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鵬正吹得口沫橫飛,突然一個憤怒的聲音接口喝道:“好王八羔子,牛皮吹夠了沒有?”
隨着喝聲,林中大步走出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子。
慧心和凌鵬不約而同跳了起來,凌鵬獨臂握着劍柄,沉聲道:“什麼人?”
那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我是你的祖奶奶,你這斷了胳膊的小王八蛋,竟敢背地亂嚼舌根,辱罵我的小貞貞,老孃要你的狗命。”
韋松只聞其聲,未見其人,急忙從草叢中偷眼望去,卻見那老婆子十分陌生,井不認識。
凌鵬也不認得這老婆子就是田秀貞的保姆古秋霞,見她拄着一支枴杖,年甚老邁,心裏畏怯之念漸漸消失,壯膽喝道:“喂!你是什麼地方鑽出來的老虔婆,口裏不乾不淨,再不識趣滾開,休怪我劍下不留敬老之情。”
古秋霞性如烈火,聽了這話,頓時氣得滿頭白髮根根豎立了起來,鋼拐一頓歷聲大喝道:“小免崽子,報上名來領死!”
凌鵬冷笑道:“你連凌大爺的盛名也不知道,真是個老朽昏庸的廢物-一”
話聲未落,古秋霞拐頭一指,叱喝一聲:“打!”身形已如鬼魅般逼了過來,鋼拐宛如烏龍出洞,一閃頂到凌鵬胸前“七坎”穴上,既快又準,出手狠毒,一上來就是致命毒招。
凌鵬見她錯顧之間,欺身、出拐,直如一氣呵成,拐尖夾着刺耳税風,眨眼已到近身,這才知道老婆子不是易欺之輩。
駭然一驚之下,猛一吸氣,身子向後平飛半丈,手指一按卡簧,便想撤劍出鞘。
誰知他劍未拔出,古秋霞如影隨行,躡蹤又到,鋼拐原式不變,仍舊指着他的“七坎”
大穴。
凌鵬連撤身抽劍的機會也沒有,腳下不停倒退,同時左閃右讓,要想擺脱古秋霞的糾纏,無奈古秋霞使用步法竟十分玄妙,不管他怎樣閃退,拐尖卻始終指在心窩死穴相距三數寸的地方。
兩人一進一退,原式未變,已在林中穿閃追逐了三四匝,仍然是間不容髮,誰也沒有改變身法姿態。
韋松看到這裏,心頭更加吃驚,暗想凌鵬一身武功已算得出類拔翠,竟被這老婆子出手一招制住,連拔劍的機會也沒有,這簡直是駭人聽聞的事了。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子母劍”馬夢真,此時又昏沉沉睡去,轉念忖道:“那老婆子武功既然不弱,短時間內,凌鵬決難擺脱她,何不趁此機會,招呼慧心師妹,趕快離開此地?”
主意打定,便輕輕將馬夢真放在草叢中,正待出聲呼喚慧心,突聽得“蓬”地一聲暴響,緊接着悶哼聲起,凌鵬和古秋霞業已一分而開。
原來凌鵬一着失機,直被牽制得險象環生,逼不得已。鬆手棄劍,獨臂一揮,和古秋霞對拼了一掌,兩人身形同時向後退了三步,古秋霞“嘿”地怒哼一聲,凌鵬則雙肩搖晃,胸中血氣翻騰,險些摔倒地上。
但他卻顧不得調息傷勢,咬牙強忍住鼓動的心血,趕忙把長劍拔了出來。
撤劍在手,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用劍尖撐着身子,喘息道:“老虔婆,你究竟是什麼人?”
古秋霞在對掌之際,也發覺凌鵬一身內力不弱,一面暗暗吃驚,一面即笑説道:“你不是説萬毒教主田秀貞曾經跪在地上向你求愛麼?竟連老孃也認不得?”
凌鵬道;“你又不是田秀貞,我怎會認得你?”
