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堡主夫人為何深夜不睡,竟如此裝柬,攜帶着香燭紙錢,出來何事?
康浩瞧得大感困惑,心念疾轉,連忙閃身躲進水潭邊一塊大石背後,摒息靜氣的看她作何舉動。
巧得很,那歐陽佩如也正是向水潭這邊走過來,星光之下,只見她臉上淚痕斑玉,顯然剛剛痛哭過一場:舉步間,露出一雙赤腳,竟連鞋襪都沒有穿。
但是,她頰上雖淚痕猶新,神色卻一片木然,舉動雖然像在夢遊,卻走得穩健快捷,不一會,已走到水潭邊,卻站在潭邊,怔怔地望着潭水發呆。
康浩看得滿頭霧水,心裏暗想:他一定瘋病又發作了。唉!可笑她一番瘋話,竟騙得我信以為真!
他不禁感到十分失望,真想就此掉頭離去,無奈藏身處距離歐陽佩如太近,為了怕驚動她,只得耐心地看下去了。
這時候,忽聽歐陽佩如長嘆了一口氣,對着潭水喃喃自語:“你不用躲着我,我早就在潭裏看見你的影子了,躲又有什麼用呢……”
康浩駭然大吃一驚,低頭自顧,自己距離潭水至少還有四五尺遠又有大石遮掩影子決不會映人潭中,怎會被她看見的呢?
正自驚疑,歐陽佩如卻又繼續説道:“……知道你會來的,所以,我才孤零零在此等候了十年之久,這幾天,你在渭水裏喚我的名了,我也聽得很清楚,可是……可是我別怪我狠心,事至如今,我還有什麼臉見你啊?相逢必曾相識,同是核心斷腸人,你……你為什麼不早來二十年?為什麼不再晚來二十年?今生已矣,來世可追,你為何偏要選在這令人錐心泣血的時候……”
聽到這裏,康浩才知道她並非真正看見了自己,而是在對一個虛無縹渺的的影子説話,不禁機伶伶打個寒噤,渾身毛骨聳然。
幸好歐陽佩如沒有再説下去,徑自蹲下身,將香燭點燃,分插在泥中,然後,一張一張地焚着紙錢。
閃耀的火光下,但見他熱淚滾滾,如雨般搬落在衣襟上,雪白的衫裙,剎時濕了一大片。
可是,他只是默默的飲泣,臉上仍然毫無表情,只裏也沒有稀噓之聲,倒像那眼淚本是別人的,只不過借她的眼睛流出來而已。
不一會,紙錢已燒盡,歐陽佩如卻忽然破蹄而笑,説道:“你笑我俗氣,是嗎?這些紙錢並不是燒給你的,而是燒給我自己的……”
康浩心絃一震,連忙凝神再聽,卻見歐陽佩如繼續又道:“……我也不稀罕這點錢。不過,山有山神,土有土地,誰知道幽冥路途究竟有多遠呢?逢山遇水,總免不了要花錢,也許咱們走累了要尋個客店休息,也許口渴了要買點茶水什麼地,都行有錢才行,我知道你一向揮金如土,身邊未必有錢,所以趁現在多燒些準備着,到時候才不至受窘,你説對不對。
她娓娓説來,毫無做作,就像水潭裏果真有上個人,正在和她對面交談。
康浩忍不住探頭張望,但見潭水微漾,哪兒有什麼人影?再回味歐陽佩如適才的語氣,分明竟有自殺的企圖,心裏一陣驚悸,不覺嚇出一身冷汗來。
又過了一會,香燭也燃了,火光熄滅,潭邊又淪人黑暗。
歐陽佩如卻意態悠閒的從在潭旁,將燒剩下來的殘梗紙灰,投人潭中,口裏又喃喃説道:“你要等我啊!千萬不要一個人先走啊!我還有點瑣碎的事沒有料理完,最多一兩天,我就會來了。”
康浩既驚又疑,暗忖道:無論她是不是發病,明天一定得告訴湘琴,至少須要有人伴着她才行,由她一個人住在園子裏,遲早要鬧出事來……
心念未已,忽聽後面樹林裏,傳來“沙”地一聲輕響。
那聲音雖甚輕微,業已驚動了歐陽佩如,只見他猛地站起身來,喝問道:“什麼人?”
康浩忙也循聲回顧,果然瞥見林子裏有條人影疾閃而逝。
他念動劍出,猿臂一揚,一串“叮鈴鈴”風鈴聲應手而起,破空飛射了過去。
鈴聲劍處,自知已無法再躲,從大石後站了起來……
歐陽佩如吃了一驚,愕然道:“呀!你也站在這裏?”、康浩拱手説道:“夫人請稍待片刻,容晚輩去把偷窺的人擒來了,再為夫人解釋。”’説完,飛步追入林中。
他按照落劍的方向,迅速搜索了一遍,發現樹林中雖然有幾處被人踐踏過的痕跡,卻沒有找到中劍受傷的人,而自己那柄風鈴劍,竟插在一株樹幹上。
康浩拔出劍來,反覆驗看,劍尖猶有一絲新染的血漬,他恍然若有所悟,暗暗點了點頭,索性不再搜尋了。
回到潭邊,不見歐陽佩如,但茅屋木門大開,屋內重又點亮了燈光。
康浩低咳一聲,跨進茅屋,卻見歐陽佩如業已換了一身素藍色的衣服,臉上淚痕已經拭盡,頭髮挽成一個圓舍,正端坐在木椅上跟適才水潭邊,簡直判若兩人。
看見康浩進來,他竟好像有些意外,詫異地問道:“康少俠,為什麼深夜尚未休息,又到後園來呢?”
康浩被她問得一陣怔愣,暗忖道:剛才發生的事,莫非她竟忘了麼?抑或是故作此態,存心跟我裝傻?
