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地一尊”四字,出自一位二十三四歲的紫陽玉女之口,簡直使徐玉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地一尊……天地一尊……”他歇斯底里的重覆了數遍,驚詫的問道:“這位武林至聖至尊,不是已經在八十年前,在北嶽桓山中的一座古洞中,生化西歸了嗎?你怎麼會是他老人家的傳人?”
紫陽玉女見徐玉麟面現驚詫,語意中甚為懷疑,於是沉思一會,不咎反問道:“請問少俠何以得知,先師在八十年前於恆山生化?”
“是家師親自對我說的。”徐玉麟答道:“而且,我在北嶽桓山跟師伯練‘般若禪功’之時,還曾經同家師前去瞻仰過他老人家的遺骸呢!”
紫陽玉女聽徐玉麟言之鑿鑿,暗自欽佩亡師當年“移花接木”工作,做得天衣無縫,竟連宇內四絕那種奇人異上也都瞞過!
“唉!這也是先師不得已而為之……”紫陽玉女凝思半晌,終於又道:“先師當年,因挽救朝廷命運,一手做下迄今猶為武林大秘的那宗一百零八人失蹤公案,之後,各大門派以及黑白兩道人物,因未曾調查出絲毫端倪,於是便有人懷疑到先師身上。原因是:在當時武林人物中,無論武功機智,沒人能望其項背,而且他老人家又長於機關之學。”
徐玉麟不以為然的接道:“於是,他為了各大門派聯合向其尋仇報復,便以“李代桃僵”之法,尋個面貌相似的替身,置於北嶽,以轉移各大門派之視線,並了卻他們的疑心,乃於此處匿跡終生,是吧?”
紫陽玉女略微頷首道:“徐少俠真是聰明之人,不過也僅是說對了一半!”
“另一半呢?”
“那就是先師當時,並非畏懼他們的尋仇報復,而有此舉,實則是不忍再使無辜之人,遭受終生幽禁之苦。”
“既忍心誅戮如許之眾於前,何又不忍心於後?”
“你以為當年的那一百零八名武林高手,都死在先師手內嗎?”
“他們除死之外,難道說還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有啦,譬如說把他們用一個地方終生幽禁!”
“終生幽禁………一個人行動失去了自由,比死還能好得了多少?”
“常言說:鏤蟻尚且貪生呢,又道是:好死不如賴活。”
“在下卻並非如此看法!”
“然而一個人當他覓悟了以往所做之事,乃是一件罪不可赦的大錯時,他認為生不如死的情況之下,又能怎樣?”
“你是說那些人,後來都已經悔悟了嗎?”
“我雖不敢斷定他們每個人都是澈底由衷的覺悟,但我知道他們乃是自願不再出而為人,而且他們共同計議之下,願將有生之年,為後世參研一套曠世武學,這套武學,非但容各家之長,而且可供百雙之用,非但可以獨自成招,而且復能連環並施,以證明武術一道,派別雖多,然實乃萬流同宗,而打破數百年來武林中,一脈相傳的門戶深見,使各宗各派,融洽相處,進而立國安邦,退而為蒼生謀命。”
徐玉麟靜聽紫陽玉女滔滔不絕的去論,連連頷首,待到她說完時,不由肅然起敬道:“這倒是一個令人可敬可佩的崇高理想,但不知他們是否如願以償?”
紫陽玉女道:“先師‘天地一尊’,胸羅萬機,武學淵博,為武林至尊至聖,在他老人家指導之下,豈有不成之理,而且他老人家,也就為此壯舉,才有北嶽古洞中‘李代桃僵’之謀,唉!………”
紫陽玉女說到這裡,短嘆一聲,神色變得至為戚傷,妙目中滾動著兩顆晶瑩淚珠,又道:“就在十年前,那百零八位男女豪士,在心力交痺之下,終於完成了他們的共同理想,但是他們也就在此偉大理想完成之後,共同自殺以了斷塵緣!先師‘天地一尊’,花費了半年的光陰,將他們的心血結晶,給於當年困住他們的‘不歸別途’中,惟恐年久漆色褪落,失傳於世,復將他們一百零八具遺骸骨骼,以藥泡製,以金絲串連,在他們居住的‘力出地府’各所房屋之前,擺成一百單八個架式………”
“不知他老人家是何用意?”徐玉麟打斷了紫陽玉女的話,急急問道。
紫陽玉女已珠淚泉湧,不勝悲傷的道:“少俠請勿心急,讓我繼續說完,你就會全部明白的。”
徐玉麟謙然答道:“我甚不應該打你的岔子,那我請紫陽姐姐說下去吧!”
“其實這宗秘辛,也快要完了!”紫陽玉女道:“先師老人家,在把這些事情了卻之後,才將此百年前的武林秘密,以及我的出身,原原委委對我說出,想不到他老人家那一夜間,便也在‘九幽地府’中,自絕逝世,並且給我留下了一封短簡。”
“那封短簡上,大意是說,在他死後,倘有武林中人,進入‘迴旋之路’,能得生出者,此人武功機智,應為上上之選,福緣亦復不淺,應令其學會那套武功,以完成他老人家未完的,萬流歸宗之宏願,並設法傳給各大宗派的掌門人,以酬庸其祖先之崇高壯志。至於………”
她倏的語音中上,而且面現紅霞,嬌羞不勝,似是難以敵齒。
徐玉麟因於“不歸別途”裡,已將那套武學練會,極想知道“天地一尊”遺簡中的一切,於是急忙問道:“至於以下怎樣?紫陽姐姐你怎麼不說呀?”
紫陽玉女由袖中掏出了一方絲帕,拭去頰上淚水,情態楚楚堪憐,無限幽怨的又道:“這事不說也罷,恐怕………”
“恐怕我徐玉麟靠不住,是吧?”
“非也。”
“既然如此,因何又不肯說出?”
紫陽玉女瞟了徐玉麟一眼,顧盼中既含有幽怨,又有欣悅………成份極為複雜!
她這種眼神,徐玉麟是應熟悉的;他曾經在白馬紅娘蘇玉嬌的眼中見過,也曾經在天真無邪的公孫小倩姑娘的妙目裡領略到。
徐玉麟雖然心中微震,可是他究竟是個涉世未久,而且初解男女私情的純潔少年,一時怎能料想到紫陽玉女的心意?
同時,這位紫陽玉女,非但傾國傾城,沉魚落雁,而且又系當今皇室親貴,金枝玉葉之體。
所以,徐玉麟做夢也想不到男女之私上去。
徐玉麟一見紫陽玉女沉思不答,於是豪氣凌雲,期然道:“紫陽姐姐,請你儘管說吧,我徐玉麟絕非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大丈夫受點水之恩,當思湧泉而報。既蒙姐姐及時撤除鐵壁,使我免遭地極火焚而死,實已恩同再造,有生之日,雖結草銜環,亦難報萬一,因此,紫陽姐姐,倘有吩咐,即使粉身碎骨,義所不辭!”
他這口口聲聲的紫陽姐姐,而且既豪邁又人情的言詞,直把個紫陽玉女聽得甜甜的,不由“嘆嗤”笑道:“你這人倒是如此認真起來了,事情那有你說的這般嚴重!不過………我,出來,你能答應我嗎?”
徐玉麟毅然答道:“紫陽姐姐請快說吧,任管什麼大事,我都答應。”
紫陽玉女道:“設若你不能答應呢?”
徐玉麟毫未加以思索,爽然道:“武林中人,一諾千金,如果我不答應,那我………我就當場自刎而死——”說著,竟自反手握起了背上劍柄。
紫陽玉女轉身迅疾的從牆壁上,取下了一口寶劍,唰的聲,毫光四射,已出鞘!但見她目蘊淚光,神情堅毅面肅穆,道:“不,你不應允,死的應該是我!”
她這種莊肅而出人意料之外的舉動,倒使徐玉麟有些猶豫起來了,但是話既出口,自難收回。
他稍作沉忖,隨也嗡然一聲龍吟,“九龍劍”握在了手中,目視紫陽玉女道:“紫陽姐姐,說吧!”
紫陽玉女玉手一翻,寶劍橫在胸前,道:“好,我就說………”
她略微一停,聲音放得極低,但卻是一個字一個字的,清晰無比的迸出:“至於先師遺簡中,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要我將那生出‘迴旋之路’之人,無分老少美醜,應以身相許,合二人之力,共襄大舉!”
徐玉麟一聽此言,猶如遭受雷極,從萬丈高空墮下深淵,渾身一陣抖咦,暗自叫苦道:這待如何是好?設若說出個不字,眼下不堪想像之事,立即發生,如果應允了吧,又將何顏以對蘇玉嬌?我已害她傷心之極,隻身飄零,又豈能再錯!還是我死了的好,以謝紅顏知己……
瞬間,他已下定決心,長劍一抬,逕向頸上抹去………
在同一時間,紫陽玉女的一柄寶劍,已已刺向胸窩………
驀然,“嗆啷”兩聲金鐵落地音響,千鈞一髮之際,“翠竹小軒”內,已然發生了變化——
失蹤多時的白猿狒狒,由地上機伶敏捷的撿起了兩柄明晃晃的寶劍,躍在“翠竹小軒”的一邊,金睛泛射著疑惑不解的光芒!
奇醜無比的馬大嫂,抱著個胸口流血,嗚咽啜泣的紫陽玉女,怒吼道:“你這不識抬舉的小子,幾乎把公主送了性命,看老身不把你活剝皮才怪!”
徐玉麟如夢方醒,喃喃自語的道:“啊二天哪!我做錯了什麼?我害死了她!………”
倏的,他身形電奔般,逕向馬大嫂撲去,雙手一抄,便將紫陽玉女奪來,狂喊狂叫道:“紫陽姐姐,紫陽姐姐,你………你不能死呀!我答應你就是——”竟抱著紫陽玉女的嬌軀,痛哭起來!
賽西施馬大嫂,雖然功力不弱,無奈徐玉麟情緒激動至極,直似頭猛獸,出手之力,何其之大,是以在她不意之下,竟被他將受傷的紫陽玉女搶了過去。
原來她奉紫陽玉女之命,去將因於“迷蹤巷”中的狒狒領來,剛剛行至“翠竹小軒”門前,瞥見紫陽玉女與徐玉麟兩人,正自學劍自刎,間不容髮之際,施展出她仗以成名的“九環杖法”
,其中絕招——“雙龍探驢”,將兩人的寶劍擊落。
此際,馬大嫂一見徐玉麟抱著紫陽玉女,只管一個子兒的哭泣,而紫陽玉女雖然受傷不輕,卻停上了嗚咽,面現欣慰!
