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成志乾咳一聲道:“面對新人,我若問得太多,她會覺得我這人疑心太大,若讓她對我先有了這種印象,以後相處,只怕就難以和諧了。”
龍六搖搖頭道:
“難道少莊主就不覺得這件事前後矛盾?”
“有什麼前後矛盾?”
“在伊犁你和她見面時,她曾説在家時已經訂了親事,又説絕不同意嫁給少莊主,為什麼這次她竟半點不提這事呢?”
於成志頓了頓道:
“我想在伊犁時,她一定是受羅奇脅迫,所以才不得不那樣説。現在她已逃了回來,沒人脅迫她,這有什麼值得奇怪的?”
龍六默了一默道:
“這樣看來,少莊主是認為新娘子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於成志點點頭道:“我看不會有問題,明天就等着迎親吧!”
原來於成志對錢月霞,一見面就覺得十分中意,即使是假的,他也願意把她娶回去,更何況他已有八、九分相信是真的。
正因如此,他才救了自己和手下的七條性命。否則,只怕就要埋屍異域,永遠回不得潛龍莊了。
口口口口口口
次日早餐後,洪大全親自來引領於成志到他所住的院落。
於成志早已準備妥當,率領龍五龍六和四名家丁隨行。
當到達洪大全夫婦所住的宅院後,天井裏果然已停着一乘紅色小轎,共有四名轎伕伺候乘坐一人的小轎,兩名轎伕便可抬起,另兩名是負責換班的。
另有一名長袍馬褂的老者站在旁邊。
洪大全連忙為於成志介紹。
原來這位老者叫黃道吉,秀才出身,因流落異域,受洪大全賞識,特地聘為幕賓,南路弟兄對他都以師爺相稱。
洪大全為示隆重,在和柳如花商議後,決定派黃道吉負責送親。到達潛龍莊後,並再向龍千里祝賀,同時也備了一份禮物,以便送給龍千里。
另外,洪大全更備了幾匹馬,交由黃道吉及於成志幾人乘騎。
不大一會兒,便見柳如花攙着全身盛裝,頭蒙紅紗的假洪嬌嬌由廂房走了出來,然後再扶進轎中。
洪大全忙道:“少莊主還有什麼交代的?”
於成志謙遜的道:“晚輩沒什麼話好説的。”
洪大全再轉過頭來道:“就請夫人交代嬌嬌吧!”
只見柳如花把頭探近轎簾道:“嬌嬌,放心的隨少莊主走吧!塞外風沙大,一路上要多多保重!”
轎內傳出錢月霞的聲音道:“叔父和嬸孃也請多保重,只是這一別,不知什麼時候再能看到你們兩位老人家。”
柳如花做戲做得很到家,頓時眼圈兒一紅,連忙掏出絹帕揩拭了一下眼睛道:“你捨不得我們,我們照樣也捨不得你,你叔父和我,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去看你的,如果你不嫌辛苦,能來看看我們,那就更好了。”
於成志忙道:“夫人放心!晚輩一定會陪她來看你們的。”
洪大全道:“現在就起轎吧!少莊主也請上馬。”
於是,小轎先抬到大門外,馬匹全在大門外,於成志上了馬走在最前,小轎則在馬後,黃道吉上了馬,緊隨在小轎之後。龍五龍六和四名莊丁,則有的乘馬、有的步行,魚貫向北而行。
洪大全事先已有規定,不準手下人觀看,因為這種事是不宜張揚的,只有他們夫妻兩人,直送出數里之外,才和於成志殷殷話別。柳如花還特別又跟到轎前,和錢月霞嘀咕了一陣子,才紅着眼圈和洪大全踏向歸途。
口口口口口口
於成志頗知禮儀,雖貴為權貴豪門的少莊主,卻非統褲子弟。因之,一路上縱和錢月霞有所接觸,始終並未逾越分寸。
十日後,又到達伊犁,於成志決定在伊犁休息兩天。除了休息,另一重要的事,便是希望能再和羅奇見一次面,如果能見到洪嬌嬌,那就更好了。
於成志率領一行人眾,仍住在天山客棧,上次是七人,這次則是十三人,因為多了錢月霞、黃道吉和四名轎伕,而且馬匹還未算在內,把天山客棧的房間,幾乎租佔了一半。
