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四名轎伕都早已提前睡下了,黃道吉關上房門,也準備就寢。
豈知尚未上牀,忽聽有人敲門。
黃道吉只道是客棧裏的夥計送茶水來,立即打開了門。
豈知當他看清來人後,差點驚呼出聲,頓時呆在當地。
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人竟是羅奇。
黃道吉在紅燈會多年,當然認識羅奇,羅奇照樣也認識他。
他呆了半晌,才結結巴巴的道:“想不到在這裏遇到了羅大俠,真是幸會!羅大俠有……
有事嗎?”
羅奇不動聲色道:“的確巧遇,在下可以進來嗎?”
黃道吉連忙雙手一拱道:“羅大俠請進!”
羅奇邁步進入房內,在椅子上坐下。
原來羅奇正是由伊犁趕往太原潛龍莊的,也是路過酒泉想休息一天,湊巧在街上發現了黃道吉。
他豈能放過機會,隨即一直在黃道吉身後跟蹤,最後跟進這家客棧。
黃道吉只好也在牀沿坐下,乾咳了兩聲道:
“羅大俠來到這裏?”
羅奇淡然笑道:
“這條路對在下來説,根本是常來常往,不足為奇。倒是黃師爺來到這裏,似乎頓不尋常!”
黃道吉神色一陣尷尬,咧了咧嘴道:“學生是因為酒泉有位好友,多年不見,偷閒來探望探望。”
羅奇微微一笑道:
“跑幾千里路來看朋友,黃師爺實在夠朋友。不過據在下所知,黃師爺似乎還到過更遠的地方探望過朋友。”
黃道吉連忙搖頭道:“那有的事,到酒泉來已經夠遠了,學生怎可能到更遠的地方去?”
“由温宿到太原潛龍莊,應該比到酒泉遠吧?”
“羅大俠……你……你在説什麼?”
“我在幫你説實話,黃師爺不是正由太原潛龍莊回來嗎?如果我説錯了,待會兒你只管不承認。”
黃道吉萬想不到羅奇對自己的行動,竟然瞭若指掌。
事到如今,他若再不承認,反而弄巧成拙,只好乾咳了幾聲道:“學生確實到過太原潛龍莊,只是……”
羅奇不動聲色道:“尊駕是為了什麼到潛龍莊的?”
“學生主要是請假回老家看看,到潛龍莊,只是順便而已。”
“不對吧!據在下所知,你是奉命前往送親的,同行的還有潛龍莊少莊主於成志。”
“那也……是順路。”
“説實話,那位新娘子究竟是什麼人?”
黃道吉臉色一變,囁嚅着道:“新娘子就是新娘子,羅大俠何出此言?”
羅奇冷笑道:“尊駕必定知道洪姑娘已和我在一起,於成志顯然是受了洪大全的騙。黃師爺,你若想找點苦頭吃,只管不説實話!”
黃道吉猛地打個哆嗦,他豈能不知對方手段厲害,為了不吃眼前虧,只好頓了頓道:
“不瞞羅大俠,新娘子確是假的。洪會主為了應付於少莊主,不得已才做出這件事。”
“那麼新娘子的身世來歷,以及洪大全是如何找來的,你一定清楚了?”
“新娘子叫錢月霞,十九歲,長得和洪姑娘頓為相似,是單大忠在温宿物色的。”
“那是硬搶來的?”
“是她父母和她自願的。”
“世上那有這種事?”
“新娘子家中只有年邁的父母,老倆口帶着女兒數年前,由內地到塞外投奔親友,就在温宿落籍做起小生意來。幾月前老太大身染重病,為醫病把積蓄花光,連生活都有問題,洪會主給了他們錢,他們當然就同意了。”
“洪大全給了他們多少錢?”
“除現銀一千兩外,又贈了一百兩醫藥費,另外以後每月還有十兩銀子的生活費。”
“於成志是否已完全相信新娘子是真的?”
“於少莊主半點不曾懷疑,由温宿到太原這段路上,倆人一直表現得很親切。”
“你在潛龍莊一定見過老莊主龍千里了吧?”
“龍老莊主是主持婚禮大典的,學生當然見過他。”
“洪大全有沒有私函帶給龍千里?”