到底是人老智多,她向徐玉麟近前行了兩步,沉聲喝道:“臭小子,只知道窮嚎,看看公主還有救沒有?”
一言提醒了理智昏亂中的徐玉麟,張開淚眼,瞧了瞧紫陽玉女的面色,道:“她還有救的!”
說罷,隨將紫陽玉女平放在書案上,迭從懷中掏出一個羊脂玉瓶,拔去堵塞,倒出兩顆丹丸,一陣芳香,盈於小軒。
賽西施馬大嫂急道:“臭小子,你這是什麼藥丸?”
徐玉麟一邊把一粒丹丸送進紫陽玉女的櫻唇,又將餘下的一粒,託在手心,伸向馬大嫂道:“此乃家師獨門秘製的‘萬應靈丹’,你把這粒拿去,把紫陽姐姐抱進內室,解去外衣,敷在傷口上,保管立愈。”
賽西施馬大嫂接過這丹丸,面露驚愕,一改怒態,道:“這是‘萬應靈丹’!怪不得我們公主會相中了你小子!”說時,那張醜怪的臉上,忽的閃過一絲難得的笑容!
徐玉麟急道:“你甫說了,快依照我的話去做吧!”
馬大嫂揪了徐玉麟一單眼,抱起紫陽玉女向內室走去。
徐玉麟在外室來回的艘著力步,心頭千端萬緒,直如一捆剪不斷,理還胤的蠶絲……
“死亡之車”、“不歸別莊”、“迴旋之路”、“九幽地府”、“天地一尊”、“紫陽公主”、“翠竹小軒”………這種種的遭遇與聽聞,恍如一夢!
然而,這場南柯夢境,又是如此的真實啊!
一張張情網,把他像個魚見似的罩住了,他不知今後將何如以自處?
芳心早屬的蘇玉嬌能原諒他嗎?就是她能原諒他,而紫陽玉女又豈能容納得下蘇玉嬌呢?……
徐玉麟正自難分難解,縈念百轉之際,只見馬大嫂由內室中緩緩走出,那一隻獨眼,對他放射著異樣的光彩,說道:“小子,福緣不淺!你既答應,公主說這個要你拿去——”說著,竟自遞向徐玉麟一支金釵。
徐玉麟接在手中,迭忙問道:“紫陽姐姐不礙事了吧?”
馬大嫂道:“這個還用問,有你那兩顆同被武林中人,視之為續命珍寶的靈丹,就是傷得再重些,自地無妨,少時,她就會好的。”
徐玉麟接道:“只要地無得就好!”
馬大嫂忽然又道:“你這年輕人,怎的一點禮教都不懂,拿了人家的東西去,難道說就算了嗎?”
“不算又要我怎麼辦?”徐玉麟看了看手內的紫陽玉女所贈金釵,若有所悟的道:“在下甚為慚愧,身邊僅有一隻家傳玉佩,那就煩你轉交給紫陽姐姐吧——”說著,由項間解下那隻翠玉麒麟,遞給馬大嫂手中。
馬大嫂接過一看,道:“這東西倒是很好玩的哩!”竟自轉身進入內室。
※※※※※※
碧空萬里,日正中天。
雖然已是冷季,可是這裡卻沒有半點冷日氣象!
綠草如茵,群花盛放,馬兒啡,蝶見飛,洋溢著一片陽春景色!
宇宙之大,造物之神奇,能不令人拍案叫絕,匪夷所思?——
這便是群巒環抱中的世外桃源沂山“藏龍谷”!
此刻,在谷中的那所名叫“翠竹小軒”的精雅茅舍裡,也充斥著春天的氣息;筵開一席,賓主盡歡,可謂花香酒濃,醇醪美人,世上至樂也!
滿席上山珍海味,目不暇接。兩名綠衣小婢,手捧銀壺,似穿花蝴蝶般,為在坐諸人憨熱斟酒。
坐上主人面如桃李含春,嬌豔欲滴,一身玄衣,樸素中更顯得氣質分外高貴,豔而不俗,媚而不蕩,一讚一笑,在在都足以令人為之陶醉!
但見她手拈銀盃,盈盈起立,秋水傳神的對在坐眾人環掃一週,最後目光在身旁一位白衣少年那張冠玉的俊臉上,停留霎時,又轉移到對面一位矮小精幹的道童上,嫣然笑道:“各位今番光臨‘不歸別莊’,而又深入‘藏龍谷’,可謂百年來武林中的一件空前大事………”
她見在坐眾人,也都各拈面前酒杯,離坐而起,隨略微一停,繼續又道:“這件大事,應該歸功於童老前輩的博聞強記,以及心機之細密。不然,已經不為當代武林中所知的那輛‘死亡之車’,絕不會引起徐、歐兩位的注意,各位也到不了敝莊,而先師與那一百零八位高手,窮數十年之精力,所創研的一套絕古曠今武學,亦將長埋地下!所以,妾身首先以薄酒一杯,向童老前輩致敬。”
她說著,竟首先將手內樽酒,一飲而盡。兩名綠衣小婢,以過快得出奇的手法,復為各人添滿酒杯。於是她舉杯接著又道:“這第二杯酒,妾身對三位在‘九幽地府’與‘迴旋之路’中,所受折磨,深表歉意!”
兩杯酒過,諸人落坐,舉箸用菜後,神劍北童拈杯在手,欠身道:“老朽只不過是誤打誤撞,才將徐、歐兩位老弟帶進貴莊,要非紫陽玉女姑娘,及時相救,恐怕我等真的要作永留不歸之客啦!是以老朽要借花獻佛,向玉女和馬大嫂各敬一杯,聊表微忱,不知兩位可肯賞臉嗎?”
賽西施馬大嫂,獨眼一翻,首先桀傑笑道:“老童子,你那一手‘秘劍快斬’絕活,幾使江湖中人,聞之喪膽,今得謀一面,又承看得起老身,從命尚且不及,豈敢推辭?來!我先和你幹一大杯。”說畢一飲而盡,雖已屆七十一高齡的老姬,酒量驚人!
紫陽玉女也欠身陪了一杯,道:“童老前輩,都是自己人啦,一切請不必客氣。”
神劍北童放下酒杯,忽然哈哈笑道:“此次‘不歸別莊’之行,在老朽來說,可以說是生平中第一次大開眼界,那‘九幽地府’的確厲害!不是老朽當面恭維,這種獨到心機,普天之下實不作第二人想,姑娘先師‘天地一尊’之名,的是當之無愧!”
三寸劍歐陽青依然面罩黑紗,不過此時用酒之故,才露出了鼻樑以下的部份面孔,兩人對他難免起一種散件神秘的罪感。
他自從和神劍北童撞進了“九幽地府”中那幢黑屋之後,便一直再未出得來,雖曾兩人合力外衝,那被門前兩具骷髏所出詭異招式所阻,他心裡想不透這兩個骷髏架怎會比活人武功還要高強,還要靈活?
他原就頗富心機,至此更了悟到那些骷髏招式,乃是一種曠世武學,而企圖偷學之念更熾,可是他卻僅僅學會了十七招,便被黑屋所困,心裡幹著急,卻無可奈何!
至於神劍北童因何突然領他衝進那幢黑屋?自然有其道理。起因是,神劍北童忽然發現黑屋中亮光一閃,但當他撞進去後,卻是空空如也,毫無所有,殊不知那道亮光,正是紫陽玉女派人撤除“九幽地府”發動骷髏障的機括時所露。這些他們自是不得而知。神劍北童尚無所謂,歐陽青卻因而不能偷學武功,蘊怒於胸。後來兩人似乎在一陣天旋地轉,昏昏沉沉中,離開了“九幽地府”,便披紫陽玉女派去的碧玉小婢,帶來此“翠竹小軒”,一見徐玉麟同白猿佛佛也已到此,大家說明經過,始才明白一切。
但是徐玉麟卻把和紫陽玉女聯姻,以及紫陽玉女便是二十年前失蹤的紫陽公主之事,諱而未談,這自是紫陽玉女之意,而徐玉麟實在也不能把此事宣洩於歐陽青,以免他徒生-嗦。
不一會紫陽玉女因得“萬應靈丹”之救治,加以傷勢本就不重,已霍然痊癒,由馬大嫂陪同,從內室易妝而出,一若常人。
斯時,綠雲已將酒筵擺好,徐玉麟給他們逐一介紹,大家都是江湖上久已聞名之人,自是免許去許多-嗦,便一同入席。
歐陽青雖然滿懷憤憤,但披紫陽玉女的豔麗武功所懾,是以一直悶無一言。
此際他一聽師兄神劍北童,對“天地一尊”與紫陽玉女,大加恭維,心中更不以為然,但凜懼於師兄之威嚴,又不敢頂撞於他,以故北童話畢,他只是嘴角微微一抿,彷彿硬壓下了一口悶氣。
徐玉麟和他對面而坐,將此情形,已自看在眼內,深恐歐陽青妄生事端,誤了大事,乃迭忙舉杯對他欠身道:“歐陽兒為了小弟之事,受盡辛苦,小弟時刻於心不安,我想藉此機會,以紫陽姐姐的佳釀,敬兄臺一杯,略盡微意。”說罷,竟自首先幹了。
歐陽青當此如許眾人面前,只好亦飲滿一杯,並躬身答道:“徐兄何必如此見外,弟奉師命,尚未對兄略盡犬馬之勞呢!”
他口裡雖是如此說,心中卻暗自罵道:哼!剛見一面,就姐姐長,姐姐短的,硬討近乎,拍馬屁,想不到你是個見一個愛一個,纏女人的能手哩!
酒過三巡,紫陽玉女以主人身份,又向每人敬過一杯,然後妙自含情的瞟了身旁的徐玉麟一眼,對神劍北童笑道:“童老前輩,適才所言先師才學,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可是我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哩!譬如說吧,先師雖然設計得這所‘不歸別莊’,裡裡外外,飛鳥莫進,神鬼難出,但是三位卻能混得進來,且未遭到阻撓,這豈不是強中還有強中手嗎?”
神劍北童哈哈答道:“我等之所以能進入貴莊,還不是偷偷摸摸搭上‘死亡之車’的關係,那能說是憑本領而來呢?”
紫陽玉女略微頷首道:“這一點姑且不論,可是這位麟弟弟,身入最厲害的那座‘迴旋之路’,實為百年來全身而出者之第一人,敢問童老前輩,這又當如何解釋?”
神劍北童略作沉思,笑道:“我這位徐老弟,乃是個福緣最厚之人,自是又當別論了!”
他這種答覆,可以說是圓滑之極,且語意雙關,紫陽玉女冰雪聰穎,那有不明其涵意之理,故而嫣然一笑,使亦不再多言!
