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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尋絕命毒酒 殺黑衣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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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夕陽下。

    一輛騾車,懶洋洋地來到了木頭城。

    木頭城雖以木頭為名。但這裏並非盛產木材之地。

    在木頭城方圓三百里內,除了木頭林之外,到處都是土壤肥沃的田野。

    這是魚米之鄉,百姓的生活歷來都過得不算太壞。

    木頭城雖然並非大城鎮,但木頭城主卻是一個名震武林的大豪傑。

    他號稱“鐵肩”,複姓皇甫,單名一個義字。

    皇甫義的肩膀也和平常人一樣,並非堅硬如鐵。

    但他何以被譽為“鐵肩”呢?

    所謂鐵肩,其實是皇甫府門前兩道石刻大字的其中二字。

    這兩道大字是少林寺高僧鐵指大師,用大力金剛指“寫”上去的。

    那是十個筆畫蒼勁,令人歎為觀止的字。

    那十個字是:——

    鐵肩擔道義,武林第一人。

    這十個字,鐵指大師是衷心之言。

    皇甫義自從三十年前出道於江湖以來,為中原武林主持過不少正義之舉,他為人嫉惡如仇,處事大公無私,這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

    同時,皇甫義的武功,就算不能稱為天下第一,但能夠與他相提並論的武林高手,恐怕也不會太多了。

    所以,這十個字雖然“威風”一些,但從來也沒有人敢説什麼閒言閒語,

    木頭城能夠有皇甫義這種大豪傑做城主,百姓自然是擁戴萬分。

    即使是官府中人,對皇甫義也是尊敬萬分的。

    但近來,皇甫義很少公開露臉。

    據説,皇甫城主這幾個月來,吃的飯少了,睡眠的時間卻比以前增加幾乎一倍。

    城主好像有點不愉快。

    但除了皇甫義之外,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鬱鬱寡歡。

    (二)

    騾車緩緩駛進木頭城後,天色開始漸漸昏暗。

    駕御這一輛騾車的,是個白髮蒼蒼、臉上皺紋既多且深的黃衣老漢。

    看他的樣子,無精打采的,似乎帶着病容。

    車上載的全是不值錢的幹稻草。

    這堆幹稻草堆放得很高,但卻沒有用繩子縛着。

    黃衣老漢把騾車停在一間酒館的門外,拴好騾子,然後就一跛一拐地走進酒館裏。

    原來他的左腿不善於行,難怪他手中要拿着一根青竹杆了。

    黃衣老漢走到酒館的櫃枱前,問掌櫃先生:“有酒嗎?”

    掌櫃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他不但是掌櫃,同時也是這間酒館的老闆。

    在木頭城中,他的人緣很差。

    他的人緣不佳,主要的原因,是脾氣太暴躁,動不動就罵人。

    黃衣老漢第一句話就問掌櫃“有酒嗎?”店小二阿耀聞言,登時眉頭一皺。

    這是酒館,門前老大一個牌匾,寫的也是一個斗大的“酒”字,同時酒館中堆滿一罈又一罈各種各類的酒,這黃衣老漢如此一問,豈不是多餘得很。

    阿耀在這裏已工作了十年,老闆的脾氣怎樣,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他幾乎已可肯定,這個黃衣老漢必然會被臭罵一頓。

    但奇怪的事發生了。

    酒館的老闆居然沒有發脾氣,反而笑眯眯地對黃衣老漢道:“除了毒酒之外,小號可説什麼酒都有存貨。”

    黃衣老漢卻嘆了口氣。

    他重重咳嗽一聲,半晌才道;“老朽想要的,正是毒酒。”

    老闆愣了,繼而抱拳笑道:“老丈要買毒酒,未知有何用處?”

    黃衣老漢嘆息一聲,然後才緩緩道:“老朽老了,早就不願再活在世上?”

    老闆彷彿吃了一驚。

    黃衣老漢又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江湖大亂,老朽本該責無旁貸,卻偏偏又無能為力,像老朽這種人,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老闆微笑着,道:“看老丈的樣子,似乎背後有人追殺。”

    黃衣老漢道:“不錯!”

    老闆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喝毒酒?乾脆死在追殺者之手,豈不妙哉?”

    黃衣老漢道:“別再嚕嚕嗦嗦,你還是把毒酒拿出來罷。”

    老闆道:“這裏根本就沒有毒酒。”

    黃衣老漢道:“如果沒有毒酒,何以老朽在三里之外便嗅到一股毒味?”