安置好後,於成志獨自來到馬如龍所開的酒館,打聽一下,才知羅奇已不在伊犁。
羅奇是到紅燈會北路探望白素娟去了,馬如龍自然不便對於成志告知羅奇的去向。
在這種情形下,於成志自然無法單獨去見洪嬌嬌,只好在伊犁住了一天,便繼續啓程趕路。
口口口口口口
羅奇在於成志離開伊犁的第二天就回來了。
白素娟也由陳大忠陪着,隨羅奇一起來到伊犁。
目前北路紅燈會營區,離城只有三十里路左右,不論羅奇到北路探望白素娟,或白素娟有事進城,都十分方便。
這次白素娟和陳大忠進城是為了接收一批軍品,這批軍品是塔其布贈送的。白素娟在山窮水盡的情況下,也就只好有條件的接受援助了。
羅奇把白素娟和陳大忠在客棧安置好,立即回到住處,尚未來得及休息,便見馬如龍匆匆走了進來。
“羅爺,潛龍莊少莊主前天又來到伊犁,還特別到酒館裏去找過你。”
羅奇並未感到意外,順口道:
“他必定是由洪大全那邊回來,你怎樣回答他的?”
“我説羅爺已離開伊犁。”
“是否告訴他我到紅燈會北路去了?”
“我怎會告訴他這些呢!”
“既然如此,那就沒事了。”
馬如龍忽然沉得無比鄭重的道:“羅爺,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發生了一件怪事。”
羅奇啊了一聲道:“發生了什麼怪事?”
“於成志竟然接到新娘子了,你説奇怪不奇怪呢?”
“新娘子是誰?”
“就是洪姑娘!”
羅奇不覺失聲笑道:
“老馬,你好像精神有了問題。洪姑娘明明在這裏,我方才回來時,還來打過招呼,她怎會被於成志接走呢?”
馬如龍一臉尷尬的道:“我説的完全是實話,其實連我到現在也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妨從頭説明白些!”
“於成志找羅爺不着,便回客棧去了,我為了好奇,便在當晚也趕到天山客棧,目的是想查明白一件事。”
“查什麼事?”
“於成志上次曾説過是到温宿迎親的,他看不到洪姑娘,必定會和洪大全鬧得不愉快,難道不應當查明白?”
“可查出什麼?”
“我一到客棧,便見於成志正和南路的師爺黃道吉,在房間裏喝酒。”
“原來你也認識黃道吉。”
“從前南北兩路未分家時,黃道吉是我酒館的常客,怎會不認識呢!”
“你是否進去和他們見了面?”
“有黃道吉在,事情就顯得有些蹊蹺了,我當然不便進去,只好找了一名夥計問話。那夥計叫李祿,和我很熟,不管問什麼話,他沒有不肯講的。”
“他怎麼講?”
“怪事就是由他講出來的,他説於成志是由温宿迎親回來的,新娘子也住在客棧。”
“新娘子是什麼樣的人?”
“住宿登記簿上有記載,新娘子居然也叫洪嬌嬌!”
“那麼黃道吉來做什麼?”
“黃道吉是奉洪大全之命,擔任送親的代表,而且要一直把新娘子送到潛龍莊。”
聽了這番話,羅奇當真楞住了,許久之後,才心中一動,揮了揮手道:“我明白了!多謝你幫忙做了這件事,你有事去忙吧!”
馬如龍不便多問羅奇要如何處置,隨即回到酒館。
羅奇則急急趕到客棧和白素娟見面。
白素娟正和陳大忠在閒談。
羅奇一見白紊娟和陳大忠的面,便把馬如龍所説的話向兩人轉述了一遍。
白素娟也聽得目瞪口呆,眨動着眸子道:“怎會有兩個洪嬌嬌呢?”
羅奇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於成志一定上了洪大全的當。”
“你這話?……”
“洪大全必定是另外找了一名女子,假冒洪姑娘的。”
白素娟搖頭道:“就算洪大全另外找了一名假冒洪姑娘,但於成志是見過洪姑娘的,怎麼可能上當呢?”
