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生連連搖手道:“使不得,據孟三姐説,那鬼叟朱逸怪僻成性,為人卻在正邪之間,此事只宜軟求,不能硬奪,如果大批人馬浩浩蕩蕩趕去,必然會引起麻煩。”
駱伯傖道:“咱們可以分成幾批,裝扮成各種遊販商人,暗中互相排斥。”
黃石生道:“這樣也不行,苗疆民情特殊,只要在陌生人出入,斷難瞞過鬼叟耳目”
駱伯傖不悦道:“似這般畏首畏尾,怎能得到解藥?當初孟三妹也説過,那鬼叟朱逸是個老頑固,若向他明求,他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黃石生笑道:“大哥先別急着,自治陽節孝坊發現洱海雙妖開始,小弟對求取解藥的事,時時在作打算,無論明求暗偷,總要將解藥配方弄到手才罷。”
駱伯傖道:“你打算如何下手.”
黃石生道:“常言説:先禮後兵。那鬼叟朱逸,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除非萬不得已,咱們應該尊重他的身份,必須持軟求不成之後,再用其他手段,説到這裏語音突然壓低,啞聲道:“不過,咱們和鬼叟毫無淵源,貿然相求,他多不會應允,其間得略用些計謀……”接着,便“如此如此”地,將自己的計謀説了一遍。
駱伯傖聽完,皺眉道:“這辦法雖好,咱們已經用過一次,如果被他識破,只怕會弄巧成拙,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黃石生笑道:“蠻荒遠阻,對中原武林一定不會熟悉,何況小弟已事先安排好第二步計劃,即使被他識破,也不會有多大影響的。”
駱伯傖道:“那麼,你準備如何分配人手呢?”
黃石生道:“第一批,由康浩和小紅姑娘,帶着湘琴同往,小弟權充隨從。第二批,由大哥和效先帶着月眉同往,宗六弟權充隨從。兩批人數相同,前後相隔不得超過三日路程,倘若第一批人馬,在三日之內無法得手,第二批人馬恰好趕到這一來,就萬無一失了。”
駱伯傖沉吟了一下,轉顧康浩道:“賢侄你看這辦法如何?”
康浩微笑道:“四叔的計謀固然妙,只是稍欠厚道些。”
黃石生道:“這年頭做事不能太老實,只要咱們目的不在害人,也就顧不得這些小節了。”
口口口
“洱海”背依點蒼山,瀕臨大理城,海水汪洋浩淼,澄弘一色,海中又有“三島”、“五湖”、“九曲”等勝景,相傳“洱海”出產珊瑚,樹高數丈,每當冬日,海水倒卓,其紅如火,堪稱奇觀。昔人有詩讚道:“洱海何雄狀,源流自鄭川,兩關龍蛇尾,九曲勢蜿蜒,大理城池固,金湯鐵石堅,四洲從古號,三島至今傳……”其險要形勢,可見一斑。
洱海蒼山,地處蠻荒。據《水經注》記載,諸葛亮平南詔,戰於榆水之南。榆水即洱海下游,名叫“漾鼻江”。唐朝天寶年間,鮮于仲通和李密兩伐南詔。皆敗於此。白居易曾有詩記其事:鮮于仲通六萬卒徵蠻一陣全軍沒,至今兩洱海岸邊,箭孔刀痕滿枯骨……
而“鬼叟”朱逸,正是看中蠻荒之地民風膘悍,瘴煙千里,才選擇這地方,創立“黃衣神教”自任教主,號令苗疆,儼然一方霸君,其居住的“萬壽宮”,就築在洱海中的“金梭島”上。
這一天,大理城中來了一列分外引人注目的隊伍,為首的八騎健馬,簇擁着一輛雙套篷車,篷車後面,緊隨着又是八騎健壯武士和一位眉目英俊的藍衣少年。
那十六騎武士,個個身軀偉岸,腰幹挺得筆直,馬鞍旁都斜插着一柄鯨魚皮鞘的厚背鬼頭刀,一色的寶藍對襟武士裝,胸前繡着斗大一個“龐”字。
隨行的雙套篷車,門窗緊閉,簾幔低垂,看不見車中坐的是什麼人?但那緊傍車旁而行的藍衣少年,卻是個英俊颯颯。目光如炬的不凡人物。
大隊人馬馳過城中最熱鬧的大街,引得滿街行人駐足而觀;無論漢人或苗人,都不由自主從心底發出一聲驚羨的讚歎,暗忖道:“這是哪一路的人馬?竟有如此氣派,簡直比宮府出巡還要威風嘛。”
驚羨聲中,車馬已在街口“大興隆”客棧門前停了下來,十六名武士一齊滾鞍落馬,手握革繮,排成兩行整齊的行列許多路人忍不住好奇,都遠遠站寫了,想看看那篷車裏究竟是個什麼人物。
客棧夥計何曾見過如此氣派的客人上門,竟嚇得不敢出來接待,急急忙忙往店後喚老闆。
那老闆聽説有大隊人馬來到店前,也嚇了一大跳,一路跌跌撞撞奔出來,才到店門便卟通跪下,叩頭如搗蒜,一連聲只叫:“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馬隊中走出一個身裁加顯瘦小的武士,向客棧老闆微微擺了一下手,説道:“不用害怕,我們是西川太平山莊來的,快起來隨我去見我們少莊主。”、客棧老闆連頭也不敢抬,顫抖地説道:“小人只開客店,做的正正當當生意,從來不敢幹犯法的事,求求老爺開恩,求求老闆開恩……”
那武士笑道:“這不是奇怪嗎?你開客店,我們是來住的客人,犯的什麼法?開的什麼恩?”
另外十五名武士盡都哈哈大笑起來。
老闆聽見笑聲,才壯着膽抬起頭來問道:“諸位是來住店的客人?不是官府派來的官差?”