“沒有,絕對沒有。”
“那麼龍老莊主一定有私函給洪大全了?”
“也沒有!”
“我不信。”
“學生可以對天發誓!”
羅奇抬手一指將黃道吉點倒,隨即在屋內展開搜查。
很快便在行囊裏找到龍千里致洪大全的密函。
羅奇打開封套,匆匆看了一遍,不由大吃一驚。
密函中正是告知洪大全,陶靜靜已同意發起行動,派出兩千名弟兄,化裝成商賈模樣,在伊犁城郊將白素娟的北路紅燈會一舉殲滅。
羅奇已用不着再繼續盤查,將密函揣入懷中,離開這家客棧,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棧。
由伊犁和羅奇同來的,是沙老五和洪嬌嬌,郝方仍留在伊犁,負責保護琴娜和天娜姊妹。
至於洪嬌嬌,是隨羅奇先到太原,然後再返回故鄉。
沙老五和洪嬌嬌仍未睡,見羅奇回來,齊齊過來問長問短。
羅奇隨即把遇到黃道吉,以及搜出密函的經過説了一遍。
沙老五和洪嬌嬌也都大驚失色。
沙老五咬牙切齒的道:“想不到陶姑娘竟然如此無情無義!”
羅奇一嘆道:“陶靜靜本來就不夠理性,像她這種人,最易受人挑撥離間,尤其目前更處處受龍千里牽制。她做出這種事來,在她來説,並不感到過分意外。”
沙老五緊蹙雙眉道:“這事太嚴重了,白姑娘的北路紅燈會,已到生死存亡最後關頭,老大有什麼打算?”
“現在只有兩條路好走,一條路是馬上回伊犁將這消息告知白姑娘,要她先有心理準備。”
“另一條路呢?”
“行程不變,趕到潛龍莊和太行山,設法阻止陶靜靜這項行動。”
“老大,我看這第二個辦法行不通。陶姑娘已經決定了的事,能制止得了?再説她已把你恨之入骨,你若去見她,只怕還自身難保。”
“這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算冒險,也必須冒上一冒。”
“為什麼不走你説的第一條路,馬上回轉伊犁向白姑娘通報消息?”
“咱們現在已經走了一大半路,再回伊犁,只怕就來不及了。”
“為什麼來不及?”
“陶靜靜派出的兩千人馬,也許很快就要出發,就算白姑娘得到消息加強戒備,只剩下三、五百人的北路紅燈會,也照樣無法和對方一搏。”
“那麼若到潛龍莊和太行山,他們就一定能不來嗎?”
“也許咱們會在路上遇到對方的人馬,説不定我會有辦法化解。如果你不放心,我還有個兩全的辦法。”
“什麼兩全的辦法?”
“由你回去向白姑娘報信,我還是入關到太原和太行山去。”
“不成!老大雖然本領大,但至少要有人相互照應。如果老郝也跟着來了,那就好辦了。”
忽聽洪嬌嬌道:“那就由我回伊犁向白姑娘報信吧!”
羅奇搖頭道:“也不成,你是要返回故鄉的,好不容易走到這裏,怎可再回去呢?如果回去,下次還有誰再護送你?”
“既然如此,還是沙五叔回去的好,你們別忘了我也是有武功的,當然也可和羅大哥相互照應。”
沙老五隻好不情不願的道:“好吧!就由我回去。”
誰知羅奇卻道:“不必啦!咱們可以另想辦法。”
沙老五一楞道:“老大要另想什麼辦法?”
“酒泉是通往塞外的唯一孔道,出關到伊犁的商賈一定很多,説不定我還能遇到熟人,託他們帶消息給白姑娘也是一樣。”
“人家肯嗎?”
“既是順路,再給他們一點好處,有什麼不肯的。他們閒不着多跑遠路直接見白姑娘,只要把我的信交給馬如龍,馬如龍自然會很快派人送到白姑娘手裏。”
“這也是個辦法。”
“這事由我負責,你們兩位回房休息去吧!”
