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瓊藏身樹頂,居高臨下,事情演變經過,-一盡人目中,當人妖夏玉珍乘機下手,掌傷侯昆揚奪取藏珍圖的時候,他就從心底生出一點疑竇,暗想:侯昆楊功力精湛,為人又奸詐百出,他居然會這般輕易就着了人的道兒?
這疑念當時只在他腦中一閃而逝,並未十分在意,可是,就在園中羣雄為急奪藏珍圖引發血戰的當兒,桑瓊偶一回目,卻發現侯昆揚正半閉眼睛,偷偷注視激戰情形。
桑瓊心細如髮,剎時間,恍然有悟,暗中留意,又見侯昆揚數度偷窺,前後共有三次之多,那時園中血戰正烈,自是無人發覺。
起初,桑瓊疑心侯昆揚以圖為餌,或許另有陰謀安排,於是嚴令九靈幫不準擅自出手,及至藏珍圖被太陽谷麥氏兄妹奪去,羣雄盡散,侯昆揚果然伸伸懶腰,從地上翻身坐起。
只見他滿臉得意之色,整撫衣冠,自己向桌上取了酒壺,滿斟一杯,仰面飲乾,大笑説道:“春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嘿!嘿!東莊完了,這一來,南谷也快啦,………”
桑瓊聽了沒頭沒腦幾句話,心中驚然而驚,正凝神傾聽下文。忽見一條人影,幽靈般飄落廳中,沉聲喝斷了侯昆揚的話題道:“侯老當家且慢得意,別忘了隔牆有耳。”
六指臾侯昆揚霍地旋過身來,一見來人,連忙拱手笑道:“原來是令主駕到了,侯某正引頸企盼。今夜之事,盡如算計,令主想必已經親自得見,快請上座,容侯昆揚陳稟詳情。”
那人一身灰衣,脅佩短劍,用一幅厚紗,掩住面龐,只露出兩隻攝人心魄的冷峻眼睛,灼灼注視侯昆揚,舉手輕搖道:“不必張羅費事了,今夜妙計得售,侯老當家應居首功,在下代表宮主,親自向侯老當家表功賜賞,請下跪受獎。”
侯昆揚欣然色喜,慌忙屈膝跪倒,口裏井自謙謝道:“區區微勞,怎敢當宮主厚賜!”
那灰衣蒙面人探手拔出脅下銀色短劍,平舉齊胸,冷冷道:“聖恩浩蕩,不容推辭,請低頭。”
侯昆揚依言低下頭去,那灰衣蒙面人短劍疾轉,手臂倏忽一沉,“噗”地一聲,劍尖竟插人侯昆揚背心。
六指臾身軀猛可一震,連哼也沒有哼出來,登時倒斃地上。
灰衣蒙面人拔劍拭淨血跡,冷冷看了一眼,一言不發,振衣旋身,宛如怒箭般凌空拔起,略一閃動,便消逝在沉沉夜色之中,一身衣袍,竟未帶起絲毫聲晌。
這段演變,太過突然,只看得桑瓊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如夢初覺,匆匆取出一枚黃色號箭,擲向空中。
一縷黃光飛昇丈餘,楊秀珠和九靈幫七名高手紛紛現身出來,人人臉上,都難掩不愉之色。
桑瓊急急落下大樹,沉聲問道:“各位兄弟,誰的輕功最佳?”
鬼偷邢彬應聲道:“老偷兒武功不敢自吹,如論輕身之術,自問尚堪驅策。”
“你立即追上那灰衣的傢伙,設法查出他落腳的地方?是何身份?有無同黨?一有所得,立即飛報。”
鬼偷邢彬點點頭,飛身徑去。
眾人愕然相顧,霹靂神葛森首先按捺不住,怒聲問道:“幫主到底搞什麼名堂?眼睜睜看着藏珍圖被人搶走,卻叫咱們躲着喝西北風。”
梁金虎也接口道:“我等趕來淮陽派,難道只是為了來看熱鬧嗎?”
