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兩個夜行人物,竟是蕭一劍和淫女去而復返。
這時,並且帶有一圈極長的藤索。
淫女穩立鐵索橋上,地點就在適才梅傲霜曾經墜落之處,她將藤索繫於索橋之上,蕭一劍順索而下,眨眼無蹤。
移時,鐵索之上所繫的藤索突然無故擺動,鐵索長橋也隨之搖晃發出”吱吱”聲響,淫女立即也順索而下,辛氏兄弟互望了一眼,這才瞭然在鐵索橋下那萬丈深淵之上,必有存身之處,難怪梅傲霜能夠墜落而不死。
辛氏兄弟由此斷定梅傲霜必然熟悉這峨嵋地區,否則似此極端隱秘的地方,他決不能在短暫時日發現。
他倆卧伏暗處等侯淫女和蕭一劍返上鐵索長橋,但卻遲遲不見裏女露面,頗為不耐,才待飛身近前,鐵橋擺動,淫女和蕭一劍已雙雙順索猱升橋上,摘下藤索,頓足飛身又折返橋頭。
説來真巧,淫女和蕭一劍恰在辛氏兄弟藏身之處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那裏有幾塊碎石,她們就站在碎石旁邊,只聽淫女道:
“像這種嚴密的所在,梅傲霜覓能發現,實在令人難安。”
蕭一劍卻冷冷地説道:
“昔日那‘武林至尊’困居‘不歸谷’中甚久,後來又惹得武林羣俠畢集峨嵋,結局彼輩皆成朋友,這種地方自難瞞過他們,梅傲霜既是梅莊的未來主人,怎會不知這點隱秘。”
“話固不錯,假如梅傲霜只是耳聞並未身臨,怎敢這般託大?”
“當然他曾經來過,好在這跟咱們所要辦的事情無關……”
淫女突然撐手止住了蕭一劍的話鋒,月色下,映照出淫女困惑而惘然的神情,然後她鳳目陡睜,臉上閃過了一絲剛毅的神色,緩慢而有力的況道:
“蕭,坐下來,我想和你開誠而鄭重地談談!”
蕭一劍並沒答話,卻立即坐在了一塊砰石之上。
淫女就在蕭一劍的身旁坐下,她閃着一對媚跟説道:
“蕭,你可不要生氣,我總覺得你不應該跟我一道奔波南北,説真的,我不明白你是為了什麼?”
“很難解釋,也許是因為我喜歡你。”
“你説,你喜歡我那一點?我自知心腸狠毒,行為放蕩,要嘛就是我長得還很美,不過蕭,天下沒有不枯萎的花朵,也沒有不老的女人!”
“你應該説天下沒有不老的人才對。”
淫女瞟了蕭一劍一眼,倩然着又道:
“你就是喜歡我現在的模樣?”
蕭一劍眉頭一皺説道:
“你這句話問得很傻,我不能騙你,天下沒有不喜歡美色的男人,不過喜歡是一回事,生死相伴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説的我懂,我要明白你的是你為什麼會喜歡一個像我這樣的人?”
“這也許是我們有相同的地方。”
“都是些什麼地方?”
“性格和心腸!”
淫女幽幽嬌籲一聲,神色愁苦哀怨至極,一旁潛窺動靜的辛氏兄弟,幾乎也隨聲嘆息出聲!
蕭一劍伸手撫摸淫女的柔荑,搖頭緩緩又道:
“寂寞和孤獨,更是我們接近的原由。”
“蕭,你説實話,會不會中途棄我而去?”
“未來的事情人難預料,我本來可以説些好聽的話來騙你,不過那又有什麼用呢?你自會記得‘長恨歌’上的語句,‘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作連理枝’!結果呢?‘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一代帝王,尚且無法保證他的誓言,終於目睹愛妃慘死而無能拯救,何況是我,更難妄言未來了!
但是我卻敢説,我們能夠恩恩愛愛相偎相伴今生的,只要你放下心頭的那些恩怨牽連,我們找一個僻靜的地方,那怕是為漁為農,都可以安樂天年,豈非強過目下這種為仇為怨奔波不知休止的日子?”