心念轉動,卻不便説破,只好拱手答道:“昨日承夫人賜告有關先師的事,晚輩惦念着難以成眠,所以……”
歐陽佩如説道:“關於令師的什麼事情?”
康浩含笑:“原來夫人忘記了?夫人不是説,曾經親眼見過先師的妻室和兒子麼?”
歐陽佩如“哦”了一聲,道:“對!我想起來了,的確有這句話……那只是隨便説説罷了,怎麼康少俠你竟當了真?”
康浩驚道:“什麼?夫人只是隨便説説的?難道沒有那回事?”
歐陽佩如嘆道:“事情是有的,但時隔多年,或許他們早就不在人世了。”
康浩這才鬆了口氣,忙道:“只求夫人將詳情賜告,無論能否尋到他們,晚輩都會衷心銘感夫人大德。”
歐陽佩如木然良久,點點頭道:“好吧!你先坐下來,咱們慢慢談。”
康浩稱謝落座,心裏卻又困惑不已!看這情形,他竟是時而糊塗,時而明白,倘若果真只是她信口編造的故事,自己究竟該不該相信呢?
那歐陽佩如親手斟了兩杯冷茶,注目問道:“康少俠深夜到後花來,堡中可有人知道?”
康浩道:“沒有。”
歐陽佩如又問道:“你是剛到呢?還是來了上會工夫了?”
康浩道:“晚輩已經來了一段時間,剛才因為”
説到這裏,忽然想起不便揭破適才的事,連忙住了口。
歐陽佩如卻含笑問道:“剛才你看見什麼?為何不説下去?”
康浩遲疑了好一會,只得照實答道:“晚輩剛來的時候,看見夫人在潭邊焚香祝禱,不敢驚擾夫人,就在一旁等候,後來……後來……”
歐陽佩如道:“後來又怎麼樣?”
康浩苦笑道:“後來,忽然發現樹林中有人隱藏偷窺,晚輩喝問是誰?那人不應,反而急欲遁走,晚輩就用風鈴劍追射,又去樹林中查看……”他不便直説是歐陽佩如最先喝問,只好略加變動,改稱是自己發現有人。出聲喝問的。
歐陽佩如聽了,毫不驚詫之色,只淡然一笑,道:“你查出什麼沒有?”
康浩道:“那人明明已被晚輩的風鈴劍射中,但卻負傷逃去了,臨去之前,故意將晚輩的風鈴劍插在一株樹上,作為疑陣……”
歐陽佩如道:“你真能確定那人已被風鈴劍射中了麼?”
康浩道:“絕不會錯,晚輩曾經檢視過風鈴劍,發現劍上猶有血漬。”
歐陽佩如欣然色喜,含笑自語道:“很好!只要他負了傷,這就是證據,且看他再如何抵賴?”
康浩道:“莫非夫人已經猜到那人是誰了?”
歐陽佩如道:“這還用得着猜嗎?那人準定就是方濤。”
康浩驚訝道:“但方老夫子”
歐陽佩如搖頭截斷了他的話,正色説道:“康少俠,你先聽我説,現在你立刻到西院去一趟,看看方濤那老狐狸在不在房中?如果在,你就查看他,是不是受了傷?”
康浩遲疑道:“現在夜深人靜,前去查證,只怕不好藉口……”
歐陽佩如道:“不須任何藉口,我只管直截了當問他有:沒有到後園裏來?他若不承認,你就動手將他制住,剝下衣服檢查,如有錯,一切後果自有老身承擔。”
康浩道:“話雖如此,他究竟是一堡總管,如今堡主又不在,萬一……”
歐陽佩如道:“什麼萬一不萬一?老身既敢負責,當然有絕對把握……這些年,他到後園來已不止一兩次了,我雖然明白是他,無奈這老狐狸狡猾得很,一直查不到他的證據,只有你能確定他的確已被風鈴劍所傷,證據確鑿,就算殺了他也應該,又何必顧忌?”
康浩不覺大感為難若説查究奸細,為一劍堡主夫人效力,他衷心情願,也責無旁貸,問題在歐陽佩如本身是個有病的人,假如證實偷窺者確是方老夫子,那倒還好,萬一弄錯了,鬧出笑話,自己豈非跟着她發瘋麼?
他居身客位,行事不能不謹慎,至少,這件事得先跟湘琴和袁氏雙姝商議-下,才能採取行動。
主意一定,便含笑説道:“夫人既然已經認是他,事情就簡單了。劍傷不是一天半日可以痊癒的,如果打草驚蛇,被他逃走了,反而不妙,倒不如將計就計,出其不意半他擒住。”
歐陽佩如説道:“康少俠,你打算用什麼方法?”
康浩道:“咱們先別動聲息,假作已經被他瞞過了,明天由晚輩跟袁姑娘她們安排一個機會,趁他不防的時候,一齊動手,這才是萬全之策。”歐陽佩如搖頭道:“這樣不妥,那老狐狸中了風鈴劍,自然知道你也會在後花園內,對你豈能不作提防?”
康浩道:“正因為怕他已有警覺,無法一擊得手,晚輩才認為不宜操之太急,如果現在就趕去西院,他心虛之下,必然全力反抗,就不一定能擒得住他了。”
歐陽佩如沉吟了一下,終於頷首同意,説道:“你顧慮的也不無道理,既然如此,老身就把這件事全權忖託你了,總之,務必要將那老狐狸擒住,決不能讓他逃出堡去。”
康浩道:“晚輩自會謹慎行事,夫人請放心吧。”
歐陽佩如長吁一聲,道:“那老狐狸一身武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居然願屈身人下,充任區區一名總管,而且十年之外,不被人識破,其心機之深沉,可想而知……康少俠,你千萬大意不得……”説到這裏,眼中忽然流露出無限企盼之色,凝注着康浩道:“老身有一樁不情之請,你能答應我D馬?”