頭陀郝飛也搖頭道:“早知是這麼回事,不如呆在家裏睡大覺,剛才要不是舒老弟勸住,酒家可真要動手了。”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對桑瓊羣起責難,鐵面金鈎伍一凡雖然沒有開口,神色間也極顯困惑。
楊秀珠眼見眾人不滿,也不禁焦急地問道:“大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大夥兒都等你的號令,偏偏你卻不許動手。”
桑瓊淡淡一笑,説道:“我不發令出手,理由十分簡單,因。為據我推測,那幅藏珍圖,根本就是一份假品。”
羣人聞言,俱皆吃驚,舒鳳平脱口問道:“幫主怎見得圖是假的?”
桑瓊笑着把侯昆揚的怪異情形説了一遍,最後反問道:“如果真圖,侯昆揚怎會假作受傷由人奪走?如是真圖,淮陽派怎會廢弛警戒,任人出入禁地?如是真圖,剛才那灰衣蒙面人又怎會殺死侯昆揚滅口呢?”
一連串問題,問得眾人啞口無言。桑瓊微笑又道:“自從天山五魔在萬梅山莊現身,我便對那幅藏珍圖,起了疑心,及見候昆揚殘席未散,席上共有六付杯著,疑心更盛,其後舒兄張羅挑釁,侯昆揚一反常態、竟坦然不驚,他心中有所仗持;已是顯而易見,所以我嚴令不許出手,正是要看看他們如何安排這場假戲,其實只須約略留意,此中虛假,不難立辨,大家試想,萬梅山莊是淮陽派根本重地,今夜血戰許久,淮陽派居然不見一人出面,豈非天大笑話?”
鐵面金鈎伍一凡拈鬚沉吟,道:“幫主灼見,自有道理,但在下仍不明白,既然這幅藏珍圖是假的,那真圖到哪裏去了?侯昆揚造此假圖,用心又何在?”
桑瓊正色道:“如果猜測不錯,這藏珍秘圖已被人利用進行一樁極大陰謀,候昆揚下過是受人指使者,目的既達,最後當然只有被殺滅口了。,,伍一凡駭然道:“那是一樁什麼陰謀?”
桑瓊聳聳肩道:“此時論斷雖嫌過早,但太陽谷麥氏兄妹奪獲假圖,已墮陷阱,這一點,卻是不須再懷疑了?”
説到這裏,仰面悠悠一嘆,接着又道:“武林隱禍已在醖釀,四大世家自然首遭嫉恨,東莊已經瓦解;如果南谷再遭覆滅,後果實不堪設想,咱們既為武林一派,對此事就不應坐視。”
舒鳳平不覺沉聲問道:“幫主的意思,是説咱們還須設法勸阻太陽谷,不讓他們中人算計?”
鋼苦笑道:“他們正在志得意滿的時候,哪會輕信良言,除非咱們能夠儘快取得那份真正的藏珍圖,或許還來得及化解他們這場危難。”
霹靂神和梁氏兄弟不禁意動,忙問道:“咱們要怎樣才能取到真圖呢?”
桑瓊道:“此事關鍵,端看鬼偷邢彬是不是能踩探出那灰衣蒙面人的來歷了,如今留此已無益處,大家還是早離這是非之地,然後再説下一步吧!”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霹靂神等人難免都有些怏怏不樂。行八騎,趁着夜色離萬梅山莊,一路疾馳,直奔合肥。
第二天已牌時分返抵合肥,大夥兒沒精打采用了些飲食,正準備繼續上路,忽聽大街上一陣驚呼叱罵,行人紛紛問避,蹄聲急如雷霆,一騎快馬,風馳電掣般掠過街心,向西馳去。
舒鳳平循聲望去,突然輕噫了一聲,沉聲道:“奇怪,馬上好像是邢大哥?”
羣人急忙張目細望,那騎快馬業已奔出二十餘丈,只見一人伏鞍而卧,雙手緊緊抱着馬頸,面目看不真切,從身形衣着推測,果然和鬼偷邢彬十分相似。
桑瓊振臂一揮,道:“大夥兒快追上去,他行色如此匆忙,必然已有重大發現。”
八人各自扳鞍上馬,猛加一鞭,風也似直追下去,漸漸出!”西門,那鬼偷邢彬卻仍然伏鞍狂奔,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舒鳳平縱馬高呼道:“邢老哥,全幫在此,快些停馬!”連叫數聲,邢彬竟充耳不聞。
霹靂神葛森罵道:“這老偷兒敢情是瘋了,幫主慢追,待咱去截他回來,”
他兩腿一夾馬腹,唰唰連抽三鞭,坐騎負痛,長嘶一聲,疾若怒箭猛衝而前,同時扯開喉嚨,一聲大喝:“老邢,再不收繮,咱老子要揍你了!”
