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是岑大海手下最寵信的心腹,差不多也是這班人的副頭領,他這樣的一死,岑大海手下一班亡命之徒,不禁次序大亂!
閔仕俊操刀割了胡二人頭,拿在手裏,正要號召連雲寨村人,助長聲勢,冷不防斜刺裏一聲怒吼,跳過一個黑大漢來,這黑漢濃眉暴眼,鼻孔朝天,身材魁偉,宛如半截黑塔,他手裏拿着一柄大砍刀,旋風似的猛砍過來。
閔仕俊向後一跳,高聲喝道:“來人通名!”
黑漢惡狠狠的説道:“你老子就是岑大海,你殺了我的小舅子,趕快上前填命!”
閔仕俊冷笑道:“姓岑的,你派人偷襲礦洞,殺了我們的留守兄弟,還要裝聾,我今次殺回你的人,算是報一仇,知道沒有?”
岑大海聽了閔仕俊這幾句話,真個氣得三尸暴跳,五內生火,當下更不打話,暴吼一聲,舉大砍刀,兜頭猛劈過來。
閔仕俊側身一閃,揮劍相迎,兩個互展所學,鬥在一起,殺得天昏地暗,鬼哭神號!
柳兆熊、羅君玉指揮連雲寨手下的村人,左衝右突,往來馳殺,岑大海手下人雖多,卻擋不住閔仕俊等三人的勇猛,漸漸呈出不支狀態。
岑大海和閔仕俊交鋒了二十多合,看見自己手下不是連雲寨村人的對手,真個又羞又怒,他決意速戰速決,把眼前的閔仕俊收拾了,好去指揮大局。
岑大海把手中砍刀一舉,“金龍搖尾”“烏龍入海”,刷刷,一連兩招,第一招先把大砍刀舞成一個急漩,向閔仕俊攔腰砍去。
可是,還未到敵人身上,卻陡的把刀杆一沉,刀鋒向上撇,斜割敵肚,其疾逾電,這是古時的“拖刀法”,多半馬上運用,不過岑大海拿來步戰運用罷了,他以為這一着必然得手,哪知道閔仕俊是個何等厲害的人物,看見敵人刀光一旋,已經猜出是對方的拖刀“烏鴉掠翼”,身子向他側面一搶,劍光一閃,砍在岑大海的背後,岑大海慘叫一聲,急忙拖刀跳後,還算他體格強壯,雖然吃了一劍,沒有倒下,狼狽向人叢裏飛跳過去。
閔仕俊並沒有趕盡殺絕,停劍不追,岑大海的部下看見首領受傷,無心戀戰,紛紛逃竄四散,剎那之間,戰事完全停止。
連雲寨的村民,總算得到全勝,他們不但殺死了岑大海手下一百多名黨羽,還把岑大海幾個月來強佔別人的礦洞完全搶奪過來,長白三彪吩咐把這些礦洞交回原主,興安嶺的採金村人,去了一個惡霸,個個歡天喜地,齊聲歡呼不巳!
不過岑大海是個陰狠毒辣的貸色,他受了這番挫敗,試問如何肯善罷甘休?他和幾個部下商量了半天,想了個一拍兩散的方祛。
甚麼叫一拍兩散呢,原來在清代,對於開採私礦,懸為例禁,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嶺裏的樹林寶藏,完全是皇上的東西,未得官府許可,不能移動,凡是私自開採的,必判死罪。
岑大海有一個拜把兄弟,在龍江府城裏充當捕快,這拜弟是姓金的,和龍江府掌管文案的胡師爺相熟,岑大海由興安嶺失敗回來,便決意向官府告密,説連雲寨的閔仕俊包庇流亡入山,在興安嶺大規模開採私礦。
本來關東三省山脈綿亙,面積遼闊,許多地方不是官府力量可以管轄得到,開採私礦,差不多成了公開的秘密,官府方面因為自己力量鞭長莫及,詐作痴聾,不去理會,不過岑大海這次卻由胡師爺方面打通關節,向龍江府稟告,並且把興安嶺開採私礦的情形,畫了一張地圖,連同稟祠呈上,這樣一來,官府要想不理也不行了,首先派幾名捕快到興安嶺去,在山下張貼告示,着令所有開採私礦的人刻日停止工作,採出來的山金,一律點存,準備繳交官府,一切等侯官府處置!
官府禁止開採私礦的告示一出,興安嶺的村民不禁大譁,因為幾百年來,採掘金砂差不多成了當地土人主要的副業,如果官府下令禁止,幾千人的飯碗豈不是打破嗎?
所以告示一出之後,各村採金山民馬上羣情洶湧起來,閔仕俊等三人卻是深沉多智,他知道這次官府突然派人到興安嶺,禁止採礦,內裏一定大有文章,説不定有人暗裏搗鬼哩!
閔仕俊極力竭制村人,不要輕舉妄動,以不變應萬變,靜候一切變化,至於一切採礦工作,暫時停止進行,避免官府耳目。
村人因為閔仕使不但本領超卓,而且俠心熱腸,打跑了惡霸岑大海,個個對他十分欽佩,聽見他這樣説,當然唯他馬首是瞻,把採掘山金的工作,暫時停頓,等侯情勢變化。
光陰迅速,過了十天,官府蝗環⑾鹿文來,説明連雲寨莊主閔仕俊、柳兆熊、羅君玉三人,包庇流亡,入山開採私礦,着令把歷年來開採的所得着實呈報,核計課税?p>這道公文到了閔仕俊的手上,不禁大為震動,因為官府這道公文,完全沒有理由。
第一,歷年來進入興安嶺開採私礦的,並不單止是連雲寨村人,怎樣能夠把所有的帳上在閔仕俊三人的身上,硬道他包庇流亡呢?此其一。
其次閔仕俊等三人,雖説也曾在山裏挖了幾座礦洞,採過多少山金,如果叫他呈報出來,他們據實列出,官府一定不信,必定咬實他虛報數字,決不止這一點,現在官府非常黑暗,萬事都要講錢,如果自己打不通他的關節,官府必定胡亂開數,説自己掘了多少山金,要徵多少銀子,這樣一來,豈不是殃極嗎?憑良心説一句,歷年以來,不少人入山採掘山金,可是他們拿去售賣,並不認真得到高價,比如一兩山金,官價是值三十兩銀子的,那些收買山金客商,他出價不過十七八兩銀子罷了,這個情形官府當然不知,而且也不相信,如果他按公價徵税,連雲寨全部村民,非要傾家蕩產不可!
所以公文一下,眾人不禁大譁,閔仕俊和村中父老經過一陣商量之後,決定暫時不理會官方的公文,一面派人到龍江府去,疏通官府,看看官府怎樣動向!
連雲寨村民不理會官府公文之後,過了三天,興安嶺入山大路上,突然來了一彪人馬,煙塵滾滾,原來是一支官兵,約莫有千餘人,由一員守備統率着,旗幟飄飄,看他們行進的方向,似乎有開到連雲寨的模樣。
閔仕俊自從接到官府公文後,已經吩咐村人廣佈耳目,監視官府一切,一見官兵到來,擔任伏路哨探的村人,已經向連雲寨飛報。
閔仕俊聽説官兵到來,馬上向柳兆熊、羅君玉二人説道:“二位賢弟,官府居然用武力來勒迫我們了,我們決不能夠肉在砧上,任人宰割,趕快準備一切,開寨迎戰!”
羅君玉立即吩咐人擂起戰鼓來,剎那間鼓聲咚咚寨苗寨後,村左村右,所有少壯村人,紛紛抄起刀槍出動,關外武風鼎盛,尤其是莊稼的人,個個都懂拳棒,練得幾手武藝,他們聽説官兵到來,個個熱血沸騰各人執了器械,齊集莊中打麥場上,閔仕俊等三人也一律輕裝軟甲走到村前。
閔仕俊是大莊主,向村眾高聲説道:“各位兄弟聽着,我們在興安嶺世代相守,住了多年,一向安分守己,沒有做過犯法害人的事,這次官府出告示禁止我們採礦,這還可以説是王法,我們沒話説,可是他卻要我們開出歷年來採掘私礦的數字來,這個絕對沒有理由,因為歷來開採私礦的並不單止我們連雲寨一村人的,可恨混帳官府,竟把其他人採山金的帳也上在我們連雲寨的身上,這可以説是忍無可忍了!現在官府打算用武力壓迫我們,我們誓死反抗!各位兄弟以為怎樣?”
村人聽了閔仕俊這番話,個個高聲叫道:“閔莊主説得有理,官兵到來壓迫我們,我們打官兵去!”
