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三更,街上早無行人。
小燕子揹着林家聲,在江千里的掩護下,很快便來到東都老棧的後院圍牆外。
為了不驚動店家,他們必須越牆而入。
正好小燕子房內有個空牀位,便讓林家聲和他住在同一房間。
小燕子直睡到天亮,才解開林家聲的穴道。
林家聲悠悠醒來,一見自己已不在開封府牢房,又想起昨晚有人闖入牢房的事,立刻坐起身來,道:“我……我怎麼到這裏來了?你是誰?”
小燕子這時早已穿好衣服下了牀,當即把救他的經過敍述了一遍。
當林家聲得知自己已被救出,急急下牀跪倒在小燕子身前,道:“原來少俠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真不知讓我怎樣報答!”
小燕子道:“別説這些了,快起來,你一定很餓了,待會兒我就給你送飯來。”
正説話間,江千里推門而入。
江千里一進門就問道:“事情經過,全告訴他了吧?”
“對他講過了。”
小燕子説着,又對林家聲道:“這位是我江叔叔,昨晚江叔叔也到過開封府大牢,我是奉了江叔叔的命令才去救你的,江叔叔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
林家聲剛剛站起來,立刻又跪倒在江千里身前,連連的磕着頭道:“多謝江大俠救命之恩。”
江千里擺擺手道:“該謝的是你舅舅張仁,如果昨天下午不是他來説出這件事,你恐怕已經沒幾天好活了。”
“小的知道,聽説小的這幾天就要問斬。”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小的只想快快回家看看父母和家裏的人。”
“好小子,想的倒不錯,你若現在回去,馬上就會再被抓進大牢,而且很可能就地正法,到那時老夫和小燕子誰都無法再救你了。”
“那……小的該怎麼辦?”
“只有暫時住在這裏,不能離開房間一步。”
“倘若知府衙門派人來搜查呢?”
“這裏住着一位大內侍衞統領,別説尹知府不敢搜查,就是馬巡撫也不敢亂闖一步。”
林家聲真沒想到客棧裏住的這些人,來頭竟是如此之大,自己也就完全放下心來。
小燕子擔心林家聲肚子餓,連忙出去吩咐客棧夥計送份一人的早餐來。
小燕子又到街上買了兩套衣服交給林家聲換洗穿用。
這時候,自王彤以下,所有的人都已知道林家聲已被救來客棧。
林家聲讀過不少書,人也長得十分清秀,而且彬彬有禮。因之,所有的人都對他很好,王彤還特別交代他一些有關文案方面的事。
午後,江干裏把小燕子叫到房間。
“小燕子,你在街上有沒有發現畫着圖形緝捕林家聲歸案的榜文?”
小燕子搖頭道:“我在街上走了不少地方,並沒發現貼有這種榜文。”
“有沒有聽到有人議論昨晚劫牢的事?”
“也沒聽到。”
江干裏沉吟了一陣道:“這也難怪。”
小燕子茫然道:“難怪什麼?”
“被劫的死囚是尹知府侍妾的未婚夫,尹知府為了名聲和前程,明裏當然不敢張揚,但暗地裏卻必定越發加緊追查。”
“這麼説,林家聲不但永遠不敢回家,也永遠不敢在外公開露面了。”
“的確如此,只要尹知府在任一天,那小子就必須躲藏起來。”
“那怎麼辦?咱們不可能在開封太久,自然也不可能永遠保護他。”
江千里顯出為難之色。
他沉思了半晌,忽然雙目神光一閃道:“小燕子,你再去做一件事!”
小燕子哦了一聲道:“您老人家又要我做什麼事?”
“你和他都是年輕人,比較談得來,不妨去問問他。”
“問他什麼?”
“問他對他的未婚妻孫小鳳是否已經死了心。”
“這方面用不着問了,他若是死了心,就不至於冒着生命危險,擅闖知府後衙去看孫小鳳了。”
“説的也是,不過關鍵不在這裏。”
“江叔叔指的關鍵是什麼?”
“孫小鳳是否對他還有情?”
