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説陸慧抱起那青衣少婦,含着滿眶淚水,奔向自己房中。
不大工夫“聖手醫隱”和方雲飛聯袂入室,陸天霖手提醫箱,方雲飛卻拿青衣少婦暈迷時,失落的匕首。
“聖手醫隱”詳細的檢查過傷勢後,心暗暗打鼓,他發覺這少婦內傷極重,是否能夠得救,實在沒有把握。
方雲飛見義兄檢查過青衣少婦傷勢後,只管沉吟,已看出情形不對,低聲問道:“大哥,她還有沒有救?”
陸天霖嘆息一聲,答道:“她剛才以重傷之軀,勉強提集一口真氣,和‘陸地神魔’動手,已是大損元氣,如何還能擋受邱三波掌力一擊,現下她不但真氣完全消散,而且內腑亦傷得很重,只怕不易救得了!”
方雲飛還未及開口,陸慧早已淚垂兩腮,一面哭,一面求道:“爹,你一定得想法子把她救活!我……”
陸天霖一皺兩條濃眉,兩道眼神中無限慈愛,逼視在陸慧臉上,接道:“孩子!奶不要哭了,我知道,現在奶心窩藏了很多委屈、懷疑?十幾年來,奶一直認為我是親生父親,可是今天,奶心動了懷疑,對嗎?孩子,奶不止是想讓我救活她性命,而且還想從她身上探問出奶的身世,可是,慧兒!當今之世,真能知道奶身世的,只有我和奶方叔叔三五個人而已,奶已經懂事了,我不應該再騙奶啦,不過,我所以遲遲不肯把奶身世告訴奶,並不是有意騙奶,而是怕奶知道了,悲痛過深,影響奶武功進境,現在奶既然動了疑,我只有把這件事提前幾年告訴奶……”
陸天霖話到此處,聲音已變得沙啞低沉,臉色悽惶,老淚紛披。
方雲飛也不禁虎目淚落,仰臉長嘆一聲,全身不住抖顫。
陸慧哭喊一聲:“爹爹!”一個縱身,撲跪地上,抱着“聖手醫隱”雙腿,泣道:
“爹!我是你的女兒,你恩養了我十幾年,不要説,不要説,慧兒不要知道身世了!答應我吧!爹爹!”
陸天霖充滿悲傷的臉上,現露出慈愛的微笑,扶起陸慧,道:“孩子,這件事不管早晚,總是要告訴奶的,奶方叔叔肯投身到‘神武鏢局’也是為奶的事,他對奶關懷愛護,比奶伯伯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慧伸出一隻白玉般的小手,拂着陸天霖顎下長髯,嗔道:“爹爹,我不要你當我伯父,慧兒是你的女兒!”
陸天霖笑道:“孩子,我實在不是奶父親,過了今天晚上,我就把奶身世告訴奶,但奶必需要聽伯伯的話,不許太過傷心,現在先讓伯伯替奶這位嬸嬸療治傷勢,慧兒,説不定奶將來要報這一身血海深仇,都要得奶這嬸嬸助力。”
陸慧只聽得全身打了一個冷顫,剛剛乾了的淚痕,又被泉湧的熱淚流濕,但她卻強忍下沒有哭出聲來,依言退後了兩步。
陸天霖轉臉看時,不知何時那青衣少婦已經清醒過來,雙目微睜,悽婉一笑,道:“我傷得很重,只怕無法救得了,兩位不要多費心啦!”説罷,又閉上眼睛。
陸天霖微一怔神,心中暗自忖道,此人功力果然深厚,看來還有希望救得!
心念一轉,立時又動手詳細的檢查了她內外傷勢,親自動手配了一劑藥煎好,讓陸慧替她灌下後,道:“慧兒,奶好好守候這,這劑藥能否生效,還很難料,如以她傷勢去看,救治之望,異常渺茫,但她內功精深,大異常人,也許能夠救得,如果到午夜時她還未清醒,我再試行一用金針過穴之法,看看能否救得。”説完,和方雲飛一齊退出。
靜室只餘下陸慧伴守着仰卧病榻上的青衣少婦,慧姑娘雖只有盈盈十三,但她因缺母愛照顧,促成了她心理的早熟,十三四歲的人,沉穩大方,不輸十七、八歲的大姑娘。
她剛才目睹方雲飛和“陸地神魔”動手,似乎比人相差很遠,就是爹爹“聖手醫隱”看樣子也不是人家敵手,而這青衣少婦以傷病之軀,和一把長不及尺的匕首,卻能把“陸地神魔”打敗,武功之高,實非爹爹和方叔叔能望項背,再加上那少婦高貴的丰儀,和親切慈愛的態度,使陸慧心中頓生出敬愛之意,是故陸天霖讓她守候在病榻,她心中極是樂意,其實“聖手醫隱”讓陸慧守讓那青衣少婦,也有着很深的用意,他想:藉此使慧兒獲得那青衣少婦愛憐,能把她收錄門下,自是最好。
這時,風雪已經停住,滿天黑雲,隨風飄散,一抹夕陽,從山峽中透射過來,返照窗上,天色已快近黃昏了。
冬日夕陽分外短,轉眼間,已暮色滄茫,夜幕低垂。陸慧替那青衣少婦拉拉棉被,點燃起燈火,坐在牀側,嫩紅的臉上,無限憂苦,顰着秀眉,呆呆出神。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突聽那少婦吁了口氣,低喚了兩聲,珊兒,珊兒,微一翻動,又沉沉睡去。那兩聲慈母的呼喚,驟如一支利劍刺入了陸慧心中,聲音雖然微弱,但卻含藴着萬般慈愛,只聽得慧姑娘一腔熱血澎湃,不自主伏在枕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這一哭,哭出她心中積存的全部幽傷愁苦,當真如杜鵑啼血,哀哀欲絕。
一支瑩瑩燭光,照射着這佈設雅麗的閨房,一個傷病卧榻的美貌少婦,一個幼失慈母的孤伶少女,一聲聲斷人肝腸的嬌婉輕啼,編織成慘悽的畫面。這情景,確使人黯然神傷。
突然,一聲沉咳聲發自陸慧身後響起,小姑娘悚然一驚,從沉痛迷惘中清醒過來,一抹臉上淚痕,霍然轉身,隨手抓起案邊匕首,定神望去,只見數尺外站着一個面貌清?的老人,這等嚴寒之夜,只穿着一件天藍長衫,臉色肅穆,雙目中神光炯炯迫人,他長像本很慈祥,只是有一種孤傲凌人之氣,使人一望生畏,陸慧本想喝問人家,深更半夜,到這做什麼?一和那老人目光接觸,心頭頓生敬畏,呆一呆,説不出一句話來。
那老人兩道眼神,投落在木榻上青衣少婦臉上,凝注良久,才黯然一聲輕嘆,緩步走到陸慧身側,望着她手中寒光森森的匕首,問道:“孩子,那卧榻上的少婦,是奶的娘嗎?”
