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慼慼幸喜檀郎無恙
赤血烈烈堪悲蠻兒魂飛
林淇聽見夏妮的呼喊,再看見長頸族族人的那些舉動,不禁愕然莫知其故,夏妮已急急地道:“公子!你惹了大禍了,長頸族人的頸圈最是尊貴,除了父母之外,任何人都不許碰觸一下,你怎麼偏偏犯了他們最大的忌諱?”
林淇駭然大驚道:“我怎知道呢?現在怎麼辦呢?”
夏妮憂戚地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你對那孩子作了最大的侮辱,為著榮譽,他非找你決鬥不可!因為,只有在殺死你之後,用你的鮮血運河洗滌他圈上的恥辱!”
林淇失聲叫道:“決鬥!要我跟一個小孩子決鬥?”
夏妮點頭道:“不錯!你非接受他的挑戰不可,假若你不願意死,就只殺死他,用他自己的血,洗去他的恥辱。”
林淇幾乎要跳了起來,大聲叫道:“不行!我怎麼能殺死一個孩子!姊姊!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解決嗎?”
夏妮搖頭道:“沒有別的方法了!在苗人們的心目中,榮譽更重於生命,只有鮮血才能洗雪恥辱,不是敵人的,便是自己的;苗疆之中,不允許懦夫生存的。”
林淇為難地道:“這怎麼行呢!我絕不能殺死一個孩子,假若按照道理來說,我觸犯了他,應該被他殺死才對,可是這樣子不明不白的一死,實在太不值得了;姊姊!你趕快想個法子阻止這件事吧!拿你的指環找他們的族長,解釋這件誤會,要不然的話,我乾脆拔腿開溜……”
夏妮面有憂色地搖頭道:“你可千萬不能溜走,以你的功力也許跑得掉,可是你留下那個孩子可要受罪了!他不能洗去恥辱,只有蒙羞自裁,而他的父母親人都得陪著他身殉,而且死得極不光榮,苗人認為世上只有兩件東西是最乾淨的,那就是鮮血與火,既不得仇人之血,你逼得他們全家只有舉火自焚了。”
林淇著急萬分地道:“那你找他們的酋長解釋嘛……”
夏妮苦笑道:“那孩子的頸長尺餘,穿著尊貴,正是酋長的兒子!”
林淇想不到無意一摸,會惹出這麼大麻煩,走既不能,接受決鬥更無可能,急得搓手頓足,不知如何是好?
四周的苗人俱都虎視耽耽地盯著他倆,細長的脖子撐著那顆怪頭一動都不動,彷彿無數的毒蛇昂著怒首,炯炯的目光像火一般地噴射著憤怒。
林淇焦灼地等了半天,見四周仍無動靜,那個孩子也未見出現,不禁也問道:“那孩子呢?怎麼還沒有來呢?”
夏妮低低地道:“他去請求巫師的祝福了,過不了多久就會來的。”
林淇搓手長嘆,簡直無法控制自己了,夏妮卻低聲地道:“公子最好還是小心一點,長頸族的巫術十分厲害,那孩子的父親既然是酋長,他對於巫術也必然大有心得,公子在決鬥之際,還不一定能穩操勝算。”
林淇並不相信巫術,當然也不怕巫術,可是他滿心不願意與一個孩子決鬥,想了半天,忽地眼睛一亮道:“我有辦法了!”
夏妮不知道他想出了什麼辦法,還來不及動問,四周的長頸苗忽然一陣鼓譟,讓出一條寬大的道路,遠遠地來了三個人!
那個被觸摸的孩子走在最前面,他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是身材高大,遍體刺花的苗人,自肩到地已有七尺多,再加上兩尺多的細頸,尺許長的巨頭,通身在一丈開外,相貌猙獰,顯然是那孩子的父親,也是長頸族的族長。
他身旁的一人年紀很大,身材佝僂,遍體插著羽毛,作巫師的打扮,與酋長十分不相稱,可是他的臉貌,卻分明是個漢人。
林淇見那位同來的巫師居然是漢人,雖覺奇怪,卻十分高興,連忙跑上去,離著兩三丈遠,就作了一揖道:“老先生看來也是中原人士,能否替在下把誤會解釋一下……”
那老年漢人漠然不作答理,反是那酋長用漢語高聲喝叫道:“汰!你這漢狗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侮辱我的兒子!你叫什麼名字?”