那武士道:“龜兒子才是官差,不是跟你説過麼,我們是西川太平山莊的。”
老闆弄清楚了,急忙從地上爬起身來,氣呼呼指着兩個夥計罵道:“操你奶奶的,明明是客人上門,偏偏説是官差,白給你兩個吃了多少米飯,你奶奶的,連客人官差都分不清楚?”
兩個夥計哭兮兮地説道:“我們只説是來了許多人馬,又沒説是不是官差……”
老闆喝道:“奶奶的,你們沒説,難道是我自己説的?”
那為首的武士含笑勸道:“別罵了,客人上門,先招呼生意要緊,我們少莊主還在那邊立等問話呢。”
老闆一面答應,一面又向兩個夥計喝叱道:“聽見了沒有?還不趕快去燒水沏茶!”
兩個夥計轉身就走,那老闆又罵道:“蠢貨,先替客人照顧牲口,把院子打開好讓車輛駛進去停放……”
兩個夥計被他呼來喝去,團團直轉,客棧老闆急忙揮一揮身上塵土,堆了一臉笑,跟隨那武士來到藍衣少年馬前,老遠就長揖施禮,恭敬答道:“小人方老實,拜見少莊主。”
藍衣少年馬上微一欠身,問道:“你就是客棧主人嗎?”
方老實垂手答道:“不敢,小人正是興隆棧的店東。”
藍衣少年點了點頭道:“你們店裏共有多少客房?”
方老實陪笑道:“少莊主您問這個,不是小人自誇,敝店前後有三進院,連廂房在內,不下三十間,大理城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藍衣少年道:“很好,我準備把貴店全部包租下來,三日之內,不得另租其他旅客,能辦得到嗎?”
方老實樂得嘴也合不攏來,連聲道:“辦得到,辦得到,小人知道少莊主是富貴人家公子,決不敢讓那些閒雜人擾了公子的清靜……”
藍衣少年冷冷道:“倒並非為了清靜,只因我們有病人,倘若出入閒人太多,很不方便。”
説完,舉手一擺,從馬上飄身而下,親自走到篷車門邊,屈指向門上輕叩了一兩聲,叫道:“小紅,到店了,攙扶姑娘來吧!”
篷車車門“呀”地開了,香風一拂,跳下來一個深奧藍色彩裙俏麗丫環,接着,由車中扶出一位紅衣少女。
那少女一出車廂,遠遠圍觀的行人,都不約而同發出一片驚訝之聲,説真的,像這般粉裝玉琢、貌美如花的女郎,別説當地土著苗蠻,便是移居來的漢人,也算生平第一次見到,滿街的人,個個目瞪口呆,幾乎連呼吸也一齊停止。
但那紅衣少女卻神情一片冷漠,對滿街驚羨的人羣,恍如未見,徑自在那少年和丫環攙扶之下,木然入店而去。
篷車駛入客棧側院,十六騎人馬也相繼進了客棧,街上人羣卻猶未散去,雖然驚鴻一瞥,什麼也看不見了,許多人仍在交頭接耳認識論紛紜,仍在客棧門前引頸張望,不到半個時辰,大理城中已經整個傳遍,都知道“大興隆”客棧來了一批貴客,內中有一位患病的絕色美女然而,人們只知道這批客人是由川西太平山莊來的,卻不知道他們老遠從川西到蠻荒來幹什麼?
不,其中只有一個人知道,那個人,就是“大興隆”客棧的老闆,方老實。
因為大批車馬安頓妥定之後,藍衣少年便着人將方老實喚去上房問話了。
這時客棧後進的上房,已經變成禁地,各進出道路全由太平山莊隨行武士把守,方老實走進房裏,只見房中坐着兩個人,一個是藍衣少年,另一個則是那領隊模樣的中年武士。
藍衣少年態度十分和藹,擺擺手,示意方老實在對面一張木椅上坐下,然後含笑問道:“我們遠道而來,人地兩疏,想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是否曉得?”
方老實一挺胸脯,説道:“少莊主,你算是問對人,旁的小人不敢瞎吹,只為吃的這行飯,人頭兒還熟,少莊主你問是誰?”
藍衣少年道:“你可聽説過‘鬼叟’朱逸這個名字?”
方老實神色一呆,用力搔了搔頭皮,尷尬的笑道:“實在對不起,‘鬼叟’這名字,倒沒有聽人提過……”
藍衣少年不禁有些失望,又道:“那鬼叟朱逸原是武林人物,後來才定居此地,據説在南荒一帶頗有名聲.老闆;你再想想看?”
方老實沉吟了好半天,最後仍是搖頭道:“實在沒有聽過這名字,也許早就搬家,不在此地了,否則,小人縱然不認識,一定聽別人談起過。”
旁邊那中年武士忽然接口道:“方老闆在這幾落籍多少年了?”
方老實道:“哦!不少年啦,小人從十六歲時,跟我叔父到大理城來,算算總有二十六七年了。”
那中年武士笑道:“二十年前,苗疆發生過一次大事,方老闆大約知道吧?”
方老實問道:“什麼大事?”
中年武士緩緩説道:“二十年前,有一個名叫遊西園的漢人,曾由苗疆討了兩個老婆回去,據説那兩個女人,本是姊妹二人,竟同時愛上了遊西園,弄得難分難捨,無法安排,後來她們互相商議,決定同事一夫,誰知她們的父親堅決反對,險些在一怒之下,把他們三人全給殺了,那遊西園在苗疆無法立足,才帶着姊妹二人一同逃回中原……”
故事還沒説完,方老實業已臉色大變,急急搖手道:“快別説了!快別説了!”
中年武士道:“怎麼?不能説嗎?”