“蕭你不知道,我有誓言未了,由不得我。”
蕭一劍激動地説道:
“誓言?不是我矯情狂妄,天下最最害人而不負責任的東西,就是‘誓言’這兩個字了!
試想,人憑着什麼來叫別人依從他的意志和方針去做事呢?設如‘誓言’是真實的話,它豈不是陰狠的‘預謀’,無情的‘拘束’和‘自私’的象徵,我們怎能忍受別人在自私之下加給我們的拘束,何況是別人早有的預謀?設若為此而毀你自己的一生,和斷送自己的幸福,非但不值,何異蠢物?
要是‘誓言”本身就不真實的話,那又何必信任誓言的安排?
就像我剛才説的一樣,明皇一代帝王,在與貴妃恩愛之時,隨口送了個‘誓言’給她,貴妃敬重這個誓言,篤信這個誓言,結果是落了個‘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
她那恩愛如山的君王‘誓言’呢?只不過是幾聲嘆息罷了!”
淫女聞言媚目閃閃生輝,移時她卻又幽幽長嘆一聲説道:
“你的話也許很對,可惜晚了幾年!”
“我不覺得有什麼早晚之別。”
“古月蒼全家被殺,那姑娘誓報深仇,而我,也不是當年乍與古月蒼見面時候的我了,這些在在顯示出來今天的一切一切都太晚了,太遲了!”
蕭一劍深知淫女言下之意,故意避作正面的答道:
“這鐵索橋下萬丈深淵之中的秘地,正是大好隱身之處,我不信古家姑娘能夠找到那裏。”
蕭一劍話聲乍歇,淫女卻突然聲凋一變鄭重地説道:
“蕭,你不嫌我是嗎?”
“當然!”
“那我們取箇中庸之道怎樣?”
“我聽不懂你這句話的用意。”
“我聽你剛才説的一半話,你也聽我的另外一半,好不?”
“甲的一半永遠不能成為乙的另一半,你認為你那個辦法行的通嗎?”
“何妨試試?蕭,你不是也決定過全聽我的來嘛?”
蕭一劍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淫女嫣然一笑説道:
“今天我特別高興,蕭,你可別再説叫我聽着不痛快的話。”
“好,咱們一言為定,你先告訴我這中庸之道是怎樣安排。”
“我本來決定追躡古家丫頭身後進‘不歸谷’的,如今我已經改了主意,先聽你説的那-半,咱們就在這萬丈深淵之上的秘洞之內,過上三年安樂日子怎樣?”
“就只三年?”
“蕭,你真不知足,三年不短?”
“為什麼一定要三年呢?”
“古家丫頭不會在‘不歸谷’中待過三年以上的!”
蕭一劍哦了一聲才接話説道:
“她離開‘不歸谷’後,你也就要進谷去?對嗎?”
“對。”
“唉!三年,就三年吧。”
淫女今夜似乎變了-個人,她竟手攬着蕭一劍的肩背説道:
“瞧你這副神情,這樣好麼,咱們以三年來輪換一次,現在我聽你的話三年,三年之後你再聽我的話三年,然後再輪到你作主,再又輪到回來怎樣?”
蕭一劍苦笑了一聲説道:
“好吧,我但願老天能夠多留給我們幾個三年。”
淫女白瞪了他一眼,嬌聲説道:
“我們説好了不準多講惹人煩心的話的,你怎麼又忘了?既已決定了行止,咱們就要快些安排,蕭,這可都是你的事了。”
蕭一劍站起身來説道:
“需要的東西太多,我一個人可辦不到,咱們分工合作才行。”
“好好好,依你就是,走。”
她説走就走,但是卻不下山,反而飛縱上山而去。
辛氏兄弟直到淫女和蕭一劍走沒了影子,才低聲説道:
“大哥,好機會,咱們立即去見忘我方丈。”
説着辛氏兄弟閃身而出,飛般渡過了鐵索橋,直奔伏虎禪林。
此時已過四更,辛氏兄弟這次卻是叩門而進,知客大師早得方丈暗囑,把他弟兄迎進客堂拜問來意。
辛鵬明知大師故作不解自己兄弟重返寺中的原由,但他仍然恭敬地告知大師説,有要緊的事情立刻進謁方丈。
知客大師並未作難他們,但也不令小沙彌引路,卻含笑説道:
“兩位施主對方丈居處應是輕車熟路了,請自己去吧!”