林淇見他一出口就傷人,心中微感不樂,可是因為曲在己方,只得耐著性子道:“在下姓林名淇,乃中原維揚人士,因故來到貴地,不知貴族的禁忌,冒犯了令郎,請族長念在事出誤會……”
那族長狂聲怒笑道:“小漢狗!我們長頸族的項圈也是你隨便觸得的?你既然有膽子來到此地,就該打聽清楚,小漢狗!你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林淇聽他口口聲聲都罵著漢狗,不禁觸發了宗族的尊嚴,乃亦莊容厲色道:“在下已經聲明是誤會了,族長怎麼還是如此不講理,再者方今聖上德庇四鄰,一視同仁,並未因你們是異族而見外,你口口聲聲罵我漢狗是何居心……”
那酋長見他疾色厲言相責,怒氣更甚,悖然震怒,晃著細長的頸子大聲吼道:“漢狗就是漢狗,你們漢家的皇帝也不過是一個族長而已,與我的身分一樣,憑什麼要向他低頭稱臣,把我們趕到這深山野地來居住?我一見你們漢狗就有氣,來啊!替我拿他下來!”
他身後的那批長頸苗人個個作勢,卻未有所舉動,族長更生氣了,大聲狂叫道:“混帳!
你們敢不聽我的命令,誰不動手的,我立刻叫法師唸咒拘起你們的靈魂,壓到石頭底下!”
這句話雖然是用漢語說出,可是身後那些苗人卻從他的手勢中懂得了他的意思,群相鼓譟,步步向前進逼,神色間卻十分勉強,夏妮突然飛身而出叫道:“慢著!你可是鐵洛族長的兒子?”
那族長怔了一怔才道:“你是哪一族的,跟鐵洛有什麼關係?”
夏妮一舉右手,指著鐵環道:“我是金沙族的,這是鐵洛族長的紀念品,他曾經說過憑著這個指環,可以在長頸族的村落中找到任何一個朋友。”
族長臉色突地一變,因為有一部份的長頸苗看見那鐵指環後,立刻停止了前進,其餘的人雖然沒有停止,腳步也慢了下來,顯然是對著那枚指環有著懼意。
族長的臉色變為異常難看,厲聲叫道:“鐵洛死了,他的靈魂已經變成惡鬼,你帶著他的戒指,一定也是惡鬼的化身,我哈山大族長有著法師的靈符護身,可不怕惡鬼……”
夏妮也怔了一徵,突然叫起來道:“你一定是害死了鐵洛族長,強佔了他的位置!”
哈山大叫道:“胡說!鐵洛自己得罪了神,被神用雷劈死了,他的靈魂還在害人!”
夏妮冷笑一聲道:“我不管你們族裡的事,鐵洛死了,他的指環自然也沒有作用了,今天我以金沙族長的身分,要求你接受神的規則,這位漢郎摸過你兒子的項圈,在你們全家人身上都留下了恥辱,我要求你用神的方法去洗去恥辱!”
哈山不禁一呆,周圍的長頸苗人能聽懂漢語的,立刻發出同意的呼聲,而且紛紛把這種意思,傳達給其他的人,沒有多久,全體都開始哄叫起來。
哈山呆了片刻,突然拔出身畔的腰刀,交給那孩子大聲道:“古力,用這把刀砍下那漢狗的頭,用他的血來洗你的項圈,放心吧!法師會保佑你的,神會賜你力量。”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反而有點顫抖,好像有點恐懼似地望著老年漢人法師,法師的臉色十分冷漠,毫無一絲表情。
倒是那孩子古力接過腰刀,透著十分興奮的樣子,一步步地向著林淇逼過來。
面對著這樣一個孩子,林淇實在提不起決鬥的興趣,因此一步步地後退讓著他!四周的長頸苗人都靜了下來,露出滿意的神色。
林淇退了十幾步,忍不住對夏妮道:“姊姊,你還是想個法子吧!我總不能向一個小孩子動手。”
夏妮此刻的神情十分凝重,注意著那孩子的行動,口中卻隨便地答道:“我現在唯一能對你的幫助是給你一把刀,使你不空手對敵。”
在林淇的詫然神色中,她迅速無比地欺近林淇身邊,同時抽出腰間的短刃交在他手中,以極低的聲音急迫地道:“謹防暗算,注意刀尖!”
林淇莫名其妙地接住短刃,那孩子古力已高興地叫道:“好極了!我本來很不願意殺死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敵人,現在你也有力了,注意吧!我要開始攻擊了!”