古秋霞哈哈大笑道:“實對你説吧!田秀貞從小由老孃帶大,她如今貴為教主,統御天下武林,眼高過頂,等閒的臭男人,連着也不屑看上一眼,怎會愛上你這六根不全的廢物,你背地謗毀她清白名譽,老孃就要擒你回去割舌挖眼,重重治罪。”
凌鵬心中大驚,表面卻力持鎮靜,抗聲道:“胡説,我怎的從未聽田秀貞提過你這老婆子?”
古秋露笑容一斂,冷哼道;“死在眼前,你還敢胡吹,老孃索性叫你死而無怨。”
揚聲叫道:“小貞貞,你就出來見見這不要臉的牛皮大王吧!”
林中應聲傳來一個嬌慵的聲音答道:“這種恬不知恥的東西,我懶得見他了,你隨便打發了他,或是再斷他一臂或是斷他足,或者割了他的舌頭,叫他以後不敢再胡説八道就好了。”
古秋霞道;“這個狗老滿口胡言,猶自嘴硬不肯服氣,小貞貞,你就進來當面教訓他一頓,看看他還敢不敢吹牛。”
林中靜了片刻,嘆道:“唉!好吧!各位何不暫棄坐騎.咱們步行進去?”
語一停頓了一會,林中傳來低沉的雜亂腳步聲,遙遙穿林而來。
凌鵬越聽越驚,從那嬌慵的聲音,他已經分辨出的確是田秀貞到了,自己一時信口開河,想不到果然遇上了萬毒教主,要是三頭對面,西洋鏡豈不就拆穿了麼?
拆穿西洋鏡他倒不怕,但卻擔心因此使慧心看透了自己詭謀,這塊將要到口的天鵝肉,便要眼睜睜飛上了天。
他本是生性狡詐之人,心念一陣疾轉,低聲對慧心説道:“那萬毒教主田秀貞就要來了,姑娘最好迴避一下,不要與她照面-一”
慧心道:“為什麼?她來了正好,我正要看看她跪在地上向你求愛的情形哩!”
道:“姑娘不知她的狠毒心腸.那女人餓忌之心最強,從前曾對我説過,要是看見哪一個女人跟我在一起,一定要當場取她性命,所以-一所以-一”
他故作難言之狀,滿臉僅是焦急關注之情。
慧心果然薄怒道:“所以你要我避開她,怕她取我性命?”
凌鵬苦笑道:“這是不得已的辦法,姑娘乃是清白聖潔之人,田秀貞卻是心胸狹窄的潑婦,萬毒教最慣用毒,何況她手下控制着中原六大門派,要是萬一傷害了姑娘,在下這一輩子將永難除去內心的追悔愧疚了。”
慧心原極任性好強,聽了這番欲擒敵縱的話,登時怒上眉梢,冷笑道:“你越是這麼説,我越是不肯走,今天倒要看看她萬毒教主能怎樣取我這條性命。”
凌鵬暗喜,卻裝作焦急地催促道:“姑娘,請你看在在下相求之情,無論如何避她一避,這兒林木很密,姑娘隨便躲在什麼地方,豈不一樣可以看得見她的可笑可恥的形態嗎?”
慧心揚揚黛眉道:‘我偏不走,誰能把我怎麼樣?”
凌鵬打躬作揖道:“田秀貞那賤人心眼最狹,當着姑娘的面,也許她會故意跟我裝得不認識,姑娘的好戲豈不是看不成了-一”
慧心道:“看不成也無所謂,我一定要會會這萬毒教主,試試她究竟有些什麼了不得的能耐,你最好不要攔我,站在一邊看我跟她説話。”
他們一個心機深沉,一個出世不久,如果鬥奸險、比狡詐,慧心自然決非凌鵬敵手,是以被他輕輕幾句話,激得怒火升騰,登時忘了“旁觀’原意,反叫凌鵬退後,欲代他挺身邀鬥田秀貞。
韋松躲在樹叢後,目睹慧心中人計算,只苦於無法開口招呼她,把凌鵬奸詐用心,向她拆穿。
正在這時候,腳步聲已到近處,慧心眼中,亮,只見一名僧人和一名道士,族擁着一個紫衣少女和一名青衣女婢,姍姍走了過來。
慧心從未見過萬毒教主田秀貞,但此時一見,竟險些驚呼出聲,心中飛也似掠過一絲驚詫啊!她不是徐文蘭嗎?