“孫小鳳被尹知府已經霸佔兩年多了,現在是否還對林家聲舊情不忘,只怕林家聲也無法知道。”
“他一定心裏有數,你只管去試探試探他,回頭再把情形告訴我。”
小燕子回到自己房間。
只見林家聲正在室內閒得無聊。
小燕子在牀前椅上坐下,笑道:“林兄,看樣子你一定很寂寞吧?”
“唉!既不能回家,又不能到外面走動走動,怎麼不寂寞呢?”
“只怕還不止這些吧?”
林家聲聽出對方話中有話,不覺一怔道:“不知燕少俠指的是什麼?”
小燕子故意想了想道:“林兄這次被押人開封府大牢,起因又是為的什麼呢?”
林家聲立刻怨憤交加,低下頭道:“燕少快不是早已經知道了嗎?”
小燕子點點頭道:“我是説你這麼做是否值得?”
林家聲眨動着兩眼道:“男女之間,不過是為了一個‘情’字,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如今他被別人霸佔了去,我當然不能忘情於她。”
“我是説,男女雙方必須都有情才成。”
“燕少俠,我可以對天發誓,縱然海枯石爛,她對我也絕不會變心;如果她已變了心,我又何苦冒着那麼大的危險去看她呢?”
“可是你和她已經分手兩年多,又怎知她不會變心?”
“我們當初曾發過誓,我絕對相信她一定還想念着我。”
“這只是你想當然的事,事隔兩年多,人心也絕不是永久不變的,誰能保證她對你會永遠不變心?”
“燕少俠既然這麼説,我還有什麼好講的呢!”
‘哦講這話,也是以常理推斷,並非隨便亂講的。”
“燕少俠根據什麼常理?”
“孫小鳳目前雖然只是一名侍妾,但卻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府上的家庭環境能和一名知府大人相比嗎?”
林家聲不覺臉色大變,他簡直不敢相信小燕子會説出這樣的話來,但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又不便出言頂撞,只好脹紅着臉低下頭不再開口。
小燕子也用不着再説什麼,隨即來到江千里房間。
江千里正在等迴音,連忙問道:“怎麼樣?快告訴我!”
小燕子把和林家聲交談經過説了一遍。
接着,又提出自己的看法道:“孫小鳳一定不會變心,莫非江叔叔也想把她一起救出來嗎?”
江千里似乎已有決定,拍拍小燕子肩膀道:“這次該你單獨出馬了。”
“可是我弄不清孫小鳳住在後衙什麼地方?”
“我已問過你爹,當然會告訴你。”
“是否也要把她救到這裏來?”
“不成。你只要把我的話交代她就成了,不過必須先試探她是否變心,如果已經變心,我的辦法就不靈了。”
“好,江叔叔就告訴我,您的辦法是什麼?”
江千里隨即低聲向小燕子交代了一陣。
小燕子邊聽邊點頭道:“果然好辦法,如果只把她救出來,麻煩事還在後面,這麼一來,才算把問題真正徹底解決了。”
江千里鄭重其事的道:“進去後必須保持機警,若尹知府正在她房中,那就趕緊回來,明天晚上再去,千萬不能驚動任何人。”
大約三更,小燕子已潛伏在知府後衙的屋頂上。
憑他的輕功,果然並未被任何人發現。
本來,后街等於內院,必須通過重重警戒和巡邏,才能來到這裏,而這裏反而是警戒最疏忽的地方。
三更,正是夜深人靜時刻。
由屋頂幾乎可以俯視整座內衙。
除了一兩處房間尚有燈火外,其餘全是漆黑一片。
天井內也不見人影。
不難想見,後衙似乎並無人巡邏。
這對小燕子的行動,實在是一大方便。
他已知孫小鳳的住處,那是後衙西側的一處跨院。
這處跨院是獨門獨户,全院並無燈光射出。
小燕子在屋頂觀察了很久,才躍下跨院天井,腳下並未發出半點聲息。
孫小鳳既然獨擁一處跨院,不消説是住在正房。在正常狀況下,至少應該有兩名丫環也住在這裏。
跨院內既無燈光又寂靜無聲,毫無疑問人都已經睡了。
小燕子此刻最擔心的是尹知府宿在這裏。
那就等於今晚白跑一趟了。
不過,這種可能並不很大。
因為據他所知,尹知府有兩位夫人,侍妾也不止一個,孫小鳳縱然得寵,尹知府也不一定夜夜前來。
就在小燕子剛剛躍下天井,忽然廂房內亮起了燈。
小燕子料想亮燈與自己無關,立即飄身來到窗外,由窗隙悄悄向裏望去。
只見屋內一張大牀,一名少女擁被而卧,另一名少女則披衣站在牀前。
想來這名披衣下牀的少女正是起來點燈的。
小燕子不難料到,這兩名少女必是負責服侍孫小鳳的丫環。
只聽牀上的少女道:“小紅,睡得好好的,又起來做什麼?而且又點上燈。”
那叫小紅的少女道:“人家哪裏有你舒服,還要做事呢?”