這一聲呼喝,宛如平地焦雷,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亂響,但前面的鬼偷邢彬卻一味埋頭狂馳,似乎沒有聽見。
葛林勃然大怒,雙腳一頓,人從鞍上挺立了起來,覷得真切,猛然吸氣振臂,凌空躍起,身如天馬行空,疾跨兩大步,巨掌一探,牢牢一把抓住前面馬尾。
只聽他“嘿”地吐氣開聲,猛打千斤墜,雙腳落地。左弓右箭,整個身子就像釘年的石樁,貫力一收,那匹奔得正急的怒馬,竟被他硬生生拉住,嘶聿聿一聲哀鳴,頓時停了下來。
這時候,桑瓊等也都一擁趕到。
霹靂神一手挽住馬尾,一手便向鬼偷邢彬抓去,口裏罵道:“賊娘養的,咱看你再聽不聽話……”
桑瓊突然沉聲喝道:“葛森,不許胡來!”
霹靂神一怔,手掌虛舉空中,遲遲沒有抓下去,眾人這才發現鬼偷邢彬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掛着一縷殷紅血絲,背心衣衫上,現出一個烏黑掌印,人已經昏迷不醒了。
大夥兒齊齊驚呼,紛紛落馬,舒鳳平和伍一凡合力將他從馬背上抱下來,輕輕放在道側草地上,頭陀郝飛掬出一粒紫色藥丸,塞進鬼偷口中,梁氏雙煞四掌齊出,立即替他渡力療傷。
過了將近半個時辰,鬼偷邢彬才悠悠醒來。
桑瓊柔聲説道:“你不必太急於開口,從你負傷情形看,咱們已經知道你失敗了!
鬼偷邢彬苦笑了一聲,搖頭道:“幫主錯了。老偷兒雖然身受重傷,總算被我查出那蒙面人的來歷,所以顧不得傷勢,兼程回來飛報幫主……”
羣人俱皆一震,不約而同追問道:“那傢伙是誰?”
鬼偷邢彬長嘆了聲,説道:“老偷兒幹了一輩子尖嘴利眼生涯,這一次竟走了眼,那個什麼‘令主’,原來竟是個女人………”
“女人?”
桑瓊聽了,大感意外,忙道:“你別性急,慢慢地把經過情形説給咱們聽好了。”
邢彬點點頭,繼續説道:“昨夜老偷兒奉命追那蒙面人,離開萬梅山莊不久,那人就舍了正路,轉人亂山,整整在莊前莊後兜一夜圈子,時而慢步蟻行,時而奔騰如飛,好幾次正走着,突然停步返身察看,錯非老偷閃避得快,險些被她發現形藏。”
“老偷兒見她舉動鬼祟,就料定她附近必有同黨等候,越發死盯不肯放鬆,直到天色將明,到了一叢密林邊沿,那傢伙駐足左右張望了一會,果然快步閃入林中。
“這一來,老偷兒卻為難了。有‘逢林莫人’,乃江湖戒語,可是,如果我枯守林外,萬一被他金蟬脱了殼,豈不是陰溝翻船,老偷兒忖度再三,只得硬着頭皮,也緩步跟了進去。
“那片林子佔地極廣,其時天色甫露曙光,林中伸手難辨五指,老偷兒躡足提氣,步步為營,行了十餘丈,忽然聽見林子裏有兩個女人在低聲談話。
“我聞聲卻步,屏息傾聽,只聽其中一個正嗤嗤而笑道:“姊姊慧思巧計,將來事成之後,定獲重賞,那時不知還記得咱們姊妹情誼不?”