方老實神色倉惶答道:“這可不是説着好玩的事,被黃衣教的人聽去,會鬧出事來。”
中年武士道:“為什麼?難道沒有那回事?”
方老實低聲道:“事是千真萬確,苗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但這是黃衣教的家醜,二十年來,嚴禁提及,早些時有人無意間犯了教主禁令,都被黃衣教抓去砍了頭,還把頭掛在牆上示眾哩。”
中年武士問道:“那黃衣教主又是什麼人物?”
方老實一伸舌頭,將大拇指翹得比腦袋還高,啞聲道:“漢人口中的活佛,苗人眼中的菩薩,萬里南荒,他老人家就是真命天子,真龍皇帝。”
中年武士微笑道:“便是皇帝,也該有姓氏稱謂?”
方老實道:“教主俗家姓朱,道號‘九天玄黃金龍大帝君’”
中年武士和藍衣少年互相交換了一瞥的目光,點點頭道:“不錯,他就是當年的鬼叟朱逸。”
藍衣少年向方老實微微一笑,説道:“我們千里而來,正是想見見這位黃衣教主,不知要去什麼地方,才能見到他?”
方老實驚問道:“少莊主要見教主,有何事故?”
藍衣少年劍眉微皺,輕嘆道:“內子患了怪病,必須教主始能醫治,所以不辭千里,特來求醫。”
方老實道:“原來那位年輕姑娘,竟是少莊主的夫人?”
藍衣少年道:“不錯,她和我已有婚約,尚未迎娶。”
方老實問道:“不知少夫人得的什麼怪病?”’藍衣少年不勝稀噓的搖搖頭,道:“唉!一言難盡,我們只聽人傳説,她的病,普天下只有黃衣教主能治,故而兼程趕來,方老闆如果知道那黃衣教主居住的地方,,即請賜告我等感激不盡。”
方老實想了想,道:“教主居住之處,就在城外洱海中的金梭島,但是,那地方飛鳥難渡,如無教主令諭,即使去了,也休想活着回來。”
藍衣少年駭然道:“如此説來,我等人地生疏,怎能獲得教主的令諭呢?”
方老實道:“在下願替少莊主飛鴿傳報,請求教主頒賜令諭?”
藍衣少年駭然道:“你是……”
方老實摸起外衣,露出內襯的黃色短衫,笑道:“小的方彤,現任黃衣神教知客炯接引使者。”
藍衣少年和中年武士不約而同站起身來,拱手道:“原來是接引使者,我等失敬了。”
方彤傲然道:“不瞞少莊主説,諸位一入苗疆,本教便獲得消息,只因未明諸位來意,不便貿然相見,既然少莊主此來僅為慕名求醫,並無惡意,小的立即用飛鴿呈報教主,最遲明日,定有消息。”
藍衣少年大喜道:“如此多多仰仗方兄了。”
方彤道:“不敢當,請教少莊主台甫,以便上報。”
藍衣少年忙道:“兄弟龐文彬,世居川西太平山莊。”
方彤微笑道:“莫非就是名震西南的逍遙公子?”
藍衣少年笑道:“那是武林同道過譽了。”
方彤道:“苗疆雖是蠻荒之地,對川西太平山莊卻是仰慕久矣,但一向未曾聽説少莊主已有文定之喜,不知少夫人是何家千金?”
藍衣少年道:“兄弟納采定聘,乃是最近的事,內子便是終南一劍堡主的獨生女兒。”
方彤輕“哦”‘聲,臉上微微變色,笑道:“這真是門當户對,佳偶天成,川西太平山莊和終南一劍堡結成了親家,西南半壁武林同道,誰還敢正眼相觀呢?”略頓,又緊接問道:“但不知少夫人究竟得了什麼重病?竟勞公子親下蠻荒,向敝教主求醫?”
藍衣少年似乎有點猶豫,過了片刻,才嘆口氣道:“方兄既然不是外人,在下就實説,內子並非患病,而是被人用‘銀針搜魂’大法,迷亂了神志。”
那方彤駭然一驚,急道:“少莊主怎知少夫人是被銀針搜魂大法所制?”
藍衣少年道:“因為那施術的,就是當年毒手殃神遊西園的女兒,此時正仗着搜魂大法和絕情蠱兩種絕技,橫行中原武林,不僅內子被她下了毒手,更有許多武林高手,亦在她搜魂大法之下,變成了可怕的‘鬼武士’……”
方彤臉上突然變色,又問道:“那遊西園和敝教主的兩位公主,如今情形怎麼樣了?”
藍衣少年搖搖頭道:“方兄問起兩位公主,在下只有四個字奉答。”
方彤道:“哪四個字?”
藍衣少年面帶肅然之色,徐徐道:“慘不堪言。”
方彤大驚道:“少莊主能否説得詳細一些?”
藍衣少年道:“請方兄原諒,並非在下故作神秘不肯奉告,實在其間經過,一言難盡,且待見到貴教教主之後,再詳細面陳吧。”
方彤猜想他必是不便啓口的困難,也就未再追問,起身一拱道:“少莊主請暫時在敝店休息,在下立即飛報教主,一有消息,當立時來報。”説完匆匆而去。
那中年武士掩上房門,輕舒了一口氣,説道:“想不到這廝竟是鬼叟朱逸的手下,咱們險些被他瞞過了。”
藍衣少年道:“四叔,咱們第一步總算成功了,待見到鬼叟朱逸,又該怎麼辦泥?”
原來藍衣少年正是康浩,那中年武士便是黃石生,服侍易湘琴的丫頭,則是小紅。
這時,黃石生正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只管放大了膽,仍照咱們原先商量好的説詞,向那鬼叟朱逸求取解藥配方,有愚叔在旁,不必膽怯。”
康浩道:“小侄並非膽怯,但由這位方彤的做作和機智,足證鬼叟朱逸手下頗有人才,而且消息十分靈通,萬一其中有人認識逍遙公子,豈不壞了?”