    “毒味?”

    “不錯,是毒味?”

    “毒也有氣味?”

    “別的也許沒有,但十三太保絕命露就有一種毒味。”

    老闆不再説話了。

    他忽然從櫃枱下,捧出了一罈酒。

    酒罈上有一張白色紙條,上面寫着兩個字。

    這兩個字是:“十三”。

    老闆緩緩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酒罈的大酒塞拔出。

    酒香立刻四溢。

    黃衣老漢忍不住脱口讚道:“果然好酒?”

    老闆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他冷冷地道:“既然知道這是好酒,何以還不把它喝下?”

    黃衣老漢朗聲一笑,大聲道:“喝,老朽當然喝……”

    但他喝酒的方法很特別。

    他並非用口喝,而是用一隻乾枯的手掌。

    只見他雙掌一齊向酒罈推去

    “波”的一聲,酒罈碎裂,瓦片四處飛散,酒液如泉水般湧出。

    老闆的臉色更深沉,但卻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一下。

    他只是冷冷地説出了十三個字:

    “把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宰掉!”

    “宰掉”這兩個字剛出口,酒館門外,酒館廚房之內,分別出現了四個人!

    但他們最少有一點是完全相同的。

    那是他們的手指,和他們手中的劍。

    他們每個人都只有八根手指,左右手的尾指都不再存在。

    而他們用的劍,每一把都是三尺三寸長!

    劍鋒並不是銀白色,而是紅色。

    紅得發亮。

    紅得就像是鮮血!

    “把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宰掉!”這是老闆的命令。

    他的命令一向都很生效。

    他的手下從來都不敢違揹他的意思。

    老闆要宰掉的,不單是黃衣老漢一人,而是總共兩個。

    還有另外一個,他是誰呢?他現在又在哪裏?

    經過兩天兩夜的路程,鐵鳳師仍然是那麼精神奕奕。

    雖然他的臉上帶着風塵之色,但他的眸子仍然和平時般明亮。

    當他從稻草堆中冒出頭來的時候,但臉上的神態毫無倦色,而且露出了一個愉快的笑容。

    他笑,是因為總算已達到了目的地——木頭城。

    他一直都躺在騾車的稻草堆裏,如果他自己不鑽出來,別人是無法知道稻草之中居然會藏着一個人。

    但奇怪,那個酒館的老闆好像早就已知道車中還有人。

    鐵鳳師的唇上,仍然有一撮小鬍子。

    這種小鬍子若長在別人的臉上,可能會變得很難看,但襯托在鐵鳳師輪廓分明的臉上,卻反而變得挺拔秀麗起來。

    稻草當然不會太乾淨。

    但躺在草堆裏的鐵鳳師,當他從騾車上走下來的時候,並沒有給別人一種骯髒的感覺。

    他穿着一襲質料非常名貴,剪裁相當合身的衣服,外面還披上一襲金披風。

    當然,鐵鳳師的腰間,還有一把劍。

    劍鞘上有八顆比龍眼還大的黑珍珠,那是名震天下的鳳凰神劍。

    雖然天色已暗淡下來,但酒館的門外,仍然光線充足。

    十六盞製作精巧的宮燈,早就燃照着,掛在酒館的門外。

    每個人都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鐵鳳師的臉,和鐵鳳師的劍。

    劍雖在鞘中,但一股逼人的劍氣,彷彿已從劍鞘中穿透到每個人的臉上。

    在他的身邊四周,站立着四個黑衣大漢。

    鐵鳳師對這四個人並不陌生,因為他們跟蹤鐵鳳師已整整兩天。

    他們都是江湖中不見經傳的劍客。

    還有,在酒館裏圍着黃衣老漢的四個白衣人,他們都屬於同類。

    “同類”的意思,就是説他們每個人都只有八根手指。

    江湖中人,過的都是刀頭舐血的生活,身經百戰的人比比皆是。

    既有戰爭,當然也就有傷亡。

    所以,不少的武林中人,即使是武功第一流的高手,他們都難免會有傷殘的時候。

    但這八個人卻同時少了雙手的尾指,卻是何故?

    難道這是巧合?

    不!

    這絕對不是巧合,他們雙手的尾指,都是自己用劍砍下來的。

    因為那是八指魔教的規矩!

