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靠江的小鎮。
鎮上市面頗為繁榮,大都是些靠江吃飯的人,使它看起來從早到晚都十分熱鬧。
它只有一條大街,卻有三四處碼頭。
街上除了客店酒樓,以及幾家賣日用品的小雜貨店,幾乎全是貨棧,堆存着岷江上游的土產,準備運到下游與長江的匯合處,轉運到各地去。
楚無情和李嬌嬌牽着火胭脂進入了小鎮。
他們氣度軒昂,馬匹駿逸,又腰佩兵器,一看就跟那些靠江吃飯的人格格不入,自然容易引入注目。
這條路他們從未走過,可説完全陌生。
依照楚無情謹慎的個性,他是極不願走這條路的。但為了趕到洛陽去,穿越秦中是最快的捷徑,所以決定渡過沱江再改走陸路。
李嬌嬌胸無城府,更不知天高地厚,見市面上十分熱鬧,只顧東張西望,根本未注意身邊的情況。
楚無情卻早已察覺,街上有不少人即使擦肩而過,竟對他們故做視若無睹,不禁疑念頓起。
如果人家見了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那才是很正常的現象,因為這對青年男女,確實與眾不同,令人側目。
但裝做無動於衷,未免就顯得是故意做作了。
何況那些人個個獐頭鼠目,身佩兵刃,完全是一副江湖人物的打扮,一看就知不是善類。
由於昨晚夜宿仁壽縣城,在客棧內只有那一僧一道騷擾過他們,即未見再有任何的動靜。
天亮出城後,一路上也未發現有人跟蹤。實出乎意料之外。
此刻的情況,使楚無情幾乎不加思索,就認定了必是朱大發方面的人在監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楚無情本想落店稍歇後,再做渡江打算的,但他不願在這小鎮上引起軒然大波,因此直趕碼頭,去向船家交涉渡船。
江水平靜,但因為有馬匹,船小載不動,大船又不做擺渡生意,他就向一艘空着的中型船隻行去。
船主是個很和氣的中年人。
楚無情表明來意後,他歉然地搖搖頭道:“客官,碼頭有碼頭的規矩,小人是過路的船,渡江是本地的生意。小的雖然想賺這外塊,卻不敢壞了規矩。客官要渡江,必須到上面碼頭找渡船去。”
楚無情問明渡船碼頭的位置,牽了馬過去,不由皺皺眉頭。
那邊只有一條船,船倒不小,但撐船的是個彪形大漢,橫眉豎目,一臉兇相。
他仍然上前打了問訊。
那大漢看也不看地道:“船錢每人五錢,馬匹加倍。”
楚無情道:“不貴,就麻煩老哥一趟吧!”
大漢一伸手道:“船錢先付,概不賒欠。”
向來都是渡到地頭付錢的。
楚無情行蹤遍及四海,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此規矩。
為息事寧人起見,他取出三兩碎銀,大漢接過銀子向腰裏一揣道:“上來吧!”
兩個人牽馬上了船,那大漢仍是坐着不動。
李嬌嬌忍不住道:“怎麼還不開呢?”
大漢道:“等人,一趟船總不能只渡你們兩個人。”
楚無情道:“老哥要等多少人才開船?”
“至少要湊足五兩銀子才夠我一天開銷。”
楚無情再取出一把碎銀,合計五兩多,遞過道:“我們包下來了,多的請老哥喝杯酒,我們有急事要過江。”
大漢把銀子收了下來,卻仍然坐着不動。
李嬌嬌道:“銀子已經付了,你怎麼還不開船呢?”
大漢笑道:“還是要等人,這條船每天只渡一個來回,江那邊的人還等着要回去呢,必須要等他們到了才行。”
楚無情微怒道:“那你就不該收我的銀子。”
大漢笑道:“船是包給你了,我照收包銀有什麼不對?最多不載其他的客人罷了,有幾個人是必須等的,他們是兩邊碼頭上的管事大爺,坐船一向不付船錢,平常是搭我的便船,今天算是搭你們的便船。”
李嬌嬌道:“我不准他們搭呢?”
大漢道:“那與我無關,你們可以向他們收銀子去,要多少我都不管,反正我這趟船是五兩銀子包出去了,但要開船,一定要他們答應,否則我就不能混了。”
李嬌嬌正待發作。
楚無情卻一使眼色道:“嬌嬌,各地有各地的規矩,我們等一下好了,老哥,要等多久?”