羅奇苦笑道:
“於成志自然是聽信了洪大全和柳加花的花言巧語,説不定他已把真洪姑娘當成了假的,認為是我羅奇和洪姑娘在設計欺騙他呢?”
白素娟這才覺出事態嚴重,忙道:“羅大哥,怎麼辦?你該知道這對小妹的不利影響有多大?”
羅奇正色道:“我當然明白,於成志受騙之後,洪大全和潛龍莊的關係,必定是越來越密切。若他們雙方今後相互勾結,洪大全的力量無形中也越來越壯大,而你北路紅燈會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
“羅大哥,既然於面志是昨天才離開伊犁的,咱們一定追得上。”
“當然追得上,但追上了又有何用?”
“告訴他那位新娘子是假的,讓他明白受了洪大全的騙。”
“那只是白跑一趟。”
“為什麼?”
“你認為於成志就會相信咱們的話嗎?那要拿出證據來,咱們到那裏拿證據?”
“洪姑娘在咱們這裏,她就是證據。”
“可是於成志只是在咱們這裏見過洪姑娘一面,難道就不會以為是我們在騙他?”
“你説怎樣才能讓他相信呢?”
“除非他早就認識洪姑娘,問題就出在他從前沒見過洪姑娘上。”
白素娟顰起黛眉,不再言語。
羅奇長長吁一口氣道:
“姑娘一定明白後果的嚴重吧?”
白素娟仍未説話。
一直不曾開口的陳大忠,忽然高聲道:
“洪大全這狗孃養的實在太可惡了,居然能找個假姑娘混充新娘子,偏偏於成志那傻小子竟能被騙過去!”
羅奇道:
“於成志並不傻,即以在下而論,遇到這種事,照樣也難免受騙。”
“可是咱們總該想個辦法。”
羅奇略一沉吟道:
“現在咱們要做的,第一步便是設法查明那位假洪姑娘究竟是什麼人,姓甚名誰和家世來歷。”
陳大忠道:“這事陳某做得到。”
“陳堂主有什麼辦法?”
“我已派出兩名能幹的心腹弟兄混進温宿,和他們經常保持連絡。只要通知他們,他們一定能調查出來,但調查出來以後又怎麼辦?”
羅奇默了一默道:
“那時我情願到一趟潛龍莊!”
白素娟哦了聲道:“羅大哥到潛龍莊做什麼?”
“我要面見龍千里和於成志,對他們揭破真相。”
“羅大哥這樣做只怕太危險了!”
“我雖明知危險,但這種險卻不得不冒。否則,若當真潛龍莊和洪大全相互勾結,姑娘的北路就難以生存,更遑論發展。”
“可是小妹真擔心羅大哥會有去無回。”
“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若在從前,也許不至於,但現在龍千里和靜靜的關係密切,而靜靜卻早已把你恨之入骨,你見了龍千里,他為了討好靜靜,豈肯放過你?”
“我想陶靜靜還不至於非置我於死地不可,當年我也曾救過她的命,她絕不可能絲毫不念舊情。”
“她如果還念舊情,上次又怎會僱人行刺你?”
“時間會沖淡一切的,我想她現在也許會後悔的。”
白素娟又開始緘默。
羅奇再道:“就這麼辦,等陳堂主把真相調查清楚後,我便立刻到潛龍莊去。”
口口口口口口
曉行夜宿,經過千山萬水,於成志終於完成迎親任務,回到了太原潛龍莊。
當晚,潛龍莊張燈結綵,席開百桌,老莊主天馬行空龍千里親自為於成志主持婚禮。
連太行山義軍大頭領陶靜靜,也在龍千里的邀請下前來祝賀。
新娘子錢月霞美麗端莊,連龍千里見了也打心底喜歡。
喜筵散後,新郎新娘進入洞房,龍千里隨即把洪大全的送親代表請到內廳待茶。
黃道吉負責送親只是名義,其實他最大的使命,是要當面交給龍千里一封洪大全的密函。
分賓主坐下後,龍千里道:“黃師爺一路多受風霜之苦,讓老夫實在過意不去。”
黃道吉露出一臉諂笑道:“老爺子太客氣了,學生雖然辛苦了些,-總算達成了任務。”
“洪會主近來還奸吧?”