羅奇隨後便到客棧帳房借了筆墨紙硯,為周全起見,特地同樣內容寫了兩封信,以便交由兩人遞送。
經向帳房查詢,這家客棧就有好幾人是到伊犁去的,羅奇當即找到兩人,每人贈了十兩銀子做為謝禮,問題很快就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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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羅奇、沙老五、洪嬌嬌便離開酒泉,繼續趕路。
至於黃道吉,當醒來後才知密函已被羅奇搜去,茲事體大,他當然不敢聲張。好在四名轎伕並不知道他身攜龍千里的密函,回到温宿,只要不吭不哈,洪大全自是無法知道這事,黃道吉照樣可以得到重賞。
直走了一月左右,羅奇等三人終於到達太原,當晚就在城內住下。
晚餐時,羅奇和沙老五進入一家酒樓。
洪嬌嬌則獨自留在店內用餐,這是因為已到太原,潛龍莊耳目眾多,她不便拋頭露面。
羅奇和沙老五剛登上酒樓花廳,便覺眼睛一亮。
真是巧遇,潛龍莊少莊主於成志竟也在這裏飲酒,而且身邊並無其他的人。
對羅奇來説,這實在是個難得的機會,等於為他開了方便之門。
於是,羅奇和沙老五連忙走了過去。
羅奇抱拳一禮道:“幸會幸會!原來少莊主也在這裏?”
於成志乍見羅奇,啊了聲道:“羅兄怎會來到太原呢?”
羅奇笑道:“在下有事進京,路過貴地,正想進莊訪晤少莊主,不想竟在酒樓相遇。”
於成志起身相讓道:
“那太好了!小弟也正有事想見羅兄。上次迎親回程經伊犁時,還特地到酒館去拜訪過你,據那位姓馬的掌櫃説,羅兄已有事離開伊犁,小弟因急着回莊,也就沒能多等,兩位快快請坐,正好大家一起敍敍!”
羅奇不得不客氣幾句,然後和沙老五一起坐下。
於成志連忙喚來跑堂的,吩咐加添酒菜和碗筷。
羅奇心裏有數,於成志不外是想探究一下,兩個洪嬌嬌究竟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原來於成志在迎親前後,已經對錢月霞深信不疑,如今婚後過了兩三個月,竟漸漸覺出似乎不對。最大的疑點,是洪大全在第一次致函龍千里提親時,曾説過他的侄女嬌嬌有一身的武功,最初他不方便問,更不方便試。但久而久之,他已用不着問,更用不着試,僅由觀察便可看出新娘子根本不懂武功,連一招半式也不會。
羅奇明知對方要在這個問題上下工夫,卻故意不先開口,直到酒過三巡,於成志才忍不住道:“小弟有一事不明,還請羅兄當面指教!”
羅奇不動聲色道:“少莊主有話請講,何必提到請教二字。”
“羅兄一定知道小弟曾由温宿迎親回來的事吧?”
“在下聽説過。”
“羅兄既然聽説過,為什麼不問?”
羅奇故作訝然道:“少莊主要在下問什麼?”
於成志頓了頓道:
“出了兩個洪嬌嬌,難道羅兄不該問?”
“少莊主情願受騙,而且生米已成熟飯,在下又何必再提起這事?”
於成志兩眼一直道:“羅兄,請恕小弟説句冒犯的話,如果欺騙小弟的是你,那又該怎麼辦?”
羅奇不由失聲笑道:“在下早就料定少莊主有這種想法,不然怎會高高興興的把那個假新娘由温宿接回來呢!”
於成志呆了一呆道:
“羅兄請説實話,真的沒騙小弟?”
“如果少莊主仍懷疑在下説的不是實話,在下也就沒必要説實話了,反正少莊主是受了騙,絕不會假,而騙你的人,不是洪大全夫婦,就必定是我,對嗎?”
於成志張口結舌了半晌才道:
“好吧!小弟現在相信羅兄沒騙我,但你總要説出小弟的新娘子假在那裏?否則,小弟無法心服。”
羅奇正色道:
“如果在下説出來,少莊主卻要懷疑呢?”
