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老婦淡淡一笑之後,長噓一聲,如釋重負,舉起手來,無限愛憐地撫摸着她肩上那隻彩色鸚鵡小精靈,好一會,才嫣然笑道:“這一次昏迷,大約總有三數天之久,但是,苦盡甘來她卻從此獲得一番奇遇。”
“當她再度清醒過來,竟覺得自己真氣充沛,神清氣爽,直似脱胎換骨,整個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除了雙目失明之外,她實在應該為自己的奇遇而高興的。”
“於是,她輕輕呼喚那隻可解人意的鸚鵡,慢慢地詢問它,才知道這冰山深腹洞窖中,原來竟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絕頂秘密。”
“據那隻鸚鵡告訴她,寒冰岩上,本住着一位貌美無雙的俠女,那俠女不但容貌絕世,武功也超凡入對。沿至百年前天山雪婆婆一派,唯因天山一派代代單傳,至那女俠時,因為生得太美,竟看得普天下男人都成了糞土,蹉跎歲月,未能尋到一位足堪與她匹配的男子。
是以終年悶悶不樂,偶一失慎,競走火入魔”
“那俠女練功岔了氣,自知不久人世,但想想自己一死本不足惜,天山一派從此戕斬,未免愧對祖師,經過深思熟慮,才想到一個聽天由命的辦法。”
“天山一派,代代單傳,傳女不傳男,已成派中不成文的定規。”
“所以,那女俠在臨死之前,留字巖下,故示警語,然後將本門武功心法,悉心教導那隻彩色鸚鵡,使他背誦得滾瓜爛熟之後,便將自己玉體,盡褪羅衫封存在冰窖之中。”
“那冰窖上有天眼,每屆正午時刻,驕陽透射而入,幾經匯聚折射,焦點恰好正對那女俠封存玉體的冰壁,天山嚴寒,冰壁又厚,不愁溶化。但如有心存貪婪淫邪之念的男人登巖,每每被她那晶瑩玉體所誘,瞠目而視,無意間,便被折光刺傷雙目,變成殘廢。更因那些男人在雙目失明之前,親睹絕色,心猿奔馳,意馬難拴,莫不心脈憤張,再被寒氣一逼,哪能不斷脈走火而斃?而且,定性較堅的,在雙目失明,心潮未平的時候,也難逃過那十餘隻兇猛的巨雕一擊。”
“她如此安排,用心之苦,構思之妙,舉世難覓第二人,其目的,恰好可以殺盡那些心存淫婪的男人。”
“假如入洞的是個女人,首先,她將不致因為目睹裸女而生淫念,而且,要是她能在雙目盡瞎之際,力搏巨雕,斬殺其半,武功定已有相當根基,那就足可夠資格接掌天山派門户了。”
“於是,那位因尋夫進入寒冰岩的女人,從此隱居冰山深腹,每日由彩採鸚鵡口誦天山派武功訣要,潛心修煉,六十年不離寒冰岩一步,終於成了天山派第七代掌門人。”
瞎眼老婦説到這裏,仰面向天,醜臉之上,流露出既悽楚又自傲的神情,語音一變,冷冷地説道:“故事聽到這兒,你們大約能想到老身的來歷了?”
江瑤接口道:“當然,你一定就是那位進入寒冰岩尋夫的女人,也就是天山派第七代掌門人了,是嗎?”
瞎眼老婦冷笑點頭道:“不錯,你很聰明,但是,有一點,你卻絕不會想到。”
江瑤反問道:“想到什麼?”
瞎眼老婦道:“老身六十年不離天山,你可曾想到,老身何以今日突在此地出現?”
江瑤道:“我正要問你,你倒先問起我來了。”
瞎眼老婦道:“天山一派,傳至老身,總不能由此而絕。老身年逾八旬,焉能再活八十年?但老身又不能再如本門第六代掌門人設計冰壁藏軀之法,是以老身發了第一個誓願,要為天山派尋覓一位,能使天山武學揚威武林的傳人……”
江瑤“哦”了一聲,道:“聽你口氣,好像還有第二個誓願?”
瞎眼老婦臉上笑容突然盡斂,剎時滿臉暴戾之色,恨恨道:“老身第二個誓願,就是要將那些見到我音貌的男子,一個個全都挖去雙眼,割去舌頭,斬去雙手,使他們望遠不能把老身容貌,向第二人描述。”
羅英和伍大牛聽了這話,陡地一驚,但他們尚未開口,江瑤已搶着喝道:“你憑什麼要這樣兇殘?”
