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心亂如麻,無心答話,只把手搖了搖,示意叫她不要多説,自己垂頭坐下,用手敲着頭額,苦思化解之策,他深深知道師父是個偏激狂傲的人,這一次求情被拒,反受了責罵,更加了幾分畏怯,他在想:如果方才那一聲笑聲是出自師父乾屍魔君之口,必然含有深意,否則,他把自己和林惠珠誘引上峯,故意出示乾屍人頭標記其用心又何在呢?
林惠珠見他不答自己問話,劍眉緊鎖,席地苦思,猜他必是為了天目二老等人安危着急,心念一轉,便含笑説道:
玉哥哥,褚老前輩既在此地現身,一定暗中來往過仙霞宮不止一遭,如果有什麼變化,只怕早已變化過啦,盡愁也沒有用,當務之急,咱們也得快些找到仙霞宮所在,或許他老人家意在督責我們,並未親自動手,那麼,事情就並非絕不可為了。
秦玉點頭道:
你這話固然有道理,但他老人家既已趕來,我們除了照他吩咐去做,又能再有什麼作為呢?
林惠珠悽然笑笑,説道:
放心吧,船到橋頭自會直,到那一步,再説那一步,目前急亦無益,還是早些尋找仙霞宮要緊。
秦玉長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慨然地道:
説來也真怪,已往時間,我從未關心過誰,把天下蒼生,盡都看作猙獰仇讎,終日嫉恨難消,動輒傷人性命,那時候,心裏只有恨,沒有快樂,想不到後來和你與媚兒相識,得你們體貼關懷,似乎這世界也有些許樂趣了,而每每想到你的遭遇,較我更慘,媚兒與我相處極短,卻留給我無法抹滅的愁悵,時至今天,我得你們的濃情厚恩無以為報,卻使媚兒師門陷入生死危急之中,我這一顆心,怎能靜得下來?怎能善予安處?唉,這麼看來,當真世上只有煩惱,是再沒有所謂快樂的了!
説到這裏,觸動他的心事,忍不住撲簌簌也滾落兩滴英雄虎淚。
林惠珠見他感觸身世,竟然淚下,當時也情不自禁,熱淚盈眶,柔聲道:
玉哥哥,你自言憤世嫉俗,相反地,足見你對這世界的愛,超過任何人,只有熱情內藴,無以排遣的人,才會像你這般終日都在自苦自艾之中,玉哥哥,你應該看開一些,看淡一些,也許你太喜歡我們,而我我們卻不值得你的愛。
秦玉突然揮去淚水,強顏笑道:
瞧我這一傷感,害得你也陪着流淚,該死該死,走吧!
小珠,我如今是看開了,趁咱們還能動,且盡一己綿力,走到哪裏算哪裏吧!
説着,探手握住林惠珠的纖手,又道:
可惜這時候找不到媚兒,如果能找到她,咱們三人手兒相攜,肩兒相併,縱然天塌下來,也當含笑承受,了無遺憾了!
林惠珠大感愧怍,撲在秦玉肩上,放聲痛哭,在這時候,她才真正將已往種種恨忌窄狹心念,一掃而空,聳動雙肩,哀哀哭道:
玉哥哥,玉哥哥,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們!
秦玉輕輕拍着她的肩頭,微笑道:
別哭了,小珠,你不説我也不難猜到,媚兒從榆次縣客棧中失蹤,可是你做出什麼事來?
這幾句話出諸他口中,輕描淡寫,不疾不速,彷彿根本只是件值不得一提的小事,但林惠珠聽來,卻如受重錘猛擊,渾身都是一跳,瞪大雙眼,驚叫道:
你你你都知道了嗎?
秦玉淺淺一笑,説道:
我原本不知道,是你自己口口聲聲説對不起我,才使我冒險猜一猜的。他將她身子攬得更緊一些,低聲問道:小珠,你把她怎麼樣了呢?
他雖然裝得若無其事,極力壓制,使聲調和語氣柔合平靜,但林惠珠從他眼中,不難看出他是多麼焦急和迫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媚兒是他的希望,他卻是林惠珠的偶像,林惠珠又怎能親口把那件無法彌補的蠢事向他述説呢?
於是,她只有哭,哭,悲切切無休無止的痛哭!她要讓眼淚洗去心靈的污漬,沖淡她急切間難以抑止的悲哀。
秦玉等了半晌,見她悲不可仰,實在無法言述,只得説道:
好吧,咱們現在且別談這件事,等到此間事了,那時再談不遲,我想你即算一時氣憤,至多傷她,決不會害她一命的,對嗎?