陸慧搖搖頭,答道:“不是。”
老人奇道:“那奶為什麼哭得這等傷心?”
陸慧心頭一酸,道:“我從小就沒有娘了,看到她傷得這樣厲害,不禁想起了我自己的娘……”話到這,突然住口,一揚手中匕首,問道:“你是誰?半夜跑來這,做什麼?”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奶不要怕!我是來救她性命的。”一語甫落,颯颯微風過處,陸天霖、方雲飛,雙雙躍入房中。“金翅大鵬”一掌護胸,一掌蓄勢攻敵,厲聲喝道:“可惡老賊,更深夜闌,跑到人家閨房中,幹什麼來了?”
那老者兩條斜飛入鬢的長眉一揚,似要發作,但又突然緩和下來,冷笑一聲,道:“罵得好,三十年來,還沒有人敢這樣罵過老夫。”
方雲飛聽他口氣狂妄,火氣更大,正要欺身出手,卻被陸天霖橫身擋住,低聲喝道:
“三弟不要魯莽。”説罷,拱手對那老者一禮,笑道:“老前輩,可是譽滿四海,人稱‘東嶽散人’的唐大俠嗎?”
那老者傲然一笑道:“不敢,不敢,老朽正是唐一民,承蒙援手小女,老朽感激無限。”
説完,竟也抱拳還了一禮。
陸天霖呵呵一笑,道:“老前輩盛名四海,武林道敬若泰斗,陸天霖能得瞻仰丰儀,足慰生平渴慕,但恨陸某醫術低劣,未能使令嬡傷勢好轉,實在抱愧至極。”
唐一民冷傲肅穆的臉色上,微現黯然之色,目光轉投到那仰卧病榻的青衣少婦身上,輕聲一嘆,道:“家門不幸,出此忤女,以致貽笑江湖,老朽本早已和她斬斷父女之情,不想一點情愛,竟難全絕,説來實令人齒冷,如非仰仗陸兄高明醫術,只怕小女早已撒手塵寰了。”
“聖手醫隱”搖搖頭,道:“陸某託幸千年雪蓮子,解得邱三波‘燕尾追魂針’上七毒,邀天地間異物神效,説來慚愧的很,哪知令嬡人剛清醒,邱三波已躡?追來此地,那老魔頭武功實在高強,陸某和義弟方雲飛,均難抵拒,令嬡以傷病之軀,獨退強敵,雖傷了邱三波左肩,但她也被老魔頭打中一掌,震傷內腑,陸某正覺束手無策,幸得老前輩及時趕來。”
“東嶽散人”笑道:“陸兄醫術,譽滿江湖,總算小女命不該絕,才有這等巧遇。”説着話,緩步走到牀側,詳細的查看了青衣少婦傷勢後,笑道:“陸兄醫道,果不虛傳,小女氣血已漸復正常,老朽再以本身真氣,助她一臂之力,或能挽她一劫。”説畢,閉上雙目,運氣行功。不到一盞茶工夫,只見他臉上汗水隱現,頂門間熱氣上騰,方雲飛靜站一側,看得驚奇不已,心道:“此老功力果然精湛,幸而剛才未和他動手。”
但見“東嶽散人”左手一舉,揭開棉被,右手連續拍出,瞬息間遍走那青衣少婦十二大穴。只聽一聲長長嘆息,青衣少婦突睜開了一雙妙目,凝注“東嶽散人”一陣,道:“想不到女兒還能得見爹爹一面。”
唐一民冷哼了一聲,道:“奶還認父親嗎?唐家早就沒有奶這女兒了!”
青衣少婦淒涼一笑,道:“女兒眼下傷得這等沉重,難道爹爹還記恨我嗎?”
“東嶽散人”冷笑一聲,道:“這都是奶自己找的苦吃,怪得哪個?”
青衣少婦眨眨眼睛,熱淚奪眶而出,嘆道:“你女婿已送命在邱三波‘燕尾追魂針’下,你老人家就原諒了他吧?”
唐一民臉色一變,怒道:“他是誰的女婿?我沒有親手把他擊斃掌下,已算網開一面,以他那等作為,早就該死了!”
青衣少婦突然挺身坐起,説道:“人死不能記恨,爹爹這樣咒罵他,真叫女兒痛心死了!”
