柬邀天目之子比劍之際,我曾會過此人,在那時,已是舉足輕重了,事到如今,又是十多年,那他在關外武林的潛力,就更是難以估計了。”
“聖手醫隱”陸天霖,和“金翅大鵬”方雲飛這時不約而同的互遞了一下眼色,然後轉臉對靜心道姑瞧了一瞧。
宏普大師真是人情練達,一見他們這等神情,望着陸天霖道:“你們有什麼話?但説不妨。”
陸天霖朝“瞎仙鐵笛”望了一眼,道:“適才聽羅老前輩談起‘長白七怪’之事,不禁想起一件事。”當下便將初到黃山“金翅大鵬”方雲飛遊山迷途,遇到那老者和紅衣少婦之事,以及他相談的言語,詳細的説了一遍。
宏普大師微垂慈目,嗯了一聲,道:“如此説來,他真的是想趕盡殺絕了,想不到他數十年來,不但未能改過向善,倒反而藉着偽善之名,多作不義了。”
“白眉果老”孫公太在旁傾聽了一陣,緩緩問道:“老前輩與艾正武之事,老前輩已可算仁至義盡,那艾正武既然遠遁關外,就該在那裏安身立命,又何必再思遷異,這未免……”
“醉拐李”司徒雷忽然插嘴問道:“二哥,你説的全是些做人的道理,他為善為惡,咱們又何必去管他,我只問那艾正武到了關外,如何又與這位老弟結此血海深仇?”
宏普大師嘆道:“老衲自那年與艾都拉關外歸來,更遠遊南陲,卻想不到琪兒父母竟又遭了他人毒手,説起來,真是劫數!”話至此處,搖頭微嘆,頓了頓才道:“至於小女等如何與艾正武見面,如何被他人所乘,如何遭了‘燕趙雙兇’的毒手,這其中經過情形,老衲所知,也不過是一點梗慨,其中詳情,怕只有羅老弟與天霖知之詳盡了。”
“瞎仙鐵笛”羅乙真欠身應道:“晚輩所知,也極有限,當時也只是憤於‘燕趙雙兇’的卑劣行為,同時也對琪兒父母親金劍傅筠夫婦,遭此毒手,實表惋痛,這才出手相援,只可惜晚了一步,雖然驚走雙兇,救了琪兒,恨未能救下他父母之命……”説着,不由轉眼對傅玉琪慈愛而痛惜的看了一眼。
宏普大師微抬慈目道:“羅老弟能不避強梁,義伸援手挺身相救,已是令老衲感激五中了。”
“醉拐李”司徒雷道:“如此説來,金劍玉俠夫婦,乃是喪在‘燕趙雙兇’之手,如何又怪‘佛心島主’呢?此事倒令在下不明白了!”
宏普大師對“聖手醫隱”陸天霖道:“此事只有他知道的較為詳盡,可憐他為了他們夫婦,也不知吃了多少苦了!”
“聖手醫隱”陸天霖忙道:“我們三人,情同手足,義共生死,為了替他夫婦報此血仇,縱然喋血刀山,又有何恨!……”説到這裏,沉吟片刻,又道:“當年二弟夫婦慘遭雙兇毒手,承蒙武林中人,顧念情誼,皆願拔刀相助,但是我怕打算驚蛇,不敢勞師動眾,只想懇託了一二知友與武林前輩相助,我則為了研破雙兇歹毒的暗器,四出奔走,慢慢查出此事,知道雙兇不過為他利用,借刀殺人而已,因之,我又獨走關東,無如那魔頭耳目眾多,勢力太大,我怕畫虎不成,反類其犬,不但於事無益,反而貽誤了大事,這才忍辱而返。”
“白眉果老”孫公太道:“陸兄為人謹慎,做事自是不會差錯,但不知可曾探聽出實在情形沒有?”