説完,也不等林惠珠回答,攙着她邁步下峯,繼續尋找仙霞宮的所在。
天色漸暗,叢山中更是處處陰影,秦玉心裏微微有些着急,手臂上一加勁,半托半抱着林惠珠,踏草過樹而行,轉過兩處山頭,果見前面一座大山的半山之上,有一片人力闢出來的平地,上面層層疊疊,蓋着偌大一座金碧輝煌的道宮。
秦玉大喜,用手向對山一指,道:
小珠,你看,那不是仙霞宮嗎?咱們快些!
林惠珠收斂悲慟,兩人各出全力趕路,宛若兩條輕煙般向山上飛馳,哪消多時,已距宮外不遠,暮夜中望見道觀門前,正是仙霞宮三個金字匾額。
他們雖然尋到仙霞宮前,但卻全都不由自主收住了腳步,不敢再向宮門逼近一步,你知逍為什麼?原來這仙霞宮也是江湖中聲名遠播的聖地,摩雲上人在武林中更是名聲赫赫,決非泛泛之人,偌大一座仙霞宮,怕不總有上千弟子,為何秦玉和林惠珠趟進宮前不足丈許,沿途既未發現伏樁守卡的宮中弟子,及到近前,更不聞磬鼓聲響,但只見宮門緊閉,聽不到半點人聲,彷彿這本是荒山中一所荒蕪的道院,根本就沒有人居住似的。
羣山映襯,暮色四合,整個仙霞宮一片沉寂,秦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毛骨聳然,低聲向林惠珠道:
難不成我們來得太晚,宮裏的人全部死光了麼?
林惠珠自然也是不解,但她想到乾屍魔君褚良驥出名的心狠手辣,殺人如折草芥,也機伶伶打個寒戰,連忙向秦玉懷中偎去,輕聲答道:
只怕不妙,咱們且別。
誰知她一句話尚未説完,陡然間,仙霞空中被空響起一聲敞聲大笑,一個震懾心魄的蒼勁聲音説道:
大師!這一次你總該沒有話説!灑家僥倖,略勝一籌,奇經應該歸於灑家!
秦玉吃了一驚,暗忖:這不是那金臂頭陀的聲音麼?看來宮中戰況正在緊急,尚未分出最後勝敗。
他真是又驚又喜,探手拉住林惠珠,仰天一聲長嘯,足頓處,人如巨鳥騰空,撲進了仙霞宮的大門。
方進大門,就使他又吃一驚,原來從宮門到大殿這一片空場上,正整整齊齊,一排一排席地坐着數百名道裝弟子,這些道裝弟子,自然全是仙霞宮門人,但他們雖然個個肩負長劍,但卻安安靜靜,垂首向裏而坐,絕無半絲聲息,俱如木雕泥塑的一般。
秦玉腳落實地,險些踏在其中一個全真弟子身上,但那名弟子連閃也沒有閃,仍是端然正坐,恍如未見。秦玉駭然,忖道:莫非這些人全都死了?或者全被制住了穴道不成?不覺便出手向其中一名最近的道士背心輕輕拍出一掌。
掌方遞出,那道士卻倏地飛快旋身,左掌疾翻卸卻掌力,右掌豎立護胸,沉聲喝道:
欲奪奇經,即請入殿,貧道等奉掌門令諭,不便出手,閣下別當貧道等是好欺的!
秦玉一愣,笑道:
我當你們全不能動了呢,原來是我料錯了。
他順着這位道士所指,向大殿上放眼一看,一顆心就砰砰跳個不止,敢情那大殿之上,業已會集了三山五嶽能手,黑壓壓也坐了一地人呢!