“羅兄請先説出來,小弟不是三歲兩歲孩子,總還有些判斷力的。”
“那麼在下鄭重告訴你,少莊主娶回來的少奶奶,是洪大全在温宿找來的一名漢女,叫錢月霞。”
羅奇接着把由黃道吉那裏問出的詳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於成志。
於成志只聽得臉色變了又變,迫不及待的問道:
“這些事羅兄是那裏打聽出來的?”
羅奇道:
“少莊主迎親回程路過伊犁的事,那位酒店掌櫃馬如龍已對我講過;為了查明原因,我已派人到温宿探訪過。這次來太原,正好在酒泉碰到洪大全的師爺黃道吉,黃道吉在我威逼之下,也説了實話,正好兩相吻合。”
“原來羅兄在路上遇到了黃師爺?”
“不錯,少莊主為人精明,但卻被他矇騙了。”
於成志咬了咬牙,氣狠狠的道:
“好個黃道吉,下次遇上,定不與他干休!”
羅奇語氣平和的道:
“少莊主用不着恨黃道吉,他奉洪大全之命行事。如果少莊主對在下的話仍有懷疑之處,在下對少莊主倒有一個建議。”
“羅兄有什麼高見,就請當面示知!”
“洪姑娘的家鄉,是河南孟津洪家莊,離太原只有幾百里路,少莊主不妨派人去查查,謎底自然馬上就可揭曉。”
“可是洪姑娘並不在家。”
“實不相瞞,洪姑娘也隨在下一同來到太原,過幾天便可回家。”
於成志驚喜的叫道:“真的?可否容小弟再和她見上一面?”
羅奇略一沉吟道:“依在下看,似乎沒有這種必要。”
“不!小弟一定要見她,還望羅兄成全!”
“既然少莊主非見她不可,在下也只好答應了;只是若洪姑娘不想再和少莊主見面,在下也無法勉強。”
“小弟是求見,羅兄該知道絕無半點惡意。”
散席後,於成志便隨同羅奇、沙老五來到了客棧。
羅奇先把於成志請進自己房間,再去請洪嬌嬌。
在他來説,這是件很為難的事。
推門進去,洪嬌嬌正在房內閒坐。
羅奇立即把酒樓和於成志相遇,以及於成志已來客棧求見的事,向洪嬌嬌説了一遍。
洪嬌嬌果然大不情願的道:“羅大哥怎可答應他呢?小妹實在不方便見他。”
羅奇歉然陪笑道:“姑娘和他以前已經見過,再見一面又有何妨,何況你見了他,等於為白姑娘解除了危難。”
“羅大哥這話?……”
“姑娘見了他,讓於成志確實明白是受了洪大全的騙,潛龍莊和洪大全之間必定反目成仇,只要他們無法再相互勾結,豈不等於幫了白姑娘一次大忙。”
洪嬌嬌終於首肯,隨着羅奇來到招待於成志的房間。
於成志連忙起身相迎道:“在下冒昧得很,洪姑娘千萬原諒!”
洪嬌嬌在牀沿坐下,整了整臉色道:“少莊主有什麼話,就請快説吧!”
於成志乾咳了幾聲道:“説來慚愧,在下竟然被洪大全矇蔽到現在,姑娘是否馬上就要回到故鄉呢?”
“不錯,不然我怎會隨羅大哥來到這裏。”
“那很好!姑娘需不需要在下派人護送?”
“不敢當!現在離家已近,怎敢再麻煩少莊主。不過,我想鄭重的奉勸少莊主幾句話!”
“但請姑娘指示!”
“少莊主現在的新娘子錢月霞是無辜的,你查明真相之後,千萬不能怪罪於她。”
“不會的!我們之間感情十分融洽。在下雖然與姑娘無緣,但她已做了我的妻子,卻不是假的。”
“另外,少莊主最好派人到温宿,把她的父母接來太原。”
“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叔父的騙局一旦被揭穿,她的父母很可能受到牽連。若我叔父把他們拘禁起來做為人質,對少莊主以及尊夫人做為要挾,那就很麻煩了。”
於成志連連點頭道:“多謝姑娘提醒在下,在下一定會派人儘速把他們二老接到這邊來的。”
洪嬌嬌站起身來道:“話已説完,我該回房了,少莊主有事就請和羅大哥繼續談吧!”