康浩見她神情凝重,連忙也肅容答道:“夫人有何賜示,儘管吩咐……”
歐陽佩如道:“你跟琴兒是朋友,也就是老身的子侄輩,大可稱我一聲伯母,不秘這樣拘泥。”
康浩説道:“是的,伯母有話,就請吩咐,只要晚輩力能所及,一定替伯母辦到。”
歐陽佩如點點頭道:“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忠厚的孩子,咱們雖然才見第二次面,我也看得出你和琴兒的感情已經很深了,你自己承認嗎?”
康浩頓時兩頰飛紅,垂首道:“晚輩出身寒微,幼失怙恃,承蒙琴姑娘折節下交……”
歐陽佩如連連搖頭,道:“好了!好了!我問你的是彼此之間的感情,並不是打聽你有什麼顯赫的家世,這些俗氣客套,最好省一省。”
康浩越發尷尬,低垂着頭,連脖子都紅了。
歐陽佩如又道:“男女相悦,發乎摯情,這也沒有什麼值得怕羞的孩子,抬起頭來,你也承認跟咱們琴丫頭很要好麼?”
康浩那裏肯抬頭,赦然好半晌,才把頭點了兩點,低聲道:“是……是的。”
歐陽佩如緊接着道:“感情是不能有絲毫勉強的,你今天點了頭,日後就得負起責任,同甘甘,共榮辱,終生守信,矢志不渝。琴丫頭自幼嬌縱,橫蠻好強,除了心地尚稱善良,既不懂烹調飲食,又不懂持家理財過日子,甚至拈針用線,繡補女紅,一概不會……這種女孩子只能當花朵般看看,轉眼就枯萎凋謝了,你將來會不會後悔?”
這一次,康浩毫未遲疑,答道:“不會。”
歐陽佩如欣慰地笑了笑,説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將琴丫頭交給你了……”
康浩驚喜交集,連忙接口道:“謝謝伯母俯允,晚輩會盡心盡力照顧琴妹。”他心裏一高興,不知不覺改變了稱呼。
歐陽佩如突然正色道:“但你先別高興,我要鄭重地告訴你一件事,琴丫頭如今正在危險之中,隨時都可能發生性命危險。”
康浩問道:“伯母是指她的病麼?”
歐陽佩如搖頭道:“不!我是指她目前的處境。”
康浩詫道:“她的處鏡,有什麼危險呢?”
歐陽佩如道:“譬如方濤匿伏堡中,你能説他沒有陰謀和目的麼?他經常潛人後園窺探,豈能沒有緣故……總之,一劍堡內隱伏着殺機,這已經是不容置疑的事了,你既答應保護湘琴,就帶她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康浩惑然道:“方老夫子的事,晚輩自當竭力應付,難道除了他之外,伯母還有什麼其他的疑懼和發現?’’歐陽佩如卻不願作進一步解釋,又搖了搖頭道:“你不用多問,儘早帶她走吧,越早越好。”語氣中,竟似包含着難言的隱衷。
康浩心裏雖疑,口上卻不便再深問,默然片刻,説道:“晚輩飄?白江湖,四海為家,目下尚無安定的居所,只怕琴妹會過不慣那種流浪的生活……”
歐陽佩如肅容道:“這是什麼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過得慣要過,過不慣也要過。”
康浩苦笑道:“既使琴妹願意吃苦,晚輩也不願過分委屈她,依晚輩的意思,不如等……”
歐陽佩如截口説道:“男子漢要當機立斷,不可三心兩意,人間的榮華富貴,如夢似煙,轉眼就消散了,只要你們能真心相愛,選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建一棟茅屋,種幾畝水田,小兩口朝迎旭輝,暮送晚霞,或耕讀自娛,或吟哦怡情,快快樂樂過一輩子,豈不強似萬貫家產,終生追求名利,老死銅臭之中?”
康浩心絃震盪,暗忖道:這些話意境超俗,寓意良深,她能説出這番話,何嘗有一絲病態?
竟念在腦中閃過,連忙分辯道:“伯母,您老人家誤會了,晚輩並不是這個意思。”
歐陽佩如一怔,道:“那麼你是什麼意思?”
康浩道:“晚輩是擔心短時之內,無法定居下來……”:
歐陽佩如沉聲説道:“你是説,還想繼續在武林中,爭那血腥虛名,所以無意成家?”
康浩忙道:“不,晚輩的師父在承天坪上含冤遇害,為了替師門洗雪沉冤,勢須拼力以赴,師恩未酬之前,恐難兼顧私情。”
歐陽佩如冷峻地道:“既然如此,你到一劍堡來幹什麼?”
“這……”康浩一時語塞,竟吶吶無以作答。
過了半晌,歐陽佩如悽然一笑,説道:“孩子,你要替師門洗冤這固然是千該萬該,但人生機緣稍縱即逝,錯過了一次,也許就永遠沒有第二次機會了,我並非勸你;忘恩負義,然而一個人活在世上,不過短短幾十年光陰,江湖中的恩怨糾纏,卻永無盡期,為什麼不肯脱出是非恩仇的圈子,和自己所喜愛的人繾綣廝守,享受這短促有限的人生呢?”
這話雖然略嫌自私了些,卻頗富人生哲理,假如純以情”字而論,的確是一番誠摯而真切的解釋,可是,偏偏那歐陽佩如乃是勘破世情,茹素唸佛的半個出家人,話由口中説出來,就顯得像是痴迷的吃語了。
康浩想了想,道:“伯母的開導發人深省,晚輩有個兩全之策,不如讓琴妹搬來後園,跟伯母同住,既可侍應晨昏,也不必擔心受人加害,等到晚輩洗雪師冤的願望完成以後,那時現來迎接琴妹……”
歐陽佩如沒等他把説完,便連連搖頭道:“不行!我若能護衞得了她,也就不必急於託付你了。”
康浩道:“難道堡中危機竟真的這樣急迫嗎?”