“另一個卻略帶責備地道:“這是什麼時候,偏是你還有心説笑,大姊交待,東西弄不到手,咱們都別回宮去了。自己姊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到時候,你得多盡些力,務必要纏住其餘的人,讓我好下手。”
“先前一個應道:“姊姊放心,小妹自信還能應付,最要緊的,是別讓他們認出你我的本來面目。”
“兩人説到這裏,語聲忽然中斷,老偷兒正聽得入神,一時情急,略移身形,不料就在這剎那,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剛要回頭,背心已重重捱了一掌。
“老偷兒自知敗露,顧不得傷重,就地一滾,鑽入一叢亂草堆裏,左近突於此時紛有亂足音傳來,那兩個丫頭匆匆搜索了一遍,就徑自去了。老偷兒捱到天明,才強忍傷勢,緩緩爬出密林,又徒步奔了一程,尋了這匹馬……”
鬼偷邢彬述説至此,業已上氣不接下氣,桑瓊示意他躺着休息,自己緩緩站起身來,低頭負手徘徊,許久未發一語。
伍一凡雙眉一挑,沉聲道:“幫主還有什麼不解的?事證明確,那幅藏珍圖,的確是件假貨。”
桑瓊搖頭道:“我思索的不是藏珍圖的真假,而是那林中兩個女人,可能是何身份?”
鬼偷邢彬喘息着接説道:“這一點,幫主不必再費心去想了,老偷兒負傷讓人草堆,那兩個丫頭曾在草堆外搜索,她們的衣着相貌,老偷兒已認出來了。”
桑瓊矍然道:“是嗎?邢兄你看出她們是誰了麼?”
鬼偷邢彬道:“她們一着藍衣,一着黑色衫裙,兩人都外加披風,胸衣上,各繡一隻振翅欲飛的燕子……”
桑瓊駭然一震,脱口道:“照這麼説來,她們竟是燕京天壽宮五燕中的藍燕和墨燕了?”
眾人聽了這話,盡皆失色。舒鳳平詫問道:“久聞北宮五燕的名號,咱們都未見過,不知她們究竟是怎樣了得的人物?”
桑瓊嘆道:“提起北宮五燕,不愧當今武林中的奇女子,五燕之中,藍。墨、紫、黃四燕,原是北宮歐陽天壽的四位義女,不但年輕貌美,而且個個都有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歐陽天壽僅有一個親生女兒,名叫歐陽玉兒,自幼即得其父真傳,風儀出眾,蘭質慧心,名列五燕之首,武林中曾有人説:五燕聯手,天下無敵。此話雖略嫌過甚,但那‘彩燕’歐陽玉兒,曾與我幼年論交,品貌、武功,的確當得‘女中豪傑’四字……”
鐵面金鈎伍一凡忽然岔口問道:“幫主既與北宮彩燕自幼論文,想必也是武林中名門後代,怎麼從未聽幫主對咱們談談過去的事兒呢?”
桑瓊自知一時忘情漏了嘴,忙笑道:“那是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童年交往,不一定都是同道,還提它做什麼?”目光過處,卻見醜書生舒鳳平正對自己微笑,不期臉上一紅,急急移開。
霹靂神葛森氣呼呼道:“幫主別把幾個娘兒們説得那麼了不起,她們要害誰不幹咱們的事,千錯萬錯,她們不該傷九靈幫弟兄,依咱之見,一索性打上燕京天壽宮,尋那歐陽老頭論理去。”
頭陀郝飛苦笑道:“天壽宮名震武林,葛兄大約還不知道吧?”
霹靂神怒道:“名震武林又怎樣?難不成老偷兒這一掌就白捱了?”
桑瓊搖手道:“現在不是爭意氣的時候,如果那蒙面人真是北宮五燕之一,幕後主使者,當然就是歐陽天壽,那老頭兒自視極高,孤傲成性,若無真憑實據,決不會認賬,所以,咱們應當設法先查出陰謀證據,公諸天下,然後邀約武林同道共謀聲討,才是正途。”
舒鳳平問道:“咱們要怎樣才能獲得真憑實據呢?”