“聖手醫隱”陸天霖,搖搖頭道:“我費了多少心血,只知此事乃是‘佛心島主’的主使,但卻無法探知內中詳情,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想不到萬老伯依然健在人間,那魔頭一切處心積慮,還是白費心機,到頭來還是難逃公道……”説罷一陣呵呵大笑,笑聲中卻顯得十分悽惋,臉上掛下了兩行熱淚。
傅玉琪、方雲飛一見“聖手醫隱”的神情,也都不禁飲泣出聲。
“白眉果老”孫公太,嘆息一聲,道:“幾位也不必過於悲傷,方今天下武功,眼看就將掀起一番劫難,這艾正武、‘九陰蛇母’‘燕趙雙兇’這班惡人,已然是物以類聚,集結一起,似已存了圖霸武林之心,今天既是萬老前輩也重履江湖,再加上羅大俠、董大俠、高大俠、靜心前輩諸位領導在先,再加上南北武林同道,相信這班妖魔的野心,未必就能得逞,到了這場大勢發難之日,也正是傅兄夫婦血仇伸報之時,到時候,我兄弟雖然不才,也要追隨諸位之後,為武林略盡棉力。”説到這裏,又含意深長的環望了幾人一眼,道:“目下‘九陰蛇母’莫幽香,已想染指三湘,我們兄弟已打算就在日內趕返洞庭,遵照幾位的高見,要白氏昆仲早日遷居洞庭,時光似箭,八月中秋轉眼就到,一切也宜早作防備的好……”
“江南醉儒”一晃腦袋,嗯了一聲,道:“孫兄説的倒真是實情,回去之後,確有不少事待辦,不過,到那時,我們只要沒有什麼大變故,縱然不能全到,説不得總要來幾個人,湊這場熱鬧。”
“白眉果老”孫公太一聽“江南醉儒”這幾句話,正是自己不便啓齒的相求之言,心中聽的實是高興,當下應道:“如蒙幾位大俠肯光臨小莊,那真是求之不得之事。”
靜心道姑道:“現在彼此休慼相關,也用不着如此客套,貧道也久未歷涉江湖,八月中秋你們之約,也可算是難得的盛會,到時我只要抽身得開,少不得要來助陣的。”
“瞎仙鐵笛”羅乙真卻轉臉對“聖手醫隱”道:“來日‘九陰教’與洞庭‘八義山莊’之約,那莫幽香身為‘九陰教’教主,絕不會輕易出面,那‘燕趙雙兇’必定是要到場的,陸兄以前就曾下過苦功,潛煉雙兇歹毒的暗箭的解藥,此番必是要用得着,趁這段日子,陸兄不妨多煉製一些,以待備用,不知陸兄以為如何?”
“聖手醫隱”陸天霖,道:“老前輩所説極是,當遵命再配製一些應用就是。”
又談了一陣,方始安息。
“白眉果老”與“醉拐李”又在黃山盤桓了三天,這才告辭出來,轉返洞庭石城山“八義山莊”而去。
自“白眉果老”孫公太與“醉拐李”司徒雷走後“聖手醫隱”陸天霖就專心配製那“子母-火彈”和“九陰沙”的解藥。
宏普大師對傅玉琪自是萬分疼愛,就是對貞兒與龔小琬也是極為喜愛,老人家常常指點他們的武學。
傅玉琪自服下“玉溪真人”靈藥之後,真是功參造化,伐毛洗髓,再加上宏普大師授以上乘修為妙法,藝業猛進。
羅乙真與靜心道姑也深知此番“九陰蛇母”莫幽香,重現江湖,手創‘九陰教’必然要尋羅乙真,以報當年之仇,同時為了使兩部遺散在外間的秘-,重歸黃山,不致貽禍武林,二人也時常至“紅花潭”談劍論道。
“江南醉儒”雖然是遊戲人間,不拘小節,不過礙着武林前輩宏普大師,也就不得不稍事收僉,平時只是跟三個年輕人説説笑笑,間或也考驗考驗他們的“伏龍八掌”。
這樣平靜的生活,最是容易過去,轉眼間就到了六月伏天。