還不等林淇作何表示,他已經狠狠地劈下一刀,直取林淇的肩頭,林淇無意對敵,只是隨意地揮刃一架,“嗆啷!”一聲,火光四散。
那孩子的腕力居然強得出奇,林淇的短刃被他擊得脫手墜地,四周的苗人爆出一聲歡呼,哈山的臉上也鬆下了緊張的神色,換上了興奮。
古力一刀得手,高興萬分,大聲叫道:“漢狗!把武器撿起來,看你這麼大的個子,一點用都沒有,我實在替你感到慚愧,快點吧!我不願意殺死一個空手的敵人。”
他的語氣雖傲,卻隱約地流露出一股豪氣,林淇心中的敵意更淡了,和顏悅色地笑笑道:
“小朋友,我們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剛才不過是無意冒犯了你,何苦一定要拚命呢?假若一定要用我的鮮血才能解決問題的話,我情願讓你在手上砍一刀,用流出來的血來洗你的項圈。”
這就是他剛才想出來的和平解決的方法,因為錯誤在自己,所以他甘願受一點痛苦來消除這場誤會,語氣說得和藹而誠懇。
誰知古力聽了之後,反而流露出一片不齒的神色冷笑道:“原來你們漢狗都是些貪生怕死的懦夫,真叫我看不起,你別做夢了!項圈上的侮辱只有脖子裡的熱血才可以洗掉,你要是怕痛的話,乾脆乖乖的跪在地上,我一刀給你個痛快;否則就像個大丈夫,拿起武器來好好地打一場。”
林淇被他激起了怒意,忍無可忍地道:“因為你是個小孩子,我才那樣的委曲求全,否則我絕不會那樣客氣地對待你。”
古力擺著刀大笑道:“苗族裡的小孩子也比你們漢狗的大人有種,像你這種怕死的懦夫,實在比狗還不如,廢話少說!快把武器撿起來領死吧!你碰到我真還是運氣,因為我至少還讓你死得像個英雄。”
林淇悖然震怒罵叱道:“放屁!小畜生,我林某堂堂男子漢,哪裡還要使用武器來對付一個小鬼,三招之內,我若不奪下你的武器,就伸長了脖子讓你砍下腦袋!”
古力怒吼一聲,挺刀就朝他正面劈下,林淇試出他的臂力很強,便不再留情,伸出手,屈指對準刀鋒上彈了過去。
錚然一聲,古力的刀口立刻被彈缺了一塊,刀身反跳回去,古力臉色微變,身形跟著急退,總算把那股勁力化開,沒讓長刀脫手飛出。
四下的長頸苗人立刻悚然驚呼,似乎沒想到林淇的武功會如此精純。
最急的是哈山,父子情切,幾乎要衝進去,那個漢人法師輕哼一聲道:“酋長請注意!
這是你兒子的生死之事,你最好冷靜地看著,神會保佑勇士的,看來古力比你好得多了。”
哈山雖然身為酋長,卻似對這漢人法師十分忌憚,立刻止住了腳步,憂心忡忡地瞧著場中的古力。
古力在定住身形之後,猛然大叫一聲,橫刀又削了過來,這次他慎重多了,刀身不帶半點聲息,林淇微微一笑,依然伸手朝刀上彈去,勢子又準又穩。
古力的刀削到一半,林淇的手已經伸過來了,他忽而將手一沉,刀鋒忽轉,避過他的手指改削前胯,招式變換得奧妙之至。
林淇不慌不忙的微一側身,伸指在他刀葉上輕輕一敲,口中說道:“第二招,下一招就要奪你的刀了!”
古力被他一敲之後,身子踉蹌前跌,一個滾翻起立,手中也多了一柄短刃,那是林淇在第一次不慎被他擊落的。
古力雙手提刃,口中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忽而單手朝前揮,一縷寒光逕射,原來他把地下拾得的短刃當作暗器打了出來。
林淇伸手接住匕首的柄部,頓覺寒光迫體,心中不覺微微一動,原來夏妮將這柄短刃交給他時,由於外表看來並無出奇之處,所以也當作尋常兵刃,並未過份看重,甚至於落在地下,也懶得再去撿拾,而古力將它當作暗器射過來時,刃尖居然發出一絲迫體的寒風,若非自己功力大有進展,勢將為刃尖的鋒芒銳氣所傷,於是才知道這柄不起眼的短刃,竟是一柄寶器,也瞭解到夏妮那句“注意刀尖”的暗示。
本來他還以為夏妮是叫他注意對方的刀尖,卻想不到是告訴他短刃的刀尖另有神效妙用……
正在漠然思索之際,古力忽而發出一聲長嘯,那嘯聲慘厲悽絕,完全不似一個十一二歲的孩童所發。
同時他細頸上的那顆巨顱也變為十分猙獰,目中碧光暴漲,身形如風地撲了過來,手中的長刀也挾著掠空的勁風夾擊而至。
林淇心頭微異,因為,他發覺這次古力發出的刀風十分特殊,雖然帶著挾空的呼嘯,卻完全感不到一絲勁厲,不過他還是伸出一手,恰到好處地扭住古力的腕間,中央三指一錯,將刀奪了過來,同時底下掠出一腿,將古力踢了出去。
他的內心很忠厚,同時覺得已經如言在三招之內奪下了古力的兵器,對這狂妄少年的教訓已夠,所以那一腳用的是巧力,只將他的身軀踢開,卻並未令他受到傷害。
古力在地上連連兩個滾翻後,又爬了起來,巨大的嘴巴一張,再度發出那種淒厲的長嘯,嘯聲中充滿了兇恨的殺意。
林淇被這聲長嘯震得心神微分之際,忽覺手中進出一股強大的力量,那柄奪來的長刀彷彿有人控制似的,自動地脫離了他的掌握,對他的心頭直刺過去!