牀上的少女道:“什麼要緊的事要半夜起來做?”
“難道咱們鳳姨這幾天不舒服,你也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
“知道就好,鳳姨白天交代我,今晚三更叫她吃藥。我半夜起來就是要過去服侍她吃藥。”
“難怪鳳姨對你好,什麼事都交代你做。”
“你若想爭功,就由你過去吧!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既然鳳姨交代的是你,我夠什麼資格去?”
“那就別説涼快話,睡你的大頭黨吧!我穿好衣服就過去。”
小燕子聽到這裏,不覺暗喜!”
因為,由小紅的話中已知尹知府不在這裏。
他不能讓小紅出房後發現自己,連忙又躍身上了屋頂。
不大一會,小紅出來了,直奔正屋。
由於小紅並未叫門,可知正屋的房門未關。
正屋很快就亮起燈,隱隱可聞小紅和另一個女人説話的聲音。
另一個女人自然就是孫小鳳了。
盞茶工夫,正屋的燈熄了,小紅也回到了她住的廂房。
接着,廂房也熄了燈。
本來,小燕子想立刻進入孫小鳳房間,但預料中孫小鳳在弄不清自己是誰前,必定會出聲喊叫,那時勢必驚動廂房中的丫環。
無奈之下,他不能不使用隨身帶來的“五鼓返魂香。”
這是江千里交給他的,要他必要時使用。
好在這種迷魂香並不傷人,聞到後只是暫時昏迷,兩個時辰後便會自動醒來。
於是,他再躍落天井,來到廂房窗外,燃上迷香,由窗隙中將煙霧送進室中,將兩名丫環燻昏後,再推門進入孫小鳳房間。
這次她並未躡手躡腳,有意讓孫小鳳聽到聲音。
孫小鳳聽到有人進來,不由問道:“是小紅嗎?怎麼又回來了?”
小燕子應道:“在下不是小紅,孫姑娘!用不着怕。”
孫小鳳大吃一驚,急急由牀上坐起,尖聲問道:“你……你是誰?”
小燕子並不驚慌。
因為,孫小鳳雖然驚叫出聲,但是不可能有人聽到。
他來到牀前,語氣平和的道:“孫姑娘,在下是林家聲的朋友,有要緊的事來見你,絕無半點惡意,你只管點上燈。”
聽了這幾句話,孫小鳳總算放下心來,連忙披衣起身將燈燃起。
當她乍見牀前站的是個儀表不凡的少年,怔了半晌才問道:“你説是家聲的朋友,家聲什麼時候有你這位朋友呢?”
“我們剛認識才不過一天多。”
“這就不對了!”
“哪裏不對?”
“他…”
“他怎麼樣?”
“他已被關在大牢好幾個月……”
“原來這事你已知道?”
“有人偷偷告訴我的。”
“那麼昨晚有人把他劫走,你是否知道?”
“也有人偷偷告訴過我。”
“既然如此,在下和他剛認識就不足為奇了,救走他的就是在下。”
孫小鳳一聽面前這年輕人竟然是林家聲的救命恩人,連忙走下牀來便要拜謝,神情間顯出無比的激動。
小燕子反而有些手足無措,急急説道:“姑娘快別這樣,林家聲是屈打成招,含冤莫名,在下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怎能見死不救!”