黃石生道:“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果真被他識破。你只要咬定自己就是龐文彬,使他無法判別真假,那時再見機行事吧。”
兩人密議了一陣,耐着性子在店裏等候消息,一夜度過,第二天清早,方彤忽然陪着兩位面容冷肅的老人,來到後院上房,求見太平山莊少莊主。
那兩個老人,年紀都在六旬左右,一個是苗人,一個是漢人,同樣披着一襲宛如袈裟式樣的黃袍,襟邊以金環扣接,神態顯得十分傲慢。
據方彤介紹,那漢人姓李名昆,外號“飛天豹子”,是黃衣教教主朱逸座前“九侍”之一,苗人名叫“哈都拉”,現任教中“知客峒”峒主,按黃衣神教的編制,教主以下,共分為士峒,每峒設峒主,其地位就和中原各幫派的堂主相同。
康浩不敢怠慢,連忙吩咐準備酒席招待。
那飛天豹子李昆沉默不大開口,倒是苗人哈都拉,説得一口流利漢語,拱拱手道:“少莊主別客氣啦,我們奉教主之命,特來迎接少莊主赴萬壽宮,急令在身,不便耽擱。”
方彤也含笑道:“教主獲知少莊主駕蒞南荒,高興得了不得,此刻定已潔身而待,少莊主還是早些動身前往的好。”
康浩望望黃石生,見他正點首示意,便道:“既然諸位都’這樣説,恭敬不如從命,待治癒內子的病以後,那時再由兄弟作東,好好酬謝諸位。”
回頭吩咐道:“黃統領,傳令下去,整隊出發。”黃石生躬身應諾退了出去。
黃石生剛離去,那位一直開口的飛天豹子李昆突然陰側側問道:“這位黃統領想必是太平山莊的得力高人,少莊主怎麼竟忘了替我等引介引介?”
康浩笑道:“李老前輩太看得起他了,其實,他只是敝莊武士的一句統領,略有幾分機智,家父因我遠行,定要派他跟來,怎敢當高人之譽。”
李昆道:“但不知黃兄的台甫如何稱呼?”
康浩道“他名叫黃蜀樹,蜀是西蜀之蜀,樹就是樹木的樹。”
那李昆默然片刻,又問道:“可有雅號?”
康浩搖頭道:“他是從小在敝莊長大的,很少在江湖中走動,並無名號。”
李昆微微-笑,説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康浩詫道:“怎麼可惜?”
李昆道:“以李某人看,這位黃兄面帶精明,眼神充朗,必定是位滿腹計謀的高人,可惜竟未在江湖武林中走動,否則,準能闖出一番盛名來的。”‘康浩心中暗暗一驚,口裏卻打個哈哈道:“這是李老前輩過譽了。”
李昆正色道:“絕非過譽,他若沒有超人之能,老莊主怎會特別派他隨侍少莊主到南荒來?”
正説着,黃石生回報車馬已作安排,康浩趁機替他們略作介紹,笑道:“黃統領,這位李老前輩十分看重你,你得多跟李老前輩親近些,也可多得教益。”
黃石生自然會意,連忙拱手道:“黃某末學後輩,請李老前輩和哈都拉峒主多多指教。”
三人客套之際,康浩抽身進入內室,將前往黃衣神教總宮的準備經過,大略告訴了小紅,並且叮囑道:“朱逸手下頗有能人,咱們的行動必須格外小心才成,倘有變故,姑娘務必保護湘琴,寸步也不可或離。”
小紅點頭答應道:“婢子理會得,少俠和黃老前輩也要多多提防。”
不多久,人馬車輛都已妥當,小紅伴着神志昏迷的易湘琴在院內登車,隨行十六騎武士也都上了馬,康浩幟哈都拉和飛天豹子李昆陪同步出客棧大門,乍見了李昆和哈都拉兩人的坐騎,康浩等都不由吃了一驚。
敢情那竟是兩匹怪獸,似獅非獅,似馬非馬,通體雪白,四隻腳上卻各長着一絡黑毛,蹄間肉墊甚厚,更有一層堅韌的韌皮,頸生長鬃,鋭牙外露,上唇鼻尖,又聳立着一隻巨大的獨角。
哈都拉見康浩面有驚詫之色,便得意笑道:“少莊主,覺得此獸很罕見嗎?”
康浩忙道:“確是罕見,不知叫何名稱?”
哈都拉道:“此獸產於通大河旁積雪之谷,故名通天雪犀,少莊主別看它身軀粗笨,腳程可頗不緩慢,普通名駒寶馬,未必能跑得過它。”
康浩詫道:“兄弟也曾聽過通天犀的名字.卻不知竟是生具如此異狀。”
哈都拉笑道:“那是普通的通天犀,色呈灰暗,並無什麼奇特之外,這種雪犀,乃屬罕見異種,不僅腳程奇快,可以目行千里,更有兩樁寶馬難及的奇性。”
康浩道:“願聞其詳。”
哈都拉道:“其一,此獸能飽食之後,三日不需飲食,晝夜奔行毫無疲憊之態,其二,此獸天生異秉,能登山渡山如履平地。”
康浩輕“哦”了一聲,暗忖道:“如果此行順利,回去時定要索取兩匹異獸,當作坐騎,倘遇急事必須兼程趕路,有這東西豈不方便得多,將來月眉姊弟返回巫山,用此異獸代步,一定也會省卻許多跋涉之苦。”
飛天豹子李昆迅速的向康浩臉上掃了一瞥,接口道:“少止主若是喜愛此獸,何不試騎一道?待回程時,向教主索取數匹,攜返川中。”
康浩大喜道:“它不認生人嗎?”