的確,田秀貞和徐文蘭,無論身段、音容,甚至衣衫顏色,無一不似,當初韋松就是因為一眼認錯,險些上了大當,慧心年輕,自然更加分辨不清了。
她深深一怔,田秀貞已緩步走到古秋霞身邊,連眼角也沒有掃凌鵬一眼,只冷冷説道:
“好啦,你去把那不知恥的東西擒過來,我親眼看着你懲治他總好了吧?”
古秋霞含笑提着枴杖跨了過來,大聲道:“小雜種,你來看看這是什麼人?你沒聽她提過老孃,現在總聽見她對老孃提起過你了?乖乖跪下受死,老孃慈悲,賞你一個全屍。”
凌鵬先不回答,忙沉聲對慧心説道:“姑娘請退,讓在下去會她……”
慧心伸手將他一攔,道:“慢一些,你只管站着,讓我去見見頂頂大名的萬毒教主。”
凌鵬正要她這句話。卻道:“姑娘不可輕敵,那賤人武功不弱,還有那老虔婆以及少林、青城兩派高手,盡是扎手人物。”
慧心道:“我知道了,你等在這兒,沒叫你開口,不許你多嘴説話。”
凌鵬心裏暗喜,口裏忙應道:ˇ在下一定遵從姑娘的指示就是。”
慧心挺挺胸迎上前去,臉上含着冷漠的微笑,擺擺手道:“老婆子,去叫你那教主過來,我有話要問她。”
古秋霞怒叱道:“賤婢竟敢口出狂言,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不成!”
慧心眼中殺機一閃,冷喝道:“我見你偌大年紀,不忍拿你開刀,你閃不閃開?”
古秋霞撿起鋼拐叫道:“好個賊人,敢情你竟要替那混賬東西出頭,老孃就先超度你再説。”
喝聲中,鋼拐一指,擰身而下,就地一拐,當胸搗了過來。
慧心有意要顯露絕學,腳下不退反進,左掌斜拔,掌沿疾翻,切在拐身之上,右臂趁機一揚,“嗆”地一聲,撤出了三刃劍
劍一出鞘.蓮足輕轉,從古秋霞身側半尺處一晃而過,三刃劍夾着一縷奇快無比的鋭風,閃電般掠到脅下。
她一身武功得自百忍師太親傳,“驚虹八劍”更是劍術中輕靈詭異絕學,古秋霞但見烏光一閃,劍鋒已到,同時鋼拐已被封在外面,回擋不及.心頭一震.背心上立時冒出一股冷汗。
虧她一身深湛內功早達爐火純青,匆忙中施展“鬼影身法”,旋身飄閃,在千鈞一髮之際橫衝數步,只聽“嗤”地一聲輕響,衣襟上竟被劃破了四寸長一道裂口。
一招之下,險些喪命,饒她古秋霞再狂,也機伶伶打了個寒戰。
慧心不顧她兀自在那兒發怔,飄身舉步,又朝田秀貞走去。
田秀貞目視慧心施展迅雷不及掩耳的劍招,一舉逼退古秋霞,心中大吃一驚,連忙探手從腰間解下一條絲帶,暗作準備,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和青城掌門乙真道長雙雙閃出,同聲喝道:“來人止步,休得衝犯教主聖駕。”
慧心腳下不停,邊行邊道:“我知道你們都吃過萬毒教的迷魂毒水,連自己全忘了,所以不想招惹你們,但是你們若不識進退,卻休怪我也要不客氣啦!”
