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負手漫步院中,仰眼望天,眉宇之間,憂慮之色,絲毫未褪!
紫竺何在?
事情的真相是否一如他所假設?
苦雨悽風。
午前。
兩副棺材先後從蕭家莊抬出來,蕭立一身白衣,緊跟在棺材之後!
沒有眼淚,沒有表情,他的一個身子仍然標槍也似挺直,一張臉卻已紙白,眼瞳之內也滿布血絲。
接連的慘變,似乎並沒有將這條鐵漢擊倒,經過一夜的休息,他激動的心情,顯然已平靜了下來!
悽風吹起了他的衣衫,苦雨打濕了他的衣衫。
有誰知道他內心現在的感受?
白三娘送出門外,哭倒在門外!
哭聲已嘶啞。
她整個人都已經崩潰。
鐵虎手下的一個捕快無言扶住白三娘,一雙眼似乎已濕了。
入非草木,誰孰無情?
沒有親屬,沒有朋友,扶棺的就只有蕭立一人。
淒涼而孤獨!
棺材已埋下,黃土已掩上,墓碑已豎起。
蕭立仰眼望天,一身水濕,一臉水濕,也不知是水珠還是淚珠。
仵工已全都離開,只剩下蕭立一人。
是那麼淒涼,是那麼孤獨!
香火已熄滅,紙錢飛舞在天地之間!
天愁地慘。
蕭立突然仰天狂笑。
笑聲悲激,有如哭聲。
狂笑聲中他挺直的身軀逐漸佝僂起來,笑聲亦逐漸低沉了下去,終於斷絕。
然後他佝僂着身體,轉向來路走去。
沉重的腳步在地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腳印。
悽風苦雨中,蕭立終於消失在來路之上。
本來荒涼的墓地更顯得荒涼。
也就在這個時候,墓地一側的雜木林子之內走出了兩個人。
一個錦衣瀟灑,一個貌似鍾馗,正就是龍飛、鐵虎。
鐵虎的手中拿着一個鐵鏟。
目注着蕭立的去處,龍飛倏的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説道:“現在我們可以動手了。”
鐵虎微喟道:“再等等。”
龍飛並沒有異議。
鐵虎上下打量了龍飛一眼,又一聲微喟,道:“你這小子的假設的確是大膽得很。”
龍飛道:“這句話你已是第十二次説了。”
鐵虎嘟喃道:“交着你這種朋友,始終有一天,不給你嚇死,也給你累死。”
龍飛笑笑道:“你切莫忘記,是你甘心情願跟我來的。”
鐵虎狠狠的道:“這一次你若是弄錯,回去我立即將你鎖起來。”
龍飛笑容一斂,嘆息道:“我若是弄錯也非要一個地方安靜一下不可。”
鐵虎目光一轉,道:“你最好現在就求神拜佛,希望蕭立不要回頭髮現,否則就……”
龍飛道:“一切自有我承擔。”
鐵虎道:“總之他回頭發現,而你又判斷錯誤的話,你那條命固然是成問題,我頭上這頂鶴毛帽子也丟定了。”
龍飛道:“你豈非時常説這個官已經做膩。”
鐵虎笑罵道:“我也不知前世做錯什麼,今生交着你這個朋友。”
龍飛道:“你有生以來,做過這種事沒有?”
鐵虎道:“一次也沒有。”
龍飛道:“所以其賞應該感激我給你這個機會才是。”
鐵虎道:“我感激極了。”
瞧他那副表情,聽他那種語氣,分明就是説反語。
龍飛到底要鐵虎做什麼事情?
雨仍然在下。
龍飛忍不住又催促道:“還不快點過去?”
鐵虎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心急呢?”
龍飛道:“換轉你是我,也會這樣心急的。”他説着舉步走前。
鐵虎嘆了一口氣,舉步緊跟在龍飛身後。
兩人一直走到蕭若愚那兩個新墳之前停下。
鐵虎道:“先從那一個墳墓開始?”
龍飛目光一落,道:“從蕭玉郎的墳墓。”
他連隨一伸手,道:“給我鐵鏟。”
鐵虎搖頭道:“你還是把風,讓我來吧。”
龍飛道:“這也好!”偏身一縱,掠上山邊的一株大樹上。
鐵虎手中鐵鏟往墳前地上一插,一面捲袖子,一面嘟喃道:“堂堂的大捕頭,竟然淪落為偷墓賊,當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龍飛敢情是要他挖開墳墓,將棺材偷出?
這樣做法又為了什麼?
泥土剛掩上,要挖起來當然是容易得很。
鐵虎下鏟如飛,很快就將棺材上的泥土挖開。
黑漆的棺材,已釘上釘子。
龍飛即時從樹上躍下,落在鐵虎的身旁。
鐵虎冷不防給他嚇了一跳,變色道:“蕭立回頭了?”