大漢道:“不一定,但過了中午,他們不來,就是不回去了,我們再開船也沒關係了。”
這時已近中午。
李嬌嬌受了楚無情眼色的指示也就忍了下去,耐心地等着。
幸好時近秋涼,太陽曬着也不熱,兩人坐在船舷上,等了約莫半刻工夫,終於來了五個玄衣大漢,都是敞着胸膛,旁若無人地跨上了船。
一人朝那大漢道:“姚老六,累你久等了。”
那個叫姚老六的大漢笑道:“沒關係,這趟託各位的福,有人把船包下了,再等一下也沒啥要緊。”
為首的一個麻臉漢子笑道:“那你可撈着了,到了對岸,可以推幾莊,讓大家也沾點油水。”
姚老六笑道:“秦大爺説笑話,一共才五兩銀子,還不夠你老人家一個押的,還是秦大爺推莊,讓小的沾點財氣,撈幾個湊湊,今晚可以抱個婆娘睡他一覺。”
姓秦的漢子笑道:“好,只要你有本事,把大爺身邊的銀子都贏去,把粉菊花買下來都行。”
姚老六笑道:“小的怎麼敢,誰不知道粉菊花是秦大爺的相好,摘了小的瓢兒也不敢多看一眼。”
姓秦的漢子哈哈大笑道:“少嚕囌,快開船吧,客人包了的船,讓人久等也不是道理。”
姚老六這才拿起篙子一撐,他力氣不小,那條船立即射離岸邊十多丈,他才慢慢搖起櫓來。
眼看着船到江心,楚無情認得這幾個漢子都是在街上裝着看不見他們的,也是沿途跟蹤着他們的,心中已有主意,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作了一揖笑道:“這位兄台貴姓?”
姓秦的漢子道:“你沒聽説我姓秦嗎?”
楚無情道:“聽説了,但他叫你大爺,在下卻不知道你是哪一門子的大爺,所以問問清楚。”
姓秦的漢子幾乎要發作。
但坐在他對面的那個瘦身材漢子看了他一眼,他才忍了下去道:“我姓秦,叫秦三江,主持岷江青龍田鋪一段兩處堂口。”
楚無情淡淡道:“貴堂是哪一炷香頭?”
秦三江淡淡地道:“朋友知道就不必問,不知道就少問,反正岷江上下水道,都是我們一手包了。”
楚無情笑道:“不相干的事我可以不問,貴堂包了岷江的水道,在下卻包了這條船,你們搭這條船,就得付船錢,我怕朋友身上不方便,所以才想問問清楚。”
秦三江差一點要跳起來。但對面那漢子又使以眼色。
他才怒衝衝地道:“笑話,你問問姚老六,別説是這條渡船,岷江上下的船隻,誰敢向大爺要錢?”
楚無情道:“我聽説了,那位姚老哥説我有本事儘管向各位討價,我要是不討,倒顯得沒本事了。”
秦三江冷笑道:“閣下只要開得出口,大爺就交代得了。”
楚無情沉聲道:“那我就漫天討價了,每人五千兩。”
秦三江一笑道:“不多,不多,大爺來個就地還錢。一個子兒也沒有,看你能把大爺怎麼樣?”
楚無情微笑道:“生意不成仁義在,不過我楚無情可高攀不上你這種朋友,對不起,請你們下去吧!”
口中説着話,一指突伸,秦三江是個行家,連忙伸拿去推。
哪知楚無情這一指根本是虛指,就等他出手,左掌疾出,刁住他的手腕一扣一拿,嘭的一聲,將他摔到江中去,水花四濺,立刻下沉。
船上幾個人都怫然變色。楚無情笑道:“那位秦爺的水性也許不錯,但我這一摔也很結實,他又是腦袋着水的,恐怕挨不起。”
“如果不想到龍王爺那兒報到的話,最好派個會水的下去拉他一把,再久就沉底了啊!”
秦三江落水之處,水泡直冒,而且有血水上升。那瘦小漢子臉色一變,連忙道:“姚老六,下去看看。”
撐船的漢子立刻翻身下水朝冒泡的地方潛去。楚無情看出這瘦小的漢子才是幾個人中的正頭領。
因此淡淡一笑道:“朋友,這時候大家該打開窗子説亮話了。你們到底是什麼來路?為了什麼要跟我們過不去?”
那瘦小漢子卻裝起糊塗來了。
他翻着一對鼠眼乾笑道:“你説什麼?坐了我們的船還要向我們收船錢?而且還出手傷人,難道江湖上就容得閣下如此橫行嗎?”
楚無情見他還狡賴,冷冷一笑道:“你儘管裝蒜好了,回頭你如果還能挺得住,就算你有種。”
這時姚老六已將秦三江由水中撈了上來,擱在船板上,直往外吐水,兩眼翻白,氣若游絲,而且他的頭頂上已經破了,鮮血和着水滴,不斷地往外流出。
那瘦小的漢子臉色變了。
楚無情沉聲冷笑道:“這位秦朋友還算不錯,練過油錘貫頂的功夫,所以才傷了點外皮,換了閣下,恐怕還經不起這一摔吧?”