辛鵬看了二弟一眼,誠懇地向大師説道:
“今非適才可比,大師可否行個方便代為通報一聲?”
大師點點頭,他心服口服老方丈料事如神,這才親自陪同辛氏兄弟到達忘我方丈的靜修撣堂。
忘我方丈接見辛氏兄弟之後,知客大師立即退返客堂並將方丈神堂室門緊掩。忘我方丈揮手示令辛氏兄弟坐下,才開口説道:
“二位施屯又有何事見教?”
辛鵬口拙,示意辛毅作答,辛毅點了點頭開口道:
“我兄弟不敢誑言,是請方丈慈悲來了。”
“三百六十天的消閒時光,施主們還嫌太少?”
“方丈,是太多了。”
忘我方丈聞言哈哈一笑説道:
“老衲這到有些百思莫解了,要閒的日子是越多越好,兩位施主卻怎地不和常人一樣嫌少,竟然説是太多了呢?”
“辛毅適才曾與家兄細商行止,方始撒悟方丈仁慈之旨,回顧前塵,一身罪惡,故此決心落髮為僧,長伴古佛懺悔重孽……”
忘我方丈此時面色一正,揮手接口説道:”你們想明白了?”
“是。”
“設若入我門下,非只不準再違戒律,更要領受重重因果之報,箇中悽苦言語難述,你們能夠有這恆心和毅力?”
“方丈只要不嫌我們兄弟一身血腥,任是萬般痛楚我兄弟也能耐得。”
忘我方丈突然沉聲説道:
“你們意念決否?”
“誓不更改。”
“老衲不像其他出家僧人一樣,既已聲言誓不更改,那就已經是我伏虎禪林門下的僧人了,落髮受戒,卻須沐浴淨身三日之後,適才你們曾説一身腥血殺孽重重,可曾知曉本寺上自老衲,下至山門僧徒,昔日都是何等人物嗎?”
“弟子兄弟不知。”
辛鵬辛毅同聲回答,他倆已經改了稱呼。
忘我方丈沉重而有力地緩緩説道:
“本寺僧侶在未出家前,無一不是身染腥血的邪惡人物,老衲殺孽尤重,罪咎也最多,你們可曾聽人説過,那昔日被江湖中人稱之力‘笑面銀豺’的惡徒?”
辛鵬對昔日武林中事,卻比兄弟知道得多,聞言答道:
“聽前輩們説起過這個人。”
忘我方丈沉嘆一聲接着説道:
“那‘笑面銀豺’一身罪孽實難發數,心黑,他血洗過‘飛龍山莊’,殘殺房氏滿門大小一十六口!手辣,活剝了房氏一家大小的人皮,生挖過梅三豐夫婦的左睛,收攬了天下英豪,卻又暗施陰手令彼等失聲難言,似這等陰狠毒辣萬惡無比的人物,辛鵬辛毅,你們可能猜出他的下場?”
“弟子愚蠢,無法推測。”
忘我方丈嘴角掀起一絲苦笑,幽幽説道:
“只因為他惡夢突醒,悟覺前非,結局大出人料,這人竟然當了伏虎禪林的主持方丈!”
此言一出,辛氏兄弟不禁驚咦出聲,忘我方丈卻接着説道:
“笑面銀豺就是我,你們的惡行比起當年我來,卻又良善多了,好啦,去找知客師兄,他會安置你們的食宿之處。”
辛鵬辛毅連聲應是,這才知道怪難忘我方丈有這樣罕絕的功力,原來他是昔日名震天下的笑面銀豺歐陽易,得師如此,辛氏兄弟已是心滿意足。
辛鵬沉思剎那之後,突然悄聲説道:
“弟子還有機密大事稟陳。”
“説吧。”
“弟子兄弟適才曾在‘百丈棧道’以下竹林之內坐談片刻,目睹那個名叫蕭一劍的中年文士,和突然下手就閉住弟子兄弟穴道的那位男裝女子,又返回到‘鐵索橋’頭,他們……”
忘我方丈不待辛鵬話罷,已接口説道:
“這些閒事明天再説一樣,去告知客師兄,就説老衲吩咐,要他暫在‘大光明境’安置你們,去吧!”