龍飛搖頭道:“不是,是我忍不住下來而已!”
鐵虎捏了一把汗,道:“險些兒給你嚇死!”
龍飛連隨從鐵虎手中取過鐵鏟,插進棺蓋的縫隙中,一插猛一撬,“勒”一聲,棺蓋就被他撬了起來!
他旋即棄鏟用手,“勒勒勒”一陣異響,整塊棺蓋連鐵釘一齊被他掀離。
棺蓋打開,蕭玉郎的屍體就呈現在他們眼前,與昨日他們所見並無多大不同,衣衫也仍是那件衣衫,血腥卻已經變臭,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撲向兩人面門。
鐵虎皺起了鼻子。
龍飛緊咬牙齒,將棺蓋放下,從棺中抱起了蕭玉郎的屍體,放在棺蓋上。
這個人好大的膽子!
屍體的下面自然就是棺底,龍飛目光一落,道:“果然淺很多。”
鐵虎應聲道:“棺中難道真的另有棺嗎?”
龍飛道:“立即就知道。”雙手運勁,一齊插在棺底之上。
“劈劈拍拍”一陣亂響,棺底竟然在他指下裂開。
棺底怎會這樣薄,這樣就碎裂。
龍飛喜形於色,十指一插一抓,整塊棺底就被他抓起來。
棺底果然薄得很,不過寸厚。
這層棺底之下,並非黃土,赫然還有一層。
棺中棺!
棺中棺幽然躺着一個紫衣少女。
紫竺!
鐵虎脱口驚呼。
龍飛既驚又喜。
紫竺雙目緊閉,面色蒼白!
龍飛急忙伸手探去!
鐵虎不等龍飛的手觸及紫竺的鼻,就問道:“怎樣了?”
龍飛當然不能夠立即回答,也沒有作聲。
鐵虎心急如焚。
半晌,龍飛才開了口,説道:“還有氣。”
他的語聲明顯的在顫抖,整個人跪倒棺緣上,彷佛已經虛脱。
事實他為了找尋紫竺幾乎心力交瘁了!
鐵虎一聽跳起來,連聲道:“好極了!好極了!”
好一會,龍飛的心情才平復下來,緩緩將紫竺從棺材中抱出,一雙手不住的在顫抖。
鐵虎搓着雙手,又接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棺中果然還有棺,紫竺果然就給藏在棺中棺之內。”
龍飛道:“我想來想去,整個蕭家莊我們沒有加以搜查,可以藏人的地方,就只有蕭玉郎的棺材!”
鐵虎格格大笑道:“果然就不出你的所料,好險啊好險!”
龍飛額頭上忽然汗珠滾落。
鐵虎也自捏了一把汗,道:“你還不快將丁姑娘救醒。”
龍飛點頭,抱着紫竺走向那邊雜木林子。
鐵虎不用關照,立即將蕭玉郎的屍體放回棺材內,將棺蓋放上釘好,將泥土儘量弄回原狀。
然後他聽到了一陣飲泣聲,從那邊雜木林子傳來。
是女孩子的哭聲!
鐵虎手抄住鐵鏟,向那邊奔了過去。
神態顯得很輕鬆,就像是心頭剛放下了千斤重石。
紫竺在飲泣。
龍飛將紫竺擁抱在懷中,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鐵虎從林外闖進,看清楚紫竺果然已經醒轉,才真的放心,格格大笑道:“現在可好了。”
紫竺應聲回頭,一見鐵虎,驚訝道:“鐵大人!”
鐵虎笑得更開心,道:“你還認得我這個鐵大人,可見已回覆正常。”
紫竺奇怪問道:“我到底怎樣不正常了!”
鐵虎道:“也沒有什麼,只是昏迷過去。”
紫竺道:“我不是在蕭伯伯那兒,怎會在這裏?”
鐵虎目注龍飛,道:“你還未告訴她嗎?”
龍飛道:“她剛醒!”
紫竺忙問龍飛道:“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鐵虎即時插口道:“丁姑娘,你在蕭家莊大堂到底遇上了什麼事?”
紫竺道:“沒有什麼事。”
鐵虎道:“我們追着那紅衣怪人離開大堂之後,真的什麼也都沒有發生?”
紫竺回憶着説道:“你們離開了之後,我扶起了三婆婆,想將她救醒,可是怎樣替她推拿也沒有反應。”
鐵虎道:“我那些手下是否都聞聲走進大堂來?”
紫竺點頭道:“嗯。”
鐵虎道:“後來他們分成了兩批。”
“好像是。”
“留在大堂那四個後來怎樣?”