歐陽佩如道:“我為什麼要騙你?若非急迫,我怎會將唯一的嫡親女兒交給你帶走?”
康浩道:“既然如此,可不派人去促請堡主早些趕回來?”
歐陽佩如冷然曬道:“他回來不僅無益,,反而礙事。”
康浩訝道:“為什麼?”
歐陽佩如道:“十年來,他都當我像瘋子一樣看待,我的説話,他決不會相信的。”
康浩道:“但這次方老夫子窺探後花園的事,晚輩也曾目睹,又有劍傷為證,堡主一定會相信。”
歐陽佩如道:“那沒有用,方濤是他的親信,咱們卻一個是瘋子,一個是外人,就算咱們將方濤當場擒住,既不能證明他的確身懷武功,也無法證明他是在後園擒獲,區區劍傷,那就更容易辨解了。”
康浩忽然心中一動,問道:“以一劍堡主的精明,相處十年之久,怎會看不出那方濤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呢?”
這句話,問得歐陽佩如半晌無語,木然良久,才聳肩而笑道:“誰知道?也許他是‘難得糊塗’了吧!”
康浩不覺激動起來,從歐陽佩如回答時的語氣和神情,他幾乎可以確定他必然隱藏着謀些秘密,不肯輕易吐露,而那些秘密,多半和一劍堡主或堡中幾個地位較高的屬下有關,譬如總管方濤,武術教練秦夢熊和金松等等…….而方濤、金松和秦夢熊,個個武功高強,又都是一劍堡主易君俠的心腹,秦金二人既是復仇會中人,方濤也不可能例外,以他們在一劍堡和復仇會的雙重身份和地位作推斷,至少可以證明有兩種可能:
其一,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
其二,易君俠雖然不是復仇會主,但一劍堡實際已被複仇會所控制。
由第二種可能又可分析出兩種情況:
一個是易君俠已遭挾持,身不由主,但為了妻子和女兒的生命安全,不敢正面反抗,有時還得替他們作掩護。
另一種情況是易君俠並不所知,這秘密卻被歐陽佩如發現,方濤等人便以殺害湘琴為威脅,歐陽佩如在夫女之間難作取捨,內心痛苦,揹人墜淚,方濤等人就指她得了瘋病,將她遷往後花園獨居,以便暗中監視,從此,歐陽佩如縱有揭發一切的決心,易君俠也以為是“瘋話”,不肯相信了。
康浩綜觀這一日夜間所見所聞,覺得後一情況可能性最大,無怪乎方濤要鄭重警告自己不可擅入後園,更難怪歐陽佩如急於將湘琴忖託,要自己帶着她遠走高飛,“越快越好”了不過,情況雖己相符,其中仍一個疑問如果易君俠並不是復仇會主,那柄樓刻着“一劍堡內庫”字樣的鑰匙,又怎會懸掛在復仇會主的腰帶上呢?
他想到這裏,心中又是驚駭,又是振奮,又是疑惑。對歐陽佩如的處境,不禁大感同情,卻又想不到應該怎樣安慰她才好,只顧呆望着她,説不出一句話來。
歐陽佩如倒被他看得不安起來,詫異的問道:“孩子,你在想些什麼?”
康浩一怔,忙道:“啊!沒有什麼,晚輩只是在想……在想……”
歐陽佩如道:“是不是想跟琴丫頭商議動身的事?”;-康浩道:“是……是的。”
歐陽佩如笑道:“其實,不用再跟她商議了,如果你決定帶她走,她不會不願意的。”
接着,笑容一凝,又道:“但你們在動身之前,千萬不能對任何人泄露,甚至連袁家姊妹也不可告訴,而且必須選擇深夜時離開,走的時候,到我這兒來一下,我還有話要告訴你們。”
康浩道:“此事關係重大,伯母能讓晚輩考慮一二日現決定嗎?”
歐陽佩如點頭道:“好!我就給你兩天時間考慮,不過,時機急迫,最好能早作決定。現在天已經亮了,你先出去查尹方濤那老狐狸受傷的情形吧。”
康浩抬頭一望窗口,才知道天色果然已泛現曙光,不知不覺談了一夜話,竟忘了提起關於師父遺有妻兒的大事。
但想想尚有兩天時間,下次再問亦不為晚,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探視方濤受傷的情形和儘快查證鑰匙的真偽,然後,還得把攜帶湘琴離開一劍堡這件事,作一決定。
於是,站起身來,拱手告辭。
這時天際已現出魚肚色,康浩恐驚動巡和的堡丁,不便登高越屋而行,及至繞道返回第二進院落,天色竟已大亮了。
堡中職司灑掃的僕婦,已有人起身開始打掃工作。
康浩索性假作早起,緩步穿過走廊,卻遠遠看見廊上負手站着一個人,正是那裏悠閒的觀賞走廊外側的幾座盆景。
可真巧的,那人正是方濤。
康浩暗想:這老傢伙一大早來了,莫非特意在等候我一仔細打量,更見他衣衫整齊,精神怡然,不像受過劍傷的模樣。
這一來,康浩倒糊塗了,他定定神,但然走了過去,一直走到方濤身後,老傢伙仍一心一意在觀賞盆景,恍惚毫無所覺。
康浩劍眉微皺,故意輕咳了一聲,笑道:“老夫子起身很早。”
方濤猛吃一驚,扭頭見是康浩,連忙含笑招呼道:“康少俠早啊!”