秦玉未遑多想,飛身便從眾道士頭上掠過,待他停身大殿門口,見殿中甚是寬敞,分東西兩方對面坐着許多人,靠東一邊,有云台嶺的金臂頭陀、缺德鬼方大頭,隴中雙魔中的瞎眼顧氏婆婆,再後面有赤發太歲裴仲謀、九尾龜馬步春、酸秀才金旭東等。
靠西一邊,卻坐着一個道裝持拐全真老者,以及天目二老、六指禪師、柏元慶和一個手捧玉盤,跪在蒲團上的少年正是兩次見過的秦仲。
他首先遊目四顧,未見師父乾屍魔君在場,暗暗鬆了一口氣。
但當他同樣也沒有發現自己衷心關注的媚兒.不覺又有些失望和悵然之感。
最使他奇異的,卻是大殿上眾人的表情,這時候,空空大師和金臂頭陀面對面坐得最近,二人之間,放着一口銅鑄大鐘,這口鐘看來總在千斤以上,四周鐘面,厚度幾達五寸,空空大師和金臂頭陀分坐兩旁,現在靠近金臂頭陀這一面,鐘身竟然內凹進一大塊,像被人硬生生按進一隻手掌一般,空空大師面前雖也有淺淺一個手掌印,卻遠不及這一面凹進處深,秦玉心中駭然,暗想方才所聽金臂頭陀發出笑聲,必是和空空大師隔鍾互拼內功,獲勝之後,得意所發,此人能以內力硬生生將生鐵鑄成的鐘面按凹進一大塊,其驚人修為不難想見。
他再仔細環顧殿上諸人,卻見他們一個個盡都顯得疲憊不堪,顧氏婆婆手中大蒲扇拼命搖動,張着嘴直在喘氣,裴仲謀、金旭東等更是滿頭大汗,俱在調氣歇息,靠西邊鐵笛仙翁衞民誼面如紫金,半坐半躺,神情萎靡,而那道裝持拐的老者也是面色蒼白.閉目跌坐,似乎受了不輕的內傷,秦仲捧着玉盒,跪在老道士身後,顯得異常焦急,柏元慶垂目緊緊坐在秦仲側面,不言不語。
這大殿上的情形真叫人迷惘不解,看來他們為了爭奪達摩真經,早已力拼了若干時候,只剩下金臂頭陀和空空大師作最後較量,如今空空大師明明也敗了。
秦玉在殿門口一現身,金臂頭陀首先吃了一驚,緊接着,靠東面各人都微微一陣騷動,這些人全都吃過秦玉的虧,如今大家全在精疲力竭之際,秦玉一到,這局勢豈不立即要發生劇變?
空空大師抬頭看了秦玉一眼,笑着頷首,聲音細微的説道:
秦施主,你雖然趕來,只是來得太晚,達摩奇經已被這位金臂大師得去,老衲等捨命護經,已歷三晝夜時間,摩雲道長為此身負極重內傷,最後仍然不幸失敗,這也只能説是天意了。
秦玉大驚,向秦仲手中捧着的玉盒看看,説道:
真經尚未落在他們手中,大師怎麼如此説呢?
空空大師嘆道:
老衲等自從離開九峯山,趕到此地,仙霞官已被這些江湖高人所困,摩雲道長和柏施主力拒不勝,反受了嚴重內傷,是老衲等眼見達摩真經不保,這仙霞宮上千弟子也得慘遭浩劫,這才挺身而出,約邀金臂大師等在這殿上隔鍾較力,以定最後勝負,以達摩真經為賭,冀使宮中弟子免遭殺戮。説至此處,廢然一嘆,又道:沒想到老衲等技不如人,三日三夜力拼,最後功虧一簣,依然敗在這位金臂大師之手,秦施主雖然趕到,但老衲卻不能自食前言,勢必得將這真經,交付金臂大師不可。
秦玉聽了大怒,晃肩搶進殿上,居中一站,朗聲説:
這番話僅只諸位私相釐定,姓秦的既來參與,卻不能受這承諾拘束,如今,姓秦的勢非奪得達摩真經,不能罷手,諸位但有不服的,目下就請異議,秦某自當接着,決不致叫諸位失望就是。
此話一出,殿上登時大亂,金臂頭陀和顧氏婆婆等齊齊躍起身來,準備出手,大聲喝罵道:
原來你們施展詭謀,拖延時刻,卻叫這姓秦的來搶現成嗎?
空空大師也立起身來,爽朗笑道:
諸位也未免把咱們看得太卑劣了,方才秦施主所説,不過是他個人意見,老油等有言在先,自然如約將達摩奇經交付諸位。
他又回頭向秦玉含笑説道:
秦施主,真經雖是聖品,無福者也難以消受,人貴立信,咱們言出如山,是千萬反悔不得的。
秦玉未及答話,林惠珠仗劍搶着説道:
大師既是這麼説,你們只答應將奇經交付他們,卻未必就答應他們平安出得仙霞宮,現在將奇經交給他們既然勢在必行,但誰要想持此奇經出得仙霞宮,那是妄想。
金臂頭陀聽了這話,嘿嘿冷笑道:
這位姑娘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灑家既有本事奪得真經,自然也有本事帶它離開仙霞宮。
顧氏婆婆也陰陰笑道:
這丫頭依仗着漢子,也在這裏逞什麼威風,老身是不想跟你們一般見識,如要認真起來,別説你那乳臭未乾的野小子,就算他師父褚老兒在此,見了老身攝魂令旗,也叫他當場下跪,聽候支遣,不敢稍違。
林惠珠登時心中一動,暗中已有了主意,卻聽柏元慶在那邊冷冷哼了一聲,似有不屑之意。
顧氏婆婆又道:
老殺才,你哼什麼?虧你死心護着那小子,如今怎麼樣?