唐一民臉若冰霜,冷冷答道:“十八年前我女兒已經死了,奶還叫的什麼父親?”
青衣少婦一咬銀牙,掙扎下牀,伸手從陸慧手中奪過匕首,舉手一揮,斬斷滿頭青絲,慘笑一聲,道:“爹爹心若鐵石,執意不認女兒,那也沒有辦法,但女兒已身侍白濤,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鬼,海枯石爛,此心不變,爹爹再請受女兒一拜,聊盡我一點孝心,女兒還發父母後,永不提生身唐門。”説罷,盈盈拜倒,叩了三個頭,站起身子,目光轉向陸慧,低聲説道:“孩子,苦了奶一日半夜,但我卻無一物還報奶,我知道身世可憐,從小就沒娘照顧……”陸慧目睹當前情景,早已感傷欲絕,再聽那少婦幾句話,哪還能忍受得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陸天霖和方雲飛,也看得無限感慨,這兩個風塵豪客,竟都滿含着盈眶淚水。
只有“東嶽散人”神情仍是一片肅穆冷峻,靜靜站着,毫不動容。
那青衣少婦,把斬斷青絲匕首一齊交到陸慧手中,笑道:“孩子,奶把我這斷髮、匕首轉交給唐老前輩,記着,奶要親手交給他老人家收下。”説完幾句話,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陸慧接過斷髮、匕首,一臉茫然不解神色,正要開口詢問,那青衣少婦卻陡然轉身向外奔去。
“聖手醫隱”一橫身,攔住去路,道:“唐姑娘傷勢正重,如何能走得路,還是暫留寒舍,養息幾天再走不遲。”
青衣少婦停住步,怒道:“哪個是唐姑娘!”左手一掌掃去,陸天霖被她掌勢逼得向旁一閃,青衣少婦卻藉勢衝了過去,縱身出門。
陸天霖呆了一呆,待他追出門外時,青衣少婦已走得沒了影兒,只得重返室內,皺着眉頭,對“東嶽散人”道:“令嬡傷勢正重,她這一走,只怕對她身體損害太大。”
“聖手醫隱”一面講話,一面暗中觀察“東嶽散人”神情,只見他臉色仍然一片冷漠,毫無憐憫之情,不覺心頭一震,暗道:“武林中都説此老冷僻寡合,看來當真不錯,對他親生女兒尚且如此冷若冰鐵,遑論和人論交。”
正當他心念轉動之際,突聽唐一民縱聲一陣大笑,目視室外,自言自語説道:“奶只管安心追隨那姓白的小子去吧!我成就奶最後一番心願就是?”説完話,轉臉逼視着陸慧,又冷冷問道:“奶可知道,她把斷髮、匕首,交給奶的心願嗎?”
陸慧雙手捧着斷髮、匕首,送到“東嶽散人”面前,怒道:“我知道,因為她不願再多和你講話,所以,要我把她斷髮、匕首轉交給你!”
此語一出,陸天霖、方雲飛雙雙大吃一驚,他們目睹唐一民冷僻性格,只怕陸慧幾句話,招惹起他的殺機,趕忙蓄勢戒備,只要唐一民一發動,兩人立時出手搶救。
哪知“東嶽散人”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呵呵一笑,伸手接過斷髮、匕首,説道:“奶究竟還未脱小孩子氣,她要奶轉交我斷髮、匕首,故然有斬斷父女之情心意,但最重要的是要我把奶收到門下,天下武林道上無人不知我們唐家武功,一脈單傳,她要不還發斷情,老夫這一生就不能再收弟子。”
陸天霖、方雲飛都在蓄勢戒備着,準備搶救陸慧,聽完“東嶽散人”幾句話,不覺面露喜色,心中暗道:“此老武功之高,當今江湖上敬若神明,慧兒能拜投在他的門下,報仇有日了。”他們心中正在歡欣當兒,卻聽陸慧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嫩臉上滿罩怒意,大聲答道:“你對自己親女兒,就毫無一點憐惜之情,我不要做你弟子。”
“東嶽散人”微一怔神,怒道:“早知奶不願投我門下,我就不接奶手中斷髮、匕首,既然我已接到手中,哪還能隨奶心意?願意我得收奶,不願意我也要收奶!”
陸慧揚了揚兩條柳葉眉兒,道:“我就不拜你做師父,怎麼樣?”
唐一民冷笑一聲,道:“那還能由得奶作主不成。”説罷,陡然一進步,點了陸慧穴道,挾住肋下,右掌虛空劈出,兩扇緊閉窗門,應手而碎,燭光搖顫復明,房中已不見“東嶽散人”去勢快如電閃風飄,陸天霖、方雲飛心念還未及轉動,唐一民和陸慧已?影俱杳。
陸天霖長長的吁了口氣,慢慢的轉過臉,望着方雲飛道:“慧兒能投到‘東嶽散人’門下,實在是一段曠世奇緣,只是唐一民生性冷僻,處事偏激,喜怒極是難測,所以江湖上,都指言他是介於正邪之間的人物,慧兒外形柔和,骨子卻極高傲,和她母親當年性格,一般無二,不知他們師父與弟子之間能否相處得來?”
方雲飛闇然一嘆,道:“慧兒能得入‘東嶽散人’門下,總算是她的造化,今後她能不能繼承唐門衣??以後他們師徒能否相處得來?依據武林規榘,我們不便過問,就是想過問,也管不了,只好由她去吧!”