    (三)

    這八個劍客,都是八指魔教中人。

    八指魔教創自三十年前,當年江湖上武功最高的十大高手,其中一人就是八指魔教的教主八指神魔。

    八指神魔出道江湖的時候,就只有八根手指。

    雖然他的手指少了兩根,但他的奪命二七擊劍法,卻連當年的武當掌教紫冠道人亦甘拜下風。

    紫冠道人的劍法早已名動天下,但八指神魔居然比他還勝一籌,這當然是轟動江湖的大事。

    一年之後,八指神魔就創立了八指魔教。

    八指魔教雖然號稱“魔教”,但八指神魔卻並不是個邪惡之徒。

    當年八指魔教不但沒有在江湖上為非作歹,面且,還粉碎了長江南岸十一股流匪。

    但八指魔教漸漸備受武林中人所擁護、愛戴。

    但八指神魔死後,繼任教主的是-個女人。

    能夠繼八指神魔而成為一教之主的女人,當然不是個尋常之輩。

    她是八指神魔唯一的女弟子,她叫杜蠻。

    八指神魔逝世已十年,但杜蠻現在才三十歲。

    她成為八指魔教教主的時候,年紀只有二十歲。

    凡是加盟在八指魔教旗下的人,必須親自斬去雙手的尾指。

    這是八指神魔訂下的教規。

    但杜蠻卻十指完整無恙。

    因為她是個女弟子,而女弟子是不必遵守這條教規的。

    雖然有人指責八指神魔不公平,但八指神魔毫不理會。

    但杜蠻成為了八指魔教教主之後,這一個勢力漸趨龐大的魔教就開始變了。

    不是變得更好,而是變得糟透!

    昔年長江被剿滅的十一股流匪,忽然又死灰復燃,再度在原來的地方為非作歹,而且手段更兇殘暴戾。

    在背後支撐着這十一股流匪的,就是八指魔教!

    鳳凰神劍沒有出鞘。

    鐵鳳師仍然是神態悠閒地站在那輛騾車旁邊,他忽然輕輕地撫摸着那匹騾子,然後嘆口氣緩緩地説道:“別人都説你是匹蠢騾子,但比起真正的蠢騾子,你還是聰明得多了。”

    四個黑衣劍手的目色同時一變。

    鐵鳳師目光一落,倏地向這四人掃過道:“你們明知不是我的對手,何以還甘心替杜老婆子賣命?”

    “杜老婆子”就是鐵鳳師給杜蠻的“尊稱”。

    杜教主現在才三十歲,距離“老婆子”這幾個字實在是太遠了。

    鐵鳳師説出這些話,當然是大大地不敬。

    四個黑衣劍手再也無法忍耐。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們若還“忍耐”下去,那就是叛教。

    就算不是叛教,違背了湯大堂主的命令,也是一條足以死一百次的大罪。

    八指魔教設有三魔堂,湯大堂主就是毒魔堂的堂主!

    他叫湯慶刀!

    他的人像刀,他的命令,卻像一根索子。

    一根套住部屬的粗索子。

    無論是誰敢違揹他的命令,這根索子就會把他的咽喉勒斷。

    湯慶刀在八指魔教,雖然只有八年的歷史,但他殺人的紀錄,在人指魔教中是首屈一指的。

    他不但殺那些與八指魔教為敵的人,同時,更喜歡把違令的屬下處死。

    不是一刀痛痛快快地處死,而是慢條斯理地,逐寸逐寸地把違令者折磨至斷氣為止。

    因此,他的手下,誰都不敢違反他的命令。

    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條,他們都只有硬着頭皮衝過去!

    四把血紅色的劍,同時出手。

    這四把劍當然有毒,那是絕對瞞不過鐵鳳師的眼睛的。

    但真正可怕的地方,並不完全在於劍上淬有毒。

    劍鋒上的毒縱千百倍,倘若不能擊中敵人,又與一般凡鐵何異?

    但這四個黑衣劍士,顯然都是千中選一的一流好手。

    他們的手上只是輕輕一抖動,四把劍就像四條毒蛇,般,分從四個不同的方向,罩向鐵鳳師的四大要害。

    東方劍手,攻後腦!

    南方劍手,刺咽喉!

    西方劍手,攔腰一斬!

    北方劍手,反手一劍向鐵鳳師的的背心部位狠狠地刺去!