瘦漢更為吃驚。他一雙眼睛骨碌碌直翻。
楚無情説得不錯,秦三江確是練過油錘貫頂的鐵頭功,百來斤的大石,一頭能撞得粉碎而不傷皮肉。
楚無情卻以一摔之力,而且是利用柔弱的水面,居然將他的頂皮撞破了,這份功力的確驚人之極。
但更驚人的是楚無情未經交手,就能看透對手虛實而加以擊破,這一摔之力,換了旁人,一定會腦花四濺了。
可是楚無情將秦三江拋下水之後,立刻就叫人下去救他,分明是看準了秦三江的能耐而施為,用的勁道也恰到好處,這就證明了楚無情比他們高明百倍。
那瘦漢怔了一怔後才幹笑道:“佩服,佩服。台端身手非凡,兄弟們領教了,請留個萬兒吧!”
楚無情冷笑道:“你這不是多此一問嗎?你們一路綴着我們,沿途用信鴿聯絡報告我們的行蹤,然後在鎮上你們又對船家橫施壓力,使我們非坐上這條船不可,費了這麼大的手腳,你會不知道我們是誰?”
那瘦漢又是尷尬地一笑道:“這麼説,二位果真是北霸天門下的水郎君楚俠士與火娘子李姑娘了。”
李嬌嬌怒聲:“不錯,你知道了還問什麼?”
瘦漢一笑道:“在下賈和,匪號翻浪蛟,乃岷江水寨外堂堂主,接到本鎮尤總寨主的通知,要專程接待二位。”
楚無情笑笑道:“這種接待方式倒是別開生面。”
李嬌嬌卻問道:“姓尤的是幹什麼的?”
楚無情一笑道:“嬌嬌,你也闖過幾天江湖了,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岷江水寨當然是在水上幹無本生意的。”
李嬌嬌哼了一聲道:“原來是一批水寇。”
賈和微怒道:“李姑娘,你説這話太侮辱人了,岷江水寨雖不是正統武林組織,我們卻不幹打家劫舍的營生。不但如此,我們還保護水上的行商,使他們不受侵害。”
楚無情笑道:“説得倒好聽,你的保護費收得不少吧?”
賈和道:“沒有的事,我們不但分文不取,而且還派有熟練的水手為過往商船免費領航,通過險要水道。”
李嬌嬌冷笑道:“那你們靠什麼過日子?”
賈和道:“本寨自己擁有船隊,專做西蜀的土產交易,獲利豐厚,根本用不着打歪主意。”
楚無情笑道:“原來你們自己也做生意,那又何必要幫助別的船户呢?乾脆一家獨攬不是更好嗎?”
賈和道:“照理是可以這麼做的,但本寨成立不過才三四年,而此地的一些船户卻是世代倚此為生,我們不能將他們的生路斷絕,所以要補助他們。”
“而且本寨的業務範圍只限於岷江,西川所缺的鹽、絲、百貨,仍須依賴外地供給。”
楚無情微怔道:“西川的鹽不是官賣的嗎?”
賈和傲然一笑道:“官方只徵官税,一切經手全由本寨包辦,這樣才能避免官商勾結,魚肉鄉民,本寨所做的都是經濟民生的俠舉,二位怎可以綠林黑道視之?”
楚無情拱拱手道:“那倒是在下失敬了。”
李嬌嬌道:“誰知道他們説的是真話假話!”
楚無情道:“應該不會假,這兒是峨嵋的地界,如果他們真有魚肉鄉人的行為,峨嵋也不會坐視。”
賈和臉色一沉道:“峨嵋算什麼玩意兒,掛着俠義的招牌,專行不義之舉,本寨就是看不慣他們的行為,才取代了他們在岷江的勢力,金池老道士連屁都不敢放。”
金池上人是峨嵋掌門人,賈和居然敢直呼其名,態度極為不恭。
楚無情不禁微怔道:“貴寨與峨嵋有過節嗎?”
賈和哈哈一笑道:“二位跟峨嵋有交情嗎?”