陸天霖一陣默然,垂首不語,要知他和陸慧十餘年日夕相守,由小把她帶大,雖非親生骨肉,但對陸慧惜愛之心,早已深植,一旦離開,總覺有無限悵惘。
方雲飛見義兄,良久一語不發,知他心傷慧兒別離,隨淡淡一笑,勸道:“‘東嶽散人’生性雖然冷僻,但我想他還不致作難自己弟子,何況慧兒玲瓏剔透,善解人意,剛才我留心他替女兒療傷之時,神態間亦似有無限慈愛,大哥如思念慧兒,不妨常去看她。倒是有一件首要急事,眼下需得作個決定才好。”
陸天霖抬起頭,微笑問道:“你是説‘陸地神魔’邱三波報仇的事嗎?”
方雲飛道:“不錯,慧兒既有了去處,大哥似無再留住松竹坪必要,不如把僕婦遣散,和小弟到武昌鏢局中小住一段時日,俟小弟打點打點,辭去總鏢頭之職後,陪大哥傲遊天下名山勝水,也好順便訪查訪查琪兒下落。”
陸天霖點點頭,道:“邱三波心狠手辣,再來松竹坪,勢必要放手燒殺,遣散僕婦避禍,不失上策,也免株連無辜遭劫。”
兩人當下議決,第二天陸天霖果然依言遣發僕婦,各贈重金,使其歸家,另謀生活,自己和方雲飛、“豫南雙傑”一起離開他安居了十年的松竹坪,縱馬下山,重入江湖。
四人行到襄陽“豫南雙傑”告別歸去,陸天霖、方雲飛也改走水道,由襄陽乘船,沿漢水放舟而下。
“聖手醫隱”自隱居松竹坪後,已十餘年未再在江湖上走動過,這次乘船南下,飽覽兩岸景物,頓覺心情一暢,他本是生性豪放之人,立時把胸中積存的一些憂愁,一掃而光。
舟行數日,到了武昌,方雲飛帶着陸天霖逕奔“神武鏢局”。
那“神武鏢局”本是湖北省中最大的一家鏢局,在江湖上極負盛名,主持這家鏢局子的主人,卻是一對豔麗如花的姊妹,方雲飛十年前投身“神武鏢局”只不過想藉鏢局中的關係,結交些武林朋友,再者想藉鏢局中的耳目,尋訪一個人的下落,哪知他投身鏢局之後,卻被當時鏢局的主持人“子母梭”張子斌看出他是身負絕學的奇人,對他器重異常,方雲飛受了人家優厚的禮遇,自不能不為鏢局出力,在幾次奪鏢戰中大顯身手,仗手中一隻十三節亮銀軟鞭,力敗劫鏢匪羣“子母梭”張子斌見方雲飛武功才智均屬上選,隨介以總鏢頭重任“金翅大鵬”雖然數度婉辭,但無法推卻盛情,只得答允下來。
就在方雲飛就任“神武鏢局”總鏢頭第三年上冬天“子母梭”突然得了急症,臨終之前把方雲飛請到榻前,要他無論如何答應他,十年內不能離開“神武鏢局”十年後是否仍願繼任,聽由方雲飛自決。
“金翅大鵬”目睹張子斌病勢危殆,只得當場答應“子母梭”帶着一份安慰的微笑,道:“我這病勢已無藥可救,在我死前能託得你這麼一個人,代我主持鏢局事務,完我心願,雖死何憾,只可惜我沒有一點酬謝,報答一場知遇。”
方雲飛細看鏢主病勢,極為沉重,心中甚是懷疑,因為“子母梭”張子斌平時身體異常健壯,何以陡然一病如是,依據他的觀察,張子斌也是內外兼修的高手,武功恐還在自己之上,這病勢來得於突兀。
“子母梭”已看出方雲飛臉上懷疑神情,隨又淡淡一笑道:“你心中對我這突來的沉重病情,有着很多懷疑,是嗎?”
方雲飛道:“不錯!鏢主的病勢,確實使人心中有費解之處……”
張子斌點點頭,道:“我這病種因在六七年前,和人動手時傷了內腑,現在舊傷復發,沉?已入膏肓……”説此,一陣急喘,吐出了兩口鮮血後,接道:“我死之後,七年內,定有兩個年輕少女來訪……她們來後……你就把鏢局……和我這包遺物……交給她們……。”
説着話,勉強掙扎着,從枕畔取出一個白絹封包,交到方雲飛手中,嚥了一口氣,溘然長逝。
“金翅大鵬”接過那白絹封包,只覺輕如無物,不知麪包放的什麼?既是受人重託,只得妥善收存,他也曾把這件事情,告訴過“聖手醫隱”陸天霖也覺出箇中必有一段離奇曲折的隱情,只是難以猜測出來。
方雲飛果然遵照了“子母梭”張子斌的遺言,擔負起“神武鏢局”的擔子,除了一年一度,陸天霖的生日,到隆中山松竹坪小住數日外,全副精神都放在鏢局事務上面,把個“神武鏢局”辦得有聲有色,比起“子母梭”張子斌活在世上時,生意還要好上許多。
“子母梭”張子斌死後的第七年上,果然有兩個年輕貌美的少女,找上了“神武鏢局”
方雲飛詢問二女來歷,二女卻不肯説出,而且反問方雲飛“子母梭”死時,是否告訴過他?