閔仕俊看見村民可用,不禁大喜,立即吩咐他們排成隊伍,開出寨外,列隊迎抗官兵,他們三個也騎了高頭大馬,一馬當先,衝出寨前,至於寨內婦孺,完全退入山去,準備在必要時堅壁清野,他們這邊剛才準備妥當,那邊官兵已經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這支官兵是龍江府派來的,他們奉令入山掃剿私礦。
官府聽了岑大海的話,以為連雲寨是開採私礦的大本營,所以特地派守備佟國浩帶一千旗兵,到連雲寨拘拿閔仕俊等三人歸案。
佟守備奉了命令,統率本部人馬,浩浩蕩蕩向連雲寨開來,剛才距離寨前五里,便看見一行人馬由寨內出來,佟國浩看見村眾居然列陣出戰,不禁勃然大怒,向左右説:“豈有此理,官兵臨場,這些亂民居然膽敢糾眾抗拒,真是目無法紀了!”
在説話間,兩隊人馬接近,閔仕俊已經飛騎出陣,高聲大叫:“來的官兵聽了,我連雲寨村人都是善良的老百姓,沒有欠糧,沒有欠税,官府怎的派兵到來武力相迫,快説!”
佟守備看見閔仕俊騎在一匹紅馬上,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不禁暗自稱奇,他也出陣大喝道:“你們既然自稱良民,為何私辦團練,抗拒官兵,本官奉令到來搜拿開私礦人物,你是誰人?怎的見了本官還不下馬,居然還和我平身説話?”
閔仕俊冷笑道:“哦!閣下原來到來搜尋開私礦的人,大可以到興安嶺裏找尋去,我名叫閔仕俊,是連雲寨莊主,可以擔保本莊村民,全是善良,並無作奸犯科之徒,亦無為非作歹之輩,官府只聽一面之詞,硬把我們當作賊人看待,那未免太過不分皂白了!”
閔仕俊這幾句話的口氣十分強硬,佟守備本來是個性如烈火的人,又奉了上頭的命令,當下怒不可遏,把手中鋼鐵筆管槍一挺,潑刺刺的催馬上前,喝聲強徒,手起一槍,猛向閔仕俊當胸刺到。
佟國浩這一動手,閔仕俊的涵養功夫縱使更深一點也不能夠再忍受了,他喝聲來得好,霍地舉起手中劍來,向槍桿子一撩,叮噹,竟把佟守備的筆管槍直封出去,跟住反手一劍,寒光閃處,照佟守備馬頭刺到,他兩個槍劍交加,大戰起來。
鞍上是人鬥人,鞍下是馬鬥馬,官府村眾擂鼓吶喊,鬥了二十多合,佟守備雖然有武藝,卻比不上閔仕俊的武功,得自無咎禪師真傳,二十餘合之後,佟守備槍法漸亂,閔仕俊的劍法越展越疾,頃刻之間,竟把佟守備捲入一片寒光裏。
佟守備不禁大驚,他心裏一着忙,閔仕俊陡的喝了聲着,寶劍閃處,宛似白練一道,直奔佟守備頸項繞來,佟守備把頭一縮,猛聽風聲暴響,頭上那件藍頂的纓帽,已經削了下來,劍光還把他的辮髮削掉小半。
佟守備嚇出一身冷汗,閔仕俊一着得勝,收劍勒馬向後一跳,拱手説道:“失禮大人,小民剛才錯手,險些兒把大人傷了,恕罪恕罪!”
佟守備看見自己的纓帽吃人家削去,他不知道閔仕俊對於自己,已經手下留情,還以為對方有意羞辱自己,更加怒不可遏,把手中槍向後一招,官兵馬上一聲吶喊,潮水般的殺上。
閔仕俊看見佟守備不但不領情,反而招呼官兵殺上,不禁心頭火起,喝令村民勇上前迎戰,連雲寨村民吆喝連聲,和官兵殺在一處,剎那間起了混戰。
本來官軍是節制訓練之師,連雲寨村民不過是烏合之眾,決不是官兵的對手,可是清朝駐在關外的官兵,因為多年沒有戰事,吃慣了大平糧,武備廢馳,連雲寨村民因為久住山區,和馬賊鬍匪戰鬥慣了,個個懂得拳棒,加以官府無理欺壓,個個懷着一肚怒氣,一斗起來,人人拚命,個個爭先,官兵雖然勢大,急切間難以戰勝,只和村勇打個平手。
這時興安嶺的採金村民聽説官兵進攻連雲寨,激於義憤,紛紛到來助戰,俗語説得好,眾志可以成城,連雲寨方面平空增加了一支生力軍,勇氣大振,把官兵殺得東僕西倒。
佟守備看見村人越來越多,知道不妙,立即下令突圍潰退,官兵得了撤退命令,恨爹孃少生兩條腿,拚命飛逃,連雲寨村人一直追出十里之外,方才收兵,這一次殺死官兵三百多人,還擊斃了一員統帶,虜獲衣甲刀槍無數,高奏凱歌而回,可是這樣一來,一件彌天大禍,便降臨到連雲寨的身上來了!
原來清代當時官吏,雖然糊塗,可是遇到了殺死官兵一類案件,卻是異常認真,因為大清律例規定。
殺官如同造反,何況連雲寨這次武力拒捕,殺死了幾百名官兵,試問案情怎會不鬧大呢?
這消息立即傳到龍江將軍的耳朵裏,龍江將軍聽説連雲寨居然殺官拒捕,不禁勃然大怒,他馬上由昂昂溪和扎蘭諾爾兩處,調了兩支旗兵來,向興安嶺進攻,另外由龍江府加派一個火槍營助戰,這樣一來,官兵人數已經有七千多人了,龍江將軍還指派龍江知府徐欽堯,主持掃蕩興安嶺的軍事,一場新的戰爭,又再爆發!
閔仕俊等三傑,第一次殺退官兵之後,知道官府方面遲早一定捲土重來,派重兵入山搜剿,三傑為了未雨綢謀起見,先把連雲寨的老幼婦孺和糧食牲畜,完全疏散到山區裏,另外派人到龍江府去常川打聽,刺探官府一切,所以官兵第二次進攻時,連雲寨已經有準備了。
閔仕俊只留少數村人守在村裏,自己率領一千村勇防守村口,隨機應變,那知道官兵這回進攻,卻是用火槍營開路,一百幾十杆抬槍當先向前,劈劈拍拍一陣亂打,這種火槍噴出來的鐵砂,威力很大,任你多好武藝的人也不能夠抵禦。
三傑看見官兵居然有火器助戰,知道連雲寨不能夠固守下去了,為着避免無謂犧牲,下令放棄本寨,向山區裏撤退。
官兵不到一日工夫,便佔領了連雲寨,可是所有村民逃避一空,捕無可捕,殺無可殺,官兵憤無可泄,索性放起火來,把整座連雲寨燒成一片白地,可憐好好一座村莊,因為岑大海的詭謀,就這樣冤枉無辜的葬在官兵手裏。
官兵火燒了連雲寨之後,繼續向山區進攻,閔仕俊三傑便和官兵展開游擊戰法,在山野森林裏,你來我去,此出彼伏,戰鬥了三個多月,官兵撲空了許多次,始終佔不了多少便宜。
可是連雲寨村人這一面,也是吃足苦頭,因為在山區裏流竄,糧食難找,幾千人的給養,成了問題,何況一些老弱婦孺,在山嶺裏藏匿居住,抵不住風霜雨雪的侵襲,連續病倒了許多人,沒有醫藥治理,又不能夠返回連雲寨,真個進退失據,狼狽萬分,閔仕俊看這情形,知道不能夠支持下去了,便和柳兆熊羅君玉兩人商量,把全體村眾撤出興安嶺,到別處去找尋新天地。
柳兆熊咬牙切齒道:“我們世代祖居的連雲寨已經被狗官燒掉了,還有甚麼去處,真是迫上梁山,還是落草為寇吧!”
閔仕俊本來不想淪為綠林,可是除了這條路外,沒有別的路徑可走,因為松北松南一帶,多數地方,是流徒漢人開墾了的熟地,決不容許自己插足,再由興安嶺向北上,那就是老毛子(即俄羅斯)的國界,冰天雪地,鳥獸絕跡,那裏能夠生存?要安置這幾千村民,除了落草之外,沒有第二條路。
閔仕俊和柳兆熊兩個盟弟商量了半天,決定走上這一條路,他們首先化整為零,把所有村人分批抄小路逃出山外,先把老弱婦孺之類,給資遣散,強壯的村民呢,徵求他們的意思,那一個不願意落草的,儘可以坦白説明,絕不勉強。
可是連雲寨的村民,個個對閔仕俊等三傑極端欽佩,心誠悦服,閔仕俊一提出這個意思來,倒有一大半人同聲喊道:“我們和三莊主生死與共,禍福同當,閔莊主要我們到那裏,我們跟到那裏,決不反悔!”