於成志眼見洪嬌嬌離去,內心難免湧起無限悵惘,長長吁一口氣道:“羅兄既然來到太原,就該到舍下小住幾天,實在用不着再住客棧。”
羅奇來此主要目的是拜訪龍千里,但此刻卻已改變主意,道:“多謝美意!既然現在已見過少莊主,就用不着再到府上了。老莊主那裏,請代為致意。”
於成志又談了幾句,便也起身告辭。
口口口口口口
只聽沙老五楞楞的道:“老大為什麼卻又不見龍千里了?”
羅奇道:“我要見龍千里的目的,不外是拆穿洪大全的騙局,讓他不再與洪大全勾結,如今於成志已知此事,必定會告知龍千里,我已沒有再見他的必要。否則,反而會引起他的疑心。”
“那麼老大是否要到太行山去見陶姑娘呢?”
“當然一定要見。”
“可是我總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萬一老大遭到她的扣押,只怕誰也救不了你。”
“我早就説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且我想陶靜靜總不致半點不念舊情。”
“這只是老大的想法。”
“可是你該知道,若不能阻止陶靜靜的出兵行動,白姑娘和她領導下的幾百名弟兄,就必定難逃浩卻。縱然我因此而犧牲,也是值得的。”
沙老五隻好不再相勸。
第二天,洪嬌嬌天一亮便整理好行囊,向羅奇和沙老五辭行。
數月相處,遽而別離,洪嬌嬌還真有些難捨難分之感。
羅奇難免也覺離情依依,直把洪嬌嬌送出城外。
他透着歉意道:
“本來我該把姑娘送回家,但因這邊還有重要事情要辦,只有讓姑娘一人走了。不過以後有機會,我會到府上探望你的。”
洪嬌嬌強忍着淚水道:
“不知羅大哥還要在這裏待多久?”
“很難説,那就要看和陶姑娘見面後,事情如何變化了。”
“如果羅大哥在這邊的時間還很長……”
“莫非姑娘?……”
“小妹很希望能回來再和羅大哥見上一面,也好替你送行。”
“何必如此,姑娘千萬別太感情用事,你來時只怕我早已離開這裏了。”
“羅大哥是小妹的恩人,大恩大德,終生難報,這點心意,又算得了什麼!”
羅奇知道這只是對方一時感情衝動才説出的話,不可能當真,也就不再説什麼。
出城之後,又送了幾里路,兩人才依依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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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奇和沙老五離開太原,直奔太行山而來。
在到達太行山義軍總寨前十里之外,有處山居民家,羅奇便要沙老五暫時留在民家,以便必要時予以接應,自己則獨自上山。
要進總寨,必先經過前寨。經過通報後,前寨頭領範二親自出迎。
範二雖未見過羅奇,但卻早知羅奇這號人物,尤其上次羅奇和白素娟率領一批精勇手下攻進前寨,使前寨風聲鶴唳一時大亂,連陶靜靜都險些喪失了大頭領寶座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把羅奇恨之入骨。如今見羅奇單人上山,真恨不得當場把羅奇碎屍萬段。
好在他還是暫時忍了下來,決定見了面再見機行事。
一見羅奇的面,範二就大模大樣的道:“在下是前寨範大頭領,尊駕是什麼人?”
羅奇抱拳一禮道:“小可羅奇,特地拜訪貴部陶大頭領。”
範二哼了一聲道:“尊駕和大頭領是什麼關係?”
“大頭領軍務繁忙,尊駕不妨把來意説出,由本大頭領轉達也是一樣。”
“事關機密,小可必須面見陶大頭領當面説明。否則若誤了大事,只怕連範大頭領也擔待不起。”
範二是個粗人,還真被這兩句話唬住了,兩眼轉了幾轉:
“隨本大頭領來吧!”
穿過前寨,直抵總寨,來到一處四面俱是高大圍建築巍峨的宅院前,範二道:“就在這裏侯着,本大頭領進去為你通報。”
範二是陶靜靜最得力的心腹要員,要見陶靜靜,根本用不着通報。
正好陶靜靜在議事廳裏和幾名手下議事,範二一進去就施了一禮道:“稟大頭領,羅奇求見!”