讓二女來接收“神武鏢局”。
方雲飛聽人家説得直截了當,也不再繞彎磨角,拿出收存的白絹封包,交給二女,並把“神武鏢局”財產列冊移交清楚後,向二女堅辭總鏢頭之職。
二女自稱是一對姊妹,來歷卻是不肯説明,挽留方雲飛再續任一年,一年後絕不再挽留,並要方雲飛帶她們去“子母梭”張子斌理葬之處,奠拜了一場。二女到了“神武鏢局”
後,極少過問鏢局中事務,深居簡出,一般鏢頭、趟子手很難一見芳容。
方雲飛雖和二姝見面機會較多,但二女生性,都是一般的冷若冰霜,對人毫無半點親切熱情,已遍播江南數省,僱請鏢頭不少,走鏢的事,也用不着方雲飛躬親自理。
二女到“神武鏢局”轉瞬半年,又快到陸天霖壽辰之日,方雲飛向二女請了兩月假期,趕赴隆中山松竹坪給義兄拜壽,順便把二女到“神武鏢局”經過,告訴義兄,陸天霖聽後,立囑方雲飛早日辭謝總鏢頭一職,搬來松竹坪住,哪知“豫南雙傑”帶了個受傷少婦唐鳳君,引出了邱三波大鬧松竹坪一場糾紛。
且説方雲飛帶着陸天霖,回到了“神武鏢局”這是矗立在南大街中的一座大廈,三開間的大門面,門口橫掛着一塊七八尺長的匾額,橫題着““神武鏢局””四個大字,黑漆大門,重重庭院,氣魄相當宏大。
兩個當值的趟子手,一見總鏢頭歸來,立時迎上去,笑道:“總鏢頭回來的正好,剛才兩位女主人還吩咐下來,叫派人到隆中山松竹坪去請你回來。”
方雲飛聽得一怔,道:“怎麼?鏢局中出了事嗎?”
兩個趟子手一齊搖着頭,笑道:“自從總鏢頭離開後,近月來,局子就沒有再接生意。”
“金翅大鵬”一皺眉頭,問道:“為什麼不接生意呢?”
左面一個趟子手嘆口氣答道:“兩位女主人吩咐下來,不準再接生意,看來咱們這座鏢局子大概是開不長了,可惜張老鏢主一生辛苦,闖得的聲譽,和你總鏢頭十年來的苦心經營,恐怕都要付於流水了。”方雲飛淡淡一笑,帶着陸天霖直奔二進院中——自己的住處。
這是一座很幽靜的小跨院,院中擺着幾色盆花,在“神武鏢局”的重重庭院之中,自成一座院落,三間房子,一房一廳外,還有一間住着伺候他的一個小童。
那小童只不過十四五歲,長得十分清秀,他跟着方雲飛已有兩年多時間,小名叫壽兒,人長得聰明,又善伺人意,甚得方雲飛喜愛,兩年多來“金翅大鵬”着實傳了他不少武功,他原是方雲飛兩年前,押送一支鏢去金陵途中,收得的一個流落街孤兒,看他聰明,就留在身邊聽候使喚。
壽兒正坐客廳中看書,瞥眼見主人和一個花白長髯的老者聯袂歸來,趕忙丟下書本,迎出去叫道:“爺回來了!”一面叫,一面拜倒地上。
陸天霖目光投落在壽兒臉上,笑道:“這孩子倒很聰明。”
方雲飛轉臉答道:“大哥如果不討厭他,咱們這次就把他帶在身邊,聽候使喚如何?”
陸天霖笑道:“這事要你作主了。”
兩人談笑之間,進了房門,壽兒替兩人倒上茶後,垂手側立,稟道:“剛才迎春姊姊來過,她問爺幾時回來,小的回説不知道,……”
壽兒話未説完,突聽一陣步履輕響,跨院門外走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小婢,手捏着辮梢兒,款步進房,先對方雲飛福了一福後,笑道:“總鏢頭回來的正巧,主人剛吩咐小婢,要派遣一位鏢頭,快馬去隆中山請你。”
方雲飛笑道:“什麼事?這等風急火速,隆中山離這近千里行程,去找我也不是三兩天內就可以趕得回來。”
那青衣婢女搖搖頭,笑道:“什麼事小婢不很清楚,但看兩位女主人日來緊張神情,事情恐怕是很重要,總鏢頭請稍息風塵,小婢立刻傳稟進去,聽兩位主人如何吩咐後,再來傳話。”説罷,急步退出跨院。
方雲飛呷了一口茶,望着陸天霖,笑道:“兩位女主人來歷已使人莫測高深,此刻又不知發生了什麼怪事?這江湖之大,當真是無奇不有。”
陸天霖臉色凝重,忖思一陣後,道:“‘子母梭’張子斌,活着時在江湖道上,也算是極負盛名的人物,十五年前我和他有過一面之緣,那時,他已是一位成名的鏢頭了,不過據我所知,這‘神武鏢局’並非由他一個人創設,而是和那時另一位很負盛名的武林人物,葉廷瑞合力創設,以後葉廷瑞就默默無聞,不知何去。‘神武鏢局’就成了‘子母梭’張子斌的私人產業,他在死前託你把這份產業交給七年後兩個年輕的少女掌管,事情已是蹊蹺難測,而七年後果然就有這兩個少女找來‘神武鏢局’也許他還有很多話,沒有對你説完,就瞌然逝去,但不管如何,他能知道七年後的事情,箇中必有一番隱情,他可能已早和什麼人約好┅。”説此頓一頓,又道:“千句歸一句,這中間內情不簡單,你等下見到兩個女主人時,不妨先聽聽她們説些什麼,但千萬記着,不管什麼事都不要貿然答應,最好能當面堅決辭掉你總鏢頭一職,我們早走為上。”
陸天霖一席話剛剛説完,始才那青衣小婢又急步而來,進門對方雲飛施了一禮,目光卻投在“聖手醫隱”身上,笑道:“兩位女主人吩咐小婢説,請總鏢頭和這位陸爺一起請到後廳談談。”
“聖手醫隱”聽得一怔,心中暗自忖道:“這十餘年來,我就沒有離開過隆中山松竹坪一步,除了一般過去的老朋友之外,新出道江湖的人很少知道我,這必是三弟去松竹坪前告訴過她們,但這兩個女娃兒,也夠聰明,但憑婢女傳話,就能猜想出來人是誰。”
陸天霖心在想,方雲飛已然皺起眉頭,問道:“迎春,奶怎麼知道這位是陸爺呢?”