辛氏兄弟沒有想到自認極為重要的機密大事,忘我方丈竟然認作等閒,此時不便多説,立即雙雙叩別方丈而出。
知客大師已在方丈禪堂外巨廊上相候,他倆施禮稱呼了聲師兄,知客大師含笑説道:
“不必多禮,我為兩位師兄預祝,自今晚起脱身無邊苦悔了,隨我來吧。”
辛鵬一邊應諾着卻一邊又接着説道:
“師兄,適才方丈曾説暫請師兄將我兄弟安置在‘大光明境’,不知這大光明境是個什麼所在?”
知客大師聞言一愣,繼之淡然説道:
“不久方丈自會告知兩位師兄寺中的一切事物,現在還是先隨我去‘大光明境’吧。”
辛氏兄弟不便多問,遂默然相隨知客大師身後走着。
穿廊過堂半晌工夫,方始到達一處所在,圓圓的月亮門,紅牆高及兩丈,知客大師在圓月門前停步説道:
“大光明境的主座,就是二更時分兩位師兄暴發火珠之時,以玄門罡氣將火珠震於半空的明覺大師。
明覺師兄性格特殊,語事間或有譏諷的話句,但他實心待人,誠坦至極,兩位師兄卻要暫時忍耐一些才好。”
辛鵬辛毅應諾連聲,知客大師這才叩擊門環。
移時圓門洞開,竟是明覺大師親自開門,當他瞪眼看到辛氏兄弟的時候,卻睬都不睬,只問知客大師道:“有事?”
他問話的用字和聲凋,就像他為人一樣的直愣簡捷。
知客大師瞭然明覺的性格,也簡單地説道:“這兩位師兄已蒙方丈慈悲,並有慈諭,着在‘大光明境’安置,要師兄親切照拂。”
明覺點了點頭,冷冷地轉向辛氏兄弟道:“你們吃過飯了沒有?”
時光已近五鼓,明覺突然問及吃飯沒有,使辛氏兄弟無法回答。
明覺大師已接着冷冷地又道:
“你們自初更埋伏,二更進寺,一場搏戰水米未進,現在不餓?”
這句話問得辛氏兄弟哭笑不得,辛毅暗中突然興起了一個意念,面色極為莊重的答道:
“斯時以前的辛鵬辛毅已去,如今是伏虎禪林的後進僧人要師兄教誨!”
知客大師聞言閃了一閃雙目,辛鵬卻怕二弟之言開罪明覺大師,哪知明覺大師陡地暴睜雙睛盯注了辛毅剎那之後,卻驀地仰頸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方止,他已經爽朗地震聲説道:
“有意思,既然如此,兩位師弟請進來吧!”
知客大師默然一笑而去,辛氏兄弟立即邁步走進了圓月門中。
門內院落覺廣,卻只有一間高大的石屋建於正中,院中全是用細沙鋪地,不見花草,潔淨至極。
明覺大師返身扣上圓門,當先帶路推開了石屋的門户,三人魚貫走了進去。
石屋內,佈置簡陋,一張雲榻,兩隻木凳,一個存水的瓦罐,別無他物。
榻寬四尺,長方尺,明覺一人安眠故無問題,辛氏兄弟不能不想到自己睡在什麼地方的問題。他兄弟尤覺奇怪的是,難道這間石屋就是“大光明境”?
正思念間,明覺已指着木凳要他兄弟坐下説道:
“方丈少時必將相召,坐下休息片刻也好,稍停之後……”
他説到這裏話聲突然自動停了下來,一笑之後又接着説道:
“我幾乎誤犯規戒,因此不得不停下話鋒,總之你們要多休息一下就是!”
這些話説得辛氏兄弟英明其妙,他們互望一眼,有意再問幾句,不料明覺大師卻在剎那之間,在雲榻上跌坐用起了功來。
辛氏兄弟目睹此情,豁有所悟,遂也雙雙閉目闔睛靜坐調氣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