康浩笑道:“不敢當,晚輩自以為起身已經夠早,誰知‘五更清早起,更有夜行人’。畢竟仍是老夫子佔先了。”
方濤搖頭苦笑道:“上了年紀的人,遲慮早起,甚至終宵不寐也是常情,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有福氣了。”
康浩道:“這麼説,老夫子夜裏也沒有好睡了?”
方濤道:“可不是麼,老朽經常深夜才上寐,天不亮就醒,這幾年身體越來越不行了……”
康浩接口説道:“晚輩昨夜曾去西院造訪,卻見老夫子睡得很甜,是以未便驚動。”
方濤説道:“康少俠什麼時候駕蒞的?怎麼老朽一點兒也不知道?”
康浩有意把時間説早些,答道:“大約二更左右吧。”
方濤愕然道:“二更時候,老朽還在房中看書,將近三更才睡,怎的竟未見到康少俠?”
康浩聳了聳肩道:“也許是晚輩聽錯更次了。”
方濤問道:“少俠深夜光臨,不知有何事故?”
康浩微微一笑,説道:“不瞞老夫子説,晚輩素有擇席之癖,初到一個地方,總得以兩三夜以後才能適應,昨夜轉側難寐,起坐無聊,本欲尋老夫子手談數局,藉消長夜……”
方濤驚喜説道:“原來少俠亦精通奔藝?”
康浩道:“精通談不上,不過略知一二罷了。”
方濤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老朽平生別無所嗜,唯好此道,難得少俠有此同好,什麼時候倒要領教高明。”
康浩笑道:“房中棋具都現成,如果老夫子沒有別的事;咱們現在就手着一局如何?”
方濤毫不遲疑道:“既然少俠有興,老朽理當奉陪。”:
兩人相偕進了書房,取子入座,又互相謙讓了一番,便開始對弈起來。
康浩從師學藝二十年,琴棋書畫均曾涉獵,下不到數子,已看出方濤雖然貌似讀書人,棋力卻有限得很。
於是,他眉峯微皺,頓生一計……
口口口口
一局棋方至中盤,康浩連施殺着,已將方濤苦心經營的一條大龍截斷,卻故意留下一着緩手棋,讓他去揣摸破解之法。
果然方濤雙眉深鎖,陷入一片苦思長考之中。
康浩趁他遲遲不敢落子地時候,忽然用手緊按着肚子,輕聲呻吟不已。
方濤詫問道:“不俠覺得哪兒不舒服麼?”,
康浩搖頭道:“大約夜裏貪涼,此刻有些腹痛,好像要瀉肚子的樣子。”.方濤道:“少俠如欲方便,儘管請去,這步棋太重要,老朽只怕還得思考一段時間。”
康浩故作逼不及待,連聲致歉,捧着肚子告退出來,反手帶上房門,立即飛步直步院而去。
抵達方濤所居的小屋,只見那書童正在階前低打掃,房中靜悄悄的,別無他人。
康浩放緩了腳步,含笑問道:“小兄弟,方老夫子起來了沒有?”
那書童停下掃帚,抬起頭來向康浩望望,忽然咧嘴一笑,卻沒有回答。
康浩又問道:“方老夫子在不在?”
一連問了兩聲,那書童才搖搖頭,舉手指指外面,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張口“噠噠”一陣,接連比幾個手式。
康浩恍然大悟,提高聲音道:“你不會説話嗎?可是有病?”
書童咧嘴而笑,連連點頭不已。
康浩暗忖道:這倒好,碰上個啞巴,還能問出什麼事來?心念一轉,大聲説道:“我來見方老夫子,有事相商,你知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啞書童把兩隻手一攤,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知道。
康浩道:“我有要緊的事,必須找到他,小兄弟,麻煩你尋他回來好嗎?”
啞書童遲疑了一下,卻指指掃帚,又搖搖頭,表示自己現在要打掃工作,走不開。
康浩道:“你去找方老夫子,這兒的工作停一會不要緊,如果有誰責怪,我自會替你解説的。”
那啞書童猶在躇躊不決,康浩忙取出一塊碎銀,塞在他手中,笑道:“這個賞給你買果子吃,快去吧。”
啞書童凝目注視那銀塊,嘴角漸漸露出笑意,終於點點頭,將銀子藏進懷裏。
康浩又道:“我剛由東邊院子裏過來,沒有遇見方老夫子。想必他是往前堡去了,你不必再去東院,只去前堡尋他就行了。”
啞書童含笑頷首,放下掃帚,轉身進入房中。
沒多一會,卻見他挾着一個灰布小包,切匆走了出來。
康浩忽然心中一動,忙問道:“小兄弟,你拿的什麼東西?”
那啞書童充耳不聞,奔下台階;徑向月洞門外而去。
康浩見他舉步頗為輕捷矯健,神情也顯得十分詭秘,不禁疑心頓起,雙肩一幌,飛身追了上去,沉聲道:“慢着,把包裹給我看看”
話聲未畢,那啞書童竟突然拔腳飛奔起來。
康浩大怒,猛提一口真氣,身形電閃,直追上前,一把扣住啞書童的肩頭,喝道:“叫你站住,你還敢裝佯?拿來。”一探手,將那包裹奪了過來。
不料那啞書童卻反手一拳,搗中康浩小腹,同時發足狂奔,一面大聲叫道:“來人呀!有賊!”
康浩沒想到他是裝啞,更沒防他會陡然出手,小腹上那一拳,捱得竟然不輕,彎腰捧腹,幾乎無法站立起來,眼睜睜單見那書童邊叫邊跑,即將轉過矮牆,心裏一急逼得抽出一柄風鈴劍,抖手射過去。
鈴聲劃空而起,正中那書童肩後“風府”穴,翻身栽倒地上,兩隻腳蹬了幾蹬,便僵卧不動了。
康浩強忍着腹痛,蹣跚走上前去,低頭一看,卻見他嘴角滲出一縷污血,竟已氣絕身而死。
康浩一怔,驚忖道:風府穴並非致命要害,這小鬼怎會速然死去的?