李昆道:“此獸貌雖醜惡,性情尚稱温馴,有哈都峒主在側,少莊主只管放心的騎吧!”
康浩道:“多承厚情,兄弟就和李老前輩互換坐騎了。”話落,飛身一躍,上了通天犀。
那哈都拉大袖一揮,低喝了聲“走!”通天犀立即昂首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怪嘯,撒開四蹄,飛竄而起。
哈都拉説得一點也不錯,此獸看似粗笨,腳程竟奇快無比,才一起步,便如電馳雷奔般難予抑止,康浩猝不及防,險些被摔了下來。
加以那通天犀身上,既無鞍,又無蹬,光溜溜的身子,連個挾腿的地方也沒有。這時天方日初,正當早市之際,街上人羣熙攘,絡繹不絕,倘或撞傷了人,卻如何是好?
康浩心裏發慌,急忙伏身挫腰,雙手揪住怪獸的長毛,施展“千金墜”的功夫,真氣下沉,猛往怪獸後股壓了下來。
那怪獸負重,卻並無停頓之意,反面一聲厲吼,四足騰空。由一羣趕市的百姓頭上越了過去。
二羣人齊聲驚呼,紛紛卧倒,卻沒有一個敢出口咒罵的。顯然,大理城的百姓們,對這種情形早巳習慣了。
康浩暗一把冷汗回頭張望,但見黃影閃幌,怪嘯震耳,哈都拉騎着另一區雪犀,飛也似跟了上來。
兩匹怪獸首尾相接,勢如奔雷逐電,衝開熙攘的人羣,一路馳出了大理城,轉瞬間已到洱海岸邊。
前望洱海,一片汪洋,岸畔建着浮橋碼頭,密密麻麻泊滿了快舟樓船,為數不下百艘,一眼看過去,桅牆如林,船上水手盡着黃衫黃褲,桅頂飄揚着黃色風帶,分明都是黃衣神教屬下的船隻。
康浩一騎當先來到岸邊,只聽“轟轟轟”三聲炮響,船上金鼓齊鳴,細樂悠揚,鼓樂聲中間出一隊半裸苗女,約有二三十人,個個左手提着苗刀,右手挽着一支鮮花紮成的花環,一字兒排開攔住去路。
康浩眼看收勢不住,急忙叫道:“快讓開……”
誰知那些苗女毫不閃避,反而迎着通天犀唱道:“洱海濱。大理城,金刀彩環迎貴人,神犀!神犀!何不稍停。”
説來奇怪,那雪犀奔行正快,聽了歌聲,彷彿深解人意,仰天一聲低吼,四蹄前伸,突然停了下來。
康浩借勢飄身,一掠落地,緊跟在後面的哈都峒主也飛身而下,恰好飄落在康浩身旁。
數十名苗女歡聲雷動,一齊揚手,將鮮花紮成的彩環,向康浩凌空拋了過來。
二三十個花環,宛如一朵朵五色繽紛的彩雲,朝康浩頭頂落下,手法竟奇準無比,一個個全都套個正着,剎那間,康浩頸項、手臂和身上,無不掛滿花環,百花簇錦,清香繞鼻,悄如置身花海之中。
康浩表面含笑點首,連連稱謝,心裏即暗驚道:這些苗女,看來都有一身精湛的武功,音就這拋擲花環的功夫,非位準確,手法亦甚巧妙,若將花環改為“套索”或其他暗器,普通武林人物只怕很難躲避得開呢。
思忖間,苗女們已分為左右兩隊,開始了苗族迎賓舞步,船中奏着樂曲,岸上唱着苗歌,舞影翩翩,刀光閃閃,歌聲雖嫌音調,那舞姿卻看得康浩心驚不已敢情那二隊苗女此起彼退,盤旋穿行,其所用步法和刀法,赫然竟是一套配合得極嚴密的合擊之術。
康浩心裏明白,這一定是鬼叟朱逸特別調教出來的,歡娛迎賓是名,其實大有示威之意。
一曲迎賓舞畢,苗女捧刀俯首,曲腿半坐致敬,康浩也存心要露一手,從懷裏取出一把珍珠,信手灑去,含笑道:“小東西,不成意思,給諸位姑娘留着迭朋友吧!”
那一把珍珠,不多不少,不歪不斜,不輕不重,每一苗女發頂各嵌一顆,兀自巍顫顫抖動,沒有一顆墜落下來。
哈都峒主瞧得駭色變色,脱口讚道:“少莊主不愧名門子弟,好高明的温天花雨手法。”
康浩微笑道:“班門弄斧,峒主休要見笑。”
哈都峒主拱拱手,回頭喝道:“孩子們,還不快些謝賞!”
苗女們折腰一禮,齊聲道:“謝少莊主。”紛紛收刀人鞘,退回船上。
哈都峒主又道:“已備禮舟,請少莊主移駕登舟。”
康浩見黃石生和車馬尚未到來,不由有些遲疑。
哈都峒主接着又道:“少夫人車馬另有船隻接送,教主在宮門立候,少莊主只管登舟先行。”
康浩不好意思再推辭,笑道:“適才聽説通天雪犀能涉江渡水,不知是否也能越此海面?”
哈都峒主道:“少莊主莫非想乘此獸橫渡洱海?”