楚無情道:“我們出身秋鴻山莊,四霸天與五大門派都沒有太深的交情,但家師與峨嵋俗家長老追風劍萬星嶽老英雄有點私交,説交情不過如此而已。”
賈和這才笑道:“萬老兒人還不錯,如果二位跟峨嵋其他的人攀上交情,就不該走上岷江水路了。”
楚無情道:“我們不仗誰的勢力,就憑自己這兩個人兩口劍也不怕哪一個,閣下最好説話客氣點。”
賈和也沉聲道:“你們別以為北霸天得了天下第一劍的名位就可以橫行天下,在四川可輪不到你們叫字號。”
李嬌嬌正待發作。
楚無情卻止住她道:“賈朋友,家師並沒有以天下第一劍自居,我們也沒有仗他老人家的名頭在外凌人,今天只是路過,是你們找上來的。”
賈和道:“那是尤總寨主的命令,通告岷江一十八處分寨,發現二位的行蹤後,立刻邀請二位到總寨一行。”
李嬌嬌怒道:“是這種邀請的方式嗎?”
賈和冷笑道:“尤總寨主並沒有規定邀請的方式,自然是由我們自行決定了。何況我們並沒有失禮之處。”
李嬌嬌怒道:“船雖是你們的,卻由我們包下來了,你們要搭便船,當然由我們開價,楚大哥開價每人五千兩,你們嫌貴可以滾下去,沒有還價的餘地。”
賈和的臉色又變了一變。但懾於楚無情的威勢,不敢發作。
他只得冷笑道:“姑娘説得不錯,但我們身上可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到了總寨,絕對分文不少。”
楚無情卻微笑道:“我們與貴寨素無瓜葛,貴總賽主邀請我們去有何貴幹呢?”
“這個可不知道,我們但知奉令行事。”
“你們的總寨在哪裏?”
“邛崍山下黑水嶺蘆花城,溯江而上並不太遠。”
楚無情微愕道:“原來你們是邛崍劍派的?”
賈和傲然一笑道:“萬老兒沒有告訴你們嗎?我們的總寨主白龍劍女尤惜惜是邛崍劍派的幼主。”
李嬌嬌一愕道:“這倒沒聽説過。”
賈和笑道:“萬老兒可能不好意思説,四川的劍壇霸主早已由峨嵋到邛崍手中了。”
楚無情由白龍劍女四個字,就知道岷江水寨找他們麻煩的原因了。
那一定是為了李秋鴻在泰山技震天下,激起這些劍手們的不平,存心想挫挫他們的威風。
當下也傲然一笑道:“我們可不管這麼多,我們由此取道秦中回家,跟姓尤的既無瓜葛也沒有交情,犯不着繞道去拜訪她,也當不起她的邀請。”
賈和頗感意外地道:“你們不敢去?”
李嬌嬌怒道:“胡説。我們為什麼不敢去?只是不屑去而已。告訴那姓尤的,有什麼事自己來找我。”
賈和道:“二位的渡河銀子不要了嗎?”
楚無情道:“為什麼不要?只是我們還不短盤纏,懶得繞道去取,記在賬上好了,下次經過再來收。”
賈和沉聲道:“二位放明白點,因為總寨主的命令要你們活着前去,所以才讓你們走到此地,假如只是要兩具屍體,一進岷江範圍,就容不得二位活着了。”
李嬌嬌怒不可遏,劈面一劍,身子由馬背上飛越過來,直刺而至,賈和身子一偏,另二個漢子肩間中劍落水。
賈和跳到船頭怒道:“火娘子,你別發橫,這兒可不是在岸上,到了水裏,你可神氣不起來。”
楚無情忙道:“嬌嬌,慢慢來,上岸再説。”
李嬌嬌急了道:“楚大哥,你不會水?”
楚無情道:“我在大漠上長大的,是個旱鴨子。”
李嬌嬌道:“那可糟了,我在水裏管自己還行。”
賈和哈哈大笑道:“這一下子你們可泄了氣了。”
説完撲通一聲下了水,另外幾個漢子也跳下了水。
只留下一個秦三江還趴在船頭上。
李嬌嬌見他們有翻船的意思,忙把劍架在秦三江的頸子上叫道:“你們敢動一下,我就先宰了他。”
賈和在水中雙足踏波,大半截身子都冒在水面上。
足見他水性之精,哈哈一笑道:“火娘子,你殺好了,兩命抵一命,我們還是有得賺的,你們認了吧!”
但見幾個猛子,他們都潛入水中去了。
李嬌嬌大是着急,失聲道:“這可怎麼好了?楚大哥,我下去鬥他們。”
楚無情卻從容持櫓搖船笑道:“何必呢?弄濕了衣服可沒得換的,讓他們搗鬼好了。”
李嬌嬌急了叫道:“他們要沉船呢,你又不會水。”
楚無情這才笑道:“人家叫我水郎君,連天山的雪川我都不在乎,這小小的岷江還淹得死我嗎?”
李嬌嬌不禁頓足道:“大哥,你真壞,你説不會水,我還信以為真呢,害我替你操心了半天。”
楚無情一笑道:“老師要我照顧你的,你怎麼反而替我操心起來呢?你想我早就知道他們在搗鬼了,如果不會水,還敢上這條船嗎?”