六月盛暑,驕陽火傘,已然是炎熱天氣,不過這“白象崖”乃是黃山背陽之處,又因地勢很高,在這酷暑盛夏,還有幾分清涼意味。
這一天宏普大師對“瞎仙鐵笛”道:“老衲自離西湖韜光,一晃就已多年,現在離八月中秋尚遠,老衲突有倦鳥之意,頗想返韜光一睹舊日棲息之所,説不定在中秋之前,老衲會趕到洞庭,如若不去洞庭,亦必有信與你連絡。”
“瞎仙鐵笛”知老和尚閒雲野鶴,不敢強留,只得率眾送出“白象崖”。
宏普大師又向“聖手醫隱”陸天霖及傅玉琪,問了慧兒的形貌,然後才飄然離去。
傅玉琪自被“瞎仙鐵笛”救上黃山,羅乙真對他痛愛備至,而師兄“虯髯神判”待他尤其愛護,這種愛在傅玉琪的心田裏,雖然温馨可貴,但與骨肉天性之間的親情相比,總似差缺一層,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微妙。
是以,傅玉琪與宏普大師雖然相處僅僅幾個月,這時對他外公的又飄然離去,又不禁油然生出許多孺慕之情,一時間又覺悵惘不寧。
“江南醉儒”因自己懶散無羈,所以不收徒弟,但對傅玉琪卻特別喜愛,雖然沒有表明,但私下早已有意把自己一身藝業,傳授於他,因之對傅玉琪的生活,更是關心。
這時見他面帶憂戚,就知他心中之事,當下跟“瞎仙鐵笛”暗中商量,打算帶傅玉琪出去走動走動,免得把他悶在家裏,鬱出病來。
“瞎仙鐵笛”自然愛徒心重,同時他心中也在打算:傅玉琪自服下“玉溪真人”靈藥,又經宏普大師與自己真元渡引,再經幾人朝夕琢磨,武功定然精進不少,如今“江南醉儒”
自願帶他出外閲歷一番,增長一點見識,自無什麼不好,何況他一身血仇未報,讓他多在外觀摩觀摩也是甚為需要之事,所以“江南醉儒”一提此事,羅乙真滿口答應。
第二天“瞎仙鐵笛”着“虯髯神判”將傅玉琪叫到面前,道:“琪兒,你一身血海深仇,想你已全然明白,雖然有道:‘父仇不共戴天!’但是凡事也應權衡輕重利害‘佛心島主’如今隱隱領袖關外武林,人望勢力,不是輕易能夠推拖得動,所以你務必要忍耐一時,不可輕舉妄動,要知這魔頭不用説你,就連為師我也不敢輕視於他,這種情形,你大概也全聽到了?”
傅玉琪見師父跟自己説了這些話,一時摸不清用意何在,不由含着淚,點了點頭,道:
“琪兒知道。”
“瞎仙鐵笛”嗯了一聲又道:“你能識大體,知道長輩的苦心,那就很好。”頓了頓,接着説道:“如今那‘佛心島主’不但雄踞關外,且有窺視中土武林的野心,現在你外公萬老前輩隱去了三十年,如今又重履江湖,看來你家之事,多則三年五載,少則一年半載,也或能就可有個了局。”
傅玉琪躬身道:“到時還望恩師作主。”
“瞎仙鐵笛”微微笑道:“傻孩子,你家之事,已關乎當今武林的毀存,為師力薄德淺,哪裏能作得了主,好者有你外公萬老前輩重出,據為師所知,他老人家在今天武林道的人物來説,可真稱得上碩果僅存的前輩人物了,此番他老人家能毅然暫舍清修,重現江湖,這場大的劫運,或可轉變,到了那時,也正是你伸報血仇之日。”
傅玉琪垂首聆聽。
“瞎仙鐵笛”伸手摸了摸傅玉琪的頭,道:“今天為師不殫的為你解説,就是知道其中關係,既不可暴氣妄動,亦不能喪志自棄。”説到這裏,望着傅玉琪,慈愛的道:“這幾天為師見你神志悵茫,怕你年輕人,心裏擱不住事,所以你高師叔跟我提起,想帶你出外走動走動,也好藉此增長點閲歷……”