如今已經用不着再試探孫小鳳了。、由剛才的舉動,顯然她對林家聲絲毫不曾變心。
孫小鳳緘默了片刻,才又問道:“家聲目前人在哪裏?”
“在下暫時只能把他藏匿在客棧裏。”
“客棧裏都有些什麼人?”
“姑娘必定聽説過大內侍衞統領王大人已經來到開封,在下就和他住在一起。”
“原來少使是京城皇宮的人?”
孫小風起初本來還有些擔心,一聽有大內侍衞統領王大人作主,頓時像服下了一顆定心丸。
“姑娘別問在下是不是大內的人,總之是和王統領由京城一起來的,現在在下想問問姑娘,是否想和林家聲重聚?”
孫小鳳眨動着眸子道:“這是我兩年多來一直的心願,但又怎能辦得到呢?尤其目前風聲最緊,若我和他偷偷見上一面,萬一小燕子搖頭道:”我是説讓你們從此後永遠在一起,並非只是和他偷偷見上一面。”
孫小鳳顯出一臉困惑之色道:“怎麼可能呢?除非開封府不再通緝他,同時我也必須恢復自由之身。”
小燕子平靜的説道:“你只要有膽量照着我的辦法做,所有的困難問題都可以獲得解決。”
“少俠有什麼辦法?”
小燕子立即把江千里設計的一套辦法一五一十説了出來。
孫小鳳聽得雖然不住點頭,卻似乎又有些猶豫。
小燕子不難了解對方此刻的心情。
這是件必須鼓起勇氣才能完成的事。
孫小鳳是個弱女子,雖然作了知府的侍妾,並沒見過大場面,要她拋頭露面去做一件從前連想都沒想過的事,的確會有些膽怯。
小燕子緊盯着孫小鳳的神色道:“這是有關你終生幸福的事,無論如何,你要拿出勇氣。當然,這需要你自己決定,別人無法勉強,你就好好考慮考慮吧!不過我必須提醒你,機會只有這一個,肯不肯把握這機會全在你,我走了。”
孫小鳳忙道:“少俠慢走!”
“莫非你已經決定照計行事?”
“我是説廂房裏還有兩個丫環,萬一少俠今晚前來的事被她們知道……”
“你放心,我已用迷魂香把她們迷倒,要到天亮才能醒來。”
“好,我決定照着少俠的吩咐做,少俠可以走了。”
就在小燕子和孫小鳳見面後的上午,河南巡撫馬文中又來客棧拜會王彤。
這是王彤特別相邀的,名義上是他自稱由宮內帶來幾壇西域進貢的好酒,由於馬文中是西域來的,特地請他來品嚐一下家鄉的美酒佳釀。
大內統領相邀,馬文中自然不能不來。
馬文中隨帶的人,除河南總捕頭張不空外,另有一位文案師爺。
主人方面,除王彤之外,只有韓濤和燕飛作陪。
飯菜是由外面酒樓叫來的。
馬文中到達不久,飯菜便已擺上。
至於帶來的酒,早已由燕飛搬來,擺在一旁。
當酒罈打開泥封,果然酒氣滿室醇香。
客棧裏特派兩名夥計,負責照料主客雙方飲宴。
酒過三巡,忽見客棧的帳房先生匆匆忙忙奔進來向馬文中行了個大禮道:“啓稟大人,有位婦人求見大人!”
馬文中皺了皺眉道:“婦人求見?可問過她的身份來歷?”
帳房先生躬身道:“年紀很輕,據她説有要緊的事情要求見大人。”
馬文中哼了聲道:“豈有此理,即使要打官司,也要到撫署上告才成,本撫應王大人之邀來此飲宴,那婦人是怎麼知道的?”
“這事草民就不清楚了。”
“告訴她,本撫免見,如果有冤枉,縣有知縣、府有知府,豈可越衙告狀!”
那帳房先生剛要施禮而退,卻聽王彤道:“馬大人,既然那民婦得知馬大人在客棧,又膽敢前來求見,想必有重大冤情,當年包龍圖經常有人向他攔轎喊冤,而且古來連御前告狀也時有所聞,馬大人是有名的清官,自當明鏡高懸才對。”
這一來,馬文中等於非接見那民婦不可了。
不過他還是頓了頓道:“下官接見那民婦,自是理所當然,怕的是因而打擾了王大人的酒興。”
王彤搖頭道:“咱們都是朝廷命官,理應以黎民百姓為重,酒宴事小,民情事大,就算耽誤了這頓酒席,王某再行邀宴又有何妨!”