康浩點首道:“倘若無逾禮規,兄弟是想試一試。”
哈都峒主笑道:“既如此,在下陪少莊主同乘雪犀便了。”説完,舉手一揮,兩匹通天犀一齊縱身躍落水中。
二人互相拱手,道一聲“請!”身形掠起,雙雙掠登犀背上。
依康浩猜測,雪犀縱能人水泅渡,速度也不會太快,故借試乘雪犀的藉口,拖延渡海,以便等侯黃石生等人,殊不料那雪犀泅水,竟比船隻快過一倍不止,但見它四蹄飛動,破浪急進,鼻端獨角劃開水面,激起兩道雪白的浪花,彷彿神龍人水,既平穩又快速,不消多久,已將大理城遠遠拋在視線以外了。
康浩弄巧成拙,心裏暗暗後悔不迭,他雖然並不畏怯單身前往黃衣神教的萬壽宮,卻不能不替黃石生等人擔心,尤其易湘琴神志猶在昏迷之際,萬一發生什麼事故,彼此無法呼應,那就糟了。
怎奈此時業已騎“犀”難下,空白焦急,卻無法可施,只好盼望一切都是自己的妃憂,黃石生等人快些平平安安到萬壽宮來!
雪犀破浪泅行,足足過了頓炊之久,才遠遠望見海中現出一座島嶼,及待遊近,更見島上綠樹成蔭,蒼翠欲滴,萬綠之中擁着一座黃澄澄的宮殿,飛檐狼牙,氣勢萬千,被日光和海水一照,金壁輝煌,閃閃奪目,直如黃金澆鑄的一般。
又過了許久,兩匹雪犀先後抵達島岸,康浩隨着哈都峒主飛身上岸,腳才踏上陸地,就發覺情形有些不對,島上有宮殿,卻看不見一個人影,整座島嶼鴉雀無聲,寂然如死,就像一座無人居住的荒島似的。
康浩心下狐疑,又不好詢問,舉步隨着哈都峒主向那金壁輝煌的宮殿走去,只見一座石牌坊聳立宮前,牌坊上鏤着一副泥金字的對聯,寫道:
對世間異教都予白眼,
願天下同道盡着黃衣。
橫批四個字是:非友即敵。
康浩看罷,微微一笑,暗忖道:如此口氣,心胸未免太狹窄了。
於是含笑問道:“這石牌上的對聯,不知出自何人手筆?”
哈都峒主道:“是敝教教主親撰,少莊主以為如何?”
康浩不好意思直説,只淡淡笑笑道:“寓意豪邁,不愧一方霸主口氣,只是天下武林同道甚多,這樣豈不結怨太廣?”
哈都峒主笑道:“少莊主只知其-,不知其二。想敝教獨處南荒,向不與中原往來,尋常根本無法到金梭島來,但凡能來的,如非朋友,自然就是仇敵了。”
康浩微笑問道:“朋友如何?仇敵又如何?”
哈都峒主道:“是朋友當然竭誠接待,若是敵人,要想活着離開金梭島,那就不太容易了。”
康浩乘機探問道:“此島既是貴教總宮所在,為何竟這般荒涼呢?”
哈都峒主大笑道:“少莊主請看,此島何嘗荒涼。”話落,略一抬手,頓聞號炮震耳,號角齊鳴。
號角聲中,兩側矮樹叢忽然搖頭起來,每一棵樹內,躍出一名赤身裸臂,手挽盾牌和苗刀的黃色武士,個個頭插花羽,面塗彩紋,粗壯膘悍,宛如一座座黝黑的鐵塔。
萬壽宮的大門,’也在這時候緩緩啓開,一陣樂聲人耳,徒步走出兩隊持矛佩刀武士,接着又是兩隊連彎手,兩隊盾牌手,兩隊鈎鐮槍手,然後是兩隊力士型的黃衣護衞。
一連十隊,每隊三十六名,為據巳達數百人,最使康浩吃驚的,是緊跟在黃衣護衞後面,還有一十六名“抬搶手”,竟然攜帶着八支威力強大“火繩鐵砂槍”。
最後,是八名漢人侍衞簇擁着美貌苗女共撐金羅傘,由宮中緩步走出來一老一少兩個人。
那老的一個生得面如黑蟹,尖頭寬腮,厚唇細目,身上穿着一件鄉金線的黃袍,年紀大約已有七八十歲,不間而知,必定就是黃衣神教的教主鬼叟朱逸了。
在他身旁,是個三十歲不到的青年文士,長得唇紅齒白,劍眉朗目,神彩極為英俊。相稱之下,越發顯得那鬼叟朱逸,老醜猥瑣,青年文士風姿挺拔康浩不由對那文士多看了兩眼,暗讚道:“想不到苗疆居然有此英俊人物,只不知道是鬼叟朱逸的什麼人?”
正想着,樂聲已上,哈都峒主橫跨一大步,朗聲道:“川西太平山莊龐少莊主蒞宮訪晤教主。”
鬼叟朱逸臉上毫無表情,只冷冷點了點頭道:“不敢當。”
康浩急忙抱拳一拱説道:“晚輩龐文彬,久仰教主威譽,今日得睹尊顏,足慰素願。”
鬼叟朱逸仍然沒有絲毫表情,只冷冷點了點頭道:“不敢當,不敢當。”在身旁的年輕文士卻嘴角牽動,冷然一笑。
那笑容如曇花一現即消,充滿了冷酷、據傲和嘲笑之意。
康浩不禁有些氣憤,暗忖道:”我以川西太平山莊少莊主的身份來訪,好歹也是中原武林一大世家,鬼叟朱逸仗着年紀輩份,態度傲慢些猶有可説,這文士是什麼人?居然面帶冷笑,莫非因我遠來求醫,竟存心與我鄙視和白眼不成?
這時候,樂聲又起,哈都峒主拱手肅客,低聲道:“少莊主,請!”