達摩真經還不是得乖乖獻出來。
秦玉方要説話,林惠珠卻向他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暫勿開口,這時,殿上盡是金臂頭陀等人趾高氣揚之態,摩雲上人這一邊誰也沒有答話的。
空空大師緩緩轉身,走到秦仲身惻,略為頓了頓,然後伸出手來,欲從他手中取下那個玉盒。
秦仲雙手一緊,似有不捨之意,回頭向摩雲上人叫了一聲:
師父!
那邊金臂頭陀等人只當有變,不約而同向前逼跨一步,全神注視着秦仲手中的玉盒。
那道裝老者吃力地睜開雙眼,愛憐地看看秦仲,慈祥而安靜的説:
仲兒,給他們吧!
金臂頭陀等人聽了這幾個字,才算略為鬆了一口氣。
誰知秦玉卻猛的一震,倏然晃身搶到秦仲身側,失聲叫道:
秦仲,秦仲!
皆因他聽得摩雲上人喚那捧玉盒的少年仲兒業已證實他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秦仲,是以出聲呼叫,其意原不在達摩真經。
然而,這時候雙方眾人盡在全神貫注,劍拔弩張之際,他這一失神舉動,立即引起金臂頭防等人誤會,顧氏婆婆雙目全瞎,人卻最是多疑,耳聞殿上一亂,秦玉出聲呼叫,只當他要下手搶奪達摩真經,大喝一聲,蒲扇猛向地面一扇,人已騰身撲了過來,聽風辨位,揮手便向秦仲肩頭抓到。
其他眾人早都蓄勢待變,顧氏這一發動,大殿上登時大亂,柏元慶悶聲不吭,立掌猛劈,格開顧氏一抓,老倆口子頓時拳來腳往,打做一堆。
馬步春厲聲喝罵道:
無信匹夫,你們要臉不要!話出人動,也跟着搶過西邊來,六指禪師挺身躍起,接住了馬步春。赤發太歲裴仲謀和酸秀才金旭東也一左一右搶出,林惠珠見變起倉促,全不能按自己預謀行事,嬌叱連聲,挺劍擋住了裴金二人。
大殿上剎時間人影紛亂,兵刃叮-,掌風拳風,狂卷猛襲,空空大師仰天嘆道:
劫數難逃,劫數難逃。
秦玉見摩雲上人和衞民誼都帶着內傷,怕他們夾在中間吃虧,忙和秦仲一人一個,將他們移到殿角里。
這時,殿外數百弟子也全部立起身來,紛紛撤劍在手,但這大殿總共能有多大,早被裏面這些一流高手堵得滿滿的,他們縱想衝進殿來,也無處可進,只好圍在四周,吶喊助威。
金臂頭陀功力最厚,人也最是沉着,殿中初亂,他冷靜的並未出手,及至遙見秦仲負着摩雲上人向殿角移遷,這才悶不出聲,悄悄繞過大殿,欺到秦仲身後,人已來到近處,方喋喋一聲冷笑,閃電般揮臂露爪,一記雲龍遽現,向秦仲肩後抓來。
秦仲剛將師父安置安當,尚未回身,肩後勁風已至,他只怕傷着師父,連閃也不敢閃避,拼着兩敗俱傷,猛可裏反手揮掌,向後推出。
金臂頭陀哪能容他掌力拍中,右臂陡地變抓為插,斜指下盅,就用自己仗以成名的金臂橫練功夫硬格他一掌,同時,左手疾出,呼的一招鐵騎突出,撞向秦仲背心脊心要穴。
他是意在速決,出手既狠又快,這一招業巳貫注了八成內力,相距如此接近,秦仲如不立時閃避,但被他拳風擊中,當場就得廢命。
人在危急,往往流露出求生本能,秦仲反掌推出之際,忽感被一件堅硬如鐵的臂膀一格,整條手肘又酸又痛,就已心知不妙,又聽得勁風破空,更是心膽俱裂,那敢怠慢,急忙倒地一連三個翻滾,滾出五尺左右,虧得他應變迅捷,人雖沒有傷在金臂頭陀手中,懷裏那盛放達摩奇經的玉盒卻在這時候被滾落在地上,金臂頭陀舍人取書,飄身上步,俯臂便要搶撈奇經。
就在他手掌將要撈着玉盒之際,倏忽間人影疾閃,秦玉也同時搶到,他眼見自己比金臂頭陀略為遲了半步,要想搶書,業已不及,急中生智,忙一抬腿,將那盛裝達摩奇經的玉盒踢得飛出丈許,徑向一人落去,被那人探手接個正着。
秦玉和金臂頭陀齊回頭看那人時,卻見他是缺德鬼方大頭。
金臂頭陀大喜,叫道:
方兄攜經快走,這裏全有灑家等交待。
方大頭毗牙一笑,隨手將達摩真經揣進懷,答道:
不礙事,東西在我這裏,穩如泰山,我等你們一起走吧,省得你們又不放心我!