了塵大師錯掌叱道:“你説些什麼,老柏不懂.我等奉歐陽護法令諭,隨行護衞教主,你如再近一步,咱們就要出手了。”
慧心倒提三刃劍,舉步直欺而上,才到近處,乙真道長首先沉聲大喝,飛來一掌。
她一格劍鋒,當胸迎去,乙真道長掌力如山,與三刃劍劍鋒相融,卻發出“嘶”地一聲裂帛之聲,原本凝而不散的內家真力,竟硬生生被劍刃劃割為二,一齊落空。
乙真道長駭然一驚,雙掌連環劈出四掌.抽身回退,慧心從容跨進一大步,手中劍左翻右卸,掌力只飄起她身上衣角,分毫未能傷了她。
了塵大師單掌豎立,袍袖一拂,接替了青城掌門人的位置,沉聲道:“好巧妙的卸力之法,你也接老衲一掌試試!”
説着,掌心向外一翻,挫腕連登三次,空中只聽“蓬蓬蓬”一連三聲暴響,狂颶橫飛,直如怒濤洶湧,勁氣迴流。
慧心舞動三刃劍,仍用適才對付乙真道長的手法,劃空卸力,連變三種劍勢,腳下不禁倒退了兩步。
她微微一笑,道:“少林百步神掌果然高明,也接我一招怎樣?”
了塵大師道:“百招又待如何?”
慧心冷哼一聲,左手一領劍決,叱喝道:“仔細了!”
突然抖手一震劍柄,左臂輕撤,右臂前送,腰際一擰,一溜劍芒,直射向了塵大師“將台’大穴。
了塵大師暴喝一聲,雙掌一合,便待硬奪她的三刃劍。
那知掌心一合之下,竟撈了一個空,眼前一花,已失了慧心的蹤影。
老和尚猛地一驚,兩臂疾錯,大袖交拂,飛快的旋過身子來,忽覺肘間一涼,低頭看時,兩隻肥大的僧袍袖口,業已齊腕而斷,到了慧心手中了。
少林派神功絕技,領袖武林,了塵大師身為一派掌門人,此時雖然神志已昏,武功卻未失去,怎會在指顧之間,竟失手連衣袖也丟了。
他驚訝莫名的怔忡而立,好一會才想起慧心第一劍原是虛招,趁他合掌奪劍的剎那,突然將劍身下沉,同時很快轉到他左側面,因此能在他情急失措、旋身待收之際,從容割斷他兩隻衣袖。
一念及此,定神再看,果然,慧心所立方向,此時正在他右側方三尺以外。
了塵大師暗歎一聲,心忖道:奇學!奇學!這一招雖非以力打力取勝,其中精妙詭異快速變幻,實非常人能及,老衲兩隻衣袖斷得不冤。
自從迷失本性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有比較清晰的分析和判斷,他一生沉迷武術,此時因為偶觸靈機,剎那間好像清醒了一下,可惜靈光一瞬即逝,怔得一怔,驀地宏聲暴喝,揮掌重又撲了上來。
古秋霞掄起鋼拐,和青城掌門人乙真道長雙雙上前助戰,三位絕頂高手,丁字形圍着慧心,各展全力,頓時激鬥在一起。
轉眼數十招,慧心以一支三刃劍力敵三人,毫無敗象,那三刃劍上散發出的陣陣烏光,攸起攸落,矯捷得有如一條無法捉摸的泥鰍。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全走的沉穩路子,招招出手徐而不急,古秋霞手上多了一根鋼拐,招法顯得潑辣而凌厲。
但慧心的“驚虹八劍”,卻是以快打慢的飄忽之學,數十招以後,但見劍影,不見人蹤,竟將三個第一流高手迫得團團亂轉a
田秀貞尚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種劍術高強年輕能手,冷眼旁觀了盞茶光景,忽然秀眉緊皺,沉聲説道:“春蘭,叫他們都退下來,我要親自會會那女孩子。”
她身邊那青衣女婢應了一聲,閃身而出,高叫道:“教主有令,三位速退!”