“洪會主的南路紅燈會,這三年來,一直是老樣子,在大漠之上求發展,不是一件易事。”
龍千里呵呵笑道:“黃師爺未免太客氣了,據成志回來對老夫説,目前白素娟所領導的北路,已到了窮途末路。而洪會主的聲勢,卻在日漸壯大之中。”
黃道吉搖頭晃腦的道:“表面上看確是如此,實際上卻又不然。”
龍千里訝然道:“這話怎麼講?”
“洪會主雖然把北路由葉爾羌趕到伊犁附近,但卻已折損了上千名弟兄,表面上是連戰皆捷,實際已元氣大傷。”
“可是據説北路傷損更重,白素娟的力量,本來就無法與洪會主相比,現在必定已陷入山窮水盡的絕境了?”
“正好相反!”
“黃師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爺子有所不知,你老人家是否聽説過北路目前在什麼地方?”
“小兒成志已告訴過老夫,他們已退到伊犁城南。”
“這就對了,老爺子是否知道伊犁將軍是誰?”
“好像是個叫塔其布的,黃師爺為什麼提到伊犁將軍?”
“實不相瞞,白素娟已投靠了塔其布,塔其布目前已做了白素娟的後台靠山。”
龍千里皺起雙眉道:“不可能吧?”
黃道吉不動聲色道:
“老爺子認為為什麼不可能?”
“紅燈會標傍的是反清復明,而塔其布則是滿清的邊疆大吏,白素娟絕不可能投靠他,他也絕不可能支助白素娟,這道理誰都可以想得到的。”
“事情偏有出人意外的,何況根本不箅意外。”
“黃師爺怎説不意外?”
“白素娟早就與滿清官方勾結,這正是洪會主與她南北分家的主因。尤其現在她已窮途末路,明目張膽的投靠官方是必然的。至於塔其布,支助白素娟也有他的用心。”
“他的用心是什麼?”
“他想擴展私人力量,想把白素娟的殘餘人馬收歸已有。另有一項目的,便是塔其布早就垂涎白素娟的美色,也好藉這機會可以逼使白素娟乖乖的投懷送抱。”
龍千里先是哦了一聲,接着點點頭道:“黃師爺這話果然有道理。可是據老夫所知,白素娟和羅奇是一對情侶,若白素娟向塔其布投懷送抱,她對羅奇又如何交代?除非他們已經鬧翻。”
黃道吉嘿嘿笑道:“白素娟和塔其布之間,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縱然投懷送抱,也不見得發生真感情,羅奇當然心裏有數。更何況羅奇已有兩個老婆,即使沒有白素娟,也並不寂寞。”
黃道吉説到這裏,才探手入懷,把洪大全的密函取出,恭恭敬敬的遞交龍千里。
龍千里接過之後,立即拆封仔細看了一遍,然後也揣進懷中。
黃道吉低聲問道:“洪會主的相求之事,但盼老爺子慨然應允!”
龍千里略一猶豫:
“茲事體大,老夫必須仔細考慮考慮,就請黃師爺在莊上小住幾日,過幾天再給你答覆。”
黃道吉又陪起諂笑道:
“老爺子和洪會主目前已算是兒女親家了!”
龍千里搖頭一笑道:“敝兒媳家中有父有母,若説老夫和洪會主是兒女親家,似乎還不太恰當。”
“老爺子有所不知,洪姑娘在家鄉早已父母亡故,全仗洪夫人一手撫養長大。否則,她的婚事,洪會主伉儷如何能做得了主。”
“如果真是這樣,老夫和洪會主的確已算是兒女親家。只是洪會主所要求的,事關重大,老夫必須多考慮一下,更何況這事牽連到太行山義軍大頭領陶姑娘,老夫也無法自行做主。”
“聽説陶大頭領對老爺子一向是言聽計從的。”
“那只是傳言而已,只因當初老夫幫助陶姑娘重振聲威恢復了義軍,陶姑娘自然對老夫頗為感激,但老夫卻絕不想幹預太行山的事,以免引起人言物議。”
“老爺子太客氣了,學生但求你老人家能設法成全!”
“好吧!讓老夫試試看,時間不早,黃師爺該休息了!”