閔仕俊看見村人這樣擁護自己,感動得流下幾點英雄淚,他一點願意跟自己落草的村人竟有千人之眾,這樣一來,人數不算少了,閔仕俊便帶了這支人馬浩浩蕩蕩的渡過黑龍江,開入吉林地面,終於選中了長白山做自己遁居之所,閔仕俊等三人由這天起,便開始了綠林的生活!
長白山橫亙在吉林省的中部,東起中韓國境的圖門江,西迄遼北邊界,山深林密,形勢險峻,不下於興安嶺。
閔仕俊選中了小長白山附近的金沙嶺,開舵立寨,大興土木,修建營房,可是在他們到達長白山第七天,便發生了一件怪事。
原來閔仕俊這天晚上,監督手下修茸房屋,直到三更左右,方才睡覺。到第二天早上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己身邊,多了一張字條,是用鵝卵石子壓着,閔仕俊不由嚇了一跳,拿起紙條一看,竟是:“字示閔仕俊柳兆熊羅君玉三門徒,落草為寇,失身綠林,為少林門規所不許,見字速於今午來風沙嶺下,聽候處置,不得有誤,師字。”
閔仕俊一看這字條,不禁面上變色,原來這張字條,竟是自己師父無咎禪師留的。
他們三個在拜師的時候,無咎禪師向他宣佈少林五戒之中,第三戒是不準門下弟子失身綠林,違者處死,現在自己到長白山僅僅十天,無咎禪師居然到山寨來,留帖警告,並且叫他們到風沙嶺等侯處置,那一定嚴重非常了。
柳兆熊戰戰兢兢的説道:“不好,我們違犯本門五戒,師父叫我們去,一定是取我們的性命!咱們還是棄了山寨逃生吧!”
閔仕俊道:“二弟不要害怕,師父決不是那樣蠻不講理的人,我們這次落草為寇,完全是被迫上梁山,出於萬不得已,他老人家如果要殺我們,以他老人家那一身來去無蹤的本領,已經把我們殺了,還叫我們今天去嗎?俺們還是依照字條所説,到風沙嶺去吧!”
柳兆熊羅君玉兩人聽了閔仕俊這番話,連聲説是,這天午飯,閔仕俊等三人完全換過素白的衣服,不帶一個隨從,也不騎馬,步行到風沙嶺。
果然不出所料,閔仕俊等三人來到風沙嶺下,無咎禪師真個站在那裏,一別數年,丰姿無恙,可是他的面色,並不怎樣沉重,閔仕俊等一見了無咎禪師,立即把雙膝一屈,跪倒地上,閔仕俊不等無咎禪師開口,已經説道:“師父你老人家昨夜到山寨來,弟子全不知情,有失迎迓,再看師尊留字,知道身負重罪,特來請求你老人家處置,不過我們這次落草為寇,並不是甘心毀滅,自趨下流,完全是迫不得巳哩!”
他便把自己在興安嶺採掘山金,打退金礦惡霸岑大海,被他在官府面前,誣告自己包庇流亡,開採私礦,官府不分皂白,派重兵入山毀滅連雲寨,自己無可奈何,方才帶領村人逃來這裏的經過説了。
無咎禪師聽了閔仕俊訴説前塵之後,頗色略霽,正色説道:“關於你們落草為寇的事,為師早已微有所聞了,不過還不十分清楚經過情形,今天總算明白,你們實在被迫處此,但是決不能夠這樣沉溺下去,迷途不返,你們可知盜亦有道,這四個字嗎?”
閔仕俊悚然道:“弟子愚陋不知,還請師尊賜教?”
無咎禪師説道:“你們落草為寇,仍要謹守江湖道義,第一不準姦淫婦女,第二不準放火燒屋,第三不準濫殺無辜,這三個戒條你們要謹謹記着,還有你們劫的只限於不義之財,對於善心商民,善良百姓,不但不準打劫,還要保護他們過去,長白山資源豐富,你們如果善於運用,肯用力去開發,不用打家劫舍,也可以自給自足,知道沒有?”
閔仕俊連連點頭,無咎禪師又告誡了他們一番,方才辭去。
由這天起,閔仕俊等三人便確立寨規,出示戒條,不準手下姦淫擄掠,他們本領既然高強,而且俠心熱腸,扶危濟世,所以在長白山立寨不到幾年,便得了長白三彪的外號,閔仕俊叫紫面彪,柳兆熊叫金面彪,羅君玉叫玉面彪,威震松南,他們在成了名之後,仍舊依照無咎禪師垂訓,不奸不殺,不燒不搶,給遼東一帶的綠林,做了一個榜樣。
今天他們到燒鍋屯子來,伏擊遼西雙煞一班馬賊,結果救回了販參客人的性命,還把遼西雙煞黨天雄兄弟殺死,給當地商旅除掉一個大害。
虞秀瓊姊妹聽了他們自説來歷之後,嗟訝不已!
虞秀瓊忽然想起龍江鈎叟的話來,自己要想洗雪父仇,一定要廣交豪傑,增厚勢力,方才可以和六龍正式交手。閔仕俊等三人雖然是綠林,卻沒有半點草野豪雄的氣概,自己何不借着這個機會,和他攀交,留為他日臂助?
她便向閔仕俊三人説道:“愚兄弟遊俠江湖,打算在武林中結交幾個肝膽相照的朋友,今日幸而遇着足下三人,不但本領高強,而且俠心濟世,不知可以容許攀交嗎?”
閔仕俊還未回答,柳兆熊已經搶着笑答道:“哪裏話來,今次我們能夠殲滅遼西雙煞,賢昆仲的力量不少,客氣話不用説了,請到草寨一敍吧!”
虞秀瓊正中下懷,點頭答應,五個英雄合在一起,離開燒鍋屯子,向北進發。
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虞家姊妹和長白三彪在路上走了五天,由綏中縣北向,經過義縣,黑山,遼陽幾縣,渡過渾河,便到達盛京了。
盛京即是現在的潘陽,又名叫奉天府,清太祖努爾哈赤,就在這裏開國,所以清兵末入關前兩代皇帝,太祖努爾哈赤和太宗皇太極,駕崩之後,完全葬在這裏(即是城外北陵區域)直到順治(即清世祖皇帝)入關,定鼎中原,方才改稱為奉天府,城池廣闊,人煙稠密,是關外第一大城市。
長白三彪和雙鳳姊妹並馬入城,柳兆熊指着遠處的承佑宮説道:“這兒是清朝皇帝的宮殿,從前明朝的遼薊經略使洪承疇,在呂翁山戰敗,被清兵所俘虜,初時決定絕食死節,可惜意志不定,受了大王妃的色誘,投順朝廷,當了鷹犬,成了千古罪人,這承佑宮就是洪承疇變心喪志的地方,可是推源溯始,都是女色為害呢!”
他説罷搖頭嘆息,虞秀雯聽了很不服氣,正要反駁兩句,閔仕俊已經喝道:“二弟,這是甚麼地方,居然胡亂説話,如果給別人聽了去,豈不是惹出麻煩嗎?還不住口!”
柳兆熊被閔仕俊這一喝,方才恍然覺悟,他們五個人走過幾條街道,方才下馬,揀了一間乾淨客店,開房歇息。
閔仕俊起先想和虞秀瓊同住一間客房裏剪燭夜話,虞秀瓊姊妹是女扮男裝的,恐怕同房睡覺,被閔仕俊看出破綻,哪肯答應,堅決不肯,閔仕俊感到有些詫異,不過他迴心一想,虞家兄弟(其實姊妹)十分斯文秀氣,或者不慣和自己這些草莽豪雄共處,有些避忌罷了。
他便吩咐虞家姊妹在另一個房間安歇,自己和柳羅二人一間房裏睡覺,這天晚上一宿無話,到第二天早上起來,長白三彪正要整裝起程,奉天城裏突然宣佈戒嚴關閉城門,街上站滿官兵,挨家逐户的盤詰,展開了嚴厲的搜索!
這一件事突如其來,虞家雙鳳和長白三彪覺得十分詫異,官府為甚麼無緣無故搜索全城,難道發生了甚麼大事不成?
羅君玉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向閔仕俊説道:“這一定是二哥闖的禍了,二哥在昨天入城時候,高談闊論,説甚麼洪承疇是千古罪人,朝廷鷹犬,這些話必定給官府聽去,要訪尋我們哩!”
閔仕俊搖頭道:“恐怕不是這樣吧,為了幾句説話,官府未必會因此搜索全城呢!”