“再説我就是真的不會水性,也不會叫出來讓他們知道呀,那不是伸出腦袋讓人揪小辮子?”
李嬌嬌被他説得笑了起來。
但見楚無情單手操槳,十分沉穩,船也飛快地往對岸駛去。
賈和等人在後拍波追趕,居然未能追上。
李嬌嬌又高興了。
她在船上跳腳笑叫道:“賈大堂主,你追上來呀。你不是外號為翻浪蛟嗎?怎麼連一條泥鰍都不如,這麼一條大船都追不上?”
賈和又憤又急,忽地撮口打了個尖鋭的呼哨。
這時候渡船離對岸只有二十多丈了,忽地對岸駛出五六條快艇,一個運槳如飛,一人站在船頭,手握一具鐵錨似的鐵爪,圍繞了過來。
李嬌嬌連忙道:“他們有人來了。”
楚無情望了一望笑道:“別理他,看他們幹什麼。”
那幾條快艇駛近到兩丈多處,船頭上的人揮動鐵描拋了過來。
李嬌嬌用劍撥開兩具,卻有三具釘在船舷上。
楚無情不去理會,加緊操舟。
那三條快艇上的人用錨釘住船舷後,本來是想將船拖翻的。
但他們的快艇太小,操槳的人又抵不過楚無情的神力。反而被楚無情將他們拖着往岸邊靠去。
賈和急叫道:“弟兄們,如果讓他們登了岸,走了點子,你們可吃不了兜着走。”
這一叫那幾個操槳人也急了,拼命揮槳對抗。
但聽得喀喀幾聲脆響,三條快艇,六支木槳折斷了。
但那條船的船板也被拉裂了,那條船吃水本深,這樣一來,水立刻灌了進去。
這時,渡船離岸只有十丈不到。
楚無情朝李嬌嬌道:“嬌嬌,我們跳上岸去,在水裏雖然不怕他們,卻有點犯不着。再説他們人多,你水戰恐怕也不行。”
李嬌嬌雖然能在水裏泅泳一陣,但的確沒有習過水戰。
因此雙足一縱,飛身掠登岸邊。
楚無情也跟着她之後跳到岸上。
水裏幾個人都怔住了。
因為這平空橫躍十丈,在江湖上沒幾個人能做得到,眼看着煮熟的鴨子飛了,叫他們如何不急呢?
這時渡船灌滿了水,雖然還浮在水面上,火胭脂卻沉不住氣了,跳下江中,往岸邊游來。
賈和忽然叫道:“逮住那頭畜生。”
立刻有兩個漢子拍水過去,正要傷害那匹馬,李嬌嬌性急,手中的劍飛擲而出,疾如閃電。
賈和躲得再快卻也被削下了一隻耳朵。
李嬌嬌幾乎要跳下江去拼命。
楚無情卻將她拉住了道:“嬌嬌,使不得,江湖上都知道你對這匹馬愛逾性命,如果逼急了,他們集中全力,傷害你的火胭脂,那豈不是害了它。”
李嬌嬌急得淌下眼淚道:“那怎麼辦呢?”
楚無情朝賈和叫道:“姓賈的,你聽着,如果你敢傷那匹馬一根汗毛,我就宰光你們這些人。”
賈和將身子貼近馬腹,手中的匕首抵住馬肚子道:“楚無情,要我不傷馬,你們乖乖地放下兵器,讓我們捆上雙手,送上邛崍去,否則老子就宰了這頭畜生。”
楚無情道:“上邛崍去可以,但不是照你的辦法,你把馬放開,我們騎了去,否則就不必談。”
賈和笑道:“不談就不談,馬在老子手裏,你有本事就下來牽了去,否則就照老子的話做。”
楚無情臉色一沉道:“你別以為我不敢下水。”
賈和傲然道:“老子就料定你了。”
楚無情身子一弓,像條箭似地射進水中,點波不驚,有兩個漢子想上來攔截。
楚無情一手挺劍,一手揮掌,劍鋒過處,削掉一個漢子的一隻耳朵,掌勁發處硬將那漢子震昏過去,像條死魚般地浮在水面上。
他繼續向賈和泅過去。
賈和嚇得臉色如土色,只有把匕首抵緊在馬腹,厲聲道:“你再過來一尺老子就拼了。”
楚無情厲聲道:“你當真不想活了?”
賈和道:“無法達成使命,老子反正也活不成。”
楚無情一嘆道:“你的幫規如此嚴嗎?”