歐陽青將紫陽玉女對徐玉麟的另眼相看,雖妒念頓生,醋火中燒,但也只有強忍於心的份兒。
徐玉麟因急於要如飛雲堡中情況,以及趕赴東海莫邪島搭救秦大川與楊金萍,隨滿飲了一杯,向紫陽玉女問道:“紫陽姐姐,家師老人家來此時,除了對姐姐說秦大川與楊金萍二人,被莫邪一梟擄去之外,不知還有別的重要消息沒有?”
紫陽玉女停杯笑道:“麟弟你先別急,姐姐自會把一切經過告訴你的。”
說著,又向諸人敬了一番酒,然後不慌不忙的道出瞭如下情事——
原來東道上清真人,被山雁老人寒雁傳訊,請至鋸齒山落魂峽古月洞時,天山神尼帶領公孫小倩姑娘,已自先到。
上清真人由公孫小倩口中,得悉徐玉麟出道之後的一切經過,甚是欣慰。
後來北僧靈空禪師與南叟南海老叟,也都相繼趕至。
於是絕跡江湖六十年來的“宇內四絕”,又復行聚首,故人相會,自是互道往情。
此際又加上了一位醫術神奇,武功莫測,向來極少過問世事,嘯傲山林的北雁老人,於是四絕已變成了五老。
五老會商,自是為了應付“五巧”復現,企圖向太乙門強奪“紫玉狸”。但“紫玉狸”乃關係著「玄天秘岌”之秘,倘被“五巧”得手,武林中必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北雁老人將此秘密對四絕宣佈之後,共同感到當前局勢之嚴重,已不能再讓他們置身事外了。
計議之下,決定在徐玉麟泰山大會之前,監視魔蹤,秘密防範。
因此,南叟北僧兩者,前往金嶺鎮暫住,睹中保護太乙門古墓。
西尼與變徒公孫小倩,則去白雲堡居停,並以神鵰擔任連絡任務。
北雁老人仍居古月洞,作為連絡指揮之中心。
更道上清真人,因有神鷹“天雲”代步,則去探聽與監視群魔行蹤。
上清真人離開鋸齒山不久,便發現了“五巧”之二——巧雲掌邢剛與神行無影尚君的行跡,一路跟蹤下來,便到了東平湖畔的逍遙山莊,經過探息,乃知非但“五巧”齊集此處,而且中條“六不全”,也由逍遙山莊莊主,奪命飛抓蘇文彪請出,另外尚有一些黑道梟雄,參與其謀,表面上似是以“五巧”為首,實則蘇文彪幕後操縱。
但因神行無影尚君,在太乙門古墓附近,敗於徐玉麟剝下,為維持諾言,時下不擬發動,單等泰山之會,再行圖謀,似是對“紫玉狸”已志在必得。
上清真人得悉如上消息之後,順道經過徂徠山,本想一會愛徒,及至飛雲堡,以雲遊道人面目,見得萬里瘋俠程百康,始知愛徒尚未返回,乃即悵然而去,但卻從瘋俠口內,詳知楊金萍與秦大川兩人,因擔心徐玉麟的安危,已離堡尋找去了。
後在金嶺鎮附近,見到莫邪一梟親率大批人手,拖著一軒黑色馬車,向東海方向馳去,捉到一個落後之人,經過詢問,始知車內擄的正是飛雲堡的秦、楊二人。
他老人家當時本待出手相救,唯恐露出身份,於整個大局不便。同時地想到莫邪一梟,擄去兩人,其目的地無非是向徐玉麟進行要脅“紫玉狸”而已,想來尚不致有何危險,是以作罷。
只因上清真人所跨“天雲”飲水之故,無意中降落於“藏龍谷”中“翠竹小軒”旁,始與紫陽公主相見,但彼此並不相識,然而上清真人何許人也,一見此地景物及紫陽玉女那種超凡絕塵的姿容,觸動疑忿,相詣之下,才知彼此來歷。
紫陽玉女對上清真人大名,自是熟知,而上清真人當然也知道江湖上有個飄忽神秘的紫陽玉女,是以真人要求紫陽玉女出手救援秦、楊,並將徐玉麟之事一一告知,且望其能於泰山之會,出而助拳。
紫陽玉女一切都應允下來,並即派遣“沂山魔女”、賽西施馬大嫂與碧玉三人,驅“死亡之車”馳救。
可是莫邪一梟刁滑之至,已將人馬化整為零,逃得蹤影俱無,“死亡之車”乃徒勞往返,但卻無意中竟將童、徐、歐三人,帶進“不歸別莊”。
紫陽玉女敘說至此,徐玉麟急道:“既然如此,小弟不想再留此打擾紫陽姐姐,我必須趕去莫邪島,搭救秦大川、楊金萍兩人脫險……”
神劍北童與歐陽青也同時站立,道:“頗蒙姑娘優待,我們就此謝過——”深施一禮,就待離席同去。
紫陽玉女玉臂一擺,嬌媚笑道:“各位且慢,你們這樣走不出‘藏龍谷’半箭之地,同時,我還有更重要的消息宣佈哩!”
徐玉麟、歐陽青、神劍北童,都不禁為之凜然怔住!
紫陽玉女二二目上住了即欲辭去的徐玉麟、神劍北童、歐陽青三人,情懇意切的又道:“各位詣勿燥急,須知今日之局,不是三位趕去莫邪島,救出秦、楊兩人,就可以瞭解得了的………”
她行說至此,因見徐、童、歐三人,復又落坐,並且均以疑惑的目光凝注著她,乃稍微停頓,接道:“請問各位時下是幾月?”
三人被她這種南轅北轍的發問,更覺得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起來!
“時下乃是初冬十月中旬。”徐玉麟答道:“不知紫陽姐姐因何問起時令季節來?”
紫陽玉女對他撫媚一笑,並未正面作答,只是以玉筍般的纖纖五指,曲指一算,道:“這就是了!時下既是初冬十月,那麼距離明年三月三日,泰山會期,尚有足足四個多刀,在這段時間裡,江湖上波譎雲詭,其變幻不知有多少,多大?各位即使能及時搭救秦、楊二位脫險,可是難保武林中人,不再向飛雲堡滋生事端?是以,為今之計,固然要設法去救秦、楊兩位,而更重要的問題,乃在於如何使江湖人物,在會期之前,能停上明爭暗鬥,不再對太乙門古墓,以及飛雲堡進行干擾,俾使我們能藉此機會,多請幾位武林耆宿,屆時出而助拳,以增聲威,並加以妥善佈署。”
紫陽玉女說完這篇道理之後,連神劍北童那樣的老江湖,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深謀遠見,暗自嘆道:久聞此女俠名遠播,行事神鬼莫測,今謀一面,始知傳言不虛!
徐玉麟因事關於己,於是迫不及待的問道:“紫陽姐姐所慮極當,但不知有何高見,以教小弟?”
紫陽玉女沉思半晌,道:“辦法倒是有,但不知你們三位中,何人能當此任?”
神劍北童答道:“紫陽女俠既有良策,請即說出,不妨大家商討商討看。”
紫陽玉女道:“道理很簡單,目前任何武林人物,對‘紫玉狸’之謀圖,只有三條途徑可循:其一,就是莫邪一梟的手段,據去飛雲堡重要人員,對麟弟弟進行威脅,作有條件的交換;其二,麟弟弟由鐵臂魔君手中所得者,時下江湖上已大都知道乃是贗品,真正寶物,仍在太乙門的古墓中,古墓雖然機關重重,唐掌門有險可憑,但好漢難敵雙手,且武林中長於機關之學者,亦頗不乏人………”
神劍北童忽然截住紫陽玉女話道:“紫陽女俠,可是說這第二條途徑,乃是直接向唐松年發動吧?”
紫陽玉女頷首道:“正是。其三,等待明年三月泰山之會,各憑真章,決定誰屬。但是這第三條途徑,除了極少數名門正派之外,恐怕無人選擇。是以…………”
她說了半天,仍然未歸到正題,徐玉麟已微感不耐,於是截道:“然則,紫陽姐姐,有何應付良策?”
“麟弟你且莫急。”紫陽玉女卻不慌不忙的道:“很明顯:第三條途徑,目前勿須考慮應付之策。至於北雁老人,雖然已有準備,由‘宇內四絕’之二,暗中保護於太乙門,但我們要知道,五老乃系久已絕跡江湖之人,非至萬不得已,自不願現身出手。所以,要平安無事的度過這段不算短的時間,只有一法,那就是要有一位機智之士,先與北雁老人取得聯繫,然後能在最短期間之內,以最快的方法,走遍各省,遍告各路武林領袖,要他們在泰山之會前,不得對飛雲堡以及太乙門,有所行動,否則,唐松年掌門人,必以玉石俱焚的決心,將‘紫玉狸’加以破壞,令那人人慾得的‘玄天秘笈’,永失著落。如此以來,武林同道,必將互相監視,而且誰也不敢輕舉妄動,而觸眾怒,我們豈不省卻許多節外麻煩,而有充分時間,以作準備了嗎?”
神劍北童忽的拍案叫絕道:“紫陽女俠心思慎密,擘劃至周,老朽枉活了這把年紀,竟未思慮及此,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呵!”
紫陽玉女笑道:“童老前輩,你老先別給我往臉上貼金!既未找到負此重任人選,而且那最快速的辦法也沒想出哩?”
歐陽青微一流忖,霍然立起,拍拍胸脯道:“在下不才,願當此任!”
徐玉麟靈機一轉,喜形於色,搶道:“紫陽姐姐,你那最快的方法,小弟也有了………”
紫陽玉女對他展顏微笑,道:“你可是要借用令師的神鷹嗎?”
徐玉麟含笑點頭,表示已被她言中。
神劍北童哈哈笑道:“這不一切問題迎刃而解了嗎!歐陽師弟,只好辛苦你走一趟啦,那麼事不宜遲,我們就分頭進行去,你先回鋸齒山,我同徐老弟趕到莫邪,營救秦、楊兩位要緊。”
於是——
紫陽玉女命碧玉取過文房四寶,由徐玉麟修函上清真人,言明借用神鷹“天雲”因由,交歐陽青帶去。
紫陽玉女復向賽西施馬大嫂,附耳低言了一番,馬大嫂頷首應命而去。
歐陽青趁徐玉麟埋首修書之時,向紫陽玉女打趣道:“紫陽女俠,適才所言我等離不開‘藏龍谷’半箭之地,不知是何用意?”