傅玉琪抬起濡濡淚光的秀目,嘴唇剛一張動。
“瞎仙鐵笛”羅乙真,未容他開口,便伸手阻道:“你不要説,為師知道,咱們練武之人,除了練力、養氣、運功之外,最重要的還在經驗火候,我雖知你近來功力略有進益,但是究竟還欠膽識與經驗,既是你高師叔看重你,也正是你的福份,我已答應了他,讓你跟他出去走走,只要你能事事聽話,為師也就放心了。”
傅玉琪雖然有些留戀,但他究竟稚氣未脱,他想起“江南醉儒”那種和藹、滑稽的為人,也就不禁有點心動,只用眼睛對師兄“虯髯神判”看了一眼。
“虯髯神判”對這位與自己年齡相差一大截的小師弟,一向待他如子如弟,這時見他對自己一望,忽感覺到讓他出去走動,甚是有點不放心,不由心中一動。
正在此時“江南醉儒”踱着方步,走了進來。
“虯髯神判”一見“江南醉儒”進來,轉臉説道:“高師叔此番帶琪弟出去,弟子也想跟師叔同去走走……”
傅玉琪一聽“虯髯神判”也要陪自己同去,心中自是喜歡。
“虯髯神判”又對“瞎仙鐵笛”道:“弟子自從啞殘之後,甚少在江湖上行走,如今已蒙陸爺代弟子治好,又趁高師叔高興,要帶琪弟外去,弟子也想追隨高師叔出外走走,會會江湖上舊日友朋。”
“瞎仙鐵笛”深知“虯髯神判”乃是豪氣干雲的人物,自從傷殘之後,就一直蟄處黃山,除了伴着傅玉琪劫奪寶-之外,實在很少出外行走,這漫長的時日,也確實夠他忍受,現在既是回覆昔日的龍虎人物,讓他出去疏散疏散,自是有利於他的身心,是以望着剛進門的“江南醉儒”笑道:“酒鬼,這些麻煩,全是由你自找,可不能事後抱怨。”
“江南醉儒”笑着問道:“什麼事,你且説説。”
“瞎仙鐵笛”道:“方才龔奇聽説你要帶琪兒出去走走,他也想隨你同去,這不是麻煩嗎?”
“江南醉儒”點頭晃腦的笑道:“無傷也,無傷也,人多豈不更加熱鬧……”
“瞎仙鐵笛”羅乙真道:“既是如此,這兩個人就交給你了,不過咱們有句話,得事先説明。”
“江南醉儒”見他一本正經,不知他要説什麼,怔怔的望着他。
羅乙真微笑道:“他二人跟你跑一趟是可以,但可不準跟你學得一天到晚酗酒。”
“江南醉儒”知他是因傅玉琪武功精進,龔奇久殘新愈,心裏大為歡愉,這才跟自己説説玩笑話,當下也接道:“這個且請放心,説別的,我還落得個窮大方之名,若説想喝我的酒,那可辦不到,那簡直比要我窮人的命還要緊。”
二人説笑了一陣“瞎仙鐵笛”才囑咐“虯髯神判”與傅玉琪道:“你們此番跟你高師叔出外,不比以往,一切須格外小心,事事要聽從於他,尤其是你。”説到這裏,微微望着“虯髯神判”道:“自從受傷之後,與江湖上分隔已久,許多事亦不能與以前你在江湖行道之時,等量齊觀,況且今日武林之上,隱潛兇險,遇事亦不能任意作為,應謹慎將事,琪兒年輕,一路之上,你應多予督促,不要讓你高師叔多費心。”
“虯髯神判”俯首應諾。
“瞎仙鐵笛”又對“江南醉儒”道:“八月中秋之事,恐莫幽香亦不至傾巢而出,有你前去接應,到時再請陸、方兩位趕去,那就更是萬無一失了,我也可以分身準備別事,不過你千萬記好,八月以前一定要趕到洞庭,萬萬誤不得事。”
“江南醉儒”道:“準誤不了,你放心就是,我想明天一早就走,先帶他們在江西轉轉,再去南嶽,然後轉洞庭,中秋以前,一準趕到就是了。”
次日“江南醉儒”領着“虯髯神判”和傅玉琪,離開黃山,翻越過黃山與大洪山一帶崇山峻嶺,到祁門,經成家灣,抵浮梁,再走張家嶺,徐家埠,由罌子口,渡鄱陽湖,來到建昌縣。