金臂頭陀大急,一面奮力擋住秦玉,一面大聲叫道:
方兄,你快些奪路出宮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誰知方大頭滿不在乎,依舊笑嘻嘻站在那兒,腳下分毫未動,任他金臂頭陀急得頭上冒汗,他根本置之不理。
正在此時,顧氏婆婆出其不意,手中蒲扇突然向方大頭擊下,方大頭在無備之下,連吭沒吭,就一命嗚呼,向閻王爺報到,老瞎婆也順手將達摩奇經搶去。
秦仲眼見方大頭慘死在顧氏蒲扇之下,搶救不及,嚇得驚呼出聲,顧氏搶着達摩奇經,心中大喜,不願再行逗留,揣好經書,大蒲扇拼力開路,向殿外便撞。
秦仲氣憤填膺,咬牙切齒攔住顧氏,捨死忘生,放手一輪急攻,將顧氏暫時阻住,一面高聲大叫:
不好了,達摩奇經被這瞎老婆子搶去了!
殿上眾人被他這一聲喊,全都吃了一驚,秦玉等固然吃驚奇經被她搶去,只怕秦仲人小力弱,擋不住,連金臂頭陀等人也驚異為何顧氏會斃了方大頭,搶了達摩奇經獨自逃走。
這期間,裴仲謀等都是跟隨顧氏才敢參與奪經之舉,倒還罷了,只有金臂頭陀為了爭奪奇經,愛徒黑牛先已喪命在九峯山頂,如今只剩下一個方大頭,又被顧氏下手擊斃,他突見真經落在她手裏,只當顧氏此時生了異心,真是又急又怒,但他此時僅餘一個人,孤掌難鳴,是以不便當時叫破,盡在心裏暗恨道:
好瞎婆子,你用這種毒辣手對付灑家,除非你們不活着離開仙霞宮,只要你能帶着真經,逃得活命,灑家不叫你們全都死在秦嶺之中,你也不知金臂頭陀的厲害。
他心中已有惡念,自然不肯再出全力和秦玉糾纏,兩隻怨毒的眼光,隨時都在顧氏左右,準備一但她奪路走脱自己也立即脱縣趕去,不讓她活着逃離秦嶺。
秦玉本來功力就和金臂頭陀所差無幾,何況金臂頭陀又在三天較功力拼之後,如果全力和秦玉交手,勝負已難逆料,他再一分心去注意顧氏,那消片刻,就落在了下風,秦玉心知不能拖延時間,真經已失,必須立刻下手奪回,手上又加了三成內力,準備先將金臂頭陀擊傷或擊退,再向顧氏奪回真經。
不料就在此際,陡聽林惠珠發出一聲尖鋭的驚呼,緊接着-啷啷一聲響,長劍也墮落地上。
秦玉急忙反顧,原來林惠珠已被酸秀才金旭東摺扇封住,避無可避,迫得和赤發太歲裴仲謀硬接了一招,她一個姑娘家終嫌力弱,怎禁得裴仲謀的李公拐又是重兵器,一記硬接,當場將長劍震得脱手落地,立陷險境。秦玉和她相距較遠,縱有撲救之心,無奈金臂頭陀更非庸手,急切間抽身不開,驚得失聲叫了出來。
倏忽間,卻聽林惠珠身側近處傳出一聲悶哼,一條肥大人影晃身搶到,大袖揮起,一記潑雨露風,勁力疾射,格開赤發太歲裴仲謀的李公拐,同時另一隻巨掌反拍,一招回龍掉首,撞在酸秀才金旭東的肩胛上,僅在石火電光剎那之間,不但化解了林惠珠的危險,更將金旭東一掌撞開四五步哇的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裴仲謀駭然大驚,定睛看時,竟是泰山慶元寺的老當家六指禪師。
原來六指禪師一直和馬步春纏鬥,離林惠珠最近,遽見她失劍遇險,當即奮力兩掌打倒了馬步春,搶上前來,又大奮神威傷了金旭東,這才含笑問林惠珠道:
林姑娘沒有事嗎?老衲險些來遲,竟被這廝們所乘。言下大有慈父對子女無限關切之意。
林惠珠萬科不到出手拯救自己的,居然會是自己切齒深恨的仇人六指禪師,當下真良遽現,感動得淚若泉湧,愧疚而感激地顫聲説:
禪師,謝謝你老人家,佛門宏大,小女子現在才知道已往的錯過了。説着,早已悲不自勝,腿一曲,就要向六指禪師跪倒。