紫陽玉女何等機伶,雖未看見他說話時的表情,但在其語意中,已察知他心裡不甚服氣,是以笑道:“歐陽賢兒請勿誤會,其實我也沒有什麼用意,只不過是我以為各位對此地路徑不熟,不易走出而已。”
歐陽青之所以挺身而出,願退鋸齒山並擔任傳話江湖之任,其實是另有打算,此際見紫陽玉女不肯明白說出,他們何以無法離此半箭之地的道理?隨暗下咕啜道:我何不藉此機會試探一番,將來再………
紫陽玉女見他沉思不言,心知必是又在動什麼腦筋。她本就對他那種故作神秘的行徑沒有好感,後來又聽他問及此事,料知乃是對“藏龍谷”有意試探,於是黛眉微軒,計上心來,笑說道:“歐陽賢兄若果對‘藏龍谷’有興趣,不妨以盞茶時間為限,先走出‘翠竹小軒’試試看,倘若賢兄能夠離這所小軒四周的竹籬,那麼我也就不須要再命馬大嫂勞動了,如果萬一走不出去,我再設法送你,也不為遲。”
歐陽青聽得心頭一震,萬沒料到紫陽玉女竟將其心事看穿,且直言欲令其一試!於是心念微轉,哈哈笑道:“紫陽女俠,如此說來,乃是按心要在下獻醜一試了!好吧,我就再領教領教令師‘天地一尊’的曠世絕學——”說著,竟自起身向“翠竹小軒”前外走去。
神劍北童方待出言相阻,紫陽玉女對他螓首微搖,盈盈笑道:“令師弟機智過人,讓他去吧。”
神劍北童面色冷肅,把頭連搖數搖,嘆道:“老朽這位師弟,是個心服口不服,不到黃河心不死之人,將來定吃大虧,唉!………”
他說到這裡,沉思半晌,似是若有所憶的又道:“敢問紫陽女俠,適才所言有重大消息宣佈,不知這消息為何?”
徐玉麟已將書信寫妥,聽到神劍北童後面之話,迭忙說道:“不是童老哥哥提起,小弟倒還忘了,紫陽姐姐快請把你所得的重大消息宣佈一下吧?”
“你這人就是有些急心眼見!”紫陽玉女一雙剪水秋瞳,瞟過徐玉麟那張俊美的臉龐,故作嬌嗔道:“其實,我所要說的消息,此刻已經變得不重要了,說與不說都是一樣。”
神劍北童問道:“紫陽女依此言,令老朽甚為不解?”
紫陽玉女道:“據敝莊武相古之洞前輩,日前歸來所說,‘神州二奇’兩位隱士,已在閩西‘王華洞’出現,正以山野散人裝扮,沿途北來,而且崑崙派聯合了雪山、崆峒、點蒼各門,亦將散佈於江湖上的高手弟子召回,各派掌門人齊集崑崙山‘紫靈洞’會商,風聞亦是為了‘紫玉狸’之故。還有………”
徐玉麟急忙截住紫陽玉女話頭,問道:“還有什麼?紫陽姐姐。”
紫陽玉女面色微凝,接道:“還有西藏圖喀蘭宮的密宗派僧侶,亦派出大批人手,向中原而來,諒必亦與‘紫玉狸’之事有關,所以適才所出愚策,便是針對這些宗派的舉動而發。”
神劍北童聽罷,忽然哈哈大笑道:“當今江湖上既有這些重大舉動,更足證明紫陽女俠所出上策,實乃對症良藥……”
他話至此處,停頓有頃,倏的目露精光,掠了紫陽玉女與徐玉麟一眼,使兩人都不由微怔!
但見神劍北童抬手撮了一下那淨光無胡的下頷,神色變為肅然,又道:“想不到‘神州二奇’兩位前輩高人,也已復蒞江湖,如今令師‘天地一尊’雖已逝世,但有女俠這般高徒,自是青出於藍,起而代之。那麼‘一尊’、‘二奇’、‘四絕’、‘五巧’、‘六不全’,不是又將大會群雄了嗎?哈哈!看來今後武林中,必將掀起一場滔天風浪,老朽已行將入木之年,竟趕上了這場盛會,難得,難得!”
他說話之間,神情豪邁,似是能看到一場驚天動地的武林盛會,是他生平中之一大幸事,此人真是老而不朽!
紫陽玉女“噗嗤”一笑,說道:“童老前輩,適才所言,想必還忘記了幾個人吧?”
神劍北童面色忽的變得更為肅穆,稍一沉吟,道:“紫陽女俠可是說得當年的‘東海三魔’嗎?”
紫陽玉女點頭道:“童老前輩所猜不錯。”
神劍北童道:“不過據家師透露,這三個老魔,在六十年前已死於泰山,所以………”
神劍北童認至此處,突的沉思不語,似是在追憶一件什麼事情?………花開二朵,話表兩頭,這裡暫且按下神劍北童、紫陽玉女十徐玉麟三人的談話,且說:三才劍歐陽青按心要探採這“藏龍谷”內,究竟有些什麼厲害?以便………他大踏步的昂然邁出了“翠竹小軒”,沿著門前通往翠竹掩蓋下的那條小木橋的甫道,往前走了約有十來步遠,忽的眼前一花,原來所行走的小徑,此刻驀然變成了縱橫交錯的數十條,而且自己停身之處,正在這些交錯的小徑岔口上,再看那獨木小橋時,已失去所在,轉首四望,“翠竹小軒”卻在每條小徑之端,出現了同樣的一所。
這變化太也神奇,令人簡直不敢置信!
歐陽青流目環視了一週,心中大駭,暗自沉忖道:我已在她面前誇下海口,倘若就此作罷,豈不被她更為卑視!
然而,這些縱橫交錯,不分南北東西,四通八達的道路,究竟要選擇那條好呢?
行思間,猛一抬頭,只見面前一條小徑之端“翠竹小軒”已隱沒,獨木小橋又自出現,心下大喜,正待舉步行去,目光不由向四周又掃視了一下,便生生將舉起的腳步放下。
原來他目光所觸之處,在每條小徑之端,同樣的出現了一條獨木小橋,而那一座一座的“翠竹小軒”,卻在剎那間都沒有了!
這兩種不同的變化,僅僅是在他微作沉忖之間而發生的,怎不便他覺得離奇古怪之極!
神劍北童對他下的評語,真是半點不假,他是個道地的心服口不服,不到黃河心不死之人!
他雖覺得這種神奇變化,匪夷所思,暗自凜懼,然而他並不死心。於是心中一流,打定了一個主意,真氣微凝,已自施展出提縱之術,逕向前面的獨木橋掠去。
歐陽青的輕功造詣,固未臻化境,但也並非是個弱手,輕功施展,一掠之勢,何止數丈?
可是說也奇怪,儘管他縱躍得多快,多遠,而面前那隻獨木橋,距離他依然那麼遠近!
他向前縱躍一丈,木橋似是後退一丈,他縱躍的快,木橋後退的亦快,始終和他保持著原來的那段距離。他之往前飛掠,似是在原地打轉一般!
半天,他停住提縱,流目四矚,這才發現原來仍在原地,竟未縱出半丈之遠!
四周依然是縱橫交錯的小徑,小徑的每一未端,翠竹叢下,木橋宛然,看來也不過是二三十丈之遠,但卻咫尺天涯!
歐陽青至此,始才覺得紫陽玉女之言,並非大話嚇人,“藏龍谷”確是外人寸步難行!
他原意是想向著一個方向試試,倘若不行,使再改變另一個方向,如今既然縱躍了半天,仍在原地不動,此念也就只好打消了。
紫陽玉女和他相約,本以盞茶時間為限,但他離開“翠竹小軒”之後,何上已經有了半個多時辰。
北雁老人在“古月洞”前,以石頭布成的陣法,在他心中,已是天下無雙,但與此際“翠竹小軒”前的變化,兩相比較起來,實乃小巫見大巫。
至此,他已經是心服口服了,而私下裡重返此地,偷學那“九幽地府”中的骷髏招式之念,也不由打消了大半。
他想重返“翠竹小軒”,向紫陽玉女認輸,在他這也算不了是一件什麼奇恥大辱,原因是“天地一尊”,乃武林中數百年來的一位至尊至聖的奇人。
可是,“翠竹小軒”已不知隱於何處?………
歐陽青正在低頭沉思間,驀聞身後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回頭看時,紫陽玉女正向他姍姍行近,後邊跟著神劍北童和徐玉麟兩人。
紫陽玉女蓮步停住,黛眉微軒,嬌笑一聲,道:“歐陽賢兄,超出預約時間已數倍,怎麼還未走過那木橋呢?”語音雖甚嬌柔動聽,但卻含有打趣之意。
歐陽青臉上一陣火辣辣的難過,直似被人重重的打了兩記耳光,好在面垂黑紗,別人自是看不到他的神色。他兩手一攤,作了個莫可奈何的樣子,表示出無所謂的答道:“紫陽女俠這‘翠竹小軒’,確是使人難雜半箭之地,但不知令師‘天地一尊’老前輩,在此佈下了什麼陣法,剎時之間,就有那多的變化?”
紫陽玉女焉有不知他特別提出“天地一尊”來,實是藉以掩飾此際窘態,心不暗道:這人也太狡滑,倘若我不對他無意中說出師承來,看他現下還有什麼託辭?於是笑道:“歐陽賢兄,如果對‘藏龍谷’有興光臨,事過之後,不妨隨時枉駕,不過現下我可以告訴你,‘翠竹小軒’乃是先師小技,所布成的‘咫尺天涯’,有驚無險,至於‘不歸別莊’那就大不相同了!”
歐陽青萬難想到紫陽玉女,直似神明一般,竟將他心中所想,完全看穿,不由心下微震,心機一動,藉題支吾道:“在下與師兄等,誤入貴莊,臻女俠盛情招待,來日自當專誠前來致謝,不過在下還有一事不明,不知女俠能否兄臺?”
紫陽玉女答道:“歐陽賢兄欲知何事,不妨請講,只要我所知道的,無不奉告。”
歐陽青流目環視了一週,見一切又恢復舊觀,停身之處,離那“翠竹小軒”,也不過是十丈左右,距獨木小橋,則尚有倍遠,由竹叢下望去,便是那所花園。稍一流忖,道:“在下至今不明的,就是這‘藏龍谷’中,只有一所花園,怎的不見‘不歸別莊’的房舍呢?”
紫陽玉女尚未答言,神劍北童也跨前半步,道:“老朽也覺甚是奇怪,我們明明是看見‘不歸別莊’有許許多多的屋宇,怎麼現下卻一無所見,尚請女俠明以兄臺?”