口口口口口口
黃道吉走後,龍千里一逕來到陶靜靜房中。
陶靜靜是來為於面志賀喜的,當晚自然要宿在潛龍莊。
她的卧房,和龍千里是同一院落,是龍千里特別為她準備的。到了夜晚,龍千里已把所有的下人全數支開。
其實龍千里仍有老伴,只是他那老伴終日吃齋唸佛,而且早就夫妻分房,並不住在一起。
陶靜靜因喝多了酒,已經和衣睡下。
龍千里推開門道:“靜靜,怎麼這樣早就睡下了?”
陶靜靜揉着惺忪的雙眸道:“有事嗎?”
龍千里先向陶靜靜面頰上吻了一吻,才在牀沿坐下道:“有件大事,必須和你商議商議。”
“什麼大事,你先説明白!”
“洪大全派師爺黃道吉送來一封密函,你一看就明白了。”
龍千里邊説邊掏出密函。
陶靜靜匆匆看了一遍,隨手扔在一旁,卻不再説話。
“為什麼不説話?”
“洪大全這項要求,未免太過份了,我和他無親無故,為什麼要幫他?”
“靜靜,你這話錯了。”
“錯在那裏?”
“你當初也算是紅燈會的人,洪大全一直為紅燈會效力,你和他之間,怎能説無親無故呢?”
“可是我當初在北路時,和他正是敵對的。”
“當初如此,以後就不同了。你不是最恨白素娟和羅奇嗎?唯有幫助洪大全,才能消滅白素娟和羅奇。”
“我雖然恨白素娟和羅奇,但卻不一定非消滅他們不可,你別忘了南路是紅燈會,北路也是紅燈會。”
“靜靜,就看我的面子吧!洪大全密函相求,我和他等於兒女親家,這份人情是不能不答應的。”
“那是你的事,為什麼卻要找我?”
龍千里捱過身去,一把摟住陶靜靜的香肩道:“小乖乖,你我還分的什麼彼此,當初若沒有我,你那裏會有今天?”
陶靜靜推開龍千里道:“老爺子,你總得讓人家考慮考慮才成。”
“你準備考慮多久?”
“至少也要三、五天吧!”
“可是黃師爺急着走,我必須在他臨走之前給他一個答覆。”
“何妨讓他多住幾天?”
“我也這麼説過,但若讓他住得太久了,總覺得難以向洪會主交代。”
“老爺子,你未免對洪大全太好了,不管他提出什麼樣的要求,都想答應。”
“洪會主連獨生親侄女都給了我做兒媳婦,我當然不能不照顧他。”
“別忘了你給他的聘金聘禮也不在少數?”
“那是應該的,誰家娶兒媳婦不備聘金聘禮。憑我潛龍莊的名聲,出手怎能不大方些,好在這筆錢並沒白花。”
“換了一個兒媳婦回來,當然多少有點代價。”
“我不是這意思。”
“你是什麼意思?”
“當初洪會主在來信中,把他侄女洪嬌嬌形容得天仙一般,我總有些不信,很擔心受騙。
現在兒媳婦接了回來,婚禮時你也看到的,雖然比不上天仙,但卻是個道地的美女,可見洪會主這人還滿實在的。就憑這一點,他有所求,我也不得不答應。”
“可是洪大全所求的這件事,主要在我身上,他就該直接求我。”
“你從前跟隨白素娟時,和洪會主誓不兩立,他怎好意思直接求你呢?”
“不管怎麼説,我要黃道吉直接來見我,成不成?”
“那敢情好,可是你為什麼希望他見你呢?”
“我想問他幾句話。”
“好!明天我就通知他來見你。”
“不成!必須要他到太行山總寨去見我。”
“那豈不又要耽誤好幾天時間?”
“他若嫌麻煩,這事就辦不成!”
“我明白了,你是想在他面前頭顯威風?那就讓他到太行山去見你。在他面前頭顯威風,也是應該的。”
龍千里説到這裏,又湊過身去,將陶靜靜摟住涎臉道:“靜靜,咱們好久沒在一起團圓了,難得今晚有這個機會和你共度良宵……”
陶靜靜扭動着身子道:“老爺子,咱們不是在談正事嗎?難道這個也是正事?”