馬文中連連頷首稱是!
他即吩咐帳房先生道:“把那民婦帶到這裏來!”
一會兒,帳房先生便帶着一名看來頗為端莊秀麗的少婦來到客廳門口。
帳房先生道:“客官首席,那位便是撫台大人,你自己進去吧!”
那少婦神色甚為緊張,低垂着粉頸,怯怯的跨進門檻,立即倒身盈盈跪下,連磕了三個頭道:“小女子叩見撫台大人!”
馬文中哦了聲道:“你是什麼人?有什麼事來見本撫?”
當着王彤的面,馬文中必須裝出態度和藹、語氣親切的樣子,若換成是在巡撫大行,有人擊鼓鳴冤,不拖下去先打四十大板才怪。
那少婦頓了頓道:“小女子叫孫小鳳,是開封府尹知府的內眷。”
馬文中大感意外,啊了聲道:“什麼?你是尹知府的內眷!”
這時,燕飛在一旁,忙搶着道:“稟馬大人,她的確是開封府知府大人的內眷。”
馬文中望了燕飛一眼道:“兩年前,你是開封府的總捕頭,難怪會認識她,你再説明白些!”
燕飛道:“她是尹大人的侍妾。”
只聽王彤哦了聲道:“王某也想起來了……”
馬文中視線轉向王彤道:“王大人想起了什麼?”
王彤道:“這事江千里大俠對王某説過,兩年半前尹知府以一百兩銀子買了一名侍妾,一定就是她了。”
跪在地上的孫小鳳連忙點頭道:“正是小女子。”
原來孫小鳳前來向馬文中告狀的這一切,正是江千里的安排。
因為當着王彤的面,馬文中對尹知府已無法官官相護,非公事公辦不可,只要告倒了尹知府,孫小鳳和林家聲自然也就可以分而複合了。
馬文中何等精明,當然心裏也有了數。
但他卻必須裝出全不知情的模樣,摸着嘴巴沉吟了半晌,道:“你到這裏來見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孫小鳳又頓了頓道:“小女子要告尹知府,求大人作主。”
“你告他什麼?他哪一點對不住你?”
“小女子當初是被他強行霸佔來的,這還不算……”
“莫非還有別的?”
“小女子當初已身有所屬,和一林姓男子行過文定之禮,尹知府不但強佔了小女子,而且……”
“而且什麼?不必害怕,當着我的面,又有京城王大人在座,別説告的只是一名小小四品知府,就是告我,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
馬文中為了討好王彤,説完話還故意又指了指王彤道:“這位就是京城的王大人,另一位是燕侍衞,曾作過開封府的捕頭,你該早就認識的。”
孫小鳳點點頭道:“小女子認識燕捕頭。”
“那還有什麼可怕的?快説!”
“尹知府又把小女子的未婚夫婿關進大牢,而且定了死罪,這幾天就要問斬……”
馬文中一對眼珠接連轉了幾轉,道:“有這種事,他把你那未婚夫婿定成死罪,罪名是什麼?”
孫小鳳含着淚水道:“罪名是私通盜匪、圖謀不軌。”
“你那未婚夫婿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
“他叫林家聲,今年二十歲。”
“你呢?”
“小女子十九歲,被尹知府強行霸佔時才十七歲。”
“林家聲平日做何生理?”
“他才二十歲,除了讀書,便是幫忙家中做些田裏的活計,大人!尹知府説他私通盜匪、圖謀不軌,世上可有這種事嗎?”
“你現在想怎麼辦?”
“小女子只求大人開恩,為未婚夫婿申冤,懇求大人作主還他清白。另外,更希望早日和尹知府脱離這段孽緣。”
馬文中冷冷一笑道:“好一個尹守義,竟敢做出這種事來,簡直大無法無天了。”
接着轉頭向孫小鳳道:“你放心,本撫回到撫署之後,馬上傳喊尹知府查辦,一定會對你有個交代。至於你,就先回去等消息吧!”