話未説完,客店大門一陣腳步雜踏,走進一隊官兵來,個個弓上弩刀出鞘,如臨大敵,領頭的是一個統帶武官,剛才走入店內,立即放開霹靂似的喉嚨,高聲大叫:“哪一個是掌櫃先生,趕快出來,報告今天有多少住客,如果有半句話謊訛,小心你的腦袋!”
他這樣的一喊,掌櫃先生戰戰兢兢的由帳房裏出來,説道:“將爺,小人的客店今天晚上總共有七十三個客人。每一個人的姓名,完全寫在住客冊帳內,將爺請過目吧!”
這統帶官喝道:“混帳,哪個耐煩看這些亂七八糟的帳冊,我要把整間客店搜查一遍,看看有什麼可疑人趕快帶路,巡視院子!”
掌櫃馬上喊店夥過來給將爺帶路,自己也不住賠笑打拱作揖,那統帶官架子很大,連禮也不回半下,便帶着幾十名親兵弁勇,搜索房間,在搜索的時候,他也躬身參加一份,當查到虞家姊妹所住房的時候,那統帶官看了虞家姊妹幾眼,心內突然起了一疑竇!
原來虞家姊妹雖然走過江湖,日子經驗還淺,官兵查店時候,虞秀雯已經略略現出張惶的神色來,統帶官看見虞家姊妹膚色白皙,手足細嫩,活像富家公子哥兒一樣,卻沒有甚麼行李,立即存了懷疑,再看見二女的行李包袱裏露出劍柄,不禁越發疑惑。他向左右弁勇説道,“這兩個嫩娃兒來路不正,你們過來,先把他們全身搜索一便,看看有沒有可疑的物件!”
虞秀瓊姊妹一聽,不禁大吃一驚!
因為她兩個本是假扮男裝的女子,如果被人家周身摸索,一來難以為情,二來也恐怕被人家看出破綻。
虞秀雯把面一沉,説道:“大人不要動手!我們是安份守已的良民,沒有作奸犯科,為甚麼要搜我的身上,別要上前,不得無禮!”
那統帶官看見虞家姊妹不準自己搜身,心裏更加疑惑,厲聲喝道:“混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賓,莫非王臣,我們是奉令搜查客店的,不論哪一個人如果有可疑,都可以帶回官府衙門去,你這兩個東西好大膽子,膽敢抗拒搜捕,九弟過來,把他事下!”
那些如虎如狼的弁勇,聽見統帶大人這樣一説,個個轟隆一聲,就要動手把虞家姊妹扎綁逮捕!
虞家姊妹看見官兵居然要來捉拿自己,不禁勃然大怒,虞秀雯首先嬌叱一聲,粉拳起處,蓮足一掃,迫上前幾個官兵,活像滾地葫蘆也似,跌倒在地!
那統帶官看見虞家姊妹居然動手,毆打自己手下弁勇,虎吼一聲,抽出自己身邊腰刀,叫道:“反了反了,這兩個東西公然動手打人,趕快把他亂刀砍成肉醬!”
這些弁勇紛紛拔刀上前,虞秀瓊手急眼快,拿起房裏的桌子來向眾弁勇一擲,砰的一聲大響,打在幾個弁勇身上,把他們打得東僕西倒,哎喲亂叫,兩姊妹生龍活虎也似的,由包袱裏取出兵刃來,虞秀雯亮出雙刀,虞秀瓊展開單劍,嬌聲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
刀劍左右一分,砍倒了兩名弁男,那統帶心頭火起舉手一刀,向虞秀瓊胸口扎去,虞秀瓊把手中劍向左一擋,“封侯掛印”叮噹,把那統帶官的刀直封開去,反手一劍,“毒蛇吐信”,連環進招,這一劍疾如閃電,刺進統帶官的大腿,那統帶官哎喲一叫,撲通,仰後直跌出去。
眾弁勇不禁大駭,虞家姊妹卻趁着眾人慌亂的時候,施開輕功來,各自把身一扭,刷刷,像兩隻燕子,穿出屋門,只一下便上了屋頂。
這時候客店外面還有官兵,看見兩個人跳上瓦面,不禁譁然大吼:“奸細奸細!各位弟兄,快來捉拿奸細!”
長白三彪在隔房裏,在官兵搜索虞家姊妹房間的時候,已經暗自準備,等到統帶要搜索虞家姊妹的身,虞秀瓊、虞秀雯跟官兵動手,柳兆熊、羅君玉兩人就要過去幫助,閔仕俊卻是個智深勇沉的人,阻止他道:“不要動手,如果連我們也一齊跟官兵破臉,事情一鬧大了便不好辦,幾個酒囊飯桶的兵勇,他兩人決不會應付不來。我們還是靜以觀變吧!”
柳兆熊羅君玉兩人只得住手,等到虞家姊妹跳上瓦面,店外官兵吶喊,閔仕俊方才向羅君玉道:“他們要登高逃跑了,你上去看一看虞家兄弟逃走的方向,可是不要露面,至要至要!”
羅君玉點點頭,由後窗一個飛身,跳上瓦背,伏倒在瓦坡上,偵查虞家姊妹逃走方向。
再説虞家雙鳳姊姝,突破官兵糾纏,跳上瓦背,街上官兵弁勇看見有人上房,連聲吶喊,紛紛射出弓箭來,虞秀瓊姊妹展開手中刀劍,化成一片白光,圍繞全體,弓箭只射到她的身邊,便自紛紛落地。
虞家姊妹一路上穿房越瓦,起落如飛,直向東北奔去,因為這時候官兵已經全城大戒嚴,街上行人斷絕,家家關門閉户,如果跳落平地,必定被官兵沿途堵截,殺不勝殺。
她兩個只好跳上瓦面,兔起鶻落,居然被她們越過十幾條大街,闖到城南一帶,可是盛京城的面積很大,城垣高峻,四面八方的城門也關閉了,光天化日之下,要想逃走出去,簡直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一件事,她們只好找個地方躲藏,説也湊巧,虞家姊妹亂跑亂闖,居然跑到順天門附近的承佑宮外,承佑宮就是當年清太宗監禁洪承疇勸降的地方,雖説不上金碧輝煌,也稱得起紅牆綠瓦。
宮門外還有一道御河,這承佑宮本來是努爾哈赤龍興關外,留下來的宮殿,自從順治入關,定鼎北京之後,這承佑宮便告荒廢了,除卻一小部分地方住着看守人員之外,其餘大半地方都是由它空置,交給將軍看守。
虞家姊妹逃命要緊,不管三七廿一,只一聳身之間,便自跳過御河,再一晃身跳上宮牆,落向宮內去了。
這時候追逐虞家姊妹的官兵,不下一二百人,他們看見逃人跑入承佑宮裏,不禁愕了一愕,因為承佑宮是皇上劃定的“禁地”,事先未得允准,任何人也不能夠到“禁地”去,違令的立即斬首!
這些官兵哪裏有闖入禁地,搜索逃人的勇氣,個個跑到御河旁邊,便站住了,他們商量了好一陣,方才派人返盛京府衙報告,再由盛京府衙照會承佑宮的總管太監,説明有兩個奸細逃入禁官,要求准許官兵入宮搜索。
總管太監聽説有人逃入禁宮,立即答應,官兵方才敢渡過御河,直入禁城,可是由於一番來往手續請示,公文往來,差不多虛耗了大半日時間,虞家姊妹已經逃得無影無蹤!
原來虞秀瓊虞秀雯兩姊妹,竄入承佑宮後,雖然隔着宮牆,看不出甚麼東西來,可是耳朵聽着,也可以知道追騎到御城河邊,便停住了,虞秀瓊知道凡是皇帝的行宮,多數劃為禁地,普通百姓黎庶,決不能夠任意闖進,自己正好趁這空隙,找尋出路。
她向虞秀雯打個呼哨,兩個人一溜煙般,由東向西,穿房越瓦走去,只見這承佑宮雖然面積很大,建築也是雕樑畫棟,美奐美輪,可是到處荒蕪,花砌苔生,荒草沒脛,各處宮殿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人跡,虞秀雯覺得十分奇怪,便同虞秀瓊道:“姊姊,這座宮殿地方很多,房屋也還不錯,為甚麼一個人也沒有呢?”
虞秀瓊道:“妹子你有所不知了,這承佑官在本朝未曾入關以前,先皇帝居住的地方,後來本朝入關定鼎,這些宮殿當然荒廢了,想起那些萬乘之尊的帝皇生佔死霸,佔領了這樣多地方,自己又不去住,任令空置,想起那些貧無立錐的老百姓來,連個棲身蔽雨的地方也沒有,你説是多麼不公平的一回事哩!”