陶靜靜不禁臉色一變,立即屏退議事廳所有的人,問道:
“他來了?人在那裏?”
範二向外一指道:“屬下已把他帶到大門外待命。”
“可問過他的來意?”
“他説有重要大事,要面見你老人家。”
陶靜靜半晌沒講話。
範二搭訕着道:“依屬下看,不如當場把他生擒活捉,只要你老人家下令,屬下現在就召集弟兄把他捆綁起來。”
陶靜靜忙道:
“要保持冷靜些,等我見了他的面再説。”
範二有些不安的道:“據説那小子身手十分了得,你老人家若這樣見他,只怕有些不妥。”
“我自有安排,你現在就通知他進來!”
範二來到大門外道:“用不着等了,大頭領現在就召見你,隨我來!”
進入大門,繞過一處照壁和假山,來到一間大廳前,範二道:“大頭領就在裏面了,自己進去吧!”
羅奇始終保持着一副氣定神閒模樣,邁步進入大廳,頓覺空氣一窒,只見陶靜靜昂然端坐在一張虎皮交椅上。兩旁各站着六名手持明晃晃大砍刀,殺氣騰騰的彪形大漢,一個個全是怒目圓睜,視線齊齊掃向他的瞼上。
羅奇聳了聳肩,淡淡一笑道:“陶大頭領,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陶靜靜冷笑道:
“本大頭領對你已經是很夠客氣了!”
羅奇不動聲色道:“不客氣又待如何?”
陶靜靜冷哼道:
“那就要範二把你捆綁起來!”
“陶大頭領與在下那裏來的這麼大仇恨?”
“你上次的所做所為,難道還要本大頭領再説一遍?”
“陶大頭領未免太看得起在下了,上次在下和白姑娘只不過帶了二十幾人來,二十幾人能搗毀你幾萬人的山寨,又有誰相信?”
“你是説本大頭領手下人全是烏合之眾?”
“在下不便這樣講,只能盼大頭領能夠善用組織力量,至少要有知人之明。”
“用不着你來教訓我,現在就説明來意吧!”
“大頭領可否要左右退下?”
“莫非他們退下之後,你才方便對我下手?”
“在下若對大頭領有半點惡意,就不可能做出單人獨馬闖山的傻事。至於芳駕要把在下如何處置,在下現在已是插翅難飛,任憑處置了。”
陶靜靜掃視了一眼左右的十二名持刀大漢,道:“他們都是我的心腹人,用不着退下,有話只管講!”
羅奇神色間顯得無比鄭重的道:“聽説大頭領已接受洪大全的要求,準備出兵對付白素娟會主,這事不假吧?”
陶靜靜臉色一變道:“你聽誰説的?”
羅奇冷冷笑道:“實不相瞞,在下進關時,中途遇上了洪大全的心腹手下黃道吉,黃道吉對在下説了實話。”
“你是否已把黃道吉殺了?”
“在下沒必要要他的命。”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就明白告訴你,是有這麼一回事。”
“芳駕是否已經有了行動?”
“還沒有。”
“準備什麼時候行動?”
“這是我的事,你無權問我,我也沒必要告訴你。”
“芳駕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高興這樣做,而且理由很多。”
“什麼理由?”
“當初因為白素娟容不下我,我才被迫離開北路紅燈會,而且上次她和你來到太行山,目的不外是要殺我,這樣的深仇大恨,我永遠不會忘記!”
羅奇忍不住大聲叫道:“陶靜靜,你太忘恩負義了!”
陶靜靜不覺柳眉一聳,滿面冰霜道:“羅奇,你敢罵我?”
“我罵的是忘恩負義的人!”
“我什麼時候忘恩負義過?”
“白會主是你的姑表姊妹,她一直把你當成親妹妹看待,也一直無微不至的照顧你。至於你的離開北路出走,那是因為你太任性,而且誤會了她,你可知道你走後她是多麼難過?
據我所知,當時她無時無刻不在牽掛着你。”
“我不會相信你這一片謊言,她若念及舊情,上次就不會闖上山寨要殺我。”
“她是要找你當面解釋,希望你能和她化解誤會。同時多年不見,她也想來探望探望你。”
“羅奇,任你説得天花亂墜,也半點打不動我的心意,你現在可以住口了!”
