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英騰身凌空,短劍連揮,將三人一一解救下來,細查之下,才知道那雙目俱廢的一個,敢情傷勢還算最輕的,金駝子和獨腳大漢全被重手法震傷內腑,傷得極重。
於是,他先替那瞎眼的一個拍活穴道,又替他推宮活血,片刻之後,瞎子已經得蘇,雙手在身邊亂摸,一面氣急敗壞地道:“金大哥!金大哥……”
羅英握着他的手,柔聲道:“朋友,你金大哥傷得很重,觀在還沒醒過來。”
瞎子奮力摔開他的手,又逕自向四下裏摸索叫道:“苗三哥呢?苗三哥!”
羅英輕嘆一聲,暗忖:窮家幫弟子,果然義重如山,他雙目俱瞎,卻渾忘了自己,口口聲聲,只想到義兄安危。因此又道:“你苗三哥也傷得不輕,你安心一些吧!他們都在你身邊!”
瞎子聽了這話,渾身亂抖,肉眶中血淚迸流,切齒説道:“老賊!老賊,你好毒辣的手段,別以為挖去我的眼珠,天下便無人認得你的相貌,我徐雕但不能死,早把你聲音,模樣,全都記在心裏了。”
羅英心中一動,忙問:“徐兄曾經見過兇手的面目。”
徐雕叱道:“你是誰?”
羅英道:“在下姓羅名英,也是被那老賊暗算,反閉在石室裏……”
徐雕怔了怔,又道:“你是説咱們還在石室裏,並沒有脱身出去?”
羅英道:“是的,但徐兄不必擔心,在下如能設法出困,一定會將你們三位一起救出險地的。”
徐雕廢然搖頭,道:“既然如此,羅兄也死了這條心吧!石門一閉,除非另有他人尋到機鈕開門進來,否則咱們是一輩子也出不了這間石室了。”
羅英雖然明白,卻不禁安慰他道:“機會不能説絕對沒有,你們關在室中,能尋到這兒,自然也會有其他的人,和我一樣尋到這兒來,你説是不是?”
徐雕聽了這話,果然生起一線希望,從懷裏摸索出兩粒藥丸,親自塞進金駝子二人口裏,又取火石和油蕊,遞給羅英説道:“燃個燈火看看,或許這間石室,並非僅只一道門户。”
羅英明知石室只有一道門房,不忍令他失望,只得接過火石打燃,油蕊一亮:石室中頓時充滿了光明。但他遊目四顧,內心卻越趨冰涼,這石室一半人工,一半天成,四壁豎厚,除了那道石門,甚至連小縫也找不到一絲。
徐雕滿懷希望地問:“怎麼樣?可有第二個門户?”
羅英輕嘆一聲,道:“沒有……”
“壁上有按機柄之類的東西嗎?”
“沒有……”
“看看全部石壁,有沒有顏色石質不同的地方?”
“沒有。”
“壁角牆處,有沒有蟲蟻掘動過的痕跡?”
“沒有。”
“室頂上有通氣的洞孔嗎?”
“沒有。”
“嘿!”徐雕苦笑一聲,頹廢地跌坐地上,喃喃道:“這麼説來,咱們縱不餓死,也得窒息悶死!”
“……”羅英沒有回答,無可否認,徐雕聽説的,正是他們難以避免的悲慘結果。
徐雕沉吟一下,道:“你把火摺子熄了吧!燃火多耗一份空氣,咱們就少活一刻。”
羅英如言吹熄了火摺子,石室重又淪入黑暗,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盪漾在這宛如墳墓的石室中。
不知又過了多久,徐雕忽然獨自嘿嘿冷笑起來。
羅英詫問道:“徐兄何事可笑?”
徐雕道:“我笑那老賊費盡心機,取得一瓶毒水,又用泥土填毀了古井,等他志得意滿趕到武當山,包準他要大失所望。”
羅英訝道:“為什麼?”
徐雕乾笑幾聲,説道:“反正你我都已無望出此石室,就説給你聽,也無關礙,不知你聽過“禍水之源”與武當“無字真經”的關係嗎?”
羅英點點頭道:“略知一二。”
徐雕笑道:“禍水之源的毒水,除了藴含劇毒,唯一用處,就是能夠顯現無字真經上奇奧隱秘的武功秘訣,那老賊雖得‘禍水’,卻無法得到‘真經’,豈不等如廢物?”
羅英驚道:“無字真經不是存在武當山上嗎?”
徐雕突然得意地縱聲大笑起來,道:“如今那冊‘無字真經’,不但不在武當山,同時,也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人世之上了。”
羅英駭然一震,“這是怎麼説?難道真經已被毀去?”
徐雕道:“曠世奇珍,誰願毀它?”
羅英結舌道:“那”
徐雕嘿嘿笑道:“讓我索性告訴了你吧!那冊武當傳教至寶‘無字真經’,現在正在……”説到這裏,忽然警惕地住口,靦腆笑道:“在下忘了請問,羅兄和米倉雙燕是何關係?”
羅英爽然道:“初次相認,但卻有些淵源,徐兄如覺得不便賜告,那就不必説下去……”
徐雕笑道:“咱們兄弟三條性命,皆承羅兄解救,現今又同困石室,説不定更要同做鬼門關夥伴,那冊無字真經,雖是武林至室,可惜將隨咱們四個人,永遠埋葬在這間石室中,現在別説講出來,便是奉送給羅兄,也只不過幾頁廢紙而已。”
羅英驚問道:“你的意思是説,武當無字真經,也在這間石室中?”
徐雕道:“一點不錯,它現在就在我金大哥身上。”
羅英一怔,黑暗中雖看不出徐雕的神情,但覺他語氣真誠,似乎不像隨口胡謅,可是,“無字真經”乃武當派傳教至寶,怎會到了窮家幫手中呢?