虞秀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説道:“姊姊,我們橫豎來到這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宮裏的寶物,取一兩件再走!”
虞秀瓊本來無意做賊,可是迴心一想自己的馬匹和行李完全丟在客店裏,所有銀兩也沒有了,現在只得兩個光身,今後怎樣行走江湖呢?反正自己是被官兵迫入來的,何不像妹子所説,偷他幾件寶物回去。
虞秀瓊點了一點頭,她兩個來到一座宮殿瓦背上,向下一看,只見這間宮殿雖然金碧輝煌,可是裏面空空如也,沒有甚麼東西,除了一些古玩用具,較為值錢之外,便沒有甚麼值得下手偷取的事物了,古玩雖然值錢,卻不容易脱售,而且攜帶累贅容易損壞,虞秀瓊看在眼裏,覺得十分失望。
虞秀雯忽然用手一指道:“姊姊,那不是庫房嗎?我們過去看看!”
虞秀瓊順着妹子的手指處望了過去,果然不出所料,只見一箭以外,綠樹叢裏,聳立着兩座房屋,這兩座房屋,建築的並不是宮殿形式,只有兩層高下,有門無窗,十分古怪。
虞秀瓊忽然想起自己以往行走各地,所見過的官府庫房都是同一形式,這兩座建築不用説,一定是收藏寶物的庫房了,她們便用輕功由瓦面跳下來,穿過樹叢,直向前面跑去,不一刻已經到達,那兩座果然是庫房,鐵門緊閉,鴉雀無聲。
虞秀瓊看了看這座庫房高約兩丈,丁方四丈有餘,她便一個聳身跳上屋頂,向下一看,她由透明的琉璃瓦上,看了下去,只見庫房裏面釘着許多檀木架子,木架上放了不少寶物,小部分是古玩字畫,大部分是金銀器皿,可是庫房關閉十分嚴密,而且又在光天化日的時候,怎可以進去偷盜。
虞秀瓊忽然想起來,這裏既然是承佑宮庫房,藏貯寶物重地,而且又是白天,怎會連一個擺樣的衞士也沒有?
她正在覺得有些疑惑,忽然聽見自己身邊不遠的瓦面上,咯噔一響,虞家姊妹出其不意嚇了一跳!
她急忙扭頭看時,原來距離自己七八步外的琉璃瓦面,突然現出一個面盆大小的裂洞來,跟住刷的一響,竄出一個人來,這人裝束模樣十分古怪,只見他五短身材,身形瘦削,和小童一般無二,一身黑色密扣衣褲,頭上戴了一個假面,是犀牛皮製的,五彩斑駁,面目的眼孔內,露出兩隻光炯炯的眼睛,只見他人一溜輕姻也似的,由瓦面洞裏面竄出來,向虞家姊妹咧嘴一笑,便自飛也似的,直向前面跑去。
虞家姊妹咦了一聲,也不顧得再偷盜大內庫房的寶物了!
跟在那怪人的背後,只見怪人抄着一條芳草沒脛的小路,直跑過去,虞家姊妹銜尾緊追着他,不到片刻工夫,已經跑到承佑宮東面御苑裏。
這是從前清太祖,御用的牲畜園,本來養了不少珍禽怪獸,供皇帝賞玩的,現在只剩下一些空籠,甚麼鳥獸也沒有了!
怪人來到御苑盡處,突然把身形一頓,停在一個原本掛鸚鸚的六角涼亭前,忽地迴轉頭來,向虞家姊妹喝道:“你們兩個是哪裏來的,好大膽子,居然擅入御苑,你們可知道冒犯禁宮的要犯殺頭之罪麼?”
虞秀雯愕了一愕,正要回答,虞秀瓊已經失笑道:“朋友,你知道擅入禁宮的要犯殺頭罪,那麼,你入大內庫房偷盜東西,不是要千刀凌遲嗎?我們是被人由外邊趕進來的。無意中遇見了閣下,所以……”
怪人擺了擺手,説道:“我明白了,這裏不是説話地方,跟着我來,離開這裏再説!”
他説着把身一矮,施展開本身的輕功來,只見他一個身形輕似微塵,軟如棉絮,倏起倏落,疾走如飛,虞秀瓊姊妹跟在那怪人背後,幾乎追趕不上,她們暗中驚詫怪人輕功身法,已經到了爐火純青地步,自己今次到承佑宮來,估不到又在這裏遇了奇俠?
她們正在猜想着,那怪人已經跑到承佑宮後,這裏是一列兩丈多高的黃牆,怪人來到牆下,施展“一鶴沖天”輕功本領,全身向上一聳,一溜煙似的,上了牆頂,再一飄身,向外落去,虞家姊妹對這座兩丈多高的黃牆,幾乎跳不上去,拼命運足丹田之勁,一個飛身,躍上牆頂,牆後是一片亂山,虞秀瓊姊妹跟着怪人溜出盛京城,虞秀雯看見自己得脱虎穴,以手加額説道:“多謝上蒼保佑,我們總算脱出險境哩!”
怪人聽見虞秀雯不由自主的説了這幾句話,不禁哈哈一笑,伸手向面一抹,那副犀革面目立即像蛇蜕一般脱了下來,露出一張面龐,虞家姊妹看了怪模祥,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這人只是個十五六歲的童子,眉清目秀,只是面色黝黑,好像焦炭一般,卻有一宗異處,自頸而下,肌膚嫩如白玉,烏眼圓圓,一面天真稚氣,望着虞家姊妹傻笑。
虞秀瓊姊妹看見他天真爛漫,十分高興,上前拱手説道“小兄弟,你貴姓名,為什麼要進入禁宮大內呢?”
那黑麪少年哈哈一笑道:“我今次進入大內,還不是為了宮中寶物而來,今回已經是第二次了,你看!”
他説着由腰間摸出幾件東西來,原來是幾件金銀器皿,精工細縷,分明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虞秀瓊看了黑麪少年這些東西,方始恍然大悟過來,原來官府這次在盛京城大肆搜索,並不是為了甚麼,原來竟是承佑宮內失了東西,進入承佑宮偷盜當今皇上寶物的,就是這個黑麪少年,看這少年年紀並不很大,武功卻是超卓不凡,出入禁宮,如入無人之境,可以説是當今奇人了。
她正要問黑麪少年為甚麼要入大內偷東西,黑麪少年突然走到一個有標誌的地方,用手一陣亂扒亂抓,只見他扒了兩盞茶時候,挖出一個泥坑,提出一隻硃紅檀木的箱子來,黑麪少年把箱子打開了,箱裏全是金銀珠寶,光芒耀眼,每件都是價值千兩以上的東西,絕不是普通民家百姓所能有,虞家姊妹明白是黑麪少年由大內裏面盜出來的東西,真個舌縮不進,半響不説一句話!
黑麪少年把金銀器皿收入硃紅木箱裏,看見虞家姊妹詫異的神情,不禁破顏一笑,説道:“二位以為我入禁宮大內偷盜寶物,覺得十分納罕稀奇嗎?其實古今皇帝,都是殘忍兇狠的獨夫,二位到過承佑宮內,可以看見宮殿裏面大半地方完全空置,沒有人住,可是一般貧苦的老百姓,想找半片瓦遮頭也沒有!再看看承佑宮裏面的庫房,貯藏了許多金銀珠寶,任令塵封不動,那些窮人呼天搶地,衣食不飽,官府還要催他們交糧,急逾星火,這還不是供給帝皇荒淫享受,不管老百姓死活嗎?我現在偷盜一些金銀珠寶來救濟窮人,也自不為過吧!”
虞秀瓊看見黑麪少年,年紀雖然很小,説的話卻是至理名言,不由暗暗點頭,虞秀雯笑説道:“小兄弟,你説的話很對,可是我們還未請教你的姓名,師承哪位,如不見棄,我們可以大家攀交一下!”
黑麪少年含笑答道:“你要問我的姓名嗎?好説好説,你兩個叫什麼名字呢?”
虞秀瓊看見黑麪少年反問自己,覺得十分可笑,不過看他意思,如果自己不先向他説姓名,黑麪少年也不肯把自己真實名姓相告,豈不是變成兩下隱瞞了?虞秀瓊便把自己虞仁虞義兩個假名字向黑麪少年説了。
黑麪少年聽説虞秀瓊姊妹是直隸大名人,不禁愕了一愕,問道:“哦!原來你們是大名府人,大名府有一位金刀太歲虞老鏢頭,跟你們是同姓的,聽説他年前已經死了,你們可認識這位老人家嗎!”