連忙半跪下去,用手扳開書童的下顎,才發現他滿口血水,腥惡難聞,臼齒齒縫中,赫然嵌着一顆破裂的毒藥空囊一一敢情他中劍倒地時,自知難以倖免,竟咬破毒囊,自鴆而死。
康浩怔忡良久,心裏懊悔不已,若非自己失誤,至少可以將他生擒活捉,豈不是一名大好的人證?幸好時間太早,叫嚷聲尚未驚動旁人,否則,自己倒成了殺人兇手百口莫辨了。
嘆息一會,收回風鈴劍,又將書童的屍體拖回屋中,用一條被褥裹住,塞在方濤牀下……
整理妥當,才解開那個灰布包裹一一里面赫然是一件外衣,背部劍孔猶在,破裂處還留着殷紅的血漬。
康浩長吁了一口氣,點頭自語道:“姓方的,饒你再裝扮逼真,如今有了這件證物,看你還有什麼話説?’’於是,仍將血衣包好藏在懷中,略作調息,然後離開了西院,徑往書房而來。.方濤猶在桌邊支頤長考,尚未落子,見康浩返來,忙笑道:“少俠怎的去了許久才回?老朽深思之下,已想到一着妙手,足可解破危局了。”
康浩冷笑道:“是嗎?妙着在什麼地方?”
方濤得意的道:“喏!你看,考朽先‘先’這一步,你若在此處‘粘’,老朽就叫吃這邊,如果你在這兒‘提’,老朽就發出一子,大龍豈不活了麼?”
康浩笑道:“老夫子果然高明。看來晚輩計謀落空,只好棄子認輸了……”
方濤忙道:“不!不!不!才到中盤,勝負未可逆料,怎可以棄子呢,來!咱們弈下去。弈下去吧!’’康浩見他興味盎然,一心專注在棋局上,不覺暗笑,心道:就算這局棋讓你贏去,另一局你卻輸定了,方濤啊方濤,“老狐狸”三個字,未免太抬舉你啦!
含笑坐下,伸手在棋盒中抓了抓,“啪”地一聲,在秤上左方投下一子,含笑説道:“好!咱們倒要分出最後勝負來才罷……”
可是,話未畢,臉上笑容卻突然變得僵硬,那雙碰觸過棋子的右手,竟倏忽紅腫起來,而且迅速向腕肘部位蔓延伸展。康浩情知中了毒,猛地推盤而起,右掌疾出,連折了右臂時節附近三處穴道,同時將真氣慣注右臂,逼阻毒性蔓延。
方濤眯目吃吃而笑,口中説道:“康少俠,你果真投子認輸,不打算再棄下去了麼?”
這時候,康浩發覺自己半條右臂已經無法舉動!齊時以-F全失了知覺,心知毒性甚烈,如果時間稍久,絕難憑藉“閉穴截血’’之法阻止毒性蔓延,叵不能及時解毒,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有將右臂砍斷。
可是,斷去一臂之後,非但要成殘廢,師冤情仇,也將永遠沒有湔雪報償的機會了,他不惜一臂,但肩負如此艱鉅,卻怎能下得這份“壯士斷腕”的決心?
沉吟之際,心念電轉,只好苦笑了-聲,問道:“你我無怨無仇,老夫子突然下此毒手,是什麼意思?”
方濤挑眉笑道:“怎麼?老朽的意思,康少俠還不明白嗎?”
康浩道:“在下愚昧得很……”
方濤忽然哈哈笑道:“康少俠真會説笑話,這麼簡單的事,居然跟老朽裝糊塗……也罷,咱們就索性打開天窗説亮話,老朽願意用一粒解藥,交換那件血衣,這交易該很公平吧?”
康浩微怔道:“原來在下的舉動,竟沒有瞞過老夫子?“方濤笑道:“這隻能説少俠太小覷了老朽的棋力,老朽的棋藝雖劣,思考這樣一着棋,還用不了如此長久呢……不過,老朽也承信發覺得晚了一步,幾乎中了少俠的算計。”
康浩冷冷道:“你別得意太早,在下未必會答應你的交換條件。”
方濤道:“如果少俠是聰明人,還是答應了的好。”
康浩道:“為什麼?在下拼了不要這條右臂,讓你也逃不出一劍堡去……”
方濤得意的聳聳肩頭,説道:“老朽本來就沒有打算離開一劍堡,那離開的人,應該是康少俠。”
康浩怒目道:“難道你不怕我揭穿你的秘密?”
方濤曬道:“這算得是什麼秘密?老實説,關於老朽的身份,除了三數人外,堡中誰不知道?保況那一件染血的破衣,少俠並沒有辦法證明是老朽之物。”
康浩道:“至少你背後的劍傷,就可以作為證據。”
方濤搖頭笑道:“那沒有用的,因為誰也不會相信少俠的話,就算有人相信,他又怎知老朽是在什麼地方負傷的呢?如果老朽反咬一口,少俠更是百口莫辨。”
康浩為之語塞,冷哼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拿解藥來交換血衣?”
方濤道:“康少俠,你別想錯了。老朽之所以願意給你解藥,並非畏懼秘密被揭破,而是為了不讓你捲入這場紛爭漩渦。”
康浩不屑的哂道:“是嗎?這麼説來,在下倒應該感謝你了?”