迎春笑道:“婢子哪知道,我只把這位爺的像貌給兩位小姐描述一遍,大小姐就啊了一聲説:‘是了,定是松竹坪的‘聖手醫隱’來啦!’吩咐婢子請陸爺一起到後廳去,婢子還怕大小姐猜錯了這位爺的姓氏,想不到她竟猜對了。”
方雲飛呆了一呆,轉臉問陸天霖道:“大哥可願和小弟同赴後院一行,去見見兩位女主人嗎?”
陸天霖還未來得及開口,迎春已搶先笑道:“兩位小姐吩咐小婢,無論如何得請陸爺一起去後院一敍,陸爺如是不肯賞臉,婢子怕得有場責罵!”
陸天霖呵呵一笑,道:“既蒙女主人邀約,老朽哪能推辭,請上覆兩位女主人,就説陸天霖隨後就到。”
迎春又對兩人福了一福,轉臉對壽兒道:“兩位小姐只請陸爺和總鏢頭,你卻是不能跟去。”
壽兒臉一紅道:“我只聽方爺吩咐,要我去,我就去,不要我去,我就不去,哪個要奶來管我。”
迎春嗔道:“你只要不聽話,敢跟着總鏢頭一起到後院去,當心兩位小姐發脾氣,打斷你兩條狗腿。”説完一笑,轉身向外奔去。
當着方雲飛的面,壽兒不敢再還口,滿臉氣忿之色,望着迎春俏麗的背影搖奔到門角消失。
這小婢從容不迫的神情,使“聖手醫隱”心中動了懷疑,轉臉問方雲飛道:“這小婢可是那兩位新女主人帶來的嗎?”
“金翅大鵬”搖搖頭,道:“初來‘神武鏢局’只是她們兩人,這小婢什麼時候進了‘神武鏢局’我就弄不清楚,她們兩人到鏢局子五六天後,我到後院交代鏢局財產清冊,就見到這小婢隨侍二女身側,聽兩人呼她迎春,此外我就一無所知了,就是兩位女主人姓名,我現在還不知道哩!”
陸天霖一拂長髯,笑道:“這倒不錯,不知道,省去不少麻煩,咱們到後院見到兩位女主人時,你就一力堅辭總鏢頭職務,其他事一概不問。”
方雲飛笑道:“我早不問鏢局中事,只不過沒有正式把這個總鏢頭的名銜去掉而已。”
説罷,又回頭吩咐壽兒,道:“你去廚下替我們準備一點吃喝之物,回來把行李整理一下。”
壽兒滿臉驚奇問道:“怎麼,爺要走嗎?可要帶着我去伺候爺嗎?”
方雲飛點點頭,站起身子對陸天霖道:“大哥,急不如快,咱們現在就到後院去,向兩位女主人辭行如何?”
陸天霖微笑起身,跟在方雲飛身後,直向後院走去。
這“神武鏢局”一共有三進院子,最後是一座一畝地大小的花園,園中除了假山荷池外,還栽着許多花樹,張子斌活着的時候,異常愛花,因此不惜重金,選購了很多異種花樹,每當走鏢回來,總要廚下準備幾種美餚,一個人在園中飲酒賞花,他酒量又很宏大,常常一坐半天,為此還特別招請了兩個栽花能手,把一座小小花園,整理得幽美清雅,再加上很多重金蒐購得奇花異草,看上去越發生色,鏢局中的鏢頭、趟子手,都知道鏢主酷愛花草,大家都很少到園中游賞,張子斌死後“神武鏢局”交給了“金翅大鵬”代為主持,方雲飛不太喜愛花木,很少到後花園中去,二女來後,卻愛上了園中景物,就在那花園中住下,園中修有一座房舍,本是供兩個栽花的工人所住,卻被二女趕走工人,另召請匠人改建成二女香閨。
此後,這片花園改稱後院,也成了“神武鏢局”中禁地,二女自入居花園後,除了方雲飛應召去過兩次外,其他鏢頭、趟子手,全都未涉足過一次。
二女也深居簡出,從不露面,有什麼事都派遣迎春和方雲飛講,方雲飛不在時就通知賬房先生,對鏢局中的事務,漠不關心,銀錢賬目,也不過問,甚至對鏢局應否接保的生意,也不肯管,幸好張子斌幾十年苦心經營,和方雲飛六、七年的心血,早已把“神武鏢局”創立下了基礎,小的生意賬房先生和鏢頭們一商量,就作了主。
但遇上大的生意,卻不敢擅自專斷,請示方雲飛,方雲飛撒手不管,請示二女,二女又推到總鏢頭身上,這樣一來,只好把生意推掉不接,本來在兩湖間最負盛名的鏢局,生意卻逐漸清淡下來,幾個有名的鏢頭,都紛紛遞上辭呈,方雲飛推呈二女作主,二女卻有辭必準,數月之間幾個武功較高的鏢頭,大都辭職而去,方雲飛也連上兩次辭呈,卻被二女召進後院,和顏慰留,要他勉為其難的續幹一年再走。
二女大反常情的舉動,雖引起方雲飛心中很多懷疑,但這鏢局產業是張子斌死時託他轉交二女的,自己不過是個夥計身份,當是不便多問。