六指禪師含笑一抖大袖,輕輕託着她下跪的身子,道:
姑娘快不要如此,靈燈不滅,終徵善果,此時不是敍禮的時候,趕快應付這批魔崽子要緊。
林惠珠虔誠的點點頭,俯腰拾起長劍,和六指禪師又分別加入戰團,此時她靈台清明,捨死忘生,振劍出手,連威勢也大異先前,劍光震震閃動,馬步春和金旭東雙雙濺血劍下。
這一來,殿上情勢大變,裴仲謀獨擋六指禪師,連吃奶的力氣盡都使出來了,兀自處在下風,金臂頭陀和秦玉堪堪扯平,此外摩雲上人和衞民誼負傷,空空大師未便食言出手,只得退身護衞傷者,殿上僅有顧氏婆婆和秦仲之間實力懸殊,柏元慶急忙上前,協助秦仲截住了顧氏。
林惠珠連斃金旭東和馬步春,提着劍反而找不到對手,鳳目流眸,見秦玉和金臂頭陀拳來掌去,正打得熱鬧,她心中只惦記秦玉,緊了緊手中長劍,揉身上前,向金臂頭陀背心便刺,口裏叫道:
玉哥哥,我來助你。
秦玉深知金臂頭陀功力深湛,比不得金旭東和裴仲謀,連忙喊道:
小珠,快退,這裏不需要。
豈知他一句話尚未説完,林惠珠長劍已然遞到,金臂頭陀陰惻惻一聲冷笑,左臂飛快地向後扭轉,頭也未回,竟用肉臂迎着長劍,一轉一撈,將劍鋒抓住,順勢向懷裏扯過來。
秦玉見了大驚,連忙拼力一掌,急叫:
小妹,快鬆手!
林惠珠也吃驚這頭陀居然渾身不畏劍刃,方在錯顧,手中劍已被他攜着,但她卻不肯甘心棄劍,腳下拿樁,竟然奮力來和金臂頭陀奪劍。
兩人真力一觸,高下立判,林惠珠再加上兩個,也不會是金臂頭陀對手,饒她已打千斤墮,整個身子登時被帶着向前衝去,金臂頭陀也使壞,自己半旋半側,卻把林惠珠帶着向秦玉掌上迎去。
秦玉急忙挫掌收勁,順手接着林惠珠在手胳膊,方吐得一口氣,不料金臂頭陀翻腕竟扣住了她右手腕脈穴,長劍也被他劈手奪去,沉聲叱道:
小子你敢再動一動,灑家立刻叫她斃在拿下。
秦玉驚惶失措,只得住了手,問道:
你要怎麼樣?有本事咱們功夫上見真章,像這樣出手對付一個弱女子,虧你還自以一派宗匠自居?
金臂頭陀嘿嘿笑道:
如今事急從權,你們能自食前言,翻臉動手,灑家當然也可以暫行權宜之計,目下廢話少説,你要留她性命,乖乖將達摩真經交出來,親送灑家,離開仙霞宮。
秦玉道:
達摩真經明明巳被你們奪去,難道你沒有看見被那瞎眼婆婆揣進懷裏去了?
金臂頭陀狡詐的一笑,突然放低了嗓門,湊向前來,輕聲説道:
你去助那姓柏的料理那瞎眼顧氏老婆子,奪回真經交付灑家,灑家自當在此等候,只要你真經無損,保管也傷不了你這妞兒一發一毫就是。
原來他擒住林惠珠後,見秦玉眼中焦急之色甚熾,心中一動,便生出這一條借刀殺人之計,柏元慶功力和顧氏僅在仲伯之間,要擒她實非易事,何況柏元慶雖然護衞真經,出手之際,總難忘數十年夫妻情份,金臂頭陀知他決然對顧氏下不了重手,倘能要挾秦玉去合力對付,顧氏再橫蠻,也定然脱不了身去,只等秦玉將達摩真經替自己搶回來,恭送自已離開仙霞宮,那該是何等如意的算盤?
秦玉一時很難決斷,望望林惠珠,又望望鏖戰中的顧氏婆婆,心中好生難決。
林惠珠含淚道:
玉哥哥,你只當沒有我,別。
金臂頭陀舉拿急忙拍了她腦後啞穴,陰沉沉笑道:
小兄弟,不可聽信婦人之言,還是趕快去參與奪書,灑家慈悲為懷,保證不傷她一絲一毫,只等真經到手,將書換人。
秦玉忽然心中一動,忖道:
師父要我們奪回本門攝魂令旗,這頭陀又逼我奪取達摩真經,巧在這兩種東西,全在那瞎眼婆子身上,如能借此機會,暫時穩住這頭陀,不要他插手,一舉把兩件東西在到手中,再作主意,豈不也是妙着?