這建昌縣,乃是一處山城小縣,往來客商並不多,所以這座縣城,顯得很是平靜,毫無嘈雜喧囂之感。
三人進了縣城,順着青石大板街道,由南向北走去,由於街上行人稀少,遠遠看見前方一大羣騾馬車輛,車輛上插着一色橙紅旗幟,一批人夫,進進出出在走動。
一看這情形,已知是過路的鏢車。
三人又走近了幾步,果見此處是一家較大的客棧名叫“大興棧”門口停着約有三四輛大騾車,另有七八匹駿馬,還有十多位趟子手,喧喧嚷嚷的在搬運貨物,旁邊站着三-中年勁裝大漢,像是領鏢的鏢客。
這原是江湖慣見之事,三人只看了一眼,也沒有放在心上。一看這家客棧,尚稱乾淨,就繞過車馬,來到客棧櫃上,打算住店,哪知櫃上回説,今天前院客滿,後院已被鏢局全部包下,所以沒有地方,並連向三人賠話。
三人返身出了客棧,回眼看了那騾車上的旗幟,只見橙紅綾底,上面金線繡成雙龍戲珠的圖式,細看那圓珠,乃是“雙龍”二字綴成,不問可知,這“雙龍”二字,定是這家鏢局的字號。
“江南醉儒”心中一動,彷佛曾聽説江湖上有過這個字號,而這家號稱“雙龍鏢局”的主人,乃是兄弟二人,在江西一帶,也小有名氣。
這家鏢局的主人正是姓龍,老大叫龍效武,老二叫龍慕文。
“江南醉儒”想到這裏,轉頭又對站在一旁的鏢師望了一眼,見幾人雖然雄糾糾的,臉上卻沒有什麼驕妄之態“江南醉儒”看了一眼,也沒有説什麼,轉臉問,見對面也有一家客棧,也還不小,就踱着方步,朝對街走去。
三人過去,訂下房間,正是樓上臨街之處,梳洗完畢,坐在外間吃茶。
這時天光,不過晚炊時分,夏天日落的晚,外邊還很光亮。
正吃茶間“虯髯神判”忽然停杯不飲,一雙眼睛,卻盯注對面客棧望着。
傅玉琪一見師兄這等神情,不知為了何事,還待問他。
但“江南醉儒”江湖閲歷是何等深厚,他知“虯髯神判”在外行道有年,一切江湖見聞,並不亞於自己,見他對朝着對面牢牢盯注,就知必是發現什麼令他起疑之事,當下也一移坐椅,偏身向街上望去。
只見街上騾馬,業已牽入後?,人也進店休歇,那四輛大騾車,則卸停一側,貨物早就卸完。
驀然間,由車側轉出兩個漢子,繞着車子看了一眼,又轉到斜對面,向客棧裏探看了兩眼,就先後隱去。
“江南醉儒”是何等人物,瞧了一瞧,心中也悚然一動,正想跟“虯髯神判”説話,忽的街上馬蹄的得,馳來兩匹全黑的矮短的川馬,直奔到這大興棧門前,勒?下馬,躍下來二個清瘦的中年人,看下馬的身法,身手似是不弱。
這二人下馬之後,馬在門前樁上一拴,便走進店內,店夥迎上來,眨眼工夫,又轉了出來,上馬而去。
二人離去還不到一口茶工夫,斜巷子走出一個顫顫抖抖的白髮老嫗,手拄着枴杖,一步兩搖的走來,一面嘴裏還嘟嘟嚷嚷的自言自語。
她走了幾步又停歇一下,這樣走到騾車旁邊,身子晃了兩晃,朝車旁一傾,彷佛要跌倒似的,連忙伸手往車上一扶,就這一扶手之間,已藉勢掀起車簾,望了一眼。
這老婦人倚着大車喘息了一刻,才又顫顫的扶杖離去。
這情形若看在普通人眼裏,自是不會加以留神,但看在“江南醉儒”二人眼裏,自又不同。
他二人將那二位大漢,二匹馬上的清瘦漢子,以及這白髮老嫗三種情形,連串起來一忖度,覺得事情實不尋常。
“虯髯神判”輕輕對“江南醉儒”道:“這三起人來的不尋常,師叔可看出一點蹊蹺沒有?”