    他們用的不單止是劍法,而且還巧妙地安排下一個精絕的陷阱。

    無論鐵鳳師向哪一方閃避,其餘三方的劍手立刻就會用飛劍向他招呼。

    四人的右手握毒劍,左手也已緊扣着一把短小而鋒利的短劍,隨時隨地都可以向鐵鳳師發出最致命的攻擊。

    短劍當然也淬毒,他們四人一出手,就再也沒有把生死放在心上。

    世間上能夠使出如此可怕劍法的人並不多。

    他們這四劍攻出之後,連湯慶刀都感到滿意了。

    因為無論他們這一戰是勝是負,他們已盡了全力。

    對於已盡全力的人,又有誰還能對他們加以任何的挑剔?

    湯慶刀雖然是個律令森嚴、而且性格殘酷的毒魔堂堂主,但他絕不故意向自己的手下挑剔。

    雞蛋裏挑骨頭,永遠都只會令人討厭,湯慶刀還不能算是一個太令人討厭的人物。

    殘酷的人未必令人討厭。

    這種人只會令人望而生畏,卻不會給人一種婆婆媽媽的感覺。

    有不少婦人之仁的人,他們連螞蟻都不肯踩死,但卻可能令人感到相當討厭。

    湯慶刀剛剛相反。

    他這個人像把刀,只會令人生悸,但絕不婆婆媽媽!

    (四)

    鐵鳳師當然也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

    如果説湯慶刀真的是把刀,那麼鐵鳳師就名副其實的一把劍。

    刀劍都是兵器,本無分別。

    但鐵鳳師和湯慶刀既有相同之處,也有極大分別的地方。

    湯慶刀嗜殺。

    對他來説,別人若欠了他的,無論是錢債也好,感情的債也好,仇恨也好,唯一能解決事情的辦法,似乎就只有“流血”這兩個字。

    鐵鳳師當然也殺人。

    在江湖上,他的外號是辣手。自然令人為之毛骨悚然。

    但除了那些作奸犯科的江湖敗類之外,他絕不會對無辜的人痛施辣手。

    但湯慶刀卻並不如此。

    他殺人的出發點絕不是為了要維護正義。

    “正義”這兩個字,對於湯慶刀來説,是可笑的,也是多餘的。

    在八年前,他就是給一羣正義之士追殺,走投無路。

    他沒有想一想這些人為什麼要追殺他,他只是對追殺自己的人,有着無比的仇恨和怨恨。

    他苦戰受創,僥倖撿回一條性命,若不是在最危急的關頭,杜蠻出手扶了他一把,湯慶刀早已是個死人。

    但他沒有死。

    他不但沒有死,而且還成為了八指魔教的毒魔堂主。

    值得一提的,就是除了杜教主之外,教中三堂的堂主,他們都沒有斬掉自己的尾指。

    這是杜蠻的意思。

    她認為自己是一教之主,她有權可以讓自己寵信的人,免去削指後才能入教之苦。

    四個黑衣劍手無疑已盡全力,而且他們也着實幹得很精采。

    世上能與這四人媲美的劍手並不多,能夠在這四劍之下不敗的人當然也不會太多。

    但鐵鳳師卻是其中之一。

    他們已有足夠的準備和默契,無論鐵鳳師向哪一方閃避,都絕對逃不過他們的劍網。

    但世間上往往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夠用“絕對”這兩個字來加以確定的。

    尤其是高手相爭的一剎那間,更無“絕對”二字可言。

    有時候以為絕對可操勝券的人,也會不明不白地就吃一場敗仗,而且一敗就不可收拾。

    八指魔教的四個劍手以為鐵鳳師絕對無路可逃,那本來是不錯的。

    鐵鳳師畢竟只是個人,而不是一隻長着翅膀的飛鳥。

    但就算他是一隻飛鳥,想飛出這四個人的劍陣,也絕不容易。

    但鐵鳳師沒有逃,也沒有飛。他只是一連串地喝出了四個字。

    這四個字的聲音卻同樣大小,也同樣令人感到心悸。

    “斬!”

    “斬!”

    “斬!”

    “斬!”

    這四個“斬”字相連在一起,出自鐵鳳師的口中,那絕不是用來開玩笑的。

    黑衣劍手的劍,看來比鐵鳳師身子移動的速度快得多,但他們所發出的劍,不知如何竟然全部擊了個空。他們的左手的短劍早巳緊扣待發。

    但就在這四個“斬”字掠過耳邊之後,他們的短劍忽然就不見了。

    不但短劍不見了,連左手都一起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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