他本想再問問究竟,繼而一想,徐雕説得不錯,無字真經縱然珍貴,此時此地,猶如廢紙,那麼,它是怎樣被窮家幫弄到手?也就沒有什麼值得驚異的了。
徐雕未聞他出聲,又道:“羅兄莫非不信?”
羅英嘆道:“信自然信,我只是覺得天下的事,往往奇怪得難以解釋。”
“為什麼?”
“譬如拿無字真經和禍水之源來説吧!有經無水,有水無經,皆屬徒勞,而徐兄三人既有真經,又找到了禍水之源,結果仍然一無所獲。”
“嘿!”徐雕輕輕哼了一聲,似解嘲,又似不悦。
羅英繼續又道:“再説這部曠世奇書,今日此地,真如廢紙,誰又知道十年二十年以後,你我都化了白骨,再有人發現了這間審室,説不定又要在武林中掀起軒然大波了。”
徐雕聽了,半晌不語,直過了頓飯之久,突然悉悉率率似乎在摸索什麼東西,然後沉聲説道:“羅兄,請你再將火摺子點燃。”
羅英不知他要做什麼,依言點燃了火摺子。火光一亮,卻見徐雕臉色蒼白,渾身微微顫抖,手中緊緊握着一冊薄薄的絹冊,書面上赫然寫着八個篆體字:“三豐手著無字真經。”
羅英驚問道:“徐兄,你想幹什麼?”
徐雕伸出顫抖的左手,沉聲道:“給我!把火摺子給我!”
羅英迷惘地把火摺子遞過去,徐雕伸手來接,無奈雙眼個瞎,一時竟摸索不到,羅英道:
“你要火摺子做什麼?告訴我,讓我替你做吧!”
徐雕面上兩個血眼眶一陣閃動,緩緩道:“我要親手毀了它。”
“什麼?”羅英差點跳了起來:“你要燒燬無字真經?”
“不錯,趁咱們未死之前,我要燒了它。”
羅英慌忙移開火折,叫道:“不!你不能這樣,無字真經是武當祖師張三丰秘而未宣的絕世武學,你怎麼可以毀掉它?”
徐雕冷冷道:“我本不願毀它,但是,我更不願讓它落在我無法預知的人手中。”
羅英憤然道:“絕代奇書,留贈有緣,又有什麼不好?你這樣想,未免太自私了。”
徐雕曬笑道:“就算我自私吧!要是不自私,只怕‘有緣’的人沒有來,那老賊卻會去而復返,曠世絕學,落在他的手中,豈不可惜可恨?”
羅英見他執意甚堅,不覺嘆道:“書既是你們得到的,你必欲毀去,我自然不便阻攔,但一部奇書,被我燒燬,縱在九泉,相信你也難安心瞑目,火摺子也是你的,拿去吧!”説着,把火摺子向前一送。
徐雕接火折在手,神情一連數變,悽聲笑道:“奇書!奇書!我一把火,斷了你這禍根。”
他一隻手擎着火摺子,一隻手握着絹冊,巍巍顫顫,以絹就火,細絹乃是易燃之物,剎時便熊熊燒了起來。
羅英看見,不由自主,暗暗發出一聲惋惜地浩嘆。
正在這時候,石門上突然傳來“叮叮”兩聲輕脆的聲響。
羅英驀地警覺,呼地一口吹熄了火摺子,同時搶過絹冊用腳亂踏,沉聲道:“徐兄,你聽”
徐雕猶不知羅英為什麼搶奪絹冊,怒叱道:“姓羅的,你”
才説到“你”字,石門外又響起“叮叮”兩聲輕響,顯然有人正用劍柄或鐵器,敲擊石門,尋找開門的機鈕。
徐雕大驚,慌忙棄了火摺子,雙手在地上亂摸,失聲叫道:“我的真經?無字真經……”
羅英順手將那業已燒去三分之一的絹冊塞在他的手心,急聲道:“有人尋到這兒來了,你趕快躺在地上,裝作已死,不要動彈,我隱在壁角,出其不意,搶佔石門退路……”
徐雕顫抖着道:“一定是那老賊又回來了……”
羅英道:“不管他是誰,石門一開就是生機,你趕快照我的話做。”
徐雕卻緊緊拉着他的手,顫聲道:“羅兄,倘能出困,你萬不能撇下我們三人。”
羅英道:“放心,但你切不可露出破綻,這是我們唯一的生機了。”
徐雕剛躺在地上,“叮叮”敲擊之聲又起,正由門下向上移動。漸漸接近那啓門機鈕,徐雕忽又叫道:“羅兄,你在那兒”
羅英又好氣又好笑,沉聲道:“我在這裏動也沒動,你別叫好不好?”
徐雕道:“羅兄,丈夫一諾,快馬一鞭,只要我們能夠脱險,這冊無字真經,咱們寧願奉贈羅兄。”
羅英黯然嘆息,忖道:“人生貪生畏死,自古不易。”窮家四殘,在武林中也算得有名人物,想不到臨危之際,竟然如此懦弱,於是,柔聲説道:“你儘管放心,無字真經對於我無益,但是我答應你,一定不會拋下你們三人獨自逃生就是。”
正説着,石門上“咔”地一聲機鈕響,緊接着,“隆隆”之聲已起。
羅英探臂撤出短劍,轉時將劍身貼藏身後,微一晃肩,閃到石門左側,屏息靠牆而立,徐雕也閉住呼吸,倒卧地上。
隨着“隆隆”之聲,那兩扇既厚又堅的石門,緩緩向左右縮退開去,一縷亮光,透射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