古秋霞一聽,首先抽拐躍退,了塵大師虛拍兩掌,拂袖退了半丈,乙真道長抽身略遲,猛覺慧心劍幕大盛,嗖嗖嗖一連三劍,莫不貼着他身子掠過,一驚之下奮力拆了兩招,第三招封架用緩,左肩頭早被劍尖掃中。
一陣椎心刺痛,使他忍不住哼了一聲,按住傷處踉蹌退到一丈以外,鮮紅的血液,從指縫中汩汩而出。
慧心橫劍冷笑道:“所謂稱霸武林的六大門派,所謂揚威中原的萬毒教,原來不過如此。”
田秀貞倒提着那條絲帶,緩步走了過來,兩眼注視着慧心瞬也不瞬,默然許久,才平靜地問道:“我看你年紀甚輕,一身劍術已得神髓,想必師出名門,能把你的師門告訴我嗎?”
慧心揚眉道:“這個麼?你管不着。”
田秀貞淺笑説道;“其實你不肯説.也瞞不過我,百年前劍聖徐昌,以一柄三刃奇形劍和驚虹八式劍法,威懼武林,這件事雖然相隔時久,早已被人遺忘,但從你所用兵刃和劍術.不難看出正是三刃劍和驚虹八式,那麼,你一定是劍聖徐昌的傳人?”
慧心聳聳肩,不屑地道:“偏偏你猜錯了,我師父雖然俗家姓徐,但我卻沒聽説過什麼劍聖徐昌的名字。”
田秀貞聽她直認師父俗家姓徐,臉上登時掠過一件驚駭之色,點點頭道;“這麼説,那就更不會錯了!”
慧心不耐地説道:“你要較量幾招,就快些動手,我可沒工夫跟你談家常。”
田秀貞笑道:自然要領教,但我先要問你,你跟姓凌的是什麼關係?”
慧心冷冷道:“你不用管。”
田秀貞平靜地道:“我為什麼要管你,但我看你乃是純真無邪的人,卻跟一個無恥淫賊結伴,也許你不知人心險惡,江湖奸詐,受人蠱惑,我卻深深替你惋惜。”
慧心聞言螓首低垂,沉默了片刻,突然仰起頭來,冷聲道:“我不想跟你説這些,咱們兵刃上分個高下吧!”
田秀貞一抖絲帶,帶端垂地,橫移了一步,笑道;“也好,不過我得事先告訴你,我這條絲帶通體俱經劇毒塗抹過,專閉人內家真氣,你最好仔細些。”
慧心冷哼一聲,三刃劍迎胸平劃,驀地上步出劍。一道鳥黑光芒,直襲田秀貞頸項。
田秀貞粉頸一歪,低喝一聲:“好一招‘銀河飛星’!”玉婉輕抖,絲帶一彈而起,反捲她握劍的右手。
避招、還攻,既快又準,姿態曼妙,慧心暗吃一驚,‘唰’地撤劍換招,三刃劍反手一圈那絲帶一連在劍身上繞了三匝,緊緊纏住。
田秀貞笑道:“果然不是庸手,咱們就較較內力如何?”
慧心力貫劍身,堅劍如山,哼道:“只怕你軟帶故不過我的三刃劍鋒。”
田秀貞道:“那卻不見得。”
兩人各運內力,同時向懷中扯,一陣“格格”低響,那絲帶緊緊握在三刃劍上,除了越扯越緊,分毫也沒有損壞。
慧心怒起,低“嘿”一聲,內力源源擁出,烏黑的劍身不住顫抖。
田秀貞也是笑容盡斂,一隻手挽着絲帶,雙腳漸漸陷人地中,足有三寸以上。
這時候,場中諸人和藏在草叢中的韋松,莫不屏息靜氣.全神注視着相持不下的田秀貞和慧心,只見她們漸漸臉色由紅而青,彼此的腳踝,都深深陷入地裏,足過了半頓飯之久,竟然也誰勝不了誰。
韋松腦中飛忖道:“慧心師妹年輕,怎及得田秀貞奸詐陰險,如此較拼內力,要是一方使巧弄詐,另一個人最易負傷,我必須阻止她們再這樣拼耗下去-一”
心念及此,正欲有所行動,驀聽得田秀貞嬌叱一聲,握住絲帶的右手突然一鬆,整個身子跟隨着絲帶凌空騰起,向前飛撲過去。
慧心全力在較拼真力,冷不防對方會忽然鬆手,一時勁道落空,果然拿樁不穩,踉蹌向後連退!