龍千里一口吹熄了燈,低聲道:“今晚兒子是洞房花燭夜,我這做老子的那能落空。靜靜,不相信你就不想?”
屋子裏暗下來,不再有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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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靜靜第二天就回太行山去了。
若在以往,龍千里必定親自陪同,但這次因為新媳婦剛過門,莊上尚有賓客未散,不得不留下來照料。
他在陶靜靜走後便交代了黃道吉,要黃道吉到太行山去見陶靜靜。
黃道吉本是個詭計多端的滑頭人物,當然明白陶靜靜的用意。因之,出發前心理上便有了準備。
原來洪大全的密函內容,是要求龍千里説眼陶靜靜派出兩千人馬,扮成行腳客商前往伊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白素娟的北路紅燈會一舉殲滅,有關一路上的往返食宿開支,洪大全願負全責。另外,這兩千人馬,更可藉這機會,帶一些內地貨物到塞外阪販售,回程時再帶回塞外的貨物,如此一來,更可發一筆不少的財。
黃道吉在潛龍莊又住了一天,才開始出發。
龍千里特別派了一名叫賈春山的手下為他帶路。
直走了三、四天,才到達太行山義軍總寨。
此刻的陶靜靜,手下擁有部眾數萬,黃道吉剛到前寨大門,便有些兩腿發軟。
賈春山首先帶黃道吉去見前寨大頭領範二。
豈知範二也是一副不可一世模樣,經介紹後,立刻扳起面孔道:“陶大頭領剛剛回山不久,正在休息,你來的實在不巧了!”
黃道吉陪着笑臉道:“是陶大頭領説過約見學生的,並非學生主動求見,還望範大頭領行個方便。”
範二兩眼轉了幾轉道:“既然我們陶大頭領要接見你,為什麼當時不在潛龍莊接見,卻要你跑這麼遠的路再接見?”
黃道吉苦笑道:“學生也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見了陶大頭領自然明白。”
範二猶豫了一下道:“好吧!本大頭領就親自替你通報,你這麼大年紀,還口稱學生,本大頭領怎夠資格當你老師,以後別睜着眼説假話。”
黃道吉聽出範二是個粗人,連忙點頭道:“是!是!老朽改過就是。”
範二道:“改的也不對,木頭爛了才叫朽,你是木頭嗎?”
黃道吉有些啼笑皆非,嚥下一口唾沫道:“那就叫我吧!”
範二道:“説了半天,總算説對了。如果不叫我,還能叫你叫他不成?”
由前寨到總寨,至少還有一里多路,一路之上,有多處義軍正在操練,每處至少在幾百人之上,這場面絕非紅燈會可比。
黃道吉實在想不透,憑陶靜靜那樣一個從前看來毫不起眼的女流之輩,如今竟然能成為擁有數萬人馬的大頭領,真是令人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範二直把黃道吉引到總寨內部一處築有高大圍牆,看來巍峨莊嚴的院落裏,才吩咐道:
“你就在這裏等,我進去向陶大頭領通報!”
黃道吉必恭必敬的道:“是是是!有勞範大頭領了。”
足足頓飯工夫過去,才見範二走了回來,抬手向一間白色小樓下方一指道:“陶大頭領已在裏面等着你,你就自己進去吧!”
黃道吉又躬身應了一句“是是是”。
他移動腳步,來到門外先揮了擇身上灰塵,再整了整衣冠,才再小心翼翼的邁步走了進去。
這白色小樓下方,佈置得像間客廳,空間雖然不大,卻氣派非凡。
只見靠壁正中大帳下的虎皮交椅上,端坐着一名年在二十開外,神色間散發着逼人威儀的女子,正是陶靜靜。
黃道吉實在想不透三、四年前,只是一個黃毛丫頭的陶靜靜,如今竟是如此的威風殺氣。
此刻的黃道吉,不但不敢抬頭,連大氣也不敢喘,邁着碎步直趨陶靜靜寶座前,以九十度的躬身,深深施了一禮。先咧了咧嘴,才説出話來,道:“學生黃道吉,參見陶大頭領!”
陶靜靜面無表情,微微點了點頭道:
“有話坐下講!”