“江南醉儒”笑道:“大約是有人看中了這批紅貨,這彷佛來踩踏路線的。”
“虯髯神判”素嫉惡如仇,當年行道江湖,不知替善良百姓,正當客商,以及鏢局商旅拔刀相助,伸過多少次援手,這時看了這種情形,忍不住豪興油生,笑吟吟的問道:“機緣巧合,咱們要不要行次功嗎?”
“江南醉儒”沉吟了片刻,道:“你既有心活動活動,倒不妨事,不過,咱們先把雙方人事弄清楚,看看值不值得?”
“虯髯神判”點頭道:“你老人家説的是,此事全憑師叔指派就是。”
“江南醉儒”晃着腦袋,道:“此事待我先打聽一下,他們這趟紅貨是什麼東西,保的是何人的鏢?到哪裏去?弄明白以後,再酌量着下手。”他舉杯喝了口涼茶,又道:“咱們歇歇腳之後,你可一人在家,我跟琪兒出去一趟找找路線,回來再作商量。”
停了片刻“江南醉儒”踱到房中,取過酒葫蘆,喝了兩口,又換了一件舊衫,看看天色,已是燈火初上之際,帶了傅玉琪下樓而去。
“江南醉儒”帶了傅玉琪,出了客棧,在街上略略打量,向東走去,約莫走過四十家店面,彎進一條斜街,遠遠就看到前面一片紅牆飛檐,向人一打聽,知道是座城隍廟。
凡是一個縣城的城隍廟,廡廊之下,多半是准許化子棲住。
傅玉琪跟着“江南醉儒”緩緩徐行,不要片刻,已來到廟前。
這時正門早關,只留下邊側一扇小柵門容人進出。
朝裏一望,乃是一片昏暗。
“江南醉儒”略略一看,就逕向裏面走去,他邊走邊注意兩邊廡廊,只見三三兩兩住着一些乞丐。
到了第二進,這一進分了八個小間,一邊四間,分供着山神土地的塑像,其中也有兩間棲住有人。
“江南醉儒”走近一看,見有兩個化子正席地坐着吃麪條,跟前燃着一根驅蚊的草香,神案前,放置一根竹杖,竹杖下,放着一口碗“江南醉儒”一看這式樣,就知這兩個化子之中,必有一個當地化子幫的香主。
他也不驚擾,帶着傅玉琪又走到別處,看了一陣,心裏估計他們麪條將要吃完之時,才又轉了回來。
二人轉到門前一看,果然已放下碗筷,正在-着扇子聊天。
“江南醉儒”輕咳了一聲,跨前一步,道:“借光。”説着左臂平直左伸,左手豎起大姆指,右手放在眉心之上,中間三指屈三次,然後,卓立不動。
他這動作,正是化子幫的暗記,乃是“獨臂丐王”董天臣,為了便於幾個知交朋友通訊連絡,特地教予施用的。
室內二個化子,一見“江南醉儒”打出這種手勢,其中一個年紀五十開外的化子,臉上倏然一驚,趕忙一丟蒲扇,爬前三步,跪拜地上,那另外一-中年化子,也跟着跪在他身後一步。
那老年化子叩了頭,伏在地上,道:“不知內總堂長老,駕蒞小地,有失恭迎,實在該死……”
“江南醉儒”温和答道:“我也是隨意走動,偶爾路過此地,你們自然不知,咱們也不必多禮,起來好談話。”
那老化子又叩了一個頭,才爬了起來,躬身低聲,道:“下屬叫劉旺,他叫李盛世,乃是下屬師弟,長老突然蒞臨,又現金體,不知有何差遣?”