“‘不歸別莊’與‘藏龍谷’,名是兩地,實則為一。”紫陽玉女答道:“只因‘藏龍谷’
被前面的那山腳所隔,遂分為兩地,各位進入的‘不歸別莊’,便在山腳前面。此處名叫‘不歸園’,乃是‘藏龍谷-中的絕地,四周高山陡壁,無路可通,只有前面山腳下一條邃道可以出入,出了邃道,則是‘不歸別莊’,出了‘不歸別莊’,也就離開了‘藏龍谷’。”
神劍北童急忙問道:“然則那‘九幽地府’和‘迥旋之路’又在何處?”
紫陽玉女答道:“這兩處機關,就在那山腳之中………”
她說至此,略微一停,又道:“‘不歸別莊’裡,到處機關遍佈,凡是進入之人,走來走去,最後都必走進那‘迴旋之路’,而‘迴旋之路’裡有三座機關,入口為三,實則裡面互通,厲害無比,連我也未進入過,百年來僅有一人連闖三關,且絲毫未損的退出。”
她說罷,回頭對徐玉麟嫣然一笑,情態萬端,直把個歐陽青妒得心頭髮抖!
神劍北童看了徐玉麟一眼,哈哈笑道:“如此說來,我這位小兒弟,可說是大開眼界啦,吉人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厚福!”
說罷,復向紫陽玉女與徐玉麟神秘的一笑。
這情形看在了歐陽青的眼裡,惑然而解,而更醋意橫生!
徐玉麟把頭連搖數搖,笑道:“那裡邊的是危險萬分,現不想來,猶有餘悸,老哥哥倘有興趣,不妨我帶你去看看………”
忽然一陣車輪軋軋之聲,徐玉麟把話停住,縱目望去,只見獨木橋前面,又駛未了那輛“死亡之車”,不過乃是由二馬拖曳。賽西施馬大嫂,高坐車轅。到在橋頭,將馬勒住。
“啊!‘死亡之車’!”徐玉麟驚呼道:“紫陽姐姐,你要我們乘坐這輛怪不吉利的車嗎?”
紫陽玉女點頭道:“是的。不過現下我須讓馬大嫂先將歐陽賢兄送走,你和童老前輩,尚須留此三日。”
徐玉麟不解的問道:“要走何必用此車相送?”
紫陽玉女道:“各位武功雖強,若不乘此車,便離不開‘藏龍谷’的,而且這車的行速快捷,也好節省許多時間。”
※※※※※※
“不歸別莊”中,緊靠荷塘邊的一所廳房裡,此際,正是菜香酒濃,筵席盛開。
席上僅有三人。一個是發須如銀,面容清湛的去衣老叟。一個是位身著青衣的中年婦人。另一個則是位滿臉孩提之氣,看來也不過是十四五歲的道童。
那中年婦人,頭上青絲烏亮,黛眉斜插入鬢,鳳目含俏,面色白裡透紅,猶如荷瓣,顧盼之間,風韻萬千,看來她在青春時,也必是位絕代風華的佳麗!
然而——
奇怪,這位中年婦人,卻口口聲聲的自稱老身長,老身短的,正如那位道童自稱老朽一般的不恰當。
讀者自然明白,這位自稱老朽的幼童,便是年已屆百的神劍北童了,可是這位玄衣老叟與青衣婦人,又是誰呢?
從那位看來已是耄耋之年的去衣老叟,和那位最多不過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的彼此談話與稱呼中,兩人似是夫妻關係,果如此,這可真的是“滿樹梨花壓海棠”了!
半點不假,他們確是夫婦。這時只見那玄衣老叟,手拈酒撙,對神劍北童笑道:“童兒,老夫夫婦,自主人‘天地一尊’遁跡武林之後,便也甚少在江湖上出現,想不到我們鄰陽一會,晃眼已二十餘年,人生若夢,為觀幾何?此番故友重逢,實是難得,來,老夫和拙荊,向童兒幹一大杯!”
他說著,酒杯卻並未湊近嘴唇,但那樽中之酒,卻忽的化作一縷白線,直射進他的口中。
那中年婦人,向神劍北童盈然一笑,舉杯在手,也一飲而盡。
神劍北童忽的將面前滿盛濃酒之杯,以食中兩指,微微一彈,只見那酒杯倏然離桌飛起五尺多高,半空裡竟自停住不動,而神劍北童卻於此時,又以一隻中指向那酒杯一指,復湊上嘴唇,杯中之酒,就在這時,也突的冒出,變成條細小的水柱,彎曲的向他的口中竄進,少頃,水柱倒盡,那酒杯也冉冉下降於原處,竟然毫無聲息。
兩人就如此的以敬酒為題,各自顯露了一手駭人聽聞的絕藝。
神劍北童飲畢,哈哈笑道:“二十年來,古兄武功精進又上層樓,‘玉龍飲’已練至此種程度,實令老朽自嘆弗如!”
他這話確非當面恭維之辭,須知“玉龍飲”完全是一種氣功,非但能將數人外之物,吸進口中,猶能呵氣傷人於無形,然而非有上乘內功之人,卻不易練成,而練到吸水成線之境,尤為不易!
玄衣老叟在神劍北童話畢,卻自謙虛的答道:“老夫二十年的時光,已空自蹺跑,雕蟲未技,敢在童兒面前獻醜,尚請多多賜教。倒是童兄的‘神功指’,練到以氣御物之境界,實令老夫望塵莫及!”
兩人都是彼此互相恭維謙辭,但實際卻也都是實話,並未過甚。
這時,一名小婢,已將各人面前酒樽復又添滿,神劍北童舉杯向玄衣老叟,久身道:“古兄何必硬要往老朽臉上貼金,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你那手‘玉龍飲’功,縱觀當今武林,在老朽看來,已不作第二人想………”
他話說至此,稍微一頓,轉眼向青衣婦人笑道:“嫂夫人非但胸羅萬機,文才絕世,尤其佇顏有術,風華未減當年,來來來,萬事莫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老朽也回敬賢伉一杯。”
神劍北童話畢,正待首先乾杯,卻被那青衣婦人,用話阻住道:“且慢,童兄所言,應由老身來說才對。不過你已經說了,為老嫂子代勞也不為多,‘佇顏有術’一辭,該由誰屬,叫之洞來評評吧?”說著,向神劍北童展顏一笑,竟將面前之酒,當先飲盡。
玄衣老叟哈哈笑道:“應該,應該,童兄你這‘佇顏有術’一辭,應由誰屬,我也不說啦,你且照照鏡子吧。”
神劍北童被他們夫婦一唱一和,弄得一時怪不好意思,面泛紅潤,把酒飲盡,也笑道:“好,好!這話算我沒說就是,這才叫做好漢難敵四手,強嘴鬥不過兩口哩!”
於是三人一陣哈哈大笑!其實神劍北童,其所以有此孩提模樣,並非是佇顏之術,實乃是一種生理上的畸形發展而已,放在那中年婦人話後,甚覺難以為情,但他究竟是個頗俱素養的江湖豪士,對這些小節,自是不為計較,且事實上自己本來就長得高不過三尺,叫誰看也是個小孩子呢!
青衣婦人的實際年齡,已逾九十之多,但她確是“佇顏有術”,而又不拋頭露面於江湖,忍受風霜之苦,是以有此容顏。
她的武功倒無出奇之處,但是胸藏珠璣,才華絕世,與玄衣老叟本是一雙恩愛夫妻,但因玄衣老叟酷嗜武功,遂隨夫投身“天地一尊”。
她複姓皇甫,名叫如冰,只因文貌雙絕,而又受“天地一尊”之倚重,凡“天地一尊”在江湖上之一切俠舉,十數年中,無不由其參與共謀,是以“不歸別莊”中人,乃呼之為“文丞”。
至於玄衣老叟,便是紫陽玉女所說的“武相”古之洞。此人少年時,風流倜儻,一表人材,本有良好武功基礎,復受“天地一尊”之陶冶,一身本領,傲視江湖。
但因“天地一尊”,當年雖為武林中之至尊至聖,卻是位道地的恬淡名利之人,固是俠蹤遍及宇內,然無創派爭霸之圖,是以“不歸別莊”的武相古之洞,徒具高深藝業,而無用武之地。
之後,“天地一尊”絕跡武林,古之洞雖曾在江湖上走動過幾次,但卻都是以遊山玩水之姿態出現,並未插手過問世事。因此,江湖上雖曾經風聞過“天地一尊”,有“文丞”“武相”為輔,但真正見過其人者絕少,而況這“不歸別莊”,更是外人無法涉足之地呢。
迨至“天地一尊”逝世,紫陽玉女繼承師業,成為“不歸別莊”的主人,古之洞乃以“玄衣叟”之名,襄助紫陽玉女行俠江湖,是以武林中乃有“玄衣叟”之名,但卻不知“玄衣叟”就是武相古之洞,而更不知紫陽玉女與“玄衣叟”便是當年那位武林至尊的傳人。
紫陽玉女出道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在京師中,於一夜之間,誅戮了篡謀首逆十數位朝臣,挽救了當今天子國運,而她卻負上了個暗殺大臣的罪名,被朝廷嚴命州道官兵捉拿,因此,紫陽玉女雖俠名大噪,但卻行跡至為神秘飄忽,幾乎有十年的光景,浪跡天涯。
武相古之洞,在此期間,跟隨紫陽玉女,到處流浪,而也做下了不少的大快人心之事。然而,“藏龍谷”卻被“沂山魔女”乘機侵入,佔據了“不歸園”,好在“不歸別莊”,機關兇險,“沂山魔女”尚未敢越雷池。
那時,“不歸別莊”中,僅有文丞皇甫如冰,帶領著十二名頗俱武功的小婢看守,對“沂山魔女”卻莫可奈何。
不過“沂山魔女”對“不歸別莊”,似亦無意染指,僅是向皇甫如冰,要脅了一條通往“藏龍谷”外的秘道,出入於“不歸園”,彼此使也相安無事。
直至紫陽玉女與古之洞聞訊趕回,才將“沂山魔女”降服,而“沂山魔女”在痛悔前非之下,乃服了紫陽玉女的“縮骨易容神丹”,變為綠雲小婢,甘心終生服侍紫陽玉女。
紫陽玉女因性情好靜,頗有詩詞雅興,乃帶著於雲夢收服的賽西施馬大嫂,及綠雲、碧玉等,居於“翠竹小軒”,而武相古之洞與愛妻皇甫如冰,則留住“不歸別莊”。
古之洞夫婦與神劍北童相識,那還是在二十年前,夫妻兩人賞玩鄰陽湖風景時邂逅,但那時神劍北童並不知他們夫婦與“不歸別莊”有任何淵源。
此番,神劍北童與徐玉麟披紫陽玉女留下,徐玉麟自是被按置於“翠竹小軒”,而神劍北童則被古之洞請至“不歸別莊”暫住。
他們相見之後,始知原系二十年前都陽相識之老友,彼此本就情投意合,此番重逢,正所謂:“久逢知己千林少”,自是開懷暢飲,而別後往事,也自滔滔不絕。
武相古之洞,復將日前出外歸來,所獲之消息,又向神劍北童描述了一番,在談到“紫玉狸”一事上,神劍北童忽然向古之洞問道:“老朽還有一事不明,不知古兄能否兄臺?”