就在她倒退未穩之際,田秀貞身隨帶走,凌空撲到,左手一揚,一縷寒風,猛向她頭頂“百匯”要穴按落。
變起倉促,慧心猝不及防,竟來不及招架!
凌鵬驚呼一聲,提劍欲上,古秋霞發出一聲斷喝,鋼拐一橫,半途已將他截住。
眼見慧心已經陷身險境,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韋松雙掌一按地面,身形從草叢中沖天而起。
人在空中,掌力已發,相距尚有三丈,掌力凝而不散,恍如有形之物,遙遙一擊,正中田秀貞左臂。
“蓬!蓬!”緊接着兩聲悶哼!
田秀貞嬌軀一斜,直如斷線風箏,飄飛出五丈以外,但她中掌之際,也同時拍中慧心右肩,慧心向後又退了三四步,雖然定樁站穩,三刃劍和絲帶卻一齊墜落在地。
田秀貞落地之際,左腿一歪,險些摔倒,受傷的臂上一陣火辣辣刺痛,當她回頭看見竟是韋松,芳心又驚又急,勉強忍住痛楚,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韋表哥,是你打了我一掌?”
韋松一怔,喝道:“你-一你叫我什麼?”
田秀貞嫣然道:“你忘了?我是你的蘭表妹。”
韋松怒道:“胡説!你是田秀貞!’
田秀貞道:“不錯,我是田秀貞,但在湖北的時候,是你自己把我當作徐文蘭,向我道歉,又跟我一路到魯家堡,是我幫你尋仇,兩次入堡,逼死了魯伯廷-一這些經過並不太久,難道你都忘記了麼?”
韋松聽了這番話,忍不住機伶憐打個寒噤,道:“啊!原來你-一真的是你冒充蘭表妹?”
田秀貞聳聳肩,道:“並不是我冒充,是你自已一定要叫我蘭表妹,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韋松恍然領悟,驚得一頭冷汗,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難怪魯老堡主身上半截斷劍,會無緣無故拔了出來。”
一股怒火,從心頭直衝腦門,他用手一指田秀貞,厲聲叱道:“是你害死了他!你故意把斷劍從他穴道上拔出來,使他毒發而死,無法説出我爹孃一門慘死的真相?”
田秀貞搖搖頭道:“你弄錯,我要殺他易如反掌,何必暗下毒手。”
韋松嘶聲吼叱道:“是你1是你l你不但害死魯伯廷,還假冒我的名字,夜焚魯家堡,害得我有口難辨,田秀貞,你好毒辣的手段-一”
田秀貞咯咯笑道:“我的韋大俠.男子漢敢作敢當,你和我同入魯家堡,放火殺人,都是鐵錚錚的事實,現在又何苦把惡名推在我一個人頭上,其實,我就替你擔當了又算得什麼,反正你是我的韋表哥,天下人全知道你已經投效了萬毒教……”
韋松怒不可遏,呼的一掌推去,斷喝道:“我今天先殺了你這陰險狡詐的賤人!”