只見王彤搖頭一笑道:“馬大人,這樣的處置,只怕有些不妥吧!”
馬文中雙頰抽搐了幾下道:“王大人認為哪裏不妥?”
“這名女於既然是前來告尹知府的,怎可讓她再回去?萬一尹知府對她先下了手,豈非又枉送一條人命嗎?”
“只怕尹知府還不敢吧?”
“你剛才已經説他無法無天,既然無法無天,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依王大的意思呢?”
“就把她留在客棧,由王某負責她的安全,馬大人該放心了吧!”
“這樣也好,下官現在就回撫署傳喊尹知府去。”
“不必!”
馬文中一怔道:“莫非王大人是要下官不必管這件案子?”
王彤冷笑道:“豈有此理,王某的意思是希望馬大人現在就派人把尹知府叫到這裏來,也好就這件案子速審速結。”
馬文中苦笑道:“這樣做只怕……”
“馬大人只怕什麼?”
“這裏是三公主鳳駕駐曄之所,又當着王大人的面,把尹知府叫來這裏審問,總是有些不方便的。”
“那就對馬大人實話實説吧!三公主這次出京,正是奉了皇上旨意,到各地訪察民隱、整飭官風。
這件事王某既然已經知道了,就必須轉報三公主,回京之後,再向皇上啓奏。馬大人若能把這件案子速審速結,又有王某在旁作證,對你的前程。k正是大有幫助的一件事。”
這幾句話,聽在馬文中耳朵裏,簡直有如聖旨一般,根本不能違抗,連忙交代總捕頭張不空去傳喚尹知府前來。
另一方面,再命孫小鳳暫時到房間裏迴避。
孫小鳳進入的房間,正是小燕子的住處。
不消説,林家聲也住在這裏。
這時,小燕子和林家聲都在房中。
林家聲已聽小燕子説過昨夜探訪孫小鳳以及今天將前來告狀的事,此刻一見孫小鳳進來,禁不住上前一下子就把孫小鳳緊緊擁住。
孫小鳳更是驚喜交集。
當着小燕子的面,兩人僅相擁了片刻,便分開手來,彼此激動得凝目相向,卻是説不出話來。
小燕子道:“你們要説話,必須低聲些,免得被客廳裏的馬巡撫聽到。”
兩人依言都儘量不開口。
許久,林家聲才小聲問道:“剛才巡撫大人曾説過什麼?”
孫小鳳也低聲回答:“現在去傳尹知府了,尹知府馬上就到。”
“巡撫大人會怎麼辦他?”
孫小鳳望望小燕子,卻不知該怎麼回答?小燕子道:“你們放心,我江叔叔這套辦法是逼使馬巡撫非嚴辦尹知府不可,否則必定影響他的前程。在這種情形下,馬巡撫為求自保,根本不敢官官相護。”
孫小鳳感激的道:“江大俠對我們太好了,我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他老人家,能不能讓我現在就見見他?”
“他老人家就在隔壁,你想拜見他,機會多得很,不必現在。”
“他老人家是一代大俠,又是王大人的好友,王大人請客,為什麼不見他老人家在座呢?”
“他不方便和馬巡撫見面,其實這件事完全是他老人家在幕後主持的,王大人也是聽他的吩咐行事,難道你們還想不到嗎?”
小燕子料想林家聲和孫小鳳必定有説不完的知心話,忙站起身道:“我還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你們好好談談吧!幹萬聲音要小,不能讓外面的人聽到。”
張不空奉命到開封府傳喊尹知府去了。
客廳裏的酒宴繼續進行。
王彤道:“王某最近這兩三年,曾來過開封多次,早就聽説尹知府官聲不佳,現在看來,果然傳言不虛。”
這幾句話,等於有意損馬文中的面子。
馬文中脹紅着臉,乾咳了幾聲道:“下官慚愧,對這事一直矇在鼓裏。”
“馬大人用不着自責,你是一省之長,管的事太多了,事實上也不可能什麼事都能瞭如指掌。”
馬文中總算鬆了一口氣,頓了頓道:“王大人的意思,該把尹知府怎樣發落?”