虞秀瓊見黑麪少年説起自己父親的名字不禁心頭一陣悽酸,幾乎流下眼淚來,可是她在陌生人的面前,只好強自忍住,説道:“虞老鏢頭嗎?不錯,他是大名府有名鏢頭,可惜他在幾年前在關外被馬賊暗算,劫去了價值五六萬兩銀子的鏢貨,叫他賠償,弄到傾家蕩產,一氣之下,患病死了,身後十分蕭條呢!”
黑麪少年聽了這幾句話,似乎覺得有些感慨,説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霎時禍福,尤其是我們這些練武技的,如果不能夠急流勇退,盛名難繼,必定受到意外挫折,閒話少説,我名叫做葛雷,黑龍江北安縣人氏,自小喪了雙親,無父無母,由十歲起便被龍江釣叟收在門下,這次到盛京來,還是破題兒第一次,我現在就住在距離這裏不遠的彭家屯內,二位是被官兵追趕的,當然不能夠立即返入盛京了,請到彭家屯躲一躲,避避韃子的風頭吧!”
虞秀瓊估不到黑麪少年葛雷竟是龍江釣叟的弟子,龍江鈎叟就是上次在夾山口替自己飛石解圍的老頭兒,葛雷是他徒弟,怪不得有這樣的好身手,自己一年來闖蕩江湖,除了挾藝訪友,廣交天下豪傑之外,還希望遇着這位風塵異人,請他老人家指點迷津,哪知道在這裏遇了他的徒弟!
虞秀雯不禁大喜説道:“原來尊駕是龍江釣叟門下的高足嗎?那好極了,一年以前,先父在大名府病故時候,他老人家也曾經向我們致祭留字,並送奠儀……”
虞秀雯一時口快心直,説出自己的秘密來,她起先説自己跟虞老鏢頭沒有關係,現在卻説龍江釣叟向先父致祭,葛雷立即聽出破綻來,他覺得十分詫異,問道:“哦,原來賢昆仲是虞老鏢頭的後人嗎?失敬失敬,不過家師曾經説過,虞老鏢頭只有兩個女兒,到不曾聽見他説過有子哩!”
虞秀瓊看見自己妹子露了口風,被葛雷看出破綻,不禁失笑起來,她上前向葛雷説道:“好不相欺,實不相瞞,我們正是金刀太歲虞老鏢頭的女兒,今次到關外來,全是挾藝訪友,為了行動方便只好易釵而弁,改扮男裝……”
葛雷聽到這裏,不等她説下來,説道:“我明白了,既然不是外人,到了地頭再説!”
他引着虞家姊妹直入彭家屯,這時不過是黃昏薄暮時候,彭家屯是盛京城外一個小小屯子,位在撫河旁邊,葛雷卻在這裏結識了一個老年的村人,在他家裏宿歇,他把虞家姊妹引入老村人的家裏,分開賓主坐下,説了自己的身世經過,原來這葛雷之出身在黑龍江北安縣一個窮苦農家內,自幼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冰天雪地之中,幾乎成了餓殍,好在關外民風淳樸,物產富庶,有一個善心的大户,見他身世可憐,把葛雷收容了下來,做一個牧羊的小童。
葛雷便每天拿了一根杆子,趕着羊羣到興安嶺下面吃草,直到黃昏晚上,方才把羊羣趕回家裏,除了下雪下雨的天氣之外,成了每天必做的功課,這時候的葛雷,年紀不過九歲罷了,似這樣的生活,雖然勞苦,也還覺得寫意。
光陰迅速,過了年餘,有一天,葛雷按着往日規矩,把羊羣趕到山野裏,到了黃昏,方才吹起叫笛,集中羣羊,打算趕返大户的柵裏,誰知道一點羊羣的數目,居然少了三隻羔羊,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關外牛羊雖然價賤,不過自己是牧羊人,如果失了羔羊,本身也要負責,他在山下找了一遍,差不多平日羊羣所到的每一個角落都找遍,還不見那三隻失蹤羔羊的下落,直到夜幕低垂,深山處狼也快要出來了,葛雷方才垂頭喪氣的趕着羊羣回去,告訴大户。
那大户是姓劉的,聽説失了三隻羔羊,如果換了別的孤寒財主,葛雷即使不吃一頓棒子,也要挨受一頓臭罵,不過劉大户是個忠厚仁慈的長者,他因為葛雷年紀小,這一年來工作勤奮,羔羊失蹤,或者是被山中蛇獸拖去吞吃,也未可定,所以他並沒有怎樣斥罵葛雷,只淡淡地説了幾句,叫他以後留神便了!
到第二天,葛雷照常趕羊入山,在牧羊的時候,格外留神,可以説得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可是到了黃昏日落,吹笛集合羊羣時候,一點羊的數目,又發覺少了五頭羊,這樣一來,把個葛雷急得三尸暴跳,五內生煙!
因為昨天失了三隻羔羊,還未找得下落,今天又失了五隻羊,這五隻羊還是大的,試問自己怎樣回去交代?
雖然主人宅心忠厚,決不會疑心本人監守自盜,自己在兩天內,一連走失了八隻羊,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推卸責任。
葛雷年紀雖小,卻有一股傻勁,他決心要深入興安嶺,查究失羊下落,他首先把羊羣趕到村前的曠野裏,集中一起,吩咐別的牧童,把羊羣引回劉大户的柵裏,自己再到興安嶺去找尋。
其實若大一座空山,要找尋幾隻羊,何異大海撈針,而且天色黑下來了,山中蛇獸很多,一到晚上,立即出來,葛雷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孩子,進去豈不喪命。
不過他是個小孩子,哪裏顧慮到這層,憑着一股傻勁,向興安嶺跑去,他在興安嶺的山麓下,找了一遍,還不見失羊的下落,不經不覺,晚風陡起,夜暮低垂,葛雷在深山裏走迷了路,心中越急,越走越錯,四面是黑沉沉一片,虎嘯猿啼。
葛雷雖然膽大,也覺得心膽俱寒,他忽然看見山嶺東面,現出一點火花來,有火光的地方,便有人家,葛雷不禁精神一振,他便朝着火光走去,不經不覺,那點火光由遠而近,原來那並不是人家,卻是一堆熊熊燒着的野火,野火旁邊還有六七個毛茸茸的影子,葛雷定睛細看一下,不由嚇了一跳!
原來那羣毛茸茸的影子,並不是人,卻是一種自己生平不曾見過的怪物,似猩猩不像猩猩,像人熊不是人熊,顏面略如人形,只是突鼻高額,厚唇上掀,唇色比血還紅,而頰作深藍色,十分猙獰,身高丈許,臂粗如椽,全身除了顏面口鼻之外,周身長滿一種棕黑色的長毛,人立而走,別看身體笨重,舉止卻是十分敏捷,這類東西一共有六個之多,看去甚是猙獰多力,只見他們居然學人一樣,在山坡下搭了一個火架,火架上倒綁着兩隻去了毛的肥羊,下面生着一堆野火,火光熊熊把肥羊燒烤着,地上還有三隻死羊還不曾去毛呢!
葛雷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過去兩天失去的羊,完全是這班東西作怪,只不明白這些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物,究竟是甚麼路數,居然會學人一樣燒烤東西吃,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其實葛雷所看見的,絕對不是妖精怪物,卻是一種類似猿猴的東西,名叫猩熊。
山海經上有説“西方深山有人,高可丈餘,體披長毛,啼聲獨一,性至兇悍,每取魚蝦就人火炙食,燃爆竹逐之即走,古名山魁,又名山魈”就是這一類東西。
猩熊在上古時善殖異常,差不多每一座山嶺也有,古人在年節時燃放炮竹,為的就是嚇走這類怪獸,這風俗一直流傳到現在,不過後來人類繁殖越多,拓展地盤日廣,這種猩熊是吃肉的惡獸,找尋食物不易,漸漸絕種,只在興安嶺這一類亙古無人的山嶺裏,偶一發現罷了!
葛雷年輕識淺,當然不知道這類怪獸的厲害,他看見怪物烤吃肥羊,除了綁在火架上的兩隻之外,地上還有三隻,總共是五隻羊,不是自己所失竊的五隻羊嗎?