想到這裏,便鬆了自己握住林惠珠的手,道:
你要我去奪達摩真經,以書換人,並無不可,但我如去奪書時,你抽身溜走,或是下手傷了她,那時卻怎處?
金臂頭陀笑道:
這一點你儘可放心,灑家堂堂一派宗匠,豈是食言之輩,何況,灑家旨在獲得達摩真經,這妞兒於你小夥子也許好處太多,比寶貝還難尋,若在灑家,卻遠及不得那達摩真經妙處,這樣吧,你如不放心,灑家將她點了穴道,放置在邊門的地上,並不再扣拿住她的手腕,一見你能奪來奇經,灑家自由正殿門下山,不再去碰她一碰,這樣總能放心了?
秦玉看着他所説的邊門,相距衞民誼和摩雲上人調息養傷之處不遠,距離不足丈許,尚有空空大師在,且門後乃通往後殿通路,如果金臂頭陀真經到手後再起歹念,一則有空空大師可以出手搶救,二則他縱能由後門竄逃出仙霞宮,總歸比從大殿正門下山繞路麻煩,自己也來得及追趕,想罷,便點點頭,道:
好,咱們就是這麼辦,你將她放在那邊,必須相距一丈左右,不得比空空大師距離她更近,以防你如對她遽下毒手,咱們搶救不及。
金臂頭陀要博他信任,當即慨然應允,果然輕輕點了林惠珠穴道,將他送到丈許外地上放下,然後退回原地,含笑説:
如何?這一來,你總可以放心去搶達摩真經了吧?
秦玉忽然心中又起奇念,忖道:
賊頭陀,你如今距她和我一樣,我如然翻臉動手,那邊又有空空大師協助,還怕制不住你,救不了人不成?想着,突將血影功運集雙臂。
正要出手,驀然,金臂頭陀冷冷微笑,將背在身後的左手緩緩舉到前面,手上赫然挺着林惠珠那一柄長劍,劍尖向後,正指着林惠珠。
金臂頭陀狡詐一笑,道:
小夥子,做事不可心懷二意,灑家早有萬全之策,只要你敢食言動手,灑家敢説只要輕彈此劍,丈許距離,劍出如風,眨眼即至,那時空空大師搶救不及,你那心上人又不知閃避,豈不太危險了麼?
秦玉心裏涼了半截,只得又將功力散去,恨恨罵道:
好狡詐的老東西,如果我奪來達摩真經,你也是心存惡念,想對她暗下毒手,那時你卻莫怪姓秦的手辣!
金臂頭陀笑道:
好説,害人之心雖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只要小兄弟你如約行事,灑家決無二心。
秦玉不再多言,目含深意地向空空大師望了一眼,轉身向顧氏婆婆這一邊走去。
他們這面談條件,説厲害,耽誤不少時間,顧氏眼雖不見,卻被她一字一句,聽了個清清楚楚,如今聽秦玉居然真被金臂頭防要挾着將對自己出手,不禁心頭大駭,忖道:
眼下已是敵眾我寡,裴仲謀只在拖命,隨時可能喪身,這老殺才的頭陀又中途變卦,抽身作壁上觀,豈不全要我老婆子的好看麼?姓秦的小王八蛋功力不在老殺才之下,我須戀戰不得,趁早脱身,方是上策。
心意一決,大蒲扇呼呼兩扇,揮起一片威猛無儔的勁風,逼得秦仲和柏元慶略退,厲聲大喝道:
住手,我有話説!
殿上眾人只得收住招式,秦仲全神戒備,防她得隙抽身突圍,柏元慶卻大聲説道:
老婆子,休得為了一念貪心,落得身敗名裂,你雙目俱瞎,還要那勞什子的達摩真經幹什麼?快快還給人家,老頭子陪你尋一處幽雅僻靜的所在,終享餘年,豈不勝似如此爭強鬥狠麼?
顧氏聽了,喋喋一陣怪笑,敞聲説道:
老殺才,你還有臉和老孃説這一套鬼吹燈麼?老孃這雙眼珠,是為了誰人才瞎了的?你這狼心狗肺的老殺才,你如尚有半分人心,應該助我奪得真經,回去練就絕世武功,也算吐了二十年前中彈挖目的奇恥大辱,老殺才,現在老孃再問你一句,你是顧念咱們夫妻之情呢?還是非和老孃作對,不見真章,誓不罷手?