“江南醉儒”素來是遊戲人間的脾氣,他也不管室內的污髒,移步跨了進去,一撩長衫,竟席地坐下。
傅玉琪見他如此,也只得跟了進去。
“江南醉儒”坐定之後,道:“我向來不重那些俗套,你們坐下,我有話跟你們談談。”
那二人也只得點頭答應,又行了個禮,才矮身坐在下首。
“江南醉儒”問道:“我們是方才來到,住店之時,見有‘雙龍鏢局’的鏢車,也正在此落店,不知你們可否知道?”
那老年化子道:“小的知道,看那四輛大騾車,加上八匹駿騎,估量這次的貨色定然不輕。”
“江南醉儒”點點頭道:“我也正是如此猜測,想必這趟鏢,一定很是貴重。”
那老年化子點點頭,應了聲“是”字。
“江南醉儒”晃了下腦袋,道:“我所以來找你,就是想借你之力,前去確實打聽一下……”
那老化子聽到這裏,便面有難色,低低的嗯了兩聲。
“江南醉儒”行道江湖數十年,還有什麼神情看不出來,當下呵呵一笑,道:“你有什麼話要説嗎?”
那老年化子,沉吟了片刻,才訕訕的説道:“‘雙龍鏢局’在這一帶,名聲不錯,況且與咱們……”他説到此處,哼了幾聲,竟然説不下去。
“江南醉儒”哈哈一笑,知他完全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立即説道:“這一點我知道,我絕不是想為難他們,説不定還有他們的好處。”
那老化子一聽,這才鬆開臉色。
“江南醉儒”道:“現在我要知道他們押的是什麼紅貨?是什麼人託運的?這趟押鏢之人是誰?此人是什麼腳色?你一定要在他們動身前後一個時辰之內,告訴於我,你能不能夠辦到?”
那老年化子躬身道:“長老言出,法隨言至,交下之事,一定查清回稟就是。”
“江南醉儒”點頭道:“如此就辛苦劉香主了,我就住在他們‘大興棧’對面的‘茂隆老店’的臨街樓上,有什麼事找我,可按本門暗號行事。”頓了頓又道:“時間有限,我也不耽誤你,我走了,劉香主,你多辛苦。”
那劉旺待“江南醉儒”起身之後,才爬起來,跟在身後。
“江南醉儒”揮手阻道:“我來只當是遊廟的,你不必送我,以免有形跡落在別人眼裏,反而礙事。”
劉旺自然依言退回房去,肅立相送。
“江南醉儒”帶着傅玉琪返回“茂隆老店”三人就在店裏,點了菜飯用了。因為天氣炎熱,無法入睡,坐在臨窗之處,古今東西的閒話一陣,好在“江南醉儒”胸羅萬有“虯髯神判”也是路行萬里,有的是談説資料,只聽得傅玉琪怔怔入神。
三更過後,涼風徐來,略有爽意。
陡然間,只見地下黑影一閃,一眨眼,已繞到樓下“啪”的一下,響起了輕輕的一聲掌聲,隔了呼吸兩口氣的時間,又有兩聲掌聲“啪啪”連着響了兩聲。
“江南醉儒”一聽這一長兩短的掌聲,這正是化子幫的暗號,知是劉旺已到,立即也輕擊兩下。轉頭對“虯髯神判”和傅玉琪,道:“大熱天氣,也難以入睡,倒不如找處清涼所在,看看夜景來得好。”
三人自是同意,當下收拾妥茶具,反帶起房門,來到樓頭拐角之處,放眼一看,四周沒有發現有人“江南醉儒”身肩微動,領先躍落地下。
“虯髯神判”、傅玉琪輕功也自了得,跟着也飛躍而下。
那邊劉旺,早就迎了上來。
“江南醉儒”悄聲道:“有話稍待再講,你先找處幽靜風涼之處,咱們坐坐去。”
劉旺略一沉思,道:“好,請跟小的來。”説着當先走去。
三人跟着劉旺走了約莫三四里路光景,來到一處山崗,遙遙便望到山崗之上,有座廟宇,還有座頹塔,透出樹梢。
劉旺領着三人,翻上山崗,指着那樹叢背後的廟塔道:“這是間破廟,也無僧人守留,也只是一些幫中弟子寄避風雨之處,後面古塔,雖然破敗,卻還能上得了人,而且地方高,也必定風涼一點,我領你老人家看看去如何?”