且説“金翅大鵬”帶着義兄,穿過了幾重庭院,到了花園,二女早已佇立園門面迎候,陸天霖眼神流轉,打量了二女幾眼,只見二女穿着一色的水綠衣裙,薄施脂粉,淡掃額眉,臉潤桃花,發覆綠雲,膚白欺霜,櫻唇噴火,一般兒高低,一般兒娉婷婀娜,四道清澈的眼神,一齊逼射在陸天霖身上,左面一個,微笑着説道:“愚姊妹常聽方總鏢頭,談起陸老英雄,乃當今有名俠醫,今幸一會,實在難得。”
陸天霖看二女面貌神態,一模一樣,再加上那身同樣的裝束,實在分得清楚她們誰是姊姊,誰是妹妹?只得一拱手,笑道:“姑娘承獎了,老朽當受不起。”
二女莞爾一笑,相對望了一眼,右邊一個接口笑道:“老前輩名播遐邇,愚姊妹聞名已久,難得俠駕光臨,舍內已置薄酒,請入內一敍。”説罷轉身帶路。
二女言詞雖甚謙和,但始終不肯作禮肅客。
陸天霖如何看不出二女骨子凌人傲氣,但他素來豪放,不拘小節,對二女高傲神態,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跟在二女身後,繞行花徑,向一片梅林走去。
這正是二女住的地方,假山旁邊,幾十株盛放梅花,環繞着一座新建精舍,紅門朱欄,綠瓦粉牆,看色彩調和,就知這二女是深具匠心的人。
精舍不大,三合分立,二女帶着陸方兩人,逕入正北上房,二明三暗的小客廳,佈設的非常清雅,正中一張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香茗細點,小婢迎春含笑替四人安了坐位後,悄然退到室外。
二女嬌豔絕倫,但卻毫無女兒忸怩神態,笑語如珠,滿座風生,不過盡是談些不着邊際的事。
方雲飛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對二女提出了辭卻總鏢頭的事,而且語意堅決,説走就走,毫無商榷餘地。
二女相對沉吟一陣,左首一個突然抬起頭,目光逼射在方雲飛臉上,笑道:“我們姊妹今天召請兩位,本來是有一件重大之事,想和方總鏢頭商量一下,哪知方總鏢頭已先發制人,提出辭意,愚姊妹雖然年幼無知,但也看得出方總鏢頭不是逐爭名利場中的人物,但我姊妹以清白女兒之身,更不願混跡江湖,吃這碗保鏢的飯,今天相邀二位,本想把‘神武鏢局’相贈,一則不使張老前輩數十年心血創出的基業,毀在我姊妹手中,再者也可聊慰方總鏢頭十年辛勞……”
二女話未説完,方雲飛已搖頭笑道:“兩位姑娘美意,方雲飛心領就是,相贈‘神武鏢局’方某人實不敢受。”
左面一女微微一笑,繼續接下去,道:“我也想到方總鏢頭不會接受——只可惜張老前輩數十年辛苦創的基業,要毀在我們兩姊妹手中了。”
方雲飛淡淡一笑,避不作答。
二女看“金翅大鵬”無動於衷,知他辭意堅決,再難挽留,相對一望,左面一女又道:
“方總鏢頭既然不肯承受這‘神武鏢局’基業,愚姊妹也不便再多饒舌,只請兩位再在鏢局中多留上三天,然後再走如何?”
方雲飛只聽得心中疑竇重重,一時間想不到措詞答覆,轉臉望着“聖手醫隱”滿臉為難之色。
陸天霖也聽得心中疑慮叢生,猜想不出二女多留兩人三天的原因何在?
但他究竟久走江湖之人,雖然難猜出箇中原因,但料想這三天時間,必和二女有着很大的切身關係,略一沉吟,答道:“兩位姑娘如有派遣,尚請説明,只要我們力所能及,無不從命。”
幾句話,雖然説得婉轉,但含意卻是在逼着二女攤牌,只見二女滿是嬌笑的臉上,突然間去了笑意,變得滿臉冰霜,冷冷的看了陸天霖兩眼,四道眼神又一齊轉投到方雲飛臉上,右邊坐的一個冷笑一聲,問道:“方總鏢頭既受張老前輩一場知遇,難道就忍心袖手看着這‘神武鏢局’日逐沒落,不肯過問嗎?”
方雲飛霍然起身冷冷一笑,答道:“這‘神武鏢局’基業,已由方某人親手轉交到兩位姑娘手中,兩位儘可隨意作處,方某人無權過問。”説完,抱拳作辭,和陸天霖雙雙離坐,退出後院。
二女也不再留客,只是望着兩人背影冷笑。
兩人離開後院,逕奔回二進院中方雲飛的住處,壽兒早已備好酒飯侍候,陸天霖入室落座後,臉色一直十分難看,一語不發。
方雲飛細看義兄神色不對,忍不住低聲問道:“大哥有些不舒服嗎?”