桑瓊沉吟片刻,笑道:“這也不難。我猜他們故意使假圖人太陽谷麥家兄妹手中,必定已在圖中所示的藏珍之地佈下陷阱,咱們只須追蹤麥家兄妹,在適當時機,出面揭破陰謀,自然能獲得天下同道的信任。”
眾皆認為有理。於是,開始分配人手,鬼偷邢彬傷重,由郝飛護迭返回古墓調養,就便等候杜三娘;其餘七人,分為三批,雲嶺雙煞梁氏兄弟一路;鐵面金鈎伍一凡和霹靂神一路;自己桑瓊仍率舒鳳平楊秀珠一路,以合肥城為中心,分頭探查太陽谷人馬去向,同時約定二日為期,無論哪一路有了消息,立即開始追蹤,同時設法通知其餘同門。
眾人大為振奮,又詳細議定了各種聯絡圖形記號,分別作別上路。
桑瓊向頭陀郝飛親切叮囑道:“好好陪刑兄養傷,窖中藏酒,不宜多飲,杜三娘從金陵回來,就叫她們在古墓中等候好了!”
頭陀郝飛聽了一怔,隨即點點頭,轉身抱起鬼偷邢林,返回古墓而去。
郝飛去後,舒鳳平詫異問道:“幫主為什麼特別叮囑他‘窖中藏酒,不宜多飲’呢?”
桑瓊淡淡一笑道:“此人表面粗魯,心地卻甚精明,只是酒後喜歡信口胡説,我想,他會聽得懂我的話中之意。”
舒鳳平愕然道:“幫主與他相處不過短短數日,對他竟瞭解如此深刻?”
桑瓊笑道:“這有什麼奇怪,他跟舒兄一樣,都是故意用一副醜惡面孔,來掩蓋心底的秘密罷了……”
舒鳳平醜臉之上不住抽動,默然垂下頭去,低聲道:“在下早知瞞不過幫主,但父母血仇未報,自忖武功又非侯昆揚敵手,區區徽衷,還盼幫主見諒”
桑瓊握着他的手,誠摯地説道:“如今侯昆揚已經自食惡果,總算替伯父母出了一口怨氣,你為什麼還不肯以本來面目與人相見呢?”
舒鳳平一陣激動,熱淚奪眶而出,舉起手來,緩緩剝下臉上其醜無比的人皮面具……
楊秀珠駭然一聲輕呼,敢情所謂“醜書生”,竟是一位二十歲不到的俊美少年。
桑瓊接過那付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把玩良久,讚不絕口,又對秀珠道:“從現在起,應該改口叫羅大哥了,但此事最好暫不宣佈,幫中分子極雜,有人的時候,還是稱呼舒大哥較好。”
秀珠笑道:“羅大哥既然還了本來面目,公子也該把實情告訴他了吧?”‘桑瓊點點頭,遂也將自己身世遭遇,坦然相告。
羅天奇大吃一驚,道:“幫主跟侯昆揚初會的時候,演展絕世手法,羅某見了就有些疑心,但卻沒想到竟是名滿武林的東莊莊主。”
桑瓊嘆道:“卧龍莊毀敗之恨,實不下於羅兄家門慘變,我若不是得秀珠父親等三十六位義士捐軀相救,早已死在太湖西洞庭山了。羅兄與我情形相彷彿,都不得不以假名欺人,內心之苦悶,言辭難宣,依我看,九靈幫中必然還有第三位使用假名的朋友。”
羅天奇道:“幫主是指那頭陀郝飛嗎?”
桑瓊道:“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那晚在銅棺下跟我交談的,除了郝飛,不可能再有旁人,但我細心觀察,卻又看不出他有什麼異狀,羅兄與他相識較早,對於他的來歷……”
羅天奇搖頭道:“古墓中男女八人,來自天各一方,誰也不會確知誰的來歷,那頭陀郝飛言語粗鄙,終日酗酒,我對他最是鄙視,從來很少跟他交談……”
忽然神色一動,輕呼又道:“啊!我記起來了,有一天,我曾看見他跟伍一凡相約同到墓外林子裏,兩人好像在爭論着什麼,等我走近時,兩人都住了口,事後我也問過伍一凡,但他只嘆息説道:“人心難度海難量,你只記住凡事謹慎,不要受人利用就是了。’這句話,我苦思甚久,始終想不出原因何在?幫主今天又説聽到銅棺密語,難道那郝飛果真有什麼不測居心?”
桑瓊默然片刻,問道:“你説的是組幫以前的事?還是組幫以後的事?”