“也好!就算不談這事,但洪大全的事,在下卻不能不談。”
“你為什麼忽然提起洪大全來?”
“芳駕該明白洪大全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吧?”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當年令姑丈白前會主創立了紅燈會,而且又一手提拔過洪大全,但洪大全卻不但不知感恩圖報,反而篡奪大權,將紅燈會據為已有。像這種居心叵測、忘恩負義的人,你竟要幫助他,芳駕這樣做,豈非助紂為虐,對得起令姑丈白前會主在天之靈嗎?”
羅奇這番話,可謂義正詞嚴;在他預料,只要陶靜靜還天良未泯,必定會深受感動。
豈知陶靜靜回頭左右十二名持刀武士,厲聲地喝道:
“給我把他拿下!”
十二名帶刀武士,立即閃電般發動攻勢,向羅奇圍殺過來。
羅奇雖然身手矯健,武功出眾,但赤手空拳,如何能抵擋十二條彪形大漢的聯手合搏,在撩倒三名對手之後,自己很快也被生擒活捉,好在並未受傷。
只聽陶靜靜道:“把他暫時押進地牢,通知總寨王總管多加派人手看守!”
到了這般時候,羅奇根本不想再和陶靜靜多説什麼,當場被捆綁起來,然後在數名大漢的簇擁挾持下,走了大約盞茶工夫,進入地牢。
這處地牢是挖進山壁的一個地洞,順着石級下行,直走了三、四十級才到達底部。
底部範圍極大,足有七、八丈方圓,用鐵柵分隔成四、五間牢房。羅奇被推進牢房以後,外面的鐵柵門立即關起。
口口口口口口三日後,龍千里由潛龍莊來到太行山義軍總寨。
誰都知道龍千里是陶靜靜的義父,尤其陶靜靜對他言聽計從。因之,所有的義軍弟兄,沒有不對他必恭必敬的。
龍千里每次來太行山總寨,都是直接登堂入室進入陶靜靜的住處。
好在兩人之間的醜事,至今還並無外人得知,最多隻能認為這對義父女之間的關係頗為親密。
陶靜靜連忙來到客廳接待。
龍千里喝了口茶道:“聽説羅奇數日前來見過你,已被你打進地牢,有這回事嗎?”
陶靜靜反問道:“你是聽誰説的?”
“方才經過前寨,範二講的。”
“老爺子認為我是否做得過份了些?”
“一點不過份,如果依着我,説不定就當場把他宰掉。”
“老爺子為什麼這樣恨他?”
“那小子實在太可惡了,居然千方百計想挑撥我和洪會主之間的關係。”
“有這種事?他怎樣挑撥?”
“成志的媳婦,是洪會主的侄女,可説品貌俱佳,連老夫都十分滿意;誰想那小子卻説是假的,而且還找了一名女子來冒充真的,你説那小子可惡不可惡?”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那小子在來太行山之前,先在太原遇到了成志,這事是成志對我講的。”
“少莊主是否相信他的話呢?”
“成志實在糊塗,竟然真有些相信;就因為這件事,被我大罵了一頓。”
龍千里再喝了口茶,默了一默又道:“靜靜,你做事一向很爽快,為什麼這次卻拖拖拉拉?”
陶靜靜抬頭逼視着龍千里道:
“我什麼事做得不爽快?”
“當然是出兵到伊犁的事,這事已經拖了兩個多月了,你卻一直按兵不動。”
“老爺子,這種事根本不必太急,至少我也要準備準備。”
“難道還需要準備兩個多月?”
“當然需要,兩千弟兄,必須扮成商賈模樣,他們穿的衣服以及攜帶的貨物,難道就不需要準備?這次行動,除了消滅白素娟,也要順便做生意賺錢,老爺子不會不想到這方面的事情。”
“老夫不是對你説過嗎!兩千弟兄的往返開支,完全由洪會主負責。”
“洪大全的話,老爺子完全相信?”
“我想他還不致於説話不箅話。”
陶靜靜忽然整了整臉色道:
“我想問問,老爺子為什麼和洪大全走得那麼近?”