方濤正色道:“老朽不妨再説得明白些,假如你不是‘會主’的徒弟,昨天酒席筵上,早己要了你的性命,若非會主一再大量容忍,你豈能活到今天?康少俠,你自幼受會主養育之恩,卻處處跟本會作對,時至如今,猶執迷不悟……”
康浩沉聲喝道:“住口!先師是何等身份,豈容鼠輩假冒?康某人只要三寸氣在,終要揭破他的假面目,你們等着瞧就是了。”
那方濤卻不生氣,只無限惋惜的搖頭嘆道:“唉!世上盡多痴心的父母,誰見過孝順的兒孫?少俠固執己見,不納忠言,總有一天要後悔的。”
康浩勃然大怒,探手抽出一柄風鈴短劍,叱道:“姓方的,你敢再提復仇會主是我的師父,就試試……”
方濤吃吃笑道:“好!不提就不提。現在咱們用不着爭辯這件事,只問少俠願不願意交換?如果願意,就請交出血衣,老朽立即奉上解藥,少俠不將此事對人談論,老朽也不提書童被殺的事,咱們各守秘密,就當今天早晨什麼都沒發生過。,,康浩截口道:“如果我不願意呢?”
方濤陰沉一笑,道:“那就可惜了,老朽逼不得已,只好宣告全堡,説康少俠意圖不軌,被老朽的書童發覺,為了殺人滅口、手臂才不慎遭毒物所傷……”
康浩一抖風鈴短劍,沉聲道:“我拼了一條右臂不要,且叫你這利口老匹夫拿性命來抵償。”
方濤毫無懼色,緩緩道:“不俠這是威脅老朽朽交出解藥?”
康浩道:“就算是的怎樣?你自信躲得開,我也捨得區區一條右臂。”
方濤仰面笑道:“風鈴魔劍天下獨步,老朽自問很難躲得開……不過少俠這一劍出手,殺的卻不止老朽一個人。”
康浩心頭一震,驚叱道:“老匹夫,你……”
方濤舉手輕拍了兩聲,叫道:“孩子們,把後院佈置的情形告訴康少俠聽聽,要據實説,不許誇張。”
門外立即傳來回應之聲,説道:“上房三位姑娘已經用迷香制住,迄今昏睡未醒,隨時可以下手,其餘會友奉命包圍後花園,也都佈置妥當,只等信號就可以發動了。”
方濤笑道:“千萬別魯莽,康少俠的風鈴劍沒有出手以前,決不可擅發信號,聽清楚了麼?”
門外應道:“遵命。屬下正注意着康少俠的舉動。”
方濤回過來來,向康浩陰惻惻一笑,道:“少俠只在書房住了兩夜,大約沒有留意到房門上有一個暗孔,可要老朽指給少俠瞧瞧嗎?”
康浩不用瞧,己知決非虛假,否則,這老狐狸焉能如此鎮靜沉着?
他暗自嘆息一聲,恨恨道:“好一個老奸巨猾的老匹夫…
…”
方濤拱手道:“多承謬讚,康少俠藝出名門,劍術高強,老朽不能不為自己的安全設想,如今再請問一聲,少俠可賜允了嗎?”
康浩默然良久,只得快快收了風鈴劍,從懷中取出那件染血破衣。
方濤含笑伸手來接,説道:“少俠果然是爽快人,看來,咱們這個朋友是交定了。”
康浩忽然一縮左手,冷冷道:“你先把解藥交出來,待度過確是解藥,再還你不遲。”
方濤笑道:“少俠請放一百二十個心,這點信用,老朽還有的。”
説着,探手由袖中掏出一粒蠟封藥丸,親自用半碗清水化開,道:“這藥只須外敷,不必內服,少俠儘可放心決不會是毒藥了。”
康浩將右手浸入碗中,只覺那藥水觸膚清涼,中毒之處頓時恢復了知覺,紅腫也隨即淡褪……只好長嘆一聲,把那件辛苦獲得的血衣擲了過去。
方濤得意地笑道:“多謝少俠,這棋子上的毒性,用藥水一浸便解,少俠還有興趣下完這一局?”
康浩冷笑道:“這一局算你贏,你最好當心些,別再讓我抓到證據。”
方濤連聲道:“是的!是的!老朽承情相讓,也願誠懇的奉勸少俠一句話: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還是早早離開的好,再有,為了姑娘們的安全,務希少俠緊記咱們的約定,老朽告退了。”説完,深深一禮,揚長而去。
康浩獨坐桌前,怔怔望着那一盤殘棋,心裏忽然泛起一個疑問復仇會不借以十年之久,在一劍堡中佈置高手,自然是為了對易君俠,如此看來,易君俠的確不是復仇會主了?
同時又轉念忖道:這老狐狸只求取回證物,並不諱言自己是復仇會的人,難道他就一點也不怕老朽宣揚?他仗恃的是什麼?竟敢這樣明目張膽,不懼反抗?
想到這裏,不禁驚然而驚,那一盤紊亂的殘棋,在他眼中越加紊亂起來……
沒多久,湘琴和袁氏妹妹都相繼起身,一些也不知道自己曾隱人性命危險,堡中上下人等,也與平時一般操作,毫無異樣,令人看來真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看在眼裏,驚在心頭,只得極力隱忍,不再提及晨間經過的片語隻字。
因為從這一刻起,他已經不敢相信堡中任何人,甚至無論自己走到什麼地方,總覺得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暗中監視着。
口口口口
經過一夜患睡,湘琴的體力恢復,午飯後,便興致勃勃願陪康浩往全堡遊覽,但康浩卻諉稱精神不濟,婉轉推辭了。
整整一個下午,他獨自閉門靜思,盤算着應該採取的步驟、無奈徘徊半日,苦無善策可循。
這時,他已深深體會到歐陽佩如要他攜帶湘琴遠走高飛的苦心。但一則因湘琴病體初愈,不宜跋涉奔漢,二則無法撇下袁家姊妹,單獨和湘琴了去,三則易君俠尚未返堡,自己要查證的事尚無結果,倉促-走,於心不甘,四則自己和湘琴縱能脱身,留下歐陽佩如和袁家姊妹,實在叫人放心不下,如果帶她們同走,又不知道歐陽佩如肯不肯?能否瞞得過方濤?即使全都順利今後又怎麼樣呢?難道真像歐陽佩如所説,尋一處幽靜隱蔽的地方,苟能度日,置師冤血仇於不顧麼?