黃道吉習慣的又應了聲“是是是”,然後小心的在一旁坐下。
陶靜靜淨冷問道:
“你究竟有什麼事來見我?”
黃道吉頓了頓道:
“龍老爺子必定已對大頭領講過,而且洪會主那封信,據龍老爺子説,大頭領已經過目了。”
陶靜靜又冷聲道:
“不錯,龍老爺子對我説過,洪會主的密函,本大頭領也看過。”
黃道吉猛着膽子抬起頭來,眼巴巴的望着陶靜靜道:“但求大頭領能成全洪會主誠心誠意的懇求,慨然俯允所請!”
陶靜靜默了一默道:
“你該明白北路首領白素娟和本大頭領的關係吧?”
黃道吉頓了頓道:“學生當然知道白素娟和大頭領原是姑表姊妹。”
“既然知道本大頭領和她的關係,竟然要求本大頭領做這種事,説得過去嗎?”
“難道大頭領不清楚,白素娟早就和你老人家斷了情義?”
“這方面的事,不用你來告訴我。”
“白素娟最近做出一件大大不仁不義的事,大頭領可能還不知道吧?”
“你説!”
“白素娟已投靠了伊犁將軍塔其布,明目張膽的做了滿清走狗。大頭領,當年令姑丈白前會主創立紅燈會,標榜的宗旨是反清復明,現在白素娟竟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難道你老人家就能容忍嗎?”
陶靜靜果然臉色驟變,凝着聲音道:“真有這種事嗎?你是聽誰説的?”
黃道吉正色道:
“這是已成的事實,白素娟日前公然接受塔其布接濟,而且還在將軍府陪塔其布過夜,大頭領如果不信,儘可派人查明。若學生這話有半點不實,大頭領只管把學生處死,絕無半句怨言!”
陶靜靜緘默了許久,才緩緩説道:“好吧!這事如果屬實,白素娟顯然已是紅燈會的叛徒,本大頭領絕不坐視。”
黃道吉大喜道:“大頭領已經答應了?”
陶靜靜道:
“本大頭領必須再考慮一下,你先下去休息,明天再給你答覆。”
口口口口口口
次日,陶靜靜果然再召見黃道吉,而且慨然答應了洪大全的要求,只是何時行動,尚未決定。
黃道吉圓滿達成任務,真是樂不可支,回程時特地再到潛龍莊,向龍千里致謝。
龍千里自然也滿心歡喜。
黃道吉在潛龍莊住了一天,龍千里也寫了一封密函,要他帶回去交給洪大全。
由太原到温宿這段路,關山萬里,黃道吉上了年紀,實在不堪長途跋涉,連騎馬都要擔心摔下來。好在送親的四名轎伕全是南路的精壯弟兄,那乘小轎仍在,便由黃道吉乘坐,一路行來,倒也並不寂寞。
一月之後,已到達酒泉。
酒泉最早稱肅州,其地東臨弱水,北跨長城,南阻祈連山,西倚嘉峪關。自古為通往西域的孔道,再往西北,便是玉門關,出玉門關便是西域了。
黃道吉決定就在酒泉住下休息兩天。
由於酒泉是通往西域必經之路的城鎮,往來行商多在此處落腳。城內客棧經常客滿,黃道吉連找了好幾家,才找到一家客棧,正好只剩下三間上房,由轎伕四人分住兩間,黃道吉獨住一間。
訂好上房好,黃道吉便帶着四名轎伕到街上用餐,最主要的,他們五人是要痛痛快快喝一頓酒泉的酒,這是因為應劭地理風俗記曾記載:“酒泉郡,其水若酒,故日酒泉”。另外顏師古漢書注也有過這樣的記載:“舊傳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黃道吉是飽讀詩書的秀才出身,當然知道這些典故。
吃飯喝酒過後,黃道吉命四名轎伕先回客棧休息,自己則趁着酒興在街上閒逛。
他實在應該在街上多溜達溜達,由太原到酒泉,走了幾千里路,全是四名轎伕走的,黃道吉一直坐在轎子裏,若再不溜溜腿,只怕就要半身不遂了。
直溜到天色將晚,又在外面吃了頓飯,才回到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