自己辛辛苦苦給人看羊,怪物卻把自己的羊偷去做點心吃,幾乎壞了自己的衣飯,葛雷氣忿不過,恰好這時候有一隻半大不大的猩熊蹲了下來,用一根枯樹枝向火堆拔火,葛雷忽然想出一個頑皮的主意來,他在地上抓了兩塊拳頭大的石子,覷準火堆位置,一揚手擲過去,他這一下並不打緊,幾乎弄出殺身大禍。
原來葛雷這兩塊石子飛擲過去,吧吧兩聲,跌落火堆裏面,立即爆出大量火星來,不偏不歪,恰好把那猩熊濺了一頭一臉,還把他身上灰褐色的長毛,燒着了好幾處,那猩熊出其不意,吃了這啞巴虧,急得滿地打滾,壓熄火星,嘴裏連連吼叫,其餘五個猩熊看見有人捉弄自己,立即發怒狂吼起來,這類野獸耳目最靈,對方只要一有動靜,立即發覺,它們怒吼連聲!站起身來,直向葛雷藏處撲到!
葛雷看見怪物發覺自己藏處,不禁大驚,他急不迭忙的爬起身來,抓起一塊磨盤大石,要向猩熊打去,説時遲,那時快!葛雷剛才把石頭一舉,耳邊已經有一個蒼老洪亮的口音喝道:“小娃不要動,這類猩熊豈是你可以招惹的,趕快退下!”
話猶未了,猛覺自己衣領一緊,一隻強有力的手腕,抓住衫領,用力向上一提,葛雷猛覺自己身軀,騰雲駕霧似的直升起來,兩隻猩熊恰在這時候撲到,雙雙撲了個空,轟的一聲,撞在一處,他剛個頭撞頭,撞得十分疼痛,不禁怒吼一聲,陡發野性,打在一處,指抓口咬,絕不留情。
原來這類動物,雖然力大無窮,卻是天生涼薄,殘忍好鬥,即使是自己的同類,一打起來,親如配偶子女,也要一死一傷,方才作罷。
葛雷躲過一險,回頭看時,只見抽自己躲過猩熊襲擊的竟是一個五短身材,疏眉明目的老頭兒,這老頭子又是素昧平生的,不由嚇了一跳。
作者一支禿筆,不能夠同時描寫兩個的事,再説其餘四隻猩熊看見同伴互相殘殺,它們也不阻止,只由喉底發出可怕吼聲,直向那老頭子撲去。
這老頭子一個身軀,矮胖如缸,胖面團團,好像皮球一般,他看見猩熊連聲狂吼衝到,絕無懼容,第一隻高大的猩熊,張開毛茸茸的長臂,猛撲過來,老頭子不慌不忙,一個擒拿手法,執住猩熊手臂上面用力一拖,下面用腳一勾,撲通,竟把這猩熊跌了個朝天跟斗。
第二隻猩熊撲過來,他也如法泡製,橫腿一掃,這猩熊也像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的跌倒了。
第三隻第四隻兩隻猩熊,也同時吃了虧!他們分別撲來,吃老頭子用不同方式,跌倒在地,儘管猩熊兇猛多力,老頭子卻像大人戲弄小孩子一般,一勾一拐,便巳把他掃跌地上!
四隻猩熊連跌跟斗幾下,越發暴怒如狂,發瘋似的亂撲亂抓,老頭子一個身軀,別看笨鈍,卻比飛鳥游魚還要快捷,星丸飛擲似的,在四隻猩熊中飛來竄去,這邊兩隻熊吼互相殘殺,這邊四隻猩熊圍攻一個老頭,打得天昏地暗,鬼哭神號,吼聲連連,山回谷應,葛雷在旁邊看了,驚心動魄不已!
鬥到難分之際,那老頭兒似乎有點不耐煩起來,他倏地一聲清嘯,聲如鸞鳳,伸手向腰一捋,錚錚兩響,拔出一條白亮亮的東西來,原來是一柄形如腰帶的寶劍,無鋒無柄,活像一道鋼條。
那老頭兒一拔出帶形寶劍來,四隻猩熊似乎知道厲害,正要抽身逃跑,老頭子寶劍一揮,只聽震天也似一聲狂吼,一隻巨大無比的猩熊,已經攔腰砍做兩截,血雨飛灑,下半截身倒了下去,上半截身連同兩條長臂,直飛起來,拋出兩丈以外,落向一叢矮樹頂上,吧吧幾聲,竟把矮樹壓斷了六七株,兩臂一伸,抱住短樹,鋼牙利口一陣咀嚼,把樹身咬得粉碎,方才氣絕。
葛雷看見怪物死後仍舊這樣兇殘,不禁昨舌!
老頭子砍殺了一隻猩熊之後,又再一個飛身直竄上前,寶劍再揮,刮的一聲暴響,又把第二隻猩熊殺死。
他這一劍用的是“斜切藕”方式,把第二隻猩熊腦蓋砍了半邊下來,這隻猩熊連狂吼也沒有半聲,便自死於就地,還有兩隻猩熊,在老頭子殺死第二個同伴的時候,已經逃出老遠,一隻較大的遁出二十丈,一隻小猩熊也跳出十三四丈以外,老者卻是一聲清嘯,連人帶劍直飛過去,白光一閃,把小猩熊攔腰砍做兩段,血花濺處,小猩熊慘叫半聲,便自倒死,大猩熊飛也似的,跑出三四十丈,老者殺死了小猩熊之後,再一聳身向大猩熊追去,只見一道白光,電掣星馳,不到十幾下起落之間,便把惡獸追上,白光匹練長虹般的一繞震天價響一聲狂吼,大猩熊又自死在地上!
這老頭子才一照面,舉手投足之間,便殺了四隻大小猩熊,葛雷在旁邊看見了,不禁咋舌不巳!
這時候兩隻猩熊,還在那裏互相殘殺,亂抓亂咬奔騰跳躍,打得十分猛烈,連同伴被人家殺死了也不知道。
老頭子殺了大猩熊之後,返身跑回,看見這兩隻猩熊內鬥正烈,更不打話,上前把手中劍一撇,寒光過處,竟把兩隻扭結在一起的猩熊,攔腰砍做四段——兩聲狂吼,這兩隻猩熊也同時了帳!
葛雷看見老頭一連殺死了六隻猩熊,不禁又是驚喜,又是欽佩,他驚的是老人不知道是何方神聖,那樣猛惡絕倫的怪物,居然被他三兩下手法,完全誅卻,不知道是不是山神顯聖,欽佩的是老頭子已經偌大年紀了,還有這樣奇功絕技,穿越山野,力斬猩熊,如果自己練成他那樣的武藝,那是多麼值得自傲呢?
他正呆呆的想着,老者已經摺了回來,納劍入鞘,向他問道:“你這小孩子姓甚名誰?好大膽子,居然三更半夜,跑來這裏,本山野獸很多,你難道不怕野獸把你吃了去!”
葛雷究竟是個聰明的小孩子,他看見老頭子詞色雖然嚴厲,態度卻是十分和藹,完全沒有惡意,他能夠這樣的問自己,可見他是人而不是神了。
葛雷這時候福至心靈,突然把雙膝一用,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向老頭子道:“小子姓葛名雷,自小沒了父母,在興安嶺山下給一個姓劉的大户牧羊,因為這兩天來,發覺自己牧的羊羣不斷失竊,兩天之內不見了七八隻,恐怕主人責罵,只好到興安嶺山上找尋,哪知道半路遇着這些怪物,幾乎死在他的手上,幸蒙老丈搭救方才得免,我因為兩次失了許多隻羊,打算不回去了,請你老人家收留我練本領吧!”
説着叩頭不巳,老頭子看了看火架上的烤羊,心中已經明白這是甚麼一回事了,這姓葛小孩子失竊的羊只,一定做了猩熊口中的食糧,看這小子年紀雖然很小,卻很聰明,自己闖蕩江湖半生,還不曾找到一個可以傳授衣缽的徒弟,這老人點了點頭便吩咐葛雷站起來,正色説道:“你要拜我為師,學本領嗎?很好,我有幾句話要問你,你練成了本領之後,打算做甚麼呢?”
葛雷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如果練成了你老人家一樣本領,必定行走江湖,給窮人解除痛苦,替弱者打不平,尤其是像這類偷羊吃的怪物,一見就殺,以免它為害生靈哩?”
老頭子聽了葛雷末後幾句天真稚氣的話,不由失笑起來,説道,“好孩子,真好志氣,我收你做徒弟了,跟我來吧!”葛雷便跟着那老頭子去了。
再説劉大户那方面,直到天色入黑,還不見葛雷趕着羊羣回來,不禁大為焦灼。正要派人尋找,葛雷委託的鄰童,已經把劉大户的羊羣趕回,並且代傳葛雷的話,説羊羣今天又失竊了五隻,自己到興安嶺找尋,如果找尋不着的話,便決不回來了。
劉大户不覺大驚,只好接回羊羣,因為天色入黑,無從尋覓,到第二天方才派人入山找尋,哪知道找來找去,始終找尋葛雷不着,以為他不是失足跌落山澗,就是飽了虎狼之腹,所以連屍骨也找尋不着,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想要找尋苦主也沒方法,只好嘆息一陣,作為罷論而已!