瞎眼老婦嘿嘿笑道:“老身本不是兇殘之人,但世上男子盡都可厭可恨,斷手割舌挖眼,這是天山門對付天下男子最客氣的辦法了。”
羅英忍不住道:“你忘了自己也是嫁過丈夫的女人麼?”
瞎眼老婦冷冷道:“他早已死了。”
江瑤接口道:“他雖然死了,你和他總有夫妻之情,要不然,為什麼要到寒冰岩去尋他?”
瞎眼老婦道:“正因老身親赴寒冰岩,目睹他惑於美色,坐斃冰窖的醜惡之態,越發對天下男人灰了心。”
羅英搶着道:“天下男子,並非都如你那丈夫一樣,你怎能一概而論?”
瞎眼老婦道:“冰窖之中,坐斃者有數十餘人,其中僧道俗傢俱全,難道還不能概括天下男人?”
那老婦口舌極為犀利,任憑江瑤和羅英輪番駁斥,她總是滔滔不絕,逐一答辯,其理雖嫌霸道,卻使羅英江瑤頗有辭窮之感。
伍大牛一直傻愣愣在旁傾聽,無法插口,這時見他們爭辯稍停,忍不住衝口爆出一句,道:“老賊婆,必是自己又老又醜,不得男人喜愛,才恨透了天下男人。”
這句話一入那老婦耳中,只見她混身一震,登時面肉抽動,傷痕縱橫的臉上,遍佈了陣陣殺機。
棲息在她肩上那隻彩色鸚鵡脆聲叫道:“好大膽的東西,竟敢羞辱老奶奶,告訴你,那打漁的老頭,就因為説了老奶奶一個‘醜’字,咱們追了千里,要取他狗命哩!”
羅英和江瑤見伍大牛一言闖禍,大吃一驚,“嗆嗆”兩聲,雙劍一齊出鞘,急急躍到伍大牛身側,一左一右,將他護在當中。
那瞎眼老婦臉色急劇變了好幾次,顯然忿恨已達極點,但終於又強自忍耐住沒有發作,語氣一轉,問道:“女娃兒叫什麼名字?”
江瑤不覺一怔,道:“你在問我麼?”
瞎眼老婦道:“此地除了老身,只你一個女人,自然是問你!”
江理想了一下,道:“我叫江瑤。”
瞎眼老婦又道:“你師承何人?家住何地?有些什麼親人?”
江瑤被她一連串問題,問得如墮五里霧中,情不自禁望望羅英,似乎想徵求他的意見,是不是該照直答覆?
羅英剛向她點頭示意,那瞎眼老婦卻沉聲道:“江瑤,你如要救他們兩人性命,就照實回答老身問話,否則,他們兩人別想活着離開!”
江瑤頓時怒道:“我本要告訴你實話,現在索性連話也不説了,你要怎樣?只管施為好了。”
瞎眼老婦冷哼一聲,雙手一按錦凳,霍地立起身來。
她自從現身,一直坐在大網之中,此時忽然站立起來,才看出她身材十分臃腫,兩腿又出奇的短,站在那裏,直如一圍肉球,當真是醜陋之極!江瑤恍然暗忖道:“難怪她會恨透天下男人,原來竟是這樣難看。”
老婦身表一起,那彩色鸚鵡立即展翅飛起,但,右肩上那隻血鳥,卻昂然挺立不動,一雙如火兇目,不停地在羅英等三人面上掃視。
羅英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三人各橫兵刃,凝神而待,瞬也不敢稍瞬。
瞎眼老婦緩緩舉步跨出大網,一面陰聲笑道:“老身費了許多口舌,告訴你這些往事,只因你年輕,會武,機靈,正可作我天山派傳人,這是絕世難求的機遇,你倒要輕輕放過?”
江瑤這才恍然大悟,笑道:“啊!我現在才明白,你的意思,敢情是要收我做徒弟?”
瞎眼老婦腳步立止,含笑道:“正是,你若歸從老身門下,從此一登龍門,身價百倍,將來便是天山派第八代掌門人,普天之下,永無敵手,你可願意?”
江瑤道:“要是我不願意呢?”