康浩忍着氣,緩步走了過去,剛走到宮門前台階上,那年輕文士忽然迎上一步,右臂疾探,閃電般向康浩左肘直扣了過來,口裏説道:“少莊主請當心,這石階滑得很。”假作扶持之狀,五指所扣,竟是臂彎間的“曲池”穴。
康浩心中冷笑一聲,左掌猛然上提,一式“金絲纏腕”反扣他的腕脈,同時漫聲應道:“不勞扶持,兄弟自會留意。”
那文士急忙縮手,化拿為切,掌沿一翻,橫斬康浩的“太陽”穴。
康浩毫不退讓,屈指輕彈,“倒灑金錢”,五縷指風直向來掌迎去。
那文士一沉手臂,袖口疾揚,竟以“流雲飛袖”內家功力,硬接康浩的指風。
兩人各展奇學,瞬息間互換了三四種不同的手法,及至指袖相接,不約而同各自向後倒退了一步,康浩半條左臂發麻,那文士衣袖卻多了五個小孔,各人心頭暗震,誰也沒有佔到誰的便宜。
鬼叟朱逸雙眼中突然射出兩道攝人光芒,逼視着康浩,似驚異,又似讚賞的説道:“龐少莊主手法高明,不愧世家子弟。”
康浩傲然道:“好説,這位仁兄功力精湛,想必也不是無名之輩吧?”語氣中,明顯的含着詢問那年輕文士身份姓名之意。
但鬼叟朱逸卻裝作不懂,只是嘿嘿乾笑了兩聲,道:“你們兩位是少年俊彥,小一輩中的英雄,來來來!大家到裏面再敍話吧!”
康浩略一欠身,道:“教主先請。”
鬼叟朱逸也不客氣,招招手道:“請進!請進!”口裏説着,自己已圍身先進去了。
康浩正要舉步,誰知那文士竟一摔袖子,搶先走在前面,昂然跨進了宮門。
這舉動充分表現出傲慢和無禮,但康浩想到自己遠來求醫,不宜徒作意氣之爭,心裏雖然不悦,仍舊強忍了下去,淡淡一笑,隨後而人。
其餘“八侍”和一隊隊隨行護衞,也魚貫進入殿內,各按方位分列兩廂,把一座雕龍畫風,彩飾金裝的“萬壽宮”,擠得滿滿的。
殿中已高好席位,鬼叟朱逸坐了正中主席,左右各有一副座位,論理,康浩既是客人,自然應該坐左首位子才對,然而,那年輕文士竟大剌刺佔了左首位子,反將右邊的留給康浩,鬼叟朱逸分明看見,居然未作表示。
康浩忍氣坐下,心裏對那年輕文士在黃衣神教的身份,不由興起無限猜疑,但經過默默的觀察,卻又發現那文士身着青色儒衫,既非黃衣,也無任何黃巾之類的標誌,似乎並不是黃衣教中人。
那麼,他究竟是誰呢?難道也是由外地來的客人?或者是鬼叟朱逸從中原聘請來的武林高手?看他年紀雖輕,武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如果彼此同為客人,鬼叟朱逸為什麼不肯替自己介紹呢?想到這裏,警惕頓生,不禁對那青衣文士,又增了幾分戒意。
賓主坐定,盛宴隨開,陣陣細樂吹奏,隊隊苗女獻舞,山珍錯列;美酒盈博,那鬼叟朱逸絕口不問康浩的來意,只顧頻頻舉杯,飲酒談笑,倒像是席間只談論風月,博前莫談正事。
康浩一面飲酒觀舞,一面暗自焦急,因為直到現在,尚未見黃石生和隨行車馬抵達,不知途中是不是發生了意外事故?心懸兩地,竟有些視而不見其色,食而不知其味。無奈席間喧嚷,歌舞正濃,那負責接待客人的哈都峒主又坐在對面甚遠的地方,要想探詢,亦無從問起。
好容易等到酒過三巡,菜添五味,才見鬼叟朱逸擺手止住了歌舞,緩緩説道:“川西太平山莊譽滿天下,今日幸會,減屬難得,尤其兩位少年英傑,聚首一堂,更是本教多年未有的盛事,老朽吞為主人,愧無佳餚待客,現有本教獨門秘製、窖藏多年的‘聖嬰酒’一瓶,雖然説不上曠世奇珍,倒也算得天下罕見之物,願以分贈二位,聊表寸心。”
康浩原以為他要提起有關求醫的話,不想只是分贈好酒,心裏已有些失望,卻又不得不客氣一番,連忙笑道:“遠來打擾,復蒙厚贈,委實不敢領受。”
鬼叟朱逸充耳不聞,舉掌輕拍了兩聲,叫道:“取酒來。”
片刻間,兩名苗女抬着一隻木箱,放在大殿正中。
那木箱看來已經十分陳舊,四周沽滿了泥土,一把銅鎖也早已鏽漬斑剝。顯然的確是甫由泥地裏掘出不久。
鬼叟朱逸親自走到木箱前,俯身檢視了一遍,直到證明封處無異,方才將銅鎖扭斷,拉開木箱,從裏面取出一隻巨大的玻璃瓶。
康浩凝目望去,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那玻璃瓶中竟然包着一個眼鼻四肢俱全的嬰兒。
這種用嬰兒泡製的“聖嬰酒”,別説叫他喝,就是看着也令人噁心欲吐,滿肚子的不是滋味。
但那青衣文士卻笑盈盈站起身來,抱拳説道:“教主盛情,誠令我等卻之不恭,受之感愧,這個成形聖嬰,怕不有千年以上道行了吧?”
鬼叟朱逸笑道:“不錯,非僅此物已達千年道行,便是老朽用以泡製的藥物,也屬罕世難得。”
康浩忽然心中一動,忙道:“敢問教主,這瓶中聖嬰,究竟是什麼東西呀?”
鬼叟朱逸微露訝詫之色道:“怎麼?少莊主連這東西也不認識麼?”