賈和沉聲道:“是的,寨主立法極嚴,所以才能使本寨在四川立威,造福商旅,因為江湖人沒有不愛財的,本寨弟兄又多,不能個個都好,惟有以嚴律來約束。”
楚無情點點頭道:“好吧,我不想使你們為難,答應跟你們去一趟,但一定要照我的方法。”
賈和道:“那不行,到了岸上,你不去了,我又沒辦法硬拉住你們,除非你讓我們押了去。”
楚無情冷笑一聲。
他突然用手一拍水面,激起一道水箭,打在賈和的手上,把他的匕首打落下來。
李嬌嬌連聲吹口哨,將火胭脂召回岸上。
楚無情則過去一把擒住賈和的頭髮,將他拖上岸。
同時朝江中鳧遊的漢子道:“把李姑娘的寶劍送上來。”
那些漢子見楚無情能在水裏制服賈和,都嚇得不敢違抗,一個人乖乖地將李嬌嬌的寶劍撈起。
賈和到了岸上知道無法與楚無情對抗,閉着眼道:“姓楚的,你殺了我吧!”
楚無情一笑道:“我要殺你,在江裏就下手了。”
賈和苦笑道:“你走上了我管的地段,我又無能將你送上總寨去,失職之罪,仍不免死。”
楚無情笑笑道:“如果我答應見尤惜惜,你也難逃死罪嗎?那你們這個總寨主也太不近人情了。”
賈和一怔道:“你敢去?”
楚無情笑道:“有什麼不敢?只是你這種邀請法使我無法接受而已。尤惜惜都是這樣邀客人的嗎?”
賈和低下了頭道:“總寨主並沒有這樣指示,只是要我們設法務必將二位請上邛崍而已。她的意思無非是找二位較量一下劍法。”
“正因為她有過這種暗示,我才想如果能把二位制住,豈不大大地露臉一番。”
楚無情笑道:“這麼説來,你早有計劃在江心下手了?”
賈和道:“是的。我也知道二位劍藝超羣,明裏交手我不是塊料,寨主又不許我們用暗算的手段。”
楚無情道:“在水裏就不算暗襲了嗎?”
賈和道:“這是什麼話,水裏功夫是名正言順的武功,苦練幾十年,才混出這個翻江蛟的外號,那可不是投機取巧的。”
“在水寨中論武功,強過我的人很多,卻讓我當了外堂堂主,就是因為我的水性很好。”
楚無情笑道:“我倒覺得沒什麼了不起,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可以再下去較量一下,比快、比氣長、比交手,我相信都不會輸給你。”
賈和低下了頭道:“我認輸,我承認不如你,不過我們總寨主的劍法卻不見得會輸給你,一年以前,她單劍獨鬧峨嵋,在金頂把金池老道士壓了下去。”
“一個月前,九華劍社黃三谷派他兒子黃菊人前來挑戰,也被寨主削斷了左手兩枚手指,鎩羽而去,在黃菊人的口中,寨主聽説你們師徒的劍法無敵,才生較量之心。”
楚無情頗感驚訝地道:“真的嗎?這倒提起我的興趣來了,就是她不找我,我也要去討教一下。”
李嬌嬌也頗感興趣地道:“她練了幾年劍了?”
賈和道:“她七歲練劍,今年才二十二歲,講起來雖然才十五年,成就比誰都高,連她的兩個哥哥,甚至於她的父親都及不上她,邛崍一帶,始終受峨嵋的壓制出不了頭,直到寨主藝成,才揚眉吐氣。”
楚無情道:“這麼轟動的大事,為什麼無人得知呢?”
賈和道:“她到峨嵋去比劍是秘密的,她自己也沒有説勝負,但從她單劍訪峨嵋之後,本水寨在岷江一帶盡得控制之權,原屬於峨嵋的事業,也一一自動關門,我們才猜測到是她勝過了峨嵋。”
李嬌嬌興奮地道:“想不到我們女孩兒家當中,竟出了這麼一位高手,我倒真想會會她。”
楚無情微微一笑道:“年輕一代中出了這麼一位高手,是值得慶幸的事,但希望她性情謙和一點。”
賈和道:“總寨主雖然年輕技高,為人卻謙恭有禮,邛崍一直為峨嵋所壓,出不了頭,到了她手裏才揚眉吐氣起來。”
“可是她約束我們,不準故意去與峨嵋為難,甚至於她擊敗了峨嵋掌門人金池老道,也不對外宣揚。”
李嬌嬌忍不住了道:“可是她邀請我們的這種方式,就太豈有此理了。見到她以後我倒要問問她。”
賈和訕訕地道:“總寨主的命令只是邀二位到邛崍一行,在江中對二位失禮,是我自做聰明。”
李嬌嬌冷笑道:“胡説,假如她真是誠意請我們前去,你敢這樣放肆嗎?我想你沒這麼大的膽吧?”