瞎眼老婦正色道:“老身言隨行,我可更改,你不願也得願,何況,你若不願,他們兩人便死定了。”
江瑤掩口笑道:“要我做天山派的掌門人,我倒情願,只是不願認你做師父。”
瞎眼老婦一怔,詫道:“為什麼?”
江瑤道:“因為呀!你太醜了……”
羅英駭然失聲道:“瑤妹妹……”
但他呼聲甫才出口,那瞎眼老婦已怒吼一聲,身形一晃,直欺近江瑤身旁,五指如鈎,閃電般向江瑤前胸抓到。
江瑤早防她會暴怒出手,嬌笑一聲,擰腰疾閃,手中長劍反撩而上。
那瞎眼老婦一抓落空,聞風辨位,左手磁盆-舉,竟迎着江瑤的長劍飛擋過來,同時低聲叱道:“撒手!”
盆劍相觸,平空爆起一聲脆響,那瞎眼老婦手中磁盆分毫未損,江瑤卻覺得虎口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長劍果然脱手飛出。
羅英見她一招未到,兵刃已被砸飛,心知這瞎眼老婦武功絕非泛泛之輩,慌忙揮劍上前,擋住老婦,大聲叫道:“瑤妹快退!”
那老婦嘿嘿笑道:“天羅地網,還想往哪裏退?”言笑中音掌連翻,剎那間拍出三掌,勁風過處,“蓬”地掃中羅英右腹,只打得他悶哼一聲,向後踉蹌連退兩三步,險些沒有一口鮮血直噴出來。
伍大牛見了,勃然大怒,掄起旱煙袋大吼道:“老賊婆吃俺一煙袋!”
他自幼天生神力,此時又當盛怒,煙袋挾着一股勁風,猛砸而下,其勢威猛,直有石破天驚之力。那瞎眼老婦卻毫不在意,舉起左手磁盆,一招硬接,同時右手又橫胸揮出,疾斬壓大牛腰眼。
“當!”一聲震耳金鐵交鳴。
伍大牛旱煙袋不歪不斜,正砸在磁盆上,只砸得火星亂閃,磁盆仍然如故,而老婦右掌快如風疾,也揮中伍大牛的腰際,硬生生將他劈退兩大步,居然也未受傷。
瞎眼老婦微一驚,冷笑道:“好啊!原來你仗着一身金鐘上門硬功,就敢目中無人,頂擋老身!”
伍大牛揉着肚子道:“俺以沒有頂你,是你來找着俺頂的!”
老婦陡地臉上一紅,怒叱道:“蠢物,你在找死!”肩頭一抖,那隻血鳥唰地電射而出。
伍大牛最怕那尖嘴如針的鳥兒,一見老婦放飛血鳥,嚇得提扭頭便跑,大叫道:“羅英呀快救命,老賊婆又祭法寶了!”
血鳥快速,紅影倏起倏落,“剝剝”連聲,伍大牛頭上又添了兩三處血窟窿,痛得他抱頭鼠竄,連滾帶爬,狼狽不堪。
羅英將自己的短劍,順手塞給江瑤,牽着她的手,低聲道:“不可出聲,快走!”兩人飛步向小溪奔去。
彩色鸚鵡眼尖,在空中尖聲叫道:“老奶奶,兩個娃兒從左邊跑啦!”
瞎眼老婦長笑一聲,身形疾轉,向左邁步疾追,羅英和江瑤奔到二十丈外,被她兩次起落,便已追及,當真快得難以形容。
江瑤回頭張望時,那老婦赫然已抵身後,幾乎驚叫失聲,羅英慌忙示意她絕不可出聲同時舉手向前連指,意思是要她快些越過小溪去。
那小溪寬約二三丈,老婦雖然武功高強,究竟是雙目失明之人,跨越溪流,至少使她追趕起來,不如平地方便。
江瑤點點頭,纖腰疾擺,當先躍過小溪,羅英卻在她起步擰身之際,出聲大喝,奮力拍出兩掌,一則移轉老婦注意,二則掩飾江瑤身形破空帶起的聲響,兩掌之後,順着河岸掉頭向東飛逃。
果然,那老婦頓時被他這咱聲東擊西的方法,弄得失卻主意,追了兩步,便止步側耳傾聽,細細分辨何處是流水,何處是足音?一時莫可適從。
羅英和江瑤得此良機,又逃出三十餘丈。
誰知那彩色鸚鵡又揚聲叫道:“老奶奶,那女娃兒在小河對岸,河寬三丈,筆直向前……”
老婦聽得鸚鵡指報,大喝一聲,飛身掠過小溪,旋風般又追上了江瑤。
江瑤只恨得牙癢癢地,但那鸚鵡翱翔空中,一時又對他莫可奈何,瞥見老婦迫近,連忙又跳到小溪這一邊,等到老婦循聲追過溪來,急忙又跳到對岸。
那鸚鵡不住地尖叫,指引瞎眼老婦銜尾急迫,可憐羅英江瑤,直被追得上天無路,只盼能有個地洞,一頭鑽進去才好。
瞎眼老婦一面窮追不捨,一面笑道:“江瑤,江瑤,曠世奇緣,你不情願,今天就讓你多生兩個翅膀,量你也難逃老身的手掌心!”