古之洞喝了一口酒,停杯答道:“童兄何事見問,不妨說來。”
神劍北童微作沉思,道:“就是貴莊那輛曾經打動江湖,迄今猶為一謎的‘死亡之車’,不知紫陽玉女何以復令其四出?如此以來,豈不惹人注目,又將引起武林中的軒然大波?”
古之洞尚未作答,皇甫如冰卻展顏笑道:“此事有關敝莊小主人紫陽玉女的終身大事,亦復與那人人慾得之‘紫玉狸’相干。”
神劍北童沉思片時,大惑不解的問道:“嫂夫人此言,實令老朽費解,可否明以見告?”
皇甫如冰故作神秘的微微一笑,道:“童兄對於此事,是故作不知?抑是………”
神劍北童未待皇甫如冰話畢,急道:“老朽也許是越老越糊塗了,實乃不知,何敢故意裝幸?”
“那麼還是由老身告訴你吧。”皇甫如冰伸出了兩隻白嫩的手指,道:“第一,我們小莊主紫陽玉女,童兄當該知道芳齡幾許?第二,那被武林中視作奇珍異寶的‘紫玉狸’,其本身就已價值連城,但是另外還關係著一部奇書的所在,想童兄定必知之?”
神劍北童若有所悟的答道:“第一,貴莊主紫陽女俠,芳年也不過是二十三四許人;第二,‘紫玉狸’關係著一部奇書,乃是‘玄天秘笈’。據說這部秘岌,所載武功,世無匹敵。但是這些老朽依然不懂,究與‘死亡之車’的出現江湖,有何干連?”
武相古之洞忽然插嘴接道:“如冰,你就快將這件事情的因由說出吧,何必老對童兄兜圈子呢!”
皇甫如冰微微嘆息一聲,緩緩說道:“我們少莊主紫陽玉女,芳年既已二十三四,總不能老是小姑獨處呀!但是老莊主‘天地一尊’,逝世前所留遺言中,明白的指定,她的未來夫婿,必須能闖出‘迴旋之路’的人物,可是我們這‘不歸別莊’,既存深山迷谷,復又機關遍佈,休說江湖中人,根本就無法找到,即使找到此地,如果知道危險重重,試想誰還敢舍上性命來闖呢?………”
她說到這裡,稍微一停,面現喜色,接道:“也許是天緣注定,想不到‘死亡之車’,在少莊主手中,第一次出現,就如願以償,給她帶來了位如意郎君,想來第二次出現,必能奪得那‘紫玉狸’了!”
神劍北童聽到這裡,倏然變色,急道:“嫂夫人可是說,紫陽女俠要和他………而且也要插手奪取‘紫玉狸’嗎?”
皇甫如冰一見神劍北童那種惶恐神情,也接著面色微凝,道:“怎嗎?難道說以我們少莊主,貴為當今天………”
她說到這裡,忽然停住,迭又改口道:“少莊主綺年易貌,美擬天人,而且身為武林至尊傳人,還配他不上不成?而對‘紫玉狸’的爭奪,難道還不夠資格嗎?”
神劍北童情知皇甫如冰,已把其言誤會,乃莫可奈何的搖頭嘆道:“嫂夫人請勿誤會,老朽非保此意,唉!我那位小老弟已經有了心上………”
門外忽的出現兩人,把神劍北童的話語打住,三人凝目看去,正是紫陽玉女和徐玉麟,春風滿面,並肩行來,賽似一對天降金童玉女,簡直令人羨熬!
※※※※※※
依然是由四匹長程健馬,拖曳著那輛令人刺眼注目的“死亡之車”。
但是,車轅士都換了個奇醜無比,白髮飄飄的眇目老嫗。
只見她昂坐車前,手搖長鞭,神氣無比!
四匹烏黑髮亮的健馬,根本就用不著她加鞭催趕,蹄下如風,雖在崎嶇的山道上,卻疾如行雲流水。
車行好快,不多久使出了沂山,轉入一條道上,向東北方向絕塵奔馳著………
醜怪老嫗對於此道,自是駕輕就熟,而曳車的也正是四匹異種識途良駒。因為在三日之內,她曾驅此車,由這條道路上往返過一吹。
不過這次她乃是送人馳往東海莫邪島,在未到上次去過的鋸齒山之前,需要改道直往東行。
然而,時下距那岔口尚遠,她自是毫不在乎的閉起那隻獨目,藉以養神,以恢復連日來之奔波疲勞。
車門依然是禁閉著,而車裡此際卻坐著兩位江湖豪士,也在默默無語的,自回想近來所遭遇的種種,以及未來的……
由於兩人年齡上的懸殊,以及遭遇上的不同,以故,彼此所想互異,不過在大體上說,卻也是殊途同歸的。不要細說了,這兩位“死亡之車”的乘客。
自是在“不歸別莊”,作客三日。現在馳往莫邪,擬救秦大川與楊金萍的神劍北童和徐玉麟了。
這時,神猿狒狒,已在徐玉麟的身邊,渾然睡著。它,的確也太辛苦了,自入“不歸別莊”,中了賽西施馬大嫂的“五毒白骨釘”,流過許多鮮血,幾乎喪生,復又被因於“迷蹤巷”,衝突了好久!
徐玉麟毗著兩隻星目,在追憶著「不歸別莊”中,小住三日的親切………
紫陽玉女柔情似水,豔若仙子,直似等待擷取的一隻熟透了的蘋果………——
那是一個青春少女,成熟至巔峰的魔力啊!
這種魔力,要與一個未成熟的少女比較起來,又自大不相同!
如果把女人比做一杯酒的話,那麼一個未成熟的少女,該是杯葡萄酒,雖甜美芬芳,卻是緩和的;而一個業已完全成熟的女子,則將是一杯“竹葉青”,其性是急進的,刺激的,散發著強烈的誘惑之濃香。
誠然,好色如好酒;試想一個酒徒,那個不選擇一杯富有刺激性的醇醪呢?
那家的驢兒不吃草,那家的貓見禁掉了腥,世上還能找到個不吃肥肉的胖子嗎?
那個男子不好色?那個女子不懷春?
徐玉麟固非是個登徒子,而紫陽玉女也不是個淫蕩女流,然而,他們是人;是人,就免不了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基本本能衝動與要求,而況他們正是一雙青春正熾的男女呢?
“翠竹小軒”留客三日,窗前對奕,共桌同欲,花間月下,耳鬢廝磨,情愫繾綣,細語綿綿乾柴移近了烈火,能怪它燃燒嗎?
“藏龍谷”原常四季常春,而在此初冬時分,更是了無寒意。
紫陽玉女和徐玉麟,午膳酒後,稍感悶燥,隨雙雙援手往“不歸園”中散步,觀賞那百卉鬥豔,粉蝶成雙,觸目景色,盡是撩人春意。
於是,相挽而至翠竹掩蓋下的小溪,視那混混清流,魚遊成對,更覺可愛!
紫陽玉女忽然若有所感的,對身旁未來夫婿,媚眼一瞟,嬌笑道:“麟弟弟,我問你幾句話,你能答出來嗎?”
“紫陽姐姐,你說吧,我試試看?”
紫陽玉女仰首望望頭上青天,道:“在天願做什麼?”
“在天願做比翼鳥。”
“那麼在地呢?”
“在地願做連理枝。”
紫陽玉女格格笑道:“都答對了。”接著玉臂微抬,向溪中指道:“倘若在水裡呢?”
徐玉麟毫未思索的順口應道:“在水願做比目魚!”
“好,我們就先做做比目魚吧!”
是兩人脫去鞋襪,捲上褲腿,便在小溪中捉魚嬉戲起來。
兩人嬉戲一陣,微覺疲累,隨並肩生於溪岸稍憩,兩腿卻依然伸在水中,讓那緩緩清流沖洗著,這情調自是頗饒逸趣!
徐玉麟低頭向水裡一瞟,心頭如小鹿般的撞跳!
原來他此時才注意到紫陽玉女那雙欺霜賽雲的渾圓小腿,以及圓圓的足踝,竟是生得那般的令人可愛!
他幼居深山長大,這還是第一吹見到少女們不易被人發現肉體部份哩,怎不使他砰然心跳?
年青女人的那雙腿,對男人的誘惑,要比糖莫之對於孩子還大啊!
徐玉麟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既愛吃糖莫,而對那誘人的玉腿,更是留意不捨。
此刻,他不知是一種什麼感覺?只是臉見燥,心見跳,久久抬不起頭來。
紫陽玉女見他低頭不語,螓首微側,發現身邊人的一雙星目,正自痴呆呆的,凝視著她那雙插入水中的小腿,兀自出神。於是——
一顆流浪已久的芳心,飽經張自壓迫的熱情,忽然如決口河堤,一起迸發出來!
她,嬌媚一笑,一條嬌軀,竟自軟綿無力的斟斜的倒在徐玉麟的懷中,眯著兩隻直欲噴出火星的鳳目,氣喘迫使,呻吟而呢喃以的道:“你……你……好壞呀……”
徐玉麟輕探猿臂,直似從水中捉住了一條滑溜的鰻魚,生恐被她跑掉,抱了個緊緊不放!
接著,像貓見了魚一般的那隻饞嘴,忽的壓上那顆珠唇。
此際,他所感覺的:有點像海,又有點像小貓的嘴巴,那味道是綜合性的,你可以自由的聯想,類似的聯想,或是花兒的香,粉兒的香,草兒的香………
紫陽玉女也成了只放蕩成性的小野馬,再也沒有什麼禮教能夠來-得住型;她和他同樣的追求著那未曾嘗受過的慾念………
要爆發的終於爆發了——
就在這一天,乾柴觸著了烈火,而且熊熊的燃燒起來,無法遏上的燃燒起來………
他們要讓這把熊熊火焰,把他們的靈與肉盡情的燃燒,甚至………
他們頓感萬念俱灰,世界已不復存在;而也覺得萬念俱佳,宇宙是多麼的美妙啊!
夢般的飄忽,雲樣的悠悠!
“人生若夢,悲歡幾何?譬如朝露,去口無多!”
這詩句,用在此處,那該也是最恰當不過的!
巫山雲雨,錦被浪翻,死蛇般的纏繞,猛虎般的兇殘,落紅點點,軟語綿綿,兩相繾綣,但願天長地久無盡期!——
這,乃是至真至寶的人生妙境呵!