不!不能!大丈夫頂天立地,寧可報恩而死,豈可負義而生?在“酬師恩,雪沉冤”的大前提下,性命尚且不值一顧,何況兒女私情……可是,一劍堡既已淪人復仇會控制,姑不論易君俠的身份,至少湘琴母女和袁氏姊妹隨時都可以可能發生命危險,他又怎能獨善其身,袖身旁觀,任由她們被人宰割?
這些錯綜複雜的因素,使他困惱躇躊,始終想不出一條萬全之策,不知不覺間,窗外夕陽西沉,暮色四合,又到了掌燈時分。
康浩企首遠望那蒼茫暮藹,喟然嘆道:“如果黃四叔在這兒就好了,能有個人斟酌商議,何至束手無策!”
感嘆未已,忽聞堡中金鐘高鳴。
康浩凝神傾聽,只聽見前廳人聲鼎沸,燈火閃耀,走廊外更有人往來奔走,顯得十分忙碌。
他驚忖道:該不會是-劍堡主易君俠突然回來了吧?連忙開門出來,剛到廊下,卻與袁珠迎面而相遇。
袁珠喜道:“康少俠來到正好……”
康浩問道:“適才聽得鳴鐘,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袁珠説道:“金鐘長鳴,是表示有貴賓蒞堡,聽説,來的是川西太平山莊少莊主,已由方老夫子自去接待了,咱們姊妹,不便出面,少俠快去前廳,聽聽他的來意。”
康浩道:“川西太平山莊,也是名列武林‘三莊’之一麼?”
袁珠道:“正是。但太平山莊一向很少和武林同道交往,這次忽然到一劍堡來,必定有什麼重大事故。”
康浩點點頭,見附近無人,壓低了聲音説道:“今夜實更,請姑娘在後園門口等我,不見不散。”.袁珠怔了怔,臉上忽然湧起兩朵紅雲,羞怯怯地道:“這……只怕不太好……你有什麼事嗎……”
康浩低聲道:“在下有極重要的話,要和姑娘單獨一談,請暫時別讓令妹和小五知道。”
袁珠低垂粉頸,遲疑着道:“不是我不肯,只辦為……康少俠,你有什麼話,不能現在就説麼?”
康浩焦急地道:“如果現在能説,就不用等到夜晚了。些事關係重大,非三言數語能説明白,姑娘務必請準時前往……”話一説完,望見一名侍女遠遠走來,連忙住口,轉身而去。
這一來,倒把個袁珠害得臉兒絆紅,心兒狂跳,偷眼望着康浩的背影,説不出是驚?是喜?是羞?是怯?
康浩灑步來到前廳,只見廳上燈火通明,宛如白晝,門外高挑四盞紅字燈籠,石階旁排列着八名衣服鮮明的佩劍堡丁,幾名侍女,早將茶具預備妥當,在屏風後肅立而侍,偌大廳堂,靜得不聞一絲聲息。
看這情形,迎賓的儀式竟十分隆重周全。
康浩不便在廳內等候,只默默站立屏風側,心裏想,不知那位太平山莊的少莊主究是何等人物?居然使老狐狸如此巴結恭敬!
不片刻,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十餘騎駿馬,簇擁着四乘轎子,到了廳前。
當先兩騎,是方濤和一個瘦老頭兒,後面十二騎,則是一個色勁裝疾服的跨刀大漢,前胸衣襟上,都繡着斗大一個“龐”字。
那瘦老頭兒穿一件簇新儒服,頭戴文士中,顎下蓄着三絡山羊鬍須,不住價溜目四顧,點頭晃腦,若説他是太平山莊的少莊主,年紀和神情都不配,看來也跟方濤一樣,是一名管事之類的人物。
果然,兩人下了馬,未進入正廳,卻向左右一分,方濤躬身道:“請少莊主人廳奉茶。”
怪!堂堂太平山莊的少莊主,竟是坐轎子來的?
那瘦老頭兒也躬身一禮,用一種低沉沙啞的聲音説道:“公子爺到啦!請下轎啦!”
第一乘轎子落了地,轎中卻毫無動靜,倒是後面三乘較小的轎子,先掀啓轎簾,走出來三個人其中一個面垂黑紗的獨臂老婦,拄着一支竹拐,另外一男一女,年紀很輕,眉目也很清秀,各作書憧和丫環打扮。
那丫環和書憧雙雙走到第一乘轎子前面,探手打起珠簾,同聲道:“公子下轎!”
“嗆!”地一聲,階旁八名堡丁同時拔劍出鞘,一齊斜抱長劍,躬身下去這是武林表示尊敬的“捧劍禮”。
轎中揚起一陣鷺鷀般的怪笑,接着,人影一現,鑽出來一名錦衣文土。
康浩遠遠望去,幾乎忍俊不住敢情這位身份尊貴,人稱“逍遙公子”的少莊主,容貌實在不令不敢恭維,只見他疏眉細目,面形尖瘦臉上慘白無血色,嘴唇卻鮮若塗朱,一襲嶄新儒衫,披在他身上,橫看豎看,總看不出一點斯文味道。
其人不僅容貌狼瑣,年紀也已三旬開外,雖然錦衣華服,倒像是借來的一般,全沒有世家子弟氣派。
然而,他神情卻十分倨傲,跨出轎來,首先抖開手中描金摺扇搖了幾搖,臉上似笑非笑,兩隻烏豆般的眼睛,高高望着天空,卻從鼻孔裏嗯哼兩聲,細聲細氣説道:“嗯!不錯!嗯!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