田秀貞晃身疾退,古秋霞卻從斜刺裏穿了進來,揮臂一揚,硬接了一掌,兩人身形微挫,田秀貞已經拾起地上絲帶,退到兩丈以外。
韋松此時急怒如狂,雙掌連環交劈,掌力似駭浪洶湧,沒頭沒瞼向古秋霞撞去,無奈那老婆子一身功力也非等閒,一時那裏打得退她。
田秀貞低聲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吩咐了幾句,竟然轉身領着春蘭姍姍而去,臨行前回過頭來,向韋松露齒一笑,説道:“韋少俠,事已至此.你除了真正投效萬毒教,天下已無你容身之地,我不勉強你,但是你自己要仔細考慮一下。”
韋松被古秋霞攔住,眼睜睜看她移動蓮步,穿林而去,除了破口大罵,再無別的方法可以出這口心頭怒氣了。
田秀貞一走,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便雙雙躍上前來,大聲道:“奉教主令諭,接戰姓韋的小輩。”
古秋霞用拐猛攻兩招,抽身退出,點頭道:“二位小心了,這小輩掌上功力不弱。”
了塵大師大袖一拂,當先掄掌接替了古秋霞,乙真道長也不怠慢,急急上前聯手合攻,古秋霞仰天大笑,倒提着鋼拐,轉身向林中而去。
韋松怒叱連聲,左衝右突。卻被乙真道長和了塵大師聯袂擋住.糾纏了將近百招,田秀貞業已遠去,再也無法追上,韋松長嘆一聲,收掌閃退,道:“你們也去吧,我明知你們神志已失,何忍再與你們為敵!”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面面相覷,臉上一片茫然。
乙莫道長木然説道:“這小輩説些什麼?大師聽懂了他的意思了嗎?”
了塵大師痴迷地搖搖頭,道:“老衲只知教主有令,須接戰二百招以上,才能退走,其他的一概不懂。”
乙真道長道:“正是,咱們還有多少招未滿?”
了塵道;“大約還有百招,咱們打完了再走。”
乙真道長應了一聲:”好!”雙掌一錯,重又撲了上來。
韋松一面封架,一面暗忖:田秀貞限令他們二百招內不得撤退,顯然是藉此掩護她從容遁走,她料定我不忍心對迷失本性的人下手,才留下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此時此地,既無他人,我何不用“返魂丹”給他們試試?
想到這裏,偷眼回望,卻發現慧心和凌鵬都已經不在身後了。
他心頭不禁着慌,凌鵬和慧心趁他與田秀貞糾纏之際,悄悄離去,這表示慧心對他芥蒂仍深,根本不想和他見面。
誤會!誤會!唉!這誤會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化解得清楚!
他雖然惦念慧心,但更關切眼前這兩位失去心志的武林名宿,何況。難得有此機會,無論如何,他應該先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就算暫時追不上慧心,也問心自安了。
公與私、義與誼,兩種截然不同的責任,很快在他腦海中分出就重孰輕?孰急就緩?於是一橫心,掌上突然加了三成力道。
他暗中已有計較,出招運掌,不再退讓,雙掌翻飛,招招與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硬拼硬架,勁風飛旋激盪,威勢頓盛。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雖然都是掌管一派門户的高人,但自從中了”迷魂神水”之毒,頭腦遲鈍,招式功力難免打了折扣,硬拼十餘掌,三人齊都感到心血沸揚,真氣不穩。
韋松兀自不肯罷手,咬着牙又力拼五招之後,見了塵大師和乙墓道長都已額冒冷汗,喘息頻頻,兩張木然痴呆的臉上,浮現着一片紅潮。
他知道時機已近,飛出兩掌,迫退了乙真道長,立時大聲喝道:“住手,我有話説!”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雙雙停手,詫道:“咱們奉命跟你打滿二百招,最好不要耽誤時間。”
韋鬆氣喘吁吁地道:“倆位都是當今一代掌門人,以二敵一,在下力不從心,這場架打不下去了。”
了塵大師喘息叱道:“打不下去也要打滿二百招,這是教主令諭。”
韋松不理,假作疲憊不支,盤膝坐在地上,道:“教主只限招數.又沒限定時間,咱們何不休息一會再打,反正打滿二百招才止。”