徐玉麟直似一場妙景橫生的春夢,而那閃電似的心靈萎縮的一剎,是他此生空前未有的呀……
車行顛簸,而他追憶此境,猶覺血脈賁張,急劇奔流……
他更清晰無比的記得:紫陽玉女滿額香汗涔涔,櫻口鬆開啃咬著的錦被,嬌喘無力,目蘊淚光,動人愛憐的對他說道:“妾身奔走江湖,刀光血影,因風險浪,千有餘年,守身如玉,今已盡屬於君。幸有金釵玉佩之盟在先,雖未行周公之禮,然今生此身已非君莫屬,望君憐妾乃一飄零孤女,常相廝守,則妾復何求?”
他亦志堅意快的答道:“卿請放心,只要父母家仇得報,即當偕汝遁隱山泉林下,共享魚水之歡。”
紫陽玉女想不到身旁這位年輕的武林俊彥,性情竟是如此的恬淡,那麼先師“天地一尊”那萬流歸一的去願,豈非將無法達成?於是無限幽怨,溫婉的說道:“妾非系叫君遁跡山林,不問世事;而是聖君莫作罔情之人也。”
徐玉麟聽到紫陽玉女說出莫作罔情之人,不禁心頭為之一震!
他本是個俠骨柔腸的性情中人,只因紫陽玉女以死相脅,才和她訂下了金釵玉佩之盟。在他想來,他與蘇玉嬌之間,雖無任何盟約,但他深知蘇玉嬌是愛他的,她為他吃盡苦楚,被褚呈祥陷於蛇牢,幾乎送掉性命。
徐玉麟初出師道,第一個關心他,協助他的便是蘇玉嬌,使他離開師父之後,嘗受到人世間的溫暖,尤其是異性的愛溫,這自然的在他純摯的心靈中,深植下愛的種籽,把蘇玉嬌認做未來的終身伴侶。
而蘇玉嬌和他相處的時間裡,也不時的向他流露出傾慕之情愫。因此,在兩人的心底下已有了一種無言的默契。
蘇玉嬌于飛雲堡中,不辭而去,所留短簡中,雖寥寥數語,但已將其情意全部流露。是以,更堅強了他愛她的意志。
在他追尋蘇玉嬌的芳蹤至鋸齒山,獲知蘇玉嬌已被北雁老人收留為徒,並傳以武功,且轉告他泰山之會,定讓其見面。他因仰慕北惟老人之名,除為蘇玉嬌暗自慶幸外,更深信北惟老人絕不會出言子虛,是以,乃同神劍北童與歐陽青,急急趕回徂徠山,準備泰山大會事宜。
然而,人生遭遇,往往出人逆料,誰知途中遇上那輛“死亡之車”,竟將他們帶進了“藏龍谷”,而邂逅上紫陽玉女。
他萬難想到:以一位出身金枝玉葉,兼俱傾國傾城之貌的江湖女俠,會對一個藉藉無名的草莽武夫後生而垂青,乃毅然答允紫陽玉女所提出之事,而造成了那種嚴重問題,以至結為秦晉之好。
是孽緣?是福緣?他不知道,地無暇去細想,不過他覺得已自做下了一種不可饒恕的錯誤,他將對不住心上人蘇玉嬌,在此二女之間,更不知將何以自處?
這些解不開的問題,使他陷於迷惘與痛苦的深淵……
紫陽玉女因見身邊人沉默無語,關切的問道:“君為何事而苦惱?可否令妾以分憂?”
他本是個誠實少年,自不願撒謊,尤其是對一位愛他以至將整個所有,獻與他的女子,隨沉思半晌,而把他與蘇玉嬌之間的一切,對紫陽玉女和盤托出。
紫陽玉女初聽之時,情態至為緊張,繼則無言而流淚,終之,破涕為笑!
此種神情,使他甚為訝異,他擔心將有不可思議的情事發生!
然而——
紫陽玉女卻在他敘說完畢之後,語意平和的笑道:“由此證明,君非罔情之人矣!獲郎如君,妾願足已,名位尊卑,夫復何計?”
徐玉麟做什麼也想不到,紫陽玉女竟有恁般的豁達胸襟,真堪稱為江湖奇女!
一顆忐忑的心情,至此方始完全放下,而對紫陽玉女也由衷的更加欽佩與愛慕。
在他,自以為今後的問題便是蘇玉嬌了,倘若蘇玉嬌能有紫陽玉女胸懷之半,則一切問題,當迎刃而解,魚與熊掌兼得,天下人何有逾於其幸福者!
之後,紫陽玉女又將“天地一尊”之宏願,以及未來的遠大計劃,和徐玉麟共同參商了一番,凡紫陽玉女所說,徐玉麟無不認為是有益於武林之舉,自然全部贊同,而最後的結論,則是須待泰山大會之後,再行圖謀。
徐玉麟在此時日中,也將其於“迴旋之路”學來的一百零八式武功,對紫陽玉女說過,她至為歡欣,並說如此可免去令他再進去練習的麻煩。
兩人在談到這武功的名稱時,紫陽玉女說是先師叫它做“歸元秘功”。因為“歸元秘功”可適用於任何兵刃,而徐玉麟是以劍學來,所以便叫它做“歸元秘劍”。
這套武功,因“天地一尊”所囑,連紫陽玉女也不會,她特別叮嚀徐玉麟,在泰山之會前,無論如何,不可施展,以免節外生枝,影響大局。
徐玉麟的思潮,隨著「死亡之車”的頭動起伏不停著………
神劍北童卻為徐玉麟的情債,孽緣,不時的作著輕微的嘆息………
奇醜,眇目老嫗——賽西施馬大嫂,高踞車轅,驅策著四頭長程健馬,不停的飛馳著!
“死亡之車”這輛百年前曾經出現過的神秘怪車,此刻,正改道指向東海莫邪島………
※※※※※※
在鋸齒山雁蕩峰的頂點上,是一片方圓約有畝許的平坦地面。
蒼松翠柏,古木掩映中,有兩間小小茅舍,四周圍以木柵,看來是那麼的悽清,孤寂!
十月的天氣,在山頂上,已是有嚴冬已屆之感了!
此刻,已是深夜將近子時,北風怒吼著,松溝起伏,直如萬馬行空,駭潮狂奔……
碧空如洗,閃爍點點寒星,猶如被鬼眨眼,使這孤寂的山頭,倍加淒涼,冷森!
茅舍一燈如豆,由紗窗上透射出微弱而昏黃的光芒。
驀地——
“呀”然一聲,茅舍的柴扉啟處,閃出了一條幽靈似的紅影,姍姍地向木柵之外走來。
嘿!這條紅影竟然是個女子!
長長的青絲,被散肩頭,鵝蛋臉,柳葉眉,水蛇般的腰肢,這女子生得好不佼俏!
只見她柳眉斜插入鬢,倘中帶煞,小小珠唇,兩隻嘴角微微上挑,表現出她的崛強而孤傲的個性,翦水似的秋瞳,此除卻蘊藏著無邊的幽怨。
她緩緩的走出木柵,衣袂飄飄的在一株虯松之下停住,仰望著萬里晴空,似是在點數著星星?
久久,她忽的深深的呼出了口長氣,像是要把滿腹塊壘,全部吐出!
這般光景,這般地方,那裡來此佼俏女郎?
風寒露冷,她緣何猶自不眠,竟在寒冷的暗夜下,仰天太息?
難道說她有什麼天大的委曲不成?怎的她嘆息了一陣,又自淚光盈眶呢………
又過了片刻時間,這個紅衣佼俏女子,竟又自言自語的呢喃道:“蘇玉嬌啊!你好命苦呀!
……由小沒見過生娘是什麼模樣?如今……又失去了……娘呀!他難道說就是殺死你的仇人之後嗎?那麼……”她竟自陷於傷感與迷憫中!
她——
白馬紅娘蘇玉嬌,這個崛強而孤傲的少女,自在金嶺鎮邂逅了白猿秀士徐玉麟之後,他英俊而瀟酒的風度,超群的武功,磊落而誠篤的胸襟,無一不使她為之傾心愛慕!
他曾經救過她,而她也幾乎為他而喪生在飛雲堡!
她深知他是愛她的,他們之間,並曾經有過幾次的擁抱熱物的肌膚之親!
為了那麒麟玉佩,她曾經懷疑到徐玉麟,是殺害她母親的仇家後代,但她也曾在芳心中,作過不知多少次的否認;原因是她對他的熱戀,已超過了復仇之火。
她本想助心上人查明身世,再去追仇蹤——由那麒麟玉佩之上。可是徐玉麟的身世,竟是那樣的悲慘!
翠玉麒麟的所有人,雖然同時又出現了兩個,但她卻無絲毫因由,足以證明這兩人便是她的仇家後代,更何況令她迄今不解的,她父親既知持有翠玉麒麟之人,便是殺她母親的仇人,為何他卻始終未曾替妻復仇?
這些問題使她不解,所以地想,在見了父親詢明一切因由之後,再行定奪。
本來,在徐玉麟瓦解了黑衣教之後,便要返回“逍遙山莊”,面告她對麒麟玉佩所查明的一切與其父,若果徐玉麟並非仇家之後,便將心慕徐玉麟之事,向其父親提出,在她想來,父親愛她無微不至,自能答允她的終身大事。
豈料好事多磨!她在飛雲堡中,有一天的晚上,原想去找徐玉麟談談心,那知無意中卻發現了心上人,此刻卻在擁抱著公孫小倩那小妖精,柔情蜜意的聊個不休!
若果換上則個女子,她或許還能忍受一時,而偏偏竟然是她——公孫小倩,也是一個持有麒麟玉佩的人呀!