“嗯,我記起來了。”紫竺抬手輕按着額角,道:“就在找替三婆婆推拿之際,我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回頭望去,就看見那四個捕快叔叔一一倒下,然後我好像看見了蕭伯伯……”
鐵虎急不及待的追問道:“蕭立在幹什麼?”
紫竺道:“好像向我走過來。”
鐵虎追問道:“以後怎樣了?”
她怔住在那裏。
“看來你就在那個時候昏迷過去。”龍飛只説了一句話,便沉默了下去!
紫竺忙問道:“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呢?”
鐵虎道:“差不多一天。”
“一天!”紫竺瞠目結舌。
鐵虎道:“這一天之內,可急壞了小龍了。”
紫竺忙問龍飛道:“飛哥,方才你到底在那裏找到我?”
龍飛道:“在棺材之內。”
紫竺嚶嚀一聲,縮入龍飛懷裏,道:“你別嚇我好不好。”
龍飛嘆了一口氣,鐵虎即時道:“小龍説的是真話,你甚至給人埋在泥土之內,若不是小龍腦袋靈活,及時將你救出來,後果可真就不堪設想!”
紫竺卻向龍飛道:“飛哥,是真的!”
龍飛道:“老鐵雖然人時常喜歡信口胡謅,這一次説的可是實話。”
鐵虎急嚷道:“我什麼時候胡謅過了呢?”
紫竺連隨又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龍飛道:“這不是三兩句説話就能夠説清楚,我們現在還是先離開這兒。”
紫竺道:“去那兒?”
龍飛道:“你我暫時不要進入鳳凰鎮去!”
鐵虎忙問道:“那麼我……”
龍飛道:“你卻是非進不可。”
鐵虎道:“哦?”
龍飛道:“然後你率領手下捕快,在蕭家莊之內仔細的搜索。”
鐵虎詫聲問道:“搜索什麼?”
“紫竺!”
“什麼?”鐵虎眼睛圓睜,直瞪着龍飛。
龍飛接道:“我們已找到紫竺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是,暫時不要告訴你的手下。”
鐵虎道:“你是擔心他們知道了,就不會落力搜索,從而露出破綻來?”
龍飛道:“正是這意思。”
鐵虎道:“這一次,你葫蘆俚賣的又是什麼藥?”
龍飛不答卻又吩咐道:“有一點你要記穩。”
“説好了。”
“小樓所在的那個院落,不要讓你的手下進去。”
“哦?”
“我要你親自搜索,卻只在樓外,樓中無論任何聲響,都不要理會,倘若遇到了蕭立,可要放開喉嚨去跟他招呼。”
鐵虎摸摸鬍子,道:“我現在有些明白了。”
龍飛道:“在酉時過後,你們就退出蕭家莊,在我師叔那個書齋之內等候。”
鐵虎道:“能不能多告訴我一些?”
他其實也並不怎樣的明白。
龍飛道:“目前我能夠告訴你的,就只有這些!”
鐵虎皺眉説道:“你不是又有什麼大膽假設的吧?”
龍飛黠頭道:“嗯。”
鐵虎苦笑道:“這一次莫要是去挖蕭家的祖墳才好。”
龍飛笑笑道:“今回你放心好了,這一次我即使又去挖別人的墳墓,也只自己動手,不會再勞動你。”
鐵虎嘆了一口氣,説道:“一聽到你又來一個大膽的假設,我便不由心驚肉跳了。”
龍飛只是笑笑。
鐵虎接口道:“你與丁姑娘現在又去什麼地方!”
龍飛道:“到附近的村落先找一些吃的。”
紫竺聽説立時咬了咬嘴唇。
龍飛笑顧道:“肚子餓了是不是?”
紫竺點頭。
鐵虎又問道:“然後呢?”
龍飛道:“改裝翻過那邊山回去鳳凰鎮。”
鐵虎道:“你比我還要謹慎。”
龍飛道:“任何的疏忽有時都會影響大局。”
鐵虎道:“可是你回鎮之後要小心,蕭立這個老狐狸已經成精,並不是一個容易應付的人。”龍飛道:“你説出這句話,我才真正的放心。”
鐵虎大笑道:“下成你一直當我是一個粗心大意的莽漢。”
龍飛一笑揮手,道:“快去!”
鐵虎大笑轉身,疾奔而去。
紫竺旁邊聽得直眨眼,這時候忍不住問道:“蕭伯伯到底怎樣了?那個鐵大人怎麼説他是狐狸精。”
龍飛一笑道:“這個人就是喜歡胡謅,蕭立精是精,卻不是狐狸精。”
“那是什麼精?”
“蜥蜴精!”
紫竺一怔,嘟着嘴道“又到你胡謅了。”
龍飛嘆了一口氣,緊着紫竺兩人終於舉起了腳步,無言走在風雨中。
風雨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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