賈和低頭道:“總寨主沒有要我們以禮相請,那是有道理的,主要是你們的同伴太跋扈了。”
“誰是我們的同伴?”
“九華劍社主人的子女,那一對姓黃的兄妹。”
李嬌嬌怒道:“誰説他們是我們的同伴?”
賈和道:“他們雖然沒有明説,但語氣中確有那種表示。”
楚無情止住了李嬌嬌問道:“他們是如何來的?”
賈和道:“他們是兩人,攜劍拜山,直闖山門,要求見總寨主,態度很狂妄,還出手傷了幾個人。”
“見到總寨主之後,雖然客氣一點,但仍是令人受不了,他居然敢叫我們的岷江水寨歸入九華劍社節制,這一來惹惱了總寨主,狠狠地給了他們一頓教訓,他們臨走時才提到秋鴻山莊。”
李嬌嬌道:“他們怎麼説的?”
“他們説,勝過他們並不足奇,秋鴻山莊的劍技天下第一,能勝過秋鴻門下,才夠資格與他們分庭抗禮。”
李嬌嬌道:“這並不表示他們與秋鴻山莊是一夥的。”
賈和道:“他們雖未明確表示,但那個女的又説,遇上了秋鴻門下,可沒有我們這麼好打發了,這語氣似乎與二位關係極深。”
“何況九華劍社與東霸天白家聯成一氣,而白老兒與李大俠又有翁婿之誼。”
李嬌嬌忍不住罵道:“混蛋!泰山論劍的情形你們聽説了沒有,我外公跟我們怎麼扯得上關係?”
楚無情一笑道:“這倒怪不得他們,你外公跟老師話不投機,外人可不知道,誤會在所難免,見了尤總寨主,我想必能解釋清楚,你跟他發脾氣有什麼用呢?”
李嬌嬌仍是恨恨不已。
楚無情道:“出了這種事,邛崍之行我們是去定了,我換身衣服馬上上路。”
賈和道:“敝寨已準備下大船了,這一路去都是荒涼的山路,騎馬也不好走,倒不如坐船快。”
李嬌嬌忙道:“不必了,誰知道你們安着什麼心?”
賈和苦笑道:“李姑娘,剛才在江口是我有眼無珠,冒犯了二位,現在既然説開了,怎敢有冒犯的舉動呢?”
“何況這位楚爺的水上功夫比我還好,整個岷江水寨也挑不出更好的了,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楚無情並不想搭他們的船,但是仔細一想,自己若單獨上路,那麼,沿途受監視,還要處處提防,倒不如坐他們的船還省事得多。
因此一笑道:“也罷,剛才你們還欠二萬兩銀子的渡資呢,就搭你們一趟便船,兩下相抵了。”
李嬌嬌道:“可是我們的馬呢?我可不肯留下來。”
賈和忙道:“李姑娘請放心好了,我準備的是一條大船,別説一匹馬,整隊的駱駝也能帶着走。”
説着將他們引到碼頭上。
果然泊着一條大船,船身高敞,還有樓艙,簡直像一座水上的行宮。
牽馬上船後,將馬拴在艙底,然後將他們安頓在樓艙裏,立刻啓程行駛。
雖然逆流而上,恰好遇到順風,船上還有二十多名健壯的水手打槳,行駛如飛,走得又快又穩。
李嬌嬌是第一次乘坐這種大型的江船,倒顯得十分新奇。
賈和換了身長衣服,執禮甚恭,不住指點着沿岸的景色與風土人情,頗不寂寞。
這條船上的設備很齊全,不僅操作的人手多,而且還帶了廚夫侍役,三餐供應,十分豐盛。
楚無情的心胸開朗,待人很誠懇,第一次用餐時,賈和向他敬酒,他毫不考慮地就幹了一大杯,完全不懷疑對方在飲食中搗鬼,這使賈和非常感動,也異常欽佩。
賈和豎起大拇指道:“楚爺的武功是不必説了,就是這分氣質,江湖上也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
“尤總寨主是受了那幾個小鬼的影響,對二位稍有誤會,如果她知道楚爺是這樣的一位坦蕩豪傑,一定會以禮相迎的。”
楚無情微微一笑,然後問起道:“尤總寨主以年紀輕輕的一個女孩子,能有這分藝業成就,倒是很不容易。”
提起尤惜惜,賈和的興致就高了,道:“尤總寨主的尊翁尤俊達仍是邛崍掌門人,不過邛崍的技業實在不足與峨嵋相抗,所以多少年來,始終受着峨嵋的欺侮,弄得門户衰微,邛崍一派,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了。”
“總寨主的劍法武功不是家傳的,她在九歲時,被一個遊方的老尼姑帶走,學了十年的武功,才送了回來。”
“總寨主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折服了岷江的水寨總瓢把子龍神高強,接掌了水寨,以後再慢慢地取得峨嵋霸權,白龍劍女的美號就從此闖開了。”
“你們都不是邛崍的門下?”