這突然發生的奇事使得林淇一時不知道如何應付,在他來不及轉動任何腦筋時,那柄長刀已帶著一股勁力,刺破他的衣衫,透了進去。
夏妮驚急無狀,趕忙躍到他身邊叫道:“林公子!你怎麼樣了……”
林淇怔怔地站著,既不回答她的話,也沒有任何表示,那柄長刀刺進約有兩寸深淺,連刀身一起釘在他的胸膛上。
夏妮又急得帶著哭聲道:“我早就通知你小心暗算,長頸族的巫術……”
古力在遠處獰笑道:“漢狗!你可知道厲害了……”
林淇突然發出一聲長笑,胸膛朝前一挺,長刀被彈出五六尺,“噹啷”一聲,掉落在地上,他胸前衣衫破處,卻沒有一點血跡滲出。
這一來不但使四周的苗人駭然驚呼,連他身旁的夏妮也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林淇微微一笑道:“姊姊,你是被巫術兩個字給騙住了,其實剛才那一刀根本不是什麼巫術,而是一種比較隱僻的武功心法,我曾聽我師父簫聖柳無非說過,這種功夫大概是叫‘間歇神功’,發時必須藉仗外物,初時毫無動靜,而勁力卻能潛藏在物體之中,過了一會兒才發作出來,傷人於不備之際。
我本來不相信有這回事的,可是方才奪刃之際,因為得手過分容易,心中就在懷疑,可是等我想起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夏妮焦急萬分地道:“別管那甚麼功夫了,你受傷了沒有?”
林淇搖搖頭道:“沒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夏妮有點不相信,緊盯著他破衣處望著,林淇微笑道:“你一定也認為我會甚麼特殊的武功了,其實說穿了一點不稀奇,我之所以能躲過間歇神功的暗算,完全是一種巧合。”
說著伸手在懷中取出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卻是他的家傳異寶螭龍鼎,由於體積不大,也因為它的特殊價值,林淇一直是珍藏在懷中的,此刻擎在手中笑道:“我完全是仗著運氣奇佳,剛才那一刀無巧不巧地刺到鼎裡面去了,由於鼎身的質地特堅,所以我絲毫沒有受傷,而且為了要使那孩子空高興一下,我故意運勁吸住刀身,不叫它掉下來……”
他在說出“間歇神功”四字時,那巫師裝扮的老年漢人神色就動了一下,等林淇又取出螭龍鼎後,他的眸子中更射出異采,不過大家都沒注意。
古力狂叫一聲,神色慘異,驀而將細頸一伸,那尺餘長的頸子又自升高半尺,露出灰色的頸肉,像根竹竿似的,接著“晃郎郎”一連串碰響,那一層的鐵圈紛紛自動裂開成了手釧的形狀,掉到他的手中。
夏妮急呼一聲:“不好了!快把那短刃給我……”
叫聲又遲了一步,古力雙手連揚,將那十幾個鐵項圈幻成一片黑影罩了過來。
林淇在倉促中劈出一拳,洶湧的掌風竟然擋不住那些圈影,依然挾著“呼呼”的破空聲捲了過來,而且在斷圈的裂口處灑出無數黃色的細末。
圈子飛轉得快,黃粉散佈得廣,很快就湧到他倆身前,林淇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只得舉起手中的短刃,潛運暗勁,舞成一片光幕,擋住了自己與夏妮。
那刃尖的寒芒現出它的威力了,青濛濛的光華先是將那蓬黃粉掃蕩無存,接著在一片“叮叮”聲中,那幾十個項圈都被削成了碎鐵,灑落在地。
變故都是在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間發生的,當林淇收斂起手中的寒光,古力又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嘯,接著把巨頭一摔,細頸中衝起一道血泉,“叭搭”一聲,頭落在地下。
他在一摔之間,硬生生將自己的長頸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