王彤笑道:“這是馬大人的事,王某是大內的人,不便多言,不過王某必須把事情經過據實轉報三公主,至於Z公主是否轉奏皇上,那該是由三公主決定了。”
馬文中陪笑道:“下官很希望王大人能提供一點意見。”
“大內的人,豈可干預地方政事?待會兒尹知府到達後,王某似乎以避席為佳。”
馬文中忙道:“王大人一定要在這裏才成。”
王彤故作不解道:“為何非要王某在場不可?”
“問官司應在署衙,如今把尹知府傳來客棧問話,似乎有違體制,唯有王大人在座,才能讓人知道下官把尹知府傳來客棧是另有原因。”
這是馬文中的真心話,這幾年來,他曾收受過尹知府不少重禮,兩人之間頗有私交,唯有當着王彤的面辦人,才能讓尹知府知道他是迫不得已,否則他又如何向其他的心腹手下交代?既然馬文中堅邀王彤在場,王彤當然也不再推辭。
這頓酒飯吃得並不盡興,尤其馬文中,更是惱在心裏。
散席後,王彤立刻吩咐把碗盤杯筷撤走。
然後,馬文中和王彤居中並肩而坐,韓濤和燕飛侍立在王彤身後,撫街的文案師爺則站在馬文中身後。
馬文中又吩咐客棧掌櫃送來文房四寶,以便待會兒問話時由文案師爺做成筆錄。
又過了盞茶工夫,張不空已陪同開封府知府尹守義到來。
尹知府到現在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張不空只告訴他巡撫大人在客棧裏有請。
他從前已見過王彤,當他進得門來,見王彤也在座,內心頓時有些七上八下。
好在他於官場日久,內心雖然緊張,表面上表現得仍不失沉穩,先向馬文中躬身一禮道:“卑職參見大人!”
接着再向王彤施禮道:“原來王大人也在這裏,下官拜見!”
馬文中不動聲色道:“不必拘禮,你請坐下!”
尹知府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坐下。
馬文中輕咳了一聲道:“本撫要你來,不為別的,聽説貴府大車關了一名即將處決的死回林家聲,有這回事嗎?”
尹知府頓時神色一變,低下頭道:“不錯,只是這名死回已在前夜被人劫走。”
馬文中哦了一聲,道:“有這種事?是否已通緝歸案?死回被劫,非同小可,是否已報到撫署?”
“卑職已派出捕快和官兵四處查緝,至今尚未查出死囚究為何人所劫?逃往何方?至於報往撫署呈文,至今尚未呈出。”
馬文中轉過頭來道:“王大人,原來死囚已被人劫走,剛才告狀的女子並未提起!”
王彤道:“這種事她如何能知道,其實現在死回被劫的事已不重要,馬大人應該先查明那死四定罪的原因?如果他是被誣定罪名,被人劫走反而是一件好事,否則豈不枉送一條人命?”
馬文中點點頭,轉問尹知府道:“那個叫林家聲的為何被定為死罪?你先在王大人和本撫面前説明白!”
此刻尹知府早已不敢再坐,自動起身恭立垂手道:“這人私通盜匪,圖謀不軌,按律應當定為死刑。”
“可有證據?”
尹知府打了個哆嗦道:“卑職斷案,證據確鑿,刑案薄內都有詳細記載,而且有那死囚的親筆招供劃押,如果大人要查明詳細案情,卑職回衙後就親自將刑案文犢送到撫署。”
馬文中冷笑道:“不必了,尹知府!現在已經有人把你告下來了!”
尹知府臉色又是一變道:“是什麼人要告卑職?”
“告你的人,也許是你萬萬想不到的,連本撫也大感意外。”
“大人最好能説出是誰?如果能把這人找來,那就更好了。”
“本撫只怕你見了這人,會無地自容吧!”
“大人自管把這人叫來,卑職自信為官清正,絕不怕被人誣o’’rpo”好,你既然執意要見這人,本撫也只有把她喊來了。”
馬文中説着,望了王彤身後的燕飛一眼:“就請燕侍衞把告狀人帶到這裏來!”