了塵大師喘着氣問乙真道長道:“這辦法倒也使得,老衲此時頗覺有些頭昏氣急,何不大家休息一會。”
乙真道長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忙點頭道:”貧道亦有同感,諒他逃不了,咱們就休息一會吧9’
可憐兩位當代武林高人,只因神志昏迷,渾忘了從前的機智閲歷,竟在韋松之前丈餘處,各自盤膝跌坐下來。
這時候,他們腦中混白一片,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等候韋松.打滿二百招。
韋松看在眼裏,心中略放,忙一探手,從懷裏取出那隻盛放“返魂丹”的鐵匣。
他故意緩緩掀開匣蓋,湊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語道:“祛心煩,除腦昏,清心爽神,天下沒有比這東西再好的了,如此珍品,是萬萬不能隨意糟蹋的。”
他一面吸氣,一面卻藉吐氣的時候,潛運內力,使“返魂丹”奇異的香味,迎面飄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
奇丹異香,不同尋常,何況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正當耗為略過,心煩氣躁之際,突然聞得這股沁心異香,雙雙神色一震,都直勾勾拿眼睛死盯着韋鬆手裏的鐵匣。
韋松暗暗頷首,不禁替這兩位可憐老人,感到無限同情。
他手中雖有靈丹,若不想個方法,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未必肯安心服用。
心念一轉,輕輕從匣中拿起一粒“返魂丹”,珍惜無比納人口中,然後將鐵匣順手放在前面不遠處地上,含笑道:“在下心氣煩怫,必須先服一粒靈丹,凋息片刻,才能動手,只好請二位略等些時候了。”
説罷,便閉目默坐不語。
其實,他含着那位“返魂丹”.卻在暗中注意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的表情,那鐵匣就在距他們數尺遠的地方,陣陣濃香隨風散播,數丈之內,一片清香。
乙真道長瞪目而視,喉中乾燥難耐,鼻孔不由自主一張一翕,蠕蠕而動。
過了好一會,終於忍不住,問道:“小輩,你這鐵匣中是什麼東西?”
韋松假作沒有聽見,跌坐如故,好像正調息行功,無暇開口。
了塵大師也按捺不住,沉聲道:“你最好把匣子收起來,這樣將靈丹放在老衲面前,是什麼意思?”
韋松聽得明明白白,卻垂目端坐,只是不理。
乙真道長接口道:“你這樣不理不睬,要是貧道也吃了你的靈丹,那時卻不好怨及貧道。”他説這話時,實則早被‘返魂丹’散播的異香所引,恨不得趕快搶一粒塞進嘴裏,但他本性雖然喪失,終於顧及自己年齡身份,所以沒有動手。
了塵大師嚥了一口唾沫,道:“老衲十分心躁腦昏,他這靈丹既能清心爽腦,就吃他一粒,諒來無妨。”
乙真道長忙道:“正是,教主並沒有限令你我不許吃他的丹藥。”
了塵大師霍地跳了起來,道:“這麼説,能吃?”
乙真道長也站了起來,道:“當然能吃!”
了塵大師迫不及待道:“那麼咱們就吃他一粒吧!’兩人理直氣壯,大踏步走上前來,兩人取了一粒“返魂丹”,了塵大師朗聲對韋松説道:“咱們吃你一粒藥丸,調息之後,再動手打滿二百招。”
兩位“運魂丹”一人口中,片刻工夫,化作唾液,順喉而下。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剛回到原處盤股坐下,只覺那股清涼液體一人腹中,立時變成一團灼熱無比的火球,從胸腹開始,四散奔市。
片刻間,四肢百骸上似被烈火燒烤,説不出的刺痛痠麻,骨節慾裂。
兩人初時兀自強行忍耐,漸漸臉色由紅而青,由青而紫,一連數變,額上汗如雨下,雙雙大喝一聲,仰身栽倒。
韋松霍然張目,迅如閃電般從地上一躍而起,首先取了鐵匣擋在懷中,然後揚手分點了上大師和乙真道長“七坎”和左右”幽門”三處穴道,不使藥力下沉丹田。
這樣一來,熱流一齊回攻腦際,只見了塵大師和乙其道長項間額前,不住溢出淡紅色的血水,氣息逐漸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