於是——
愛與恨,情與仇,種種怒火交迸,寅夜留簡出走。
誰知她離開徂徠山不久,便遇上了那個煉“蛇女兒陰功”的巧雲掌邢剛老魔。
邢剛所煉毒功,需要的正是十八九歲的少女,一見蘇玉嬌自然不放。
蘇玉嬌自是不肯束手就-,但她怎是巧雲掌的敵手呢!不到幾個回合,便被巧雲掌邢剛生擒落馬,點了穴道,擄在一座空無一人的大莊院裡。
那時邢剛恰巧把擄來的另一名少女,綁在木架上,用兩隻毒蛇吭吸其元陰,以待這個少女陰精流盡,便輪到昏迷不醒的蘇玉嬌。
正在此際,徐玉麟及時趕至,出手將毒蛇除掉,與巧雲掌邢剛拼鬥一場,而隱身暗處瞧看熱鬧的三才劍歐陽青,趁機躍出,把蘇玉嬌救走。
徐玉麟前去搭救那木架上垂死少女時,邢剛便去追趕歐陽青去了。
但因,乃雲掌邢剛與徐玉麟拼鬥時,已經受傷,故而行動稍緩,歐陽青才得兔脫。
這些經過,蘇玉嬌自然不知,而徐玉麟當時只因急欲救下那木架上裸體少女,而且他認為那少女便是蘇玉嬌,是以在歐陽青現身抱走蘇玉嬌的剎那,並未加以留意,以致失之交臂,而致造成了許多幾乎不可挽救的誤會。
迨至徐玉麟乘蘇玉嬌的白馬行去鋸齒山,同歐陽青、神劍北童返飛雲堡的這段時間裡,由於歐陽青並未將此番經過,向徐玉麟說出,他自也完全不知。
蘇玉嬌被歐陽青救至“古月洞”中,適北雁老人閉關期滿,從歐陽青口中,獲知江湖上發生的種種大事。
北雁老人早已獲知“奪命飛抓”蘇文彪之名,又從蘇玉嬌口中獲得上清眉人之徒——徐玉麟的一切。
蘇玉嬌雖然未曾說出她與徐玉麟之間的情愫,然而此雁老人何等高明,已自從她的神色中覺察此中微妙,而北雁老人又得自飛雁報訊,知道有一位白衣少年,帶著只神猿,正向鋸齒山趕來,是以而有徐玉麟到後的種種措施。
神劍北童與歐陽青兩人,名義上是北雁老人之徒,實際上並非其真傳。此事容後再述,暫且不提。
北雁老人一見蘇玉嬌根骨清奇,實乃武學良材。暗道:自己迄今尚無真傳,何不將此女留此,予以深造。遂將此念告訴了蘇玉嬌,但因蘇玉嬌已有師承,故乃為記名弟子。
蘇玉嬌做了這位奇人之徒,關係自是又進了一層,乃將自己所受委屈,對老人一五一十的說出。
北雁老人口口聲聲,答應她在徐玉麟泰山之會時,讓他們晤面,並保證予以撮合,蘇玉嬌自是寬心不少,但她卻不知徐玉麟已來此尋過她。
至於北雁老人何以將蘇玉嬌安置於惟蕩峰上,這自然是為了蘇文彪是她的父親,而北雁老人約會“宇內四絕”至此,卻是與蘇文彪有莫大關係之故。
然則,北雁老人既知蘇玉嬌乃蘇文彪之女,為何又收她為徒?這一點自然有北雁老人的想法,此處姑不贅述。
蘇玉嬌被安置於雁蕩峰上,由四隻訓練有素的大雁相伴,每日按照老人所授功課,勤加練習,除了芳心頗感寂寞之外,倒也十分逍遙自在。
但是——
愛情對於一個女子來說,乃是她生命的全部,除非她不變,但如變了,她便時時刻刻的想佔有他,乃至整個的佔有他。
所以,蘇玉嬌在負氣離開徐玉麟之後,忍受到相思苦味,才又後悔起來。
倘若徐玉麟此刻能飛來她的身邊,則滿天雲翳,都必一掃而空!
可是,他知道她在這裡嗎?………
驀然——
“呱呱呱呱”一陣長鳴,四隻大雁由木柵中凌空而起!
虯松下陷於沉思的蘇玉嬌,倏然警覺,秋瞳流顧,只見一條黑衣人影,流星似的向山頂掠來。
來人身法奇決,晃眼已到峰巔,那四隻大雁,卻冉冉降落於木柵之內。
顯然,來人是“古月洞”中的,但不知為誰?
蘇玉嬌想不出“古月洞”中,有什麼人能在這光景來此,從那人的身法上看,卻絕非是北雁老人!
但見那人登上山峰之後,逕向茅舍走去,列在門前,因見屋內尚有燈光,略微一停,便向前扣門道:“玉嬌師妹,還沒有睡嗎?快請開門來,師兄有重要消息告訴你呀!”
蘇玉嬌隱身暗處,細辨那聲音乃是曾經救她來此的歐陽青,又聽他說有重要消息報告,便急忙遠遠的答道:“我在這裡呀!師兄何事寅夜至此?”
她說著,逕向茅屋走來。
歐陽青一聽聲音發自身後,迭忙回過頭來,見蘇玉嬌已然佇立面前,隨關切的說道:“風寒露冷,這般時候,師妹尚且未睡,不怕著了涼嗎?”
蘇玉嬌看了看他那面上黑紗,盈然笑道:“多謝師兄關懷之意,不知師兄深夜來此何為?”
歐陽青乾咳一聲,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麼事情,只不過我明天又要走了,來與師妹告別而已。”
蘇玉嬌道:“但不知師兄為了何事,形色如此匆忙?”
歐陽青稍作沉忖,微喟道:“還不是為了白猿秀士徐玉麟的事情嗎!”
“為他?”蘇玉嬌驚詫的急忙問道:“為了他的什麼事情,竟勞動起師兄未了?”
“豈但是我,連童師兄也奉了師父之命,下山去協助他數日了,我因另有使命,才和他們分手返回,但天亮前又要走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師兄能否兄臺?”
歐陽青裝作根本不知蘇玉嬌和徐玉麟之間的關係,沉思片刻,唉嘆一聲,道:“我看師父是越老越糊塗起來,竟命我和師兄不辭千辛萬苦,甚至刀頭上點血,冒生命危險,去為一個採花郎君效命………”
蘇玉嬌聽得心頭一震,連忙問道:“師兄,你說誰是採花郎君?”
歐陽青語意不屑的答道:“這個採花郎君嘛……就是新近在金嶺鎮一戰,而崛起於江湖的徐玉麟呀!唉!這個人不但武功高強,原來對女人也還真有他的一手呢,想不到上清真人竟會調教出這種徒弟來,我真為他可惜!”
蘇玉嬌雖然妒恨徐玉麟之與公孫小倩親近,但在她的心目中,徐玉麟實是個誠實君子,而如今卻被歐陽青形容成個採花郎君。是以,暗自忖道:他龍變得這般的決嗎?恐怕其中………
歐陽青見蘇玉嬌沉思不言,情知她不太置信,隨又故意兜著圈子問道:“師妹可曾知道江湖中有個‘紫陽玉女’嗎?”
蘇玉嬌對紫陽玉女之名,自然熟知,她雖沒有見過其人,但由這個動聽的名子上判斷,料必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於是不咎反問道:“難道說白猿秀上竟和紫陽玉女拘搭上了不成?”
歐陽青鄭重的答道:“師妹料事如神!原來鼎鼎大名的紫陽玉女,竟然也是個淫姓,和白猿秀士見面之後,一拍即合,把白猿秀士留在她的‘翠竹小軒’,做了禁臠,卻將童師兄和我送在別處居住……”
他說到這裡,唉嘆一聲,接著便將他們如何隨“死亡之車”,進入“不歸別莊”,紫陽玉女與徐玉麟如何親匿,以及紫陽玉女篇徐玉麟泰山之會,而出主謀,並說神劍北童本來實在也看不過去,不過礙於師命,以及為武林大局著想,才命他回山報告師父,想不到師父竟能同意紫陽玉女之見,而命他於明晨動身,千里迢迢的去為一個武林散類而效命!
歐陽青在描繪這些事情之時,卻巧妙的把徐玉麟追尋蘇玉嬌,而至“古月洞”之事,以及徐玉麟因何接受紫陽玉女所出主意,種種情節,一一瞞過。
蘇玉嬌初時,尚不甚置信心上人會是個見一個愛一個的調情能手,但歐陽青繪形的,說得又是那般的逼真,這就使她不得不信了!
只見她渾身發抖,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半天未發一語!
愛與恨,本是同根相生。愛之愈深,恨之愈切!
蘇玉嬌此刻,的是將徐玉麟恨透了!
她不但為自己所受非人,而深感不平,而且竟也為公孫小情而不平起來。
歐陽青一見對方,果已入殼,心中大樂,復又無限關切的道:“師妹你怎麼了?難道我說錯什麼話嗎?”
蘇玉嬌“哇”的一聲,雙手掩面,逕向茅舍奔去。
歐陽青一步跟進屋去,見蘇玉嬌撫食痛哭起來,輕伸手臂,拍拍她的肩頭,幸做猶自不明內情,表示出無限溫柔與關切的安慰她道:“師妹,這些事情幹你啥事?唉……只怪我不該說出這些閒事,惹你傷心起來!”
蘇玉嬌卻是越哭越傷心,竟自忘卻了男女之別,而讓他任意撫摩著………
良久,蘇玉嬌拭去滿臉淚痕,停上了抽泣,聲音喑啞的道:“師兄,你回去吧,謝謝你的關懷,我沒有什麼,請你再見到白猿秀上,轉告他,就說有一個姓蘇的女子,為他的孤情寡義,而死於‘落魂峽’中!”
歐陽青故作不解的急急問道:“師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蘇玉嬌神色冷肅,木調的答道:“沒有什麼意思,師兄請回吧!”
歐陽青倏地把蘇玉嬌抱在懷中,語音沉濁而逅促的道:“嬌妹!我………我愛你………”
說著,一把扯下單面黑紗,又道:“普天之下,沒有一個女子,值得我以真面目出示,惟有嬌妹……你……”竟自接不下去,而一張嘴巴,卻逐漸向蘇玉嬌的櫻唇逼近!
這種突然而來的情況,直令蘇玉嬌一時不知所措?
當她被歐陽青緊緊抱住而正欲掙扎時,她眼前卻出現了一俊美絕倫的面孔而這張面孔已逐漸的向她壓下!
蘇玉嬌對這張世上無儔的俊臉,幾-失去了抗拒,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她的腦海中掠過一個意念,使她機伶伶打了吹冷戰!
只聽兩聲清脆的耳光響起後,蘇玉嬌已自脫出歐陽青的摟抱,叉著腰,寒著臉,對著如痴似呆的歐陽青,怒目而視!
“哼!沒想到你也是個甜言蜜語的偽裝君子哩!誰稀罕你這張臭臉,你給我滾!滾!決滾!”
歐陽青想不到蘇玉嬌性情如此之烈,更想不到這塊幾將到口的美味,竟會被她輕易溜脫,可見她已由師父處學了不少!
他楞楞的站了一陣,竟自哈呵大笑道:“好!我走,有你後悔無及的時候哪!”
說畢,怨毒的瞟了蘇玉嬌一眼,反身躍出茅舍,徉徜而去。
蘇玉嬌嬌生慣養,備受呵護,高傲成性,今既痛失情郎,復受欺負,情傷、怒火一齊迸發,鳳眼盡赤,倘壓抽搐,“砰”然將柴靡一腳踢閉,反身倒進臥室,雖無聲無淚,但已芳心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