燕飛應了一聲,很快便把孫小鳳帶了出來。
孫小鳳似乎不敢看尹知府,出來後低着頭便跪在馬文中面前。
在這剎那,尹知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愛的寵妾居然在拆台大人面前把自己告了一狀,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他怔了半晌,才呆呆的望着孫小鳳道:“真的是你在撫台大人面前把我告下了嗎?”
孫小鳳仍不敢看尹知府,低着頭道:“是的,老爺覺得很意外吧!”
尹知府張口結舌了一陣才道:“小鳳,我哪一點對不住你,你竟做出這種事來!”
孫小鳳幽幽的道:“老爺的確待我很好,但為了討回公道,我卻不能不告你,因為你的所作所為太沒人性了。”
“你竟敢拿‘沒人性’這三個字來罵我,我做錯了什麼事?你説!”
“你做的壞事太多了,你明知我是已經和人訂過婚的人,卻偏要用權勢把我強霸作妾,就憑這件事,你的天良何在?”
“豈有此理,我是用一百兩銀子把你討過來的,你的父母完全同意,怎麼説是我強霸你?”
“你用那種卑鄙手段脅迫我爹孃,我爹孃敢不同意嗎?你不妨現在派人把他們兩位老人家找來,看他們怎麼説?”
“小鳳,你……你太沒良心了!”
“究竟是誰沒良心,當着撫台大人和京城王大人面前,很快就會弄清楚,現在這裏是有王法的所在,我已用不着再怕你了,你也別再拿老爺的身份期壓我這弱女子。”
“好啊!你現在已經欺負到我頭上來了,還説自己是弱女子!
小鳳,你在撫台大人面前告官,告的又是自己的丈夫,該是個什麼罪名,應該心裏有數才對。”
孫小鳳果然嚇的半晌説不出話來。
馬文中為討好王彤,只好冷笑一聲道:“尹知府,當着本撫的面還敢欺負她!現在是本撫在問話,一切只有本撫處斷,你沒資格訓斥她。”
尹知府低下了頭。
馬文中哼了聲道:“尹知府,你可知道那個叫林家聲的是孫小鳳的什麼人?”
尹知府猛搖頭道:“卑職只知他是個私通盜匪、圖謀不軌的要犯,難道他和卑職的賤妾也有關係不成?果真如此,這賤人誣告卑職,那就難怪了。”
“本撫不相信你不知道孫小鳳和那逃犯林家聲的關係!”
“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你既然不肯承認,本撫也只有代説了,他們是一對未婚夫婦。
尹知府,你是個聰明人,為什麼要做糊塗事?納妻討妾算不了什麼,但當初必須打聽清楚,對嗎?”
“卑職當初實在不清楚這件事,否則……”
“用不着否則不否則了!還有,你把林家聲定成死罪,縱然審理公正,在外人看來,卻難免有私心之嫌。尹知府,這又是你有欠聰明之處了,你在外服官十幾年,看來是越幹越回去了。”
尹知府自然聽得出,馬文中的這番話是有意對他袒護。
他躬身垂首道:“卑職失察,險些鑄成大錯。好在林家聲死罪尚未行刑,待通緝歸案後,卑職自當酌情為他減輕罪名。”
坐在一旁的王彤。聽到這裏,實在無法再隱忍下去,聽馬文中的語氣。分明是有意開脱尹知府,來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若任由馬文中如此審理下去,自己勢將對江千里無法交代。
尤其,如果尹知府仍穩坐開封,林家聲和孫小鳳勢必仍被拆散,而且尹知府也絕放不過林家聲。
王彤在情急之下,決定不顧一切的使出殺手銅。
只見他不動聲色的轉頭望向馬文中道:“馬大人,尹知府把林家聲定為死罪的這一案,必須就地審理,若林家聲果真私通盜匪、圖謀不軌,那是死有餘辜;否則,就是尹知府蓄意陷入人罪,按律必須革職查辦,以正國法。”
王彤的這幾句話,只聽得尹知府冷汗直冒。
他實在想不透,身為大內侍衞統領的王彤,為何竟會跟自己過不去?莫非他因來到開封,自己不曾前來客棧拜見?還是為了自己不曾獻上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