柏元慶突然憶起昔日顧氏為了對自己傾心相愛,以致慘遭挖目之辱,心裏頓時説不出的難過,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哽咽着叫她的小名,道:
毛毛,當年你那等順從我,我豈能不記得?但達摩真經關係武林太大,你我都這一大把年紀了,還爭這些幹什麼?你如能聽我良言,咱們甩手一走,天涯海角,我必設法追求名醫,替你治好你的雙目,今後永生廝守,再不分離了。
説到傷心之處,觸動心事,柏元慶再也忍耐不住,兩行熱淚,直滾下來,他二人患難夫妻,多少年來受盡詛咒凌辱,始終相依為命,情篤彌堅,今天在這種場合想起前情,自是傷感。
誰知顧氏早已固執成性,心知無法再用言語打動柏元慶倒戈協助自己,心念疾轉,意然頓生惡念,冷冷笑道:
好一個情重義深的柏元慶,這些年來,算我當真是瞎了眼了!
一個了字才出口,手中大蒲扇突使一招拍虎歸山
扇向身後的秦仲。
這一招乃她畢生功力所聚,扇出後勁風狂飈飛卷,秦仲猝不及防,險險吃她一扇掃中,慌不迭拋肩閃退,被逼讓出了通往大殿門口的通路。
顧氏婆婆旨在脱身,見良機難再,哪還怠慢,大蒲扇就勢猛拍地面,人已騰身拔起,急向殿外飛落。
柏元慶嘆道:
冤孽!冤孽!再不回頭,永劫難以超生了!身形疾晃,快逾風飄,早已搶到殿門,雙掌平胸推出,竟施展出生平難得一用的黑煞陰風掌力,迎着顧氏,反兜而上。
須知這黑煞陰風掌乃柏元慶師門最得意絕學之一,與白骨爪功夫同稱二絕,他師弟乾屍魔君褚良驥就是以這兩種掌爪功夫稱絕江湖,從未遇過對手,柏元慶愧對師門,自從和顧氏歸隱之後,再未使用過這種功夫,前次初逢秦玉,僅使用過一次白骨爪,如今被顧氏逼迫不過,心知只要容她帶着達摩奇經逃離仙霞宮,今後武林中永無寧日,萬不得已,才將黑煞陰風掌施展出來。
這兩掌之力,果然不同凡響,顧氏人在空中,實感有一股寒冽勁力起於腳下,心中大駭,大蒲扇待要再次出手,凌空轉身,闖出殿外,無奈那一股寒氣透體而過,禁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急忙閉氣沉身腳落實地,心一橫,扇柄一柱地面,未等身形隱住,緊跟着滴溜溜一個旋身,也將金砂掌全力發出。
柏元慶對她舊情仍在,不得已施展陰風掌傷了她內腑經脈,心中已有悔意,顧氏困獸受噬,掌力直撞過來,他竟然不閃不避,硬受了一掌。
兩人腳下全是一個踉蹌,顧氏感覺渾身要穴奇經似被蟲行蛇咬,痠麻難禁,知已遭了毒手,心中一酸,盲眨眨了眨,濟落兩滴淚水,顫聲道:
柏元慶,老殺才,你好毒的手段!
柏元慶雖仗着身上的鱷魚皮褂,吃了顧氏拼命一掌,也覺血氣翻湧,喉頭一甜,連忙閉口急咽,嘴角已滲出兩絲血絲,慘笑説道:
老婆子,因果報應是分毫不爽的,你到了這步田地,還不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麼?
顧氏氣喘噓噓,晃了兩晃,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着説:
老殺才,我為了你身敗名裂,荒山忍辱數十年,今天就是應得的報應?喘了一會,又嘆了一聲,顫抖着道:也好,死在你手中,也比死在別人手中強些,老殺才,你如還念夫妻情份,就盼你給我一個全屍!
説罷,臉上抹過一絲怨毒神色,迅速地探手入懷,掏出那兩冊達摩真經來,雙手分握,作勢欲將真經撕碎毀去。
殿上眾人盡都大吃一驚,秦玉、柏元慶、秦仲和空空大師等人都正想出手搶救,誰知他們心念才動,遽見一條黑影掠過殿堂,捷逾飛鳥,搶到顧氏面前,寒光閃處,鮮血激射,顧氏慘呼聲中,雙手盡被齊腕削斷,連手帶達摩真經都被那人一把搶去。
人影斂處,眾人一看,這心狠手辣的竟然是守候在大殿後方的金臂頭陀。
秦玉忙扭頭看望林惠珠,見她仍然躺在地上,安好無恙,方才鬆了一口氣。
原來金臂頭陀要挾秦玉出手向顧氏奪書,自己也一瞬不瞬注視着顧氏行動,先見顧氏突施殺着,想要搶出大殿,心中已是擔心,不由自主向前跨