羅天奇道:“就在幫主來到古墓的前一天,那時大家雖有同盟一議,卻因幫主之位懸而不決,正在磋商方法。”
桑瓊聽了,不覺劍眉深鎖,好一會,才道:“如此説來,郝飛這個人,委實甚難揣測,好在這事並不急在一時,以後有機會,我要仔細問問伍一凡。”
接着,又叮囑道:“今日所談,乃是咱們三人之間的秘密,時機未至以前,咱們的身份仍應掩蔽。”
羅天奇連忙點頭答應,三人並轡緩行,不知不覺,又回到合肥城下。
這時候,日過中天,道上行人往來,十分熱鬧,三騎駿馬來到城門口,正要人城,楊秀珠忽然驚噫一聲,偷偷用肘撞了桑瓊一下,向城牆邊努努嘴,低聲道:“大哥,你看那是什麼?”
桑瓊順着她手指望去,登時心頭一震,原來就在紅磚嵌砌的城門右側,赫然有人用白粉畫了一個魚形圖案,魚頭向南,魚尾朝北。
羅天奇沉聲道:“這正是咱們議定的聯絡暗記之一,魚頭所指,便是應該追蹤的去向。”
桑瓊沉吟道:“這就奇怪了,咱們三批人分手還不到一個時辰,這麼快就被他們找到太陽谷人馬的下落了?”
楊秀珠道:“太陽谷人馬衣色特殊,十分好認,也許碰巧從這兒經過,被他們發現追了下去,咱們快些跟去吧!”
三人於是撥轉馬頭,沿城牆向南馳了一程,果然又在一株大樹樹幹上,發現到第二個魚形圖案,魚頭卻改向東南方。
桑瓊不再懷疑,領着羅楊二人放馬疾奔,漸漸遠離了合肥城。
疾馳十餘里,沿途都有暗記指引,只是,所行之處,卻越來越荒僻,桑瓊不時駐馬察看,地上更看不出有大批馬匹經過的蹄印,不覺又有點疑惑起來。
直到第十二個暗記圖形,魚頭忽然改為向上,圖形上方並且加了三道橫線。
羅天奇勒馬道:“依暗記顯示,太陽谷人馬應該就在附近三里以內,幫主請和楊姑娘在此暫候片刻,我去探一探再説。”
桑瓊叮囑小心,羅天奇翻身下馬,展開輕功提縱術,直向左前方一塊高地奔去。
過了盞茶光景,卻廢然而返,搖頭道:“附近十里內,看不見一人一騎,只有正東那片楓林後,有一排房屋,卻是一處尼庵。”
楊秀珠脱口道:“或許太陽谷人馬,就藏在那所尼姑庵裏?”
羅天奇笑道:“太陽谷麥家三兄妹,加上十二名日月武士,人數不少,無論藏在什麼地方,馬匹都難掩蔽,而那尼庵卻內外靜悄悄的,哪可能藏着許多人馬?”
桑瓊道:“沿途圖記並無錯誤,附近既無旁的房屋,咱們且就往那尼庵看看虛實也好,假如沒有,就算隨喜一次,也不要緊。”
於是,羅天奇策馬前導,一行三人,繞過楓林,徑向尼庵而去。
那尼庵建築在曠野之中,前有楓林,側臨小溪,紅牆翠瓦,佔地雖不太廣,但林深葉茂,修竹參差,頗為幽靜。
桑瓊遠遠下了馬,低謂二人道:“佛門清修之地,不可魯莽,你們等在這兒,讓我去探問一下再説。”
秀珠道:“大哥要小心些,麥家兄妹曾在淮陽見過咱們。”
桑瓊笑了笑,道:“放心,我自會應付。”略整衣衫,灑然舉步向庵門行去。
來到門前,側耳傾聽,庵中不聞絲毫鐘鼓誦經的聲音,黑漆庵門緊緊閉着,似是一座空庵。
桑瓊心裏暗暗詫異,剛待揚手敲門,誰知手肘方抬,那庵門卻突然“呀”地一聲打開,一名女尼垂首合十,側立門邊,低聲道:“施主請進來吧!”