江瑤奔得嬌喘不勝,嘶聲叫道:“英哥哥,咱們逃不掉了,不如跟她拼了吧……”
她身形才略一緩,老婦已鬼魅般追到近前,振臂一掌,首先將羅英劈倒地上,腳下疾探,長手如鈎,指尖湛湛已搭上她的“右肩井”穴。
江瑤索性頓住,霍地-式“卧冰求鯉”,香肩向下沉落,左腳弓,右腳箭,手中短劍貼地後掃。直取老婦下盤。
這一招,純是兩敗俱傷之法,皆因她塌肩下挫,側身出劍,雖然身過‘右肩井”穴,但整個面門、頭頂、後腦……等二十餘要穴,等於全暴露在敵人指抓之下。除非她的短劍緩發先至,斬斷老婦雙足,否則,便將立陷殺身境地。
那老婦似乎未料到她會出此險招,微微一怔,左腳一收,飛快地踏了下去,“卟”地一聲響,竟將她整支短劍踏在腳下。
説時遲,那時快,江瑤兵刃出手,卻出人意外地貼地一滾,反欺到老婦腳邊,抱着她的小腿,狠狠咬了一口!
瞎眼老婦輕哼一聲,右手疾沉、立時也一把扣住江瑤腦後耳側的“顱息”、“天窗”二穴。
兩人一齊靜止下來,那老婦腿上皮破血流,江瑤卻混身痠軟,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了。
瞎眼老婦俯身把她提了起來,高舉過頂,揚聲大笑,道:“好-個桀騖不馴的小東西,哈!哈哈哈哈……”
正當她笑得高興,彩色鸚鵡突然連聲尖叫道:“老奶奶,老奶奶,我看到那打漁的老厭物了!”
瞎眼老婦笑聲突斂,喝問道:“在哪兒?”
彩色鸚鵡叫道:“在林子那一邊,啊!他跑了,跑得好快……”
瞎眼老婦身形飛掠,奔回大網邊,順手把江瑤點了穴道,擲在網中,揮揮手道:“起!”
然後,頭也不回,領着那隻血鳥和彩色鸚鵡,如瘋似狂,衝進了柳樹林。
羅英一連兩次被老婦掌力所傷,眼睜睜望着江瑤遭擒,正苦無力援救,陡見她棄下江瑤,急急去追老漁夫,心下大喜,咬牙從地面上掙扎爬起,拾回短劍,手腳並用,死命向大網奔去。
他分明知道大網之側,還有四頭兇猛的巨雕,但此時老婦和那討厭的彩色鸚鵡恰都不在,正是援救江瑤的千載良機。
哪知等他奔到大網近前,耳聞風聲呼嘯,一團黑影,已冉冉騰空而起。
仰頭一望,竟是那四頭巨雕,將大網銜升直達百丈上空,八條大翅鼓動,緩緩向西飛去。
大網中,除了一隻錦凳,便是穴道被制的江瑤,羅網凌空,江瑤也一樣看見羅英。但是,她身不有動,口不能言,只能目注地上羅英的人影,越來越小,耳中隱隱聽得他聲嘶力竭的呼喚:“瑤妹妹!瑤妹妹!瑤妹妹……”
羅網直入雲端,呼聲、人影,逐漸都渺不可聞,四隻巨雕銜着大網,從此,將她帶到那無法預測的未來
她素來倔強任性,然而,這時卻星眸微合,擠落了兩滴辛酸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