“江南醉儒”點頭,道:“既有這些好處,那自然是去的好。”
劉旺應了一聲,就領先走去。
三人跟着走了一陣,已越過頹寺,來到塔下,階石已傾,但卻難不住這幾人。
幾人來到之後,劉旺又下去,重返前寺在寄居的化子處,要了一些紙布,鋪攤地上,幾人都席地坐下。
據劉旺所探得的訊息,這“雙龍鏢局”在買賣上,很是公道,這次是受人情重託,替江西客人押了一批貴重財物,去到四川。
“江南醉儒”道:“你可聽説,押運之人是誰?”
劉旺道:“不敢欺瞞,此次押鏢之人,乃是‘雙龍鏢局’二鏢主龍慕文所押。此人與他哥哥龍效武一樣,善使一條鏈子錘,所以這條路上,又叫他們兩兄弟‘雙錘龍’。”
“江南醉儒”點了點頭。
那劉旺又道:“據小的所知,這雙錘龍的人緣頗好,在本省境內,還沒有出過岔子,不知長老……”説到這裏,覺得自己與對方輩份相差太遠,不能如此相問,倏然住口不言。
“江南醉儒”素來不講究這些,何況自己也不是化子幫的什麼長老,不過是‘獨臂丐王’的朋友而已,又何必擺什麼身份,當下笑道:“劉香主所問之事,我們也不是真的見到什麼跡象,只是發覺一二可疑之人,前途如何,還不敢料定。”
又問了問他附近的險地和知名的人物,閒聊了半晌,才重回城中,辭過劉旺,逕返茂隆老店。
一宿無話,直到次日辰時,那“雙龍鏢局”的鏢車,才轆轆上路,前面走着三匹馬,後面跟着三匹,兩側各有一騎相護,趟子手則隨車守護,聲勢、氣派很是不小。
“虯髯神判”一見鏢車已走,急的催着“江南醉儒”道:“師叔,他們已走,咱們也該上路啦。”
“江南醉儒”卻是不慌不忙,抱住酒壺,又吃了一頓早酒,然後要店家把酒葫蘆沽滿,這才算清店賬,拖着帶醉不醉的步子,出店而去。
出了縣城尾隨鏢車向西南而行。
這一天走了約莫八九十里,傍晚時分,到了一處鎮甸,名叫“拓林鎮”鎮甸不大,而且這鎮子乃是嚴陽山的入口之處,鎮上房舍,是倚着山陵所建,高高低低,散散落落的,看來更顯荒涼,這乃是出建昌,上經湖北,下轉湖南的站驛,往來商旅,必在此住宿,如若錯過這一站,再往前走,就進入前無村後無店的深山。
“江南醉儒”二人暗中跟着“雙龍鏢局”的鏢車,來到拓林鎮,另投小店住下。
傅玉琪因少在外走動,覺着跟了鏢車一天,也未見有何動靜,忍不住問道:“師叔,咱們跟了他們一天,也未見有什麼變故,咱們明天是否還繼續跟下去呢?”
“江南醉儒”笑道:“由建昌出來,這一帶路途不險,縱然有山,也不過是小小丘陵,歹徒既不易藏伏,也不宜於行事,自然不會有什麼動靜。”停了一停又道:“明天出了拓林鎮往下走,便進了嚴陽山,這一帶山嶺嶙峻,十分兇惡,如果沒有變故便罷,如若有什麼變動,那就準在這裏。”
“虯髯神判”接道:“師叔説的甚是,明天,咱們還是暗中跟下去,到時看情形而定……”
“江南醉儒”道:“好,到時如若真的有事,你們還是忍耐一下,待弄清楚之後,我自會招呼你們,今晚你們先好好睡一晚,有精神明天好好的玩玩……”
這時正是大熱天,趕路的人,也都是絕早起來,趁太陽尚未出來,趕一段路。
是以次日天尚未亮,就聽得“雙龍鏢局”牽馬套車的聲響“江南醉儒”忙的喚起傅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