突如其來的變化,倒把桑瓊嚇了一跳,那女尼好像早知他要來,已在門後等了許久似的;桑瓊準備了一肚子措詞,一時竟不知該怎樣開口了。
他只得側身還了一禮,期期艾艾道:“敢問寶剎是”
那女尼冷冷接口道:“咱們這兒名叫寶覺庵,施主若是覺得一人膽怯,不妨邀約林邊那兩位朋友一同進來也無不可。”
桑瓊一怔,偷眼打量,見那女尼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生得眉如遠山,頰若敷脂,十分標緻,只是語氣神態,冷得令人難以忍受。
他明知道“寶覺庵”中必有蹊蹺,但卻不甘示弱,曬然一笑,道:“在下坦蕩心胸,無虧神明,別説是佛門淨土,便是幽冥地獄,也沒有什麼可膽怯的,少師父請接引。”
説着,昂然舉步,跨進了庵門。
那女尼猛抬頭,兩道鋭利眼神迅速向桑瓊掃了一眼,冷冷一笑,“蓬”地推上庵門,並且順手下了門閂。
桑瓊心裏暗驚,表面卻不露聲色,微笑道:“貴庵地處荒野,也難怪門户要謹慎一些!”
那女尼不答,低頭邁着碎步,領路徑向佛殿行去。
桑瓊亦步亦趨,暗中留意,只見那女尼足不揚塵,行走之際,衣袂不帶分毫風聲,赫然竟是一位身負絕俗武功的道中高手。
這時候,他才有些後悔了。暗忖“此地若僅是太陽谷屬下,倒還容易應付,如果誤闖上什麼惡庵兇寺,豈非自找麻煩,早知如此,實不該意氣逞強,還是帶秀珠和羅天奇一同進來的好。
但轉念又忖道:是福不是禍,有什麼好擔心的,我桑瓊仗劍江湖,見過惡煞凶神不知多少,難道今天武功一失,就怕了幾個尼姑不成?思念及此,懼意頓消。
那女尼領着他在經堂佛殿隨喜一遍,整座尼庵靜悄悄的,太陽谷人馬連半點影子也沒看見,桑瓊頓感失望,正要藉詞告退。女尼卻合十説道:“已備酒菜,請施主用了齋再説。”
桑瓊微笑道i“少師父明知在下還有兩位朋友候在外面,盛意敬領,咱們還有要緊事待辦,不想多打擾了。”
那女尼也淺笑説道:“施主從合肥城一路趕來,時已過午,尚未進過飲食,又何必客氣推辭呢?至於兩位令友,小庵已經另有接待。”
桑瓊聞言猛吃一驚,變色道:“你把他們什麼樣了?”
女尼含笑不答,轉身領桑瓊穿過院落,來到一間雅緻的竹屋前,輕輕掀起竹簾,説道:
“施主請看,這不是兩位令友嗎?”
桑瓊一望,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這間竹屋內擺着一席豐盛的酒筵,茶香洋溢美酒盈樽,席上坐着兩個呆若木偶的客人,正是羅天奇和楊秀珠。
羅楊二人正襟危坐,四國直視,不言不動,顯然已經被人制住了穴道。
桑瓊又驚又怒,大喝一聲,便待衝進竹屋,腳下才動,那女尼手一沉“唰”地一聲輕響,竹簾復又下垂,恰恰隔斷了桑瓊進路。
桑瓊一掌推上竹簾,觸手一片冰涼,這才駭然驚覺,敢情那付“竹簾子”,竟是鋼絲編織而成。
那女尼冷冷説道:“施主何必急躁,令友好好坐在房裏,沒有人會傷他們一毫一髮,假如彼此撕破了臉,那就誰也不敢擔保了。”
桑瓊緊握雙拳,怒喝道:“你們是誰?這般對待,意圖何在?”