其實葛雷在深山裏雖然遇險,並未喪命,他跟着老頭子走出興安嶺,那老頭子就是本書主要人物龍江釣叟了。
原來龍江釣叟的真名姓叫做盛雲川,先祖是幫助明太祖開國的功臣,後來明朝發生“靖難之變”,燕王棣以叔父身份,奪了侄子建文帝的大位,盛雲川的先祖看不過眼,便棄了本身的官職,和家小眷屬一同遠走關外,就在黑龍江畔的三姓寨住了下來,告誡子孫,今後世世代代,切不要在本朝為官,後來先祖死了,祖宗一脈相傳下來,直到盛雲川這一代,恰好是明清交替之際,盛雲川這時候年方弱冠,練了一身武藝,看見清兵入主中原,不禁激發起一腔熱血,立即趕回關內,打算投效揚州督師史可法的部下,共拒胡騎。
哪知道局面變化得大快,盛雲川剛才返入關內,清軍已經渡過長江,史可法在揚州力戰不屈,城破殉節,晚明的小朝廷也迅速破滅,清兵直下江南。
盛雲川知道大勢已去,無從挽回,只好嘆息一番,返回關外去了。
盛雲川在國破之後,心灰意冷,打算遁跡空門,青磐紅魚,了此一生一世,可是受了一位好朋友勸告,説大明的滅亡,全是氣數,假如不是歷代以來閹宦擅權,弄到君子道消,小人道長,忠良盡去那會招引外寇!又假如不是官貪,吏酷,不恤民困,任意苛斂,哪有流寇之變,甲申李自成破北京,崇禎先皇帝在煤山自縊殉國,臨死前慨嘆道:“君非亡國之君,臣乃亡國之臣”。其實晚明君臣,何嘗不是一體皆味,剛愎自用,貽誤大局,所以推源溯始,還是自取其咎的居多,現在我們是大明的遺民,大明亡了,當然感到痛心疾首,切膚之痛,可是天旋地傳,乾坤已定,決不是一兩個人的力量,可以挽回,與其遁跡空門,埋沒一身武藝,何如以閒雲野鶴的身份,遨遊於江湖上,替人間打不平替俗世伸張正義呢!
盛雲川被這朋友一勸,果然回心轉意,不再作皈依沙門之想了!
嗣此以後,他便在關東三省一帶遨遊,中年在黑龍江伊蘭山下遇着一位奇人,攜入深山,練成絕技,十年後再出來,已經年事日長,頭有二毛,兩須已添霜了,他便給自己一個外號,叫做龍江釣叟,表示和漢光武時候釣雪江邊的嚴子陵,互相媲美的意思。
龍江釣叟因為有一身武藝,來無影去無蹤,在江湖上誅殺強梁,神出鬼沒,一般馬賊鬍匪,聽見“龍江釣叟”四字,便自心膽俱寒,所以他的大名,震動關外一帶。
不過龍江釣叟雖然成了盛名,可是心靈上十分空虛,他早年為了匡扶故國,奔走四方,始終沒有娶妻,晚年連一個徒弟也沒有,眼看百年之後,再沒有傳授衣缽的人,自己一身絕技,就要隨着軀殼一死之後,歸骨黃土,豈不可惜?
所以這三年來,他存了物色徒弟的心裏,這次無意中經過興安嶺,殺死猩熊,救了牧羊童於葛雷,他看見葛雷雖然年紀小,卻是虎頭燕額,體格強壯,分明是一塊練武的上好材,便把他收在門下,這就是龍江釣叟的出身來歷,以及收錄葛雷的經過。
龍江釣叟盛雲帶着葛雷一直到黑龍江邊的三姓寨,就在這裏住了下來,教授葛雷武技,葛雷天資聰穎,一學便會,龍江釣叟十分高興,索性把自己多年秘製的靈藥取出來,給葛雷洗體換毛浸煉筋骨。
光陰迅速,過了五年,葛雷不但學得一身武藝,並且還練了一身硬功,銅皮鐵骨,刀槍不透。
龍江釣叟見他本領巳成,便叫他到各處去闖蕩江湖,增加經歷,葛雷因為是個孤兒出身,幼蒙孤露,天生嫉惡如仇,看見了貪官污吏,土豪惡霸,必殺無赦,絕不留情,而且龍江釣叟又是個矢志不仕異朝的人物,滿肚子反抗外族的思想,葛雷多年以來,耳濡目染,當然也有同一感覺,所以他這次路經盛京城,進入城門時候,無意中聽了柳兆熊所説洪承疇投降的故事,又看見閔仕俊等三傑指點承佑宮的風景,不禁心中一動,到了這天晚上,葛雷施展輕功絕技,飛入承佑宮裏。
上文已經説道,承佑宮是滿洲太祖開國行宮,中原定鼎之後,方才空置,可是宮裏收藏金銀寶物實在不少,這些金銀珠寶都是清兵未入關前,破滅蒙古各部,以及入寇明朝邊疆搶掠得來的東西,完全收藏在庫房裏。
葛雷看見許多寶物,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心中暗想皇帝真是暴殄天物,把這許多值錢金銀珠寶,收在宮裏,變了沒用廢物,自己何不偷盜幾件出來,拿去變賣,得錢救濟窮人。
葛雷主意既定,便飛到庫房屋頂上,施展大力鷹爪手法,把屋瓦揭起來,弄斷短椽,裂成一個面盆大的漏洞,方才用縮骨法收窄身體,溜了下去,庫房裏面闃然無人,葛雷進入庫房裏面,可説予取予攜,不過他並不偷取大件笨重的東西,只取了一個裝載珠寶的硃紅檀木箱子,再把木箱載滿了金銀珍玩,方才出去,一溜煙逃出承佑宮,把珍寶盒子埋藏在距離城牆不遠的一座荒山裏。
到第二天早上,守庫官員起身巡視時,無意中看見庫房頂的琉璃瓦面,脱落了一大片,真是吃驚不淺!立即開門點視,發覺失竊了二十多件價值連城的寶物,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通知大內總督,由總管知會盛京府尹,關閉城門,展開大規模的搜索,所以虞家姊妹和長白三彪在客店裏,遭遇了嚴厲的盤詰,虞家雙鳳還吃官兵看出破綻,喝令搜身,恐怕露出女扮男裝的真相,被迫拒絕搜查,突圍逃走,跑入承佑宮裏。
葛雷真個膽大,他在承佑宮偷盜了一回寶物,第二天凌晨時候,又再跨過宮牆,潛入宮內,竄入第二座庫房來,偷取珍寶,庫房前面本來有四名侍衞看守的,葛雷用點穴法把他們點倒在地,然後混入庫內。
虞家姊妹進入承佑宮內,看見宮中建築美奐美輪,各處宮殿珠光寶氣,不期然發生了一個偷盜的想頭,哪知道恰好和葛雷遇個正着,兩個無意中撞到一處,葛雷起初以為虞家雙鳳是宮中的衞士,後來一看神情,卻又不像葛雷竄入庫房偷盜之時,掩蔽功夫做得很妙,庫房頂上的琉璃瓦,砌回原狀,他看見有人發覺行蹤,匆匆忙忙取了幾件東西,猛竄出去,恰好和虞家雙鳳迎個正着,引着他一溜煙跑出承佑宮,敍了前事,雙方才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
虞家雙鳳方才明白葛雷是龍江釣叟的弟子,葛雷也知道雙鳳是虞老鏢頭之女,雙方説得十分投機,就在彭家屯裏暫時住下不提。
話説兩頭,再説盛京城這一方面,長白三彪在官兵追捕虞家姊妹時,閔仕俊趁着情形混亂的時候,吩咐羅君玉跳到隔房裏去,把虞家姊妹的行李取走,挽到自己的屋裏來。
這是江湖人的要着,因為一個江湖人行李,多少總會有點秘密,比如書信暗器或者是夜行人的東西等等,所以老練深沉的紫面彪,先把虞家姊妹行李取到手內,以免給官府拿住把柄。
果然不出所料,隔了頓飯工夫,一大隊官兵開到客店來,嚴厲盤詰,並且搜查原先虞家姊妹住過的房間,發覺一無所獲,便把她兩姊妹寄養在馬槽裏的兩匹騎馬牽走,至於其他住客,略為搜查便放過了。
閔仕俊在官兵第二次到來的時候,已經把自己一切可以暴露身份的東西收藏起來,當官兵盤問時,應對得體,果然把嚴重的局面,應付過去,到第二天,盛京城宣告解嚴,長白三彪立即離開盛京返回長白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