龍千里也一本正經的道:
“老夫和他現在已等於兒女親家,走得近有什麼不對?”
“那就該由你潛龍莊設法幫他的忙,為什麼卻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
龍千里楞了楞道:
“靜靜,這是什麼話?你我何分彼此?上次如果不是我幫你的忙,你早就無家可歸了,那裏還會有今天?”
陶靜靜連忙陪笑道:
“老爺子別發睥氣,算我説錯了話,我一定負責出兵就是。只是還要繼續準備準備,而且我很可能親自出馬。”
“親自出馬?你打算親率兩千弟兄到伊犁去?”
“不錯。”
“那又何必,你是太行山的大頭領,手下擁兵數萬,派出兩千人馬,隨便找一名頭領便可負責。”
“我要親自會會白素娟,並且要親手殺死她,不如此就難解我的心頭之恨!”
“那麼山寨裏的事由誰主持?”
“自然要由副大頭領吳震天負責。”
“靜靜,你好像瘋了?”
“我那裏不對?”
“吳震天上次奪了你的大權,若非我出面,你根本無法重登大頭領寶座。若由他負責,他必定又要趁機奪權。”
“老爺子,他是副大頭領,在體制上我必須這樣做,而且這樣做正是除掉他的最佳機會。”
“此話怎講?”
“我要當着老爺子的面,讓他接下代理重任。而且要交代他凡事必須和老爺子商議,他若心存叛意,你老人家正好趁這機會把他除掉。”
“原來如此,果然是個好辦法!吳震天如果心懷二意,老夫一定為你除害。”
口口口口口口
羅奇自被關進地牢,匆匆已過了四天。
地牢因深入地下,到處都是濕氣,好在牢卒待他還算客氣,每日三餐,都能按時送到。
他做夢也沒想到,陶靜靜豈止忘恩負義,簡直已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就在第四天傍晚,又有一人被押進地牢,赫然是沙老五。
趁牢卒走後,羅奇低聲道:“老五,有你在外面,我多少還有一線希望,你又何苦跟我一起涉險呢?”
沙老五嘆口氣道:“你走後一直沒消息,我能不冒險潛入大寨探查嗎?”
“你明知這是死路一條,卻偏偏要闖進來,實在不智,也太不值得!”
“老大用不着再埋怨了,我沙老五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好吧!也許咱們命該如此。”
沙老五忽然咬牙切齒的道:“真想不到陶靜靜竟然壞到這種地步!早知如此,當年在到大漠的路上,就該把她幹掉!”
羅奇苦笑道:“事已如此,何必再説這些,人心本來就是善變的,有的變好,有的變壞……”
正説到這裏,忽聽外面石級上方傳來腳步聲,而且聽聲音來人不在少數。
當來到牢底,便聽有人喊道:“大頭領駕到,姓羅的和姓沙的準備接受問話!”
羅奇和沙老五仍坐在地上,連看也未向外看一眼。
陶靜靜由五、六名侍從簇擁着,其中一名大漢還打着燈籠。
牢房裏本來點着油燈,再加燈籠,已稱得上是燈火通明。
陶靜靜來到牢房鐵柵前,向裏看了看道:“沙老五,跟隨羅奇到太行山來的,除了你還有什麼人?”
沙老五吼道:“老子只知道自己,不知道別人!”
陶靜靜冷笑了幾聲道:“死到臨頭,居然還敢嘴硬。沙老五,本大頭領不相信你不怕死。”
沙老五大聲道:“老子既然被你捉住,殺剮存留,全憑於你,何必多説廢話!”
“如果現在讓你死,那未免太便宜你了。”
“你想把老子怎麼樣?”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用不着本大頭領多説。”
陶靜靜再轉問羅奇道:“姓羅的,這幾天過得還好吧?”
羅奇哼了聲道:“好不好是我的事,不勞陶大頭領多問。”
“羅奇,本大頭領是關心你,不然那會讓你活到今天。”
“謝了!如果能少活幾天,在下反而是求之不得。”
“那很好!本大頭領很快就會給你滿意的答覆。”
陶靜靜説完話,在幾名侍從的簇擁下,轉瞬間離開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