賈和笑道:“不是的,我們原來都是高大哥的手下,邛崍的那點技業實在算不了什麼,總寨主的兩位兄長近兩年高明多了,以前連我的玩意兒都不如。”
“岷江黑水總寨跟邛崍的總壇在一起,邛崍同伴的人見了我們連大氣都不敢透,現在當然不同了。”
“總寨主把她的武功傳給了邛崍的門下,算是總寨主的師兄。”
“那麼,現在兩處併成一家了?”
賈和道:“尤老爺子是有這意思,但總寨主不肯,所以她只在邛崍掛個護法的名,仍當她的總寨主。不過老爺子歸天后,這掌門的位子一定非她繼任不可。”
李嬌嬌問道:“那個教尤總寨主武功的老尼姑叫什麼?”
賈和搖搖頭道:“不曉得,我們也只是聽説而已,既沒見過那個人,更不知道她叫什麼名號。”
李嬌嬌道:“奇怪了,江湖上精於劍法的空門高人只是有數幾個,其中就沒有一個老尼姑。”
楚無情笑道:“真正的高人未必全出名,所以老師謙抑自守。像其餘的三霸天,目空一切,實在太幼稚了。”
李嬌嬌笑道:“大哥,你説這話就太偏心了,我不是説爹不好,但爹成為北霸天,還是名心使然。”
楚無情笑道:“名心可以策動人上進,可以使技業精進,並不是壞事,假如大家都擺脱名心,就不會有進步了。”
“主要的是成名之後,不以此自滿,不妄不驕,更不以天下第一人自居,老師這一點胸懷,實為別人所不及。”
李嬌嬌道:“那麼你呢?你比爹如何?”
楚無情道:“我對老師衷心尊敬,希望能儘量學他老人家的長處,不貽羞門户。不過我也很幸運,有老師一個極好的榜樣在前,將來即使追不上老師也不會太壞了。”
李嬌嬌立刻用手羞他道:“你臉皮真厚,我還沒説你胖呢,你就自己喘起來了。”
楚無情笑了一笑。
賈和道:“泰山劍會我無福參加,對李大俠的風采未能拜識,但看了楚爺的為人處事,已經敬佩得不得了。”
“假如不是黃家兩個小鬼來擾了一下,弄得不明不白,相信總寨主對二位也不會有那種誤會。”
楚無情眉頭忽地一皺道:“我們這一趟苗疆之行,雖長了不少見識,卻也添了不少麻煩,黃家兄妹這一番舉動必然是受了黃三谷的指使,我們必須設法澄清一下,否則我們以後受的牽累可大了。這一手可真厲害。”
李嬌嬌道:“他們並沒有硬把我們説成一夥呀?”
楚無情道:“這正是他們厲害之處,話不説明白,我們也無從追究,老師與白家堡的關係盡人皆知,只要他們隨便帶上一句,任何壞事都有我們的份。”
李嬌嬌愕然道:“是呀!泰山論劍,外公那一邊並沒有什麼出奇的表現,黃三谷居然肯跟外公合作,目的就在利用這點關係,造成大家的錯覺。大哥,該怎麼辦呢?”
楚無情沉思片刻,才道:“我們只有儘量對人解釋,而且要儘快回到秋鴻山莊請郝大叔召集秋鴻門下,叫大家謹慎言行,別為他們所利用,然後設法告知武林,澄清我們與黃白兩家的關係,也只有這麼做了。”
李嬌嬌道:“這麼一來就要得罪黃三谷了。”
楚無情道:“他可能會不高興,卻不便公開與我們作對,因為他不好意思承認仗着秋鴻山莊撐腰。”
李嬌嬌想想道:“假如他自己不來找我們麻煩,卻叫外公那邊的人來壓制我們,那又該怎麼辦?”
楚無情一嘆道:“我怕的就是這一手,老師要離家遠遊,主要也是避開這種事,目前我們只好忍耐,等姬姨那邊的門下技藝練成後,由她出來對付,就沒有顧忌了。”
李嬌嬌笑道:“爹可能早就想到了,所以才極力鼓勵創玉女門,是要借重她吧?”
楚無情笑道:“老師也許有這個意思,但主要的還是給姬姨找點事情做,她性情躁烈又不甘寂寞,由着她橫着性子闖,恐怕又要掀起很大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