康浩道:“晚輩見陋識淺,尚祈教主明教。”
但那青衣文士沒等鬼叟朱逸開口,冷冷一笑,説道:“這倒有趣,堂堂川西太平山莊的少莊主,居然會不認識千年成形何首烏?”
康浩一驚,顧不得他話中有刺,駭然道:“呀!這嬰孩模樣的東西竟是千年何首烏麼?”
青衣文士漫聲吟道:“酒是瓊漿液,藥是罕世材。銀針逢酒溶,蠱毒遇酒解。愚人不識貨,識作腹中胎。如此少莊主,可笑復可哀。”
康浩俊臉一紅,急忙轉問鬼叟朱逸道:“教主,此話當真?”
鬼叟點點頭,道:“不錯。本門‘銀針搜魂’和‘絕情蠱’兩大秘技,此酒乃是酒剋制的解藥。”
康浩大喜,忙不迭抱拳長揖,謝道:“教主厚賜,實令晚輩感激不盡……”
“且慢!”青衣文士突然冷冷截口道:“教主之意,原是欲將此酒分賜你我二人各得半瓶,但如此罕世珍品,人人都欲據為已有,在下殊不願與人分享。”
康浩道:“依閣下的意思又怎樣?”
青衣文士傲然道:“在下久聞川西太平山莊名滿江湖,不揣冒昧,想向少莊主討教討教,咱們就以這半瓶‘聖嬰酒’作為賭注,勝的全瓶拿去,敗的拱手相讓,不知少莊主可有膽量接受賭賽?”
康浩心忖道:若中旁的東西,便讓你得去也沒有關係,這聖嬰酒既是銀針搜魂大法和絕情蠱的解藥,我千里遠而來,豈肯由你獨吞。説不定,只有狠一狠心,連你那一半也一齊拜受了。
心念電轉,便微微一笑,道:“閣下這話,可謂深合敝意,只是你我初次相見,彼此尚未請教尊姓大名,據言比試恐怕不大好…….”
青衣文士道:“武林人物,不須拘於這些俗套,咱們就來個先賭賽後通名,有何不可?”
康浩也被他一再進逼激發了豪性,笑道:“就依閣下,請問如何賭賽法?”
青衣文士道:“久仰太平山龐老莊主‘神眼金刀’的盛名,但不知那‘神眼’二字,因何而來?”
康浩道:“那是江湖同道讚譽家父目力精湛,故有此名。”
青衣文士飛快地望着鬼叟朱逸一眼,冷笑道:“少莊主這話就不對了。”
康浩道:“有何不對?”
青衣文士道:“據在下所知,太平山龐老莊主那又神目,乃是天賦異秉,色呈碧藍,後在敦煌石洞中,獲得一部《洗神秘錄》,練就千里眼絕技,能在十丈外觀蟻鬥,三里外見蚊蚋,才獲‘神目’雅號,難道少莊主竟不知道嗎?”
康浩越聽越驚,心念電轉道:“此人對太平山莊如此熟識,倒要多多提防,別被他問出破綻來了。”
於是,故作傲然之態,冷笑答道:“閣下説了半天,仍然未脱‘目力精湛’四個字,在下對自己父親的事,豈有不知道的道理,只因彼此並無深交,故未説得十分詳細。”
青衣文士臉上閃過一抹怒容,沉聲道:“少莊主藝出名門,想必家學淵博,已獲令尊真傳,在下斗膽,就向少莊主討教一下目力和刀法。”
康浩道:“刀法易分優劣,那目力卻怎樣比試?”
青衣文士道:“這有何難,但憑閣下吩咐,在下奉陪就是了。”
他心裏暗暗好笑,旁的功夫未必有把握,若論暗器,誰也強不過“風鈴魔劍”,你這小子簡直是班門弄斧,孔夫子門前賣文章了。
青衣文士向鬼叟朱逸一拱手,道:“暗器比準,差之不過毫釐,必得有位公證之人才行,敢煩教主屈就如何?”
鬼叟朱逸興味盎然的嘿嘿笑道:“好雖好!但二位只賭勝負即可,最好不要鬧出人命來。”
青衣文士道:“教主放心,還不致到那種地步。”
説着,從袖中取出一把細如牛毛般的鋼針,向空一拋,然後分用兩手各接住一半,同時遞給了鬼叟朱逸,道:“這種鋼針共一百零八枚,現在我兩手中各為五十四枚,請教主分別點驗一下,倘若不錯,請任意給龐少莊主一份。”
康浩伸手接過鋼針,仔細看了看,不禁暗吃一驚,只見那鋼針支支雪亮,又都是一般大小形狀,人家並未細數,只信手一拋,便能分得一枚不差,單憑這份敏鋭眼力,自己已經輸了一着,看來這賭賽,竟是凶多吉少了。
青衣文土又將一名長髮披肩的苗女叫至面前,含笑道:“對不起,姑娘的頭髮太長了,可願截短一些?”
那苗女呆了呆,點頭道:“好的,待婢子去取把剪刀剪些下來。”
青衣文士道:“不必用剪刀”,姑娘只須站在那邊殿角下。隨意旋轉身子,使頭髮飄散開來就行了。”
那苗女疑惑地傻笑了一聲,緩緩退到四五丈外的殿角下站定。
青衣文士掌心扣着鋼針,朗聲道:“請教主發令,當那位姑娘身軀旋轉,髮絲飛揚之際,在下和龐少莊主同時髮針射她的發一寸處,一針切發,一針則將斷髮釘到牆壁上,必須各斷二十六根髮絲,而且要根根不漏地,將二十六根斷髮都釘在牆上才算成功。”
聲甫落,滿典的人都叫起好來,皆因“飛針斷髮”已屬萬難,何況更要將已斷的髮絲釘牢在牆壁上,如此神乎其技的比賽誰不想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