那女尼平靜地答道:“請施主放心,咱們並無惡意,只不過想問問三位來歷。”
桑瓊哼道:“好吧!既然已落你們算計,要問什麼,儘管問好了。”。
女尼淡淡一笑,卻道:“要問施主的人,並非貧尼、施主請隨我來。”手一擺,側身肅客。;
桑瓊被她弄得如墮五里霧中,想想羅天奇和秀珠都已失手,自己內力喪失,逞強徒自取辱,只得嚥下一口惡氣,隨着女尼離開了竹屋。
女尼左轉右彎,又將他帶到一間敞廳,只見這敞廳三面有窗,窗外是一片綠油油的菜圃,清風垂柳,一派恬靜,廳中潔椅淨幾,壁間懸着字畫,不少出自名家手筆,倒十足像是一間坐息養性的書房。
這座“寶覺庵”,江湖中並無藉藉之名、庵中竟隱藏着絕世高手,那女尼一身武功已不待猜測,向羅天奇和楊秀珠下手的,必然武功更在女尼之上,否則,以羅天奇苦練十五年的少林絕學,怎會那麼輕易便被制住了呢……
正自疑思不定,突聞身後有人輕叫道:“楊幫主2”
桑瓊顯然回頭,眼前一亮,敞廳內不知何時已多了三名蒙面女郎。
那三名女郎都是俗家裝扮,各披一件寬大披風,正中一個臉上垂着一幅潔白的面紗,雲鬃高挽肩後斜;插一柄白穗長劍;其餘兩人也一戴紫色面紗,一罩黃色絲絹,六道冷電般目光,正瞬也不瞬炯炯注視着自己。
三名女郎衣分三色,連所戴面紗也不相同,但卻同樣予人一種冷豔熠熠之感。
桑瓊心頭微震,連忙抱拳道:“敢問三位姑娘是庵中什麼人?”
那三名女郎沒一人開口,目寒似水,仍然凝注着他,好像要看穿他的肺腑。
桑瓊暗覺駭異,又道;‘在下並不認識三位姑娘,你們又怎知在下姓楊的?”
三名蒙面女郎仍是目不轉睛注視着,誰也沒有回答。
桑瓊大感尷尬,低頭看看自己,並無失儀之處,不禁火起,怒道:“喂!你們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樣死瞪着人家,難道不認識在下是誰?”
話聲方畢,其中那身着紫衣的一個竟接了口:“不錯,我們正是不認識你是誰。”
桑瓊一怔,隨冷笑説道:“哼!咱們雖是初次見面,但三位似對在下來歷早已熟知,而且,你們剛才還稱呼在下楊幫主
紫衣女郎黛眉一剔,逼視道:“你真的姓楊麼?”
桑瓊暗暗吃了一驚,忙道:“這才奇怪,一個人的姓氏,豈是隨便亂叫的?”
紫衣女郎似乎為之語塞,秀眉連皺,扭頭望望正中那面覆白紗的一個,輕聲道:“五妹,咱們也許是認錯人了……”
白衣女郎忽然眼現淚光,毅然搖頭,道:“不會錯。他改得了姓名,改得了面貌,卻改不了説話的聲音,我一聽就知道是他,絕對不會弄錯的。”
説着,陡地跨進一步,披風微掀,一縷寒光暴現,手中已緊捏着一柄沒有劍鞘的長劍。
桑瓊只道她要動手,本能地側身半旋,斜退三尺,錯掌凝神戒備。
誰知她卻倒轉長劍,顫抖地緩緩將劍柄遞到他的面前,眼中熱淚盈盈,顫聲道:
“你……你仔細看看,認得這柄劍叫什麼名字嗎?”
桑瓊詫然低頭注目,只見那劍柄吞口色呈紫青,穗結藍絲,柄上刻着一頭獠牙外露的狡猊。
殺那間,他渾身一震,不覺脱口叫道:“青倪劍!你是……從哪兒得到它的?”
那白衣女郎雙目一閉,兩行晶瑩淚珠,噗籟籟滾落襟前,悽聲道:“這是我親手從括蒼山飛雲禪寺後院客房外一塊大石上取下的,你既然認得它是青猊劍,還能再説你姓楊?”
桑瓊驚駭莫名,迷惑地道:“你……你…”
白衣女郎纖手一揚,摘落了面紗,露出滿臉淚痕。咽硬道:“瓊哥哥,你還認識我麼?”
桑瓊觸目一愣,輕呼道:“玉兒!原來是你”
白衣女郎鬆手擲了長劍,失聲叫道:“瓊哥哥,這些日子,我找得你好苦啊!”雙臂一張,和身撲了過去。
旁邊紫衣黃衣二女輕噓了一口氣,互看一眼,悄然退出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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