陸天霖苦笑一下,起身奔到方雲飛卧房案旁坐下,伸手取過羊毫,攤開一張白箋,振筆疾書。
方雲飛看得十分納悶,走近案旁一看,只見陸天霖在白箋上,寫道:“整理行裝,速離此地,我已中毒。”
這十二個字,只看得方雲飛一陣驚呆,半晌不知如何開口。
只見陸天霖又揮毫處了一個藥方後,接着寫道:“酒飯不可用,須防已下毒,壽兒如果無可疑之處,可予帶走,二女來歷可怕至極,早走為宜,遲則恐其另有詭計相害,我中毒雖不太深,但需在今天午夜前服藥療治。”
陸天霖寫完,把處好藥方交給方雲飛後,臉色已然變成慘白。
驟然間,生此大變,饒是“金翅大鵬”久走江湖,也不禁有點心慌意亂,來不及收拾行囊,帶着壽兒,匆匆離開鏢局。
幾個鏢頭、趟子手,看總鏢頭帶着壽兒,一起出去,心中雖覺奇怪,但卻是不敢多問。
方雲飛跑了七八家藥店,才把陸天霖處的藥方配全“聖手醫隱”一直跟在他身後,待方雲飛配齊藥物,突然搶在前邊,直向江邊走去。
方雲飛知他必有用意,也不多問,只是跟在他身後前進。
壽兒看主人臉色凝重,更是不敢多説一句閒話。
三人來到江邊,陸天霖蹲下,用手指在地上寫道:“僱用一隻帆船,今夜住在艙中。”
方雲飛照示僱了一隻帆船,三人上得船後“金翅大鵬”立時吩咐壽兒去給陸天霖煎藥“聖手醫隱”卻逕入艙中,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運氣調息。
這時,已是落日時分,西方天際一片絢爛彩雲,返照出萬道霞光,但夕陽雖好,只是距黃昏太近,轉眼間夜幕低垂,萬千帆影,盡被籠罩在夜色之中。
方雲飛一直呆呆的坐守在“聖手醫隱”身側,直待壽兒煎好了藥送來,扶侍陸天霖服下,他才鬆了胸中一口氣,因他深知義兄醫道精深,服過藥後,即可無事。
果然,陸天霖服下藥片刻工夫,吐出了一碗微帶黑色的水來,然後才搖搖頭,嘆口氣,道:“厲害,厲害,想不到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竟是心如蛇蠍。”
方雲飛皺皺眉頭問道:“大哥,你怎麼會中了毒?那兩個女孩子,究竟是什麼來歷?我和你寸步未離,可就是看不出一點可疑之處?難道這幾十年江湖,當真是白跑了不成?”
陸天霖長長的吁了口氣,緩步出艙,吩咐船家起碇,要他把船搖向一處僻靜所在,然後重回艙中,呷了一口茶,才對方雲飛説道:“兩個女孩子要以‘神武鏢局’相讓時,我心中就動了疑,既願相讓,為什麼當初又來接收呢?這中間重重疑竇,實在教人費解,因此,我對她們的一言一動,都留上了神,二女既不像在江湖上走動的人,也不像久居深閨中長大,最可疑的,就是她們既無一般少女的忸怩羞態,臉上神色卻又陰晴不定,雖然笑語如珠,但卻掩不住眉字間的肅煞之氣,兩個年輕少女,有這等喜怒無常,難以捉摸的性格,必然是在一種特殊的環境中長大。”
方雲飛點點頭,道:“不錯,我因未存追尋根底之心,對二女神色言行,均未留心,大哥這一提,我倒想起一件事來,她們初到鏢局之日,要我帶她們到張子斌埋葬之處奠拜一次,大約過了一月左右,我又到張子斌埋葬之所,那青冢似已被人動過,當時也未放在心上,現在想來,中間大有文章。”
陸天霖拂髯一嘆道:“不用多作猜想,定是二女所為,只是作用何在?卻難推想出來,目前就我所知而論,那張子斌生前,定和‘九陰蛇母’有着什麼牽纏。”
此言一出,方雲飛又是驚得一呆,過了半晌工夫,才低聲問道:“大哥所説的‘九陰蛇母’可是廿年前名震江湖,武林中聞名喪膽的莫幽香嗎?”
陸天霖笑道:“不錯,正是那個女魔頭。”
方雲飛道:“這麼説來,二女定是她門下的弟子了?”
陸天霖道:“她們堅持要你多留三天,那實在不合情理,因而,我想到其中必有什麼原因,説不定有什麼借重你的地方?而且還無法事先對你説明。”
方雲飛十分困惑的問道:“如果他們真是‘九陰蛇母’門下,武功絕錯不了,再説,有‘九陰蛇母’作靠山,放眼江湖,敢和她們作對的人,實在寥寥無幾,借重我們,似無必要。”
陸天霖搖搖頭,笑道:“世上有很多事,單憑武功,未必就能解決,我只是這樣推想,究竟她們要如何借重你,目前還難論斷,但確有用你之處,卻是無可置疑。”
方雲飛訕訕一笑道:“我和她們相處數月,始終未能發現她們來歷,怎麼大哥一見之下,就知她們是‘九陰蛇母’門下呢?”
陸天霖笑道:“這要怪她們行動大意了,在二女舉杯相邀我們用茶之時,我突然發現左邊一女手中白羅帕上,用綠色絲線刺繡着一個蛇頭,當時我也未曾留心,後來愈想愈覺不對,因為女孩子都害怕蛇蟲一類東西,縱然身負絕世武力,不怕毒蛇巨蟒,但也絕不會喜愛這類東西,何況刺繡在手帕上面,每天都可以看到,雖是刺繡,但如不喜愛,絕不會把它繡在帕上,一個貌美如花的少女,竟會喜愛長蟲,那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因此,使我聯想到跡江湖,二十年未再露面的‘九陰蛇母’了,昔年那女魔頭縱橫江湖之時,總喜身着綠裝,殺人之前,必以繡有一條小蛇的白羅帕先予警告,久而久之,這蛇帕變成了‘九陰蛇母’的一種標幟,那時和人相約,亦用蛇帕代箋。我飲茶時幸得警覺尚早,那杯茶,只喝了一口,如果把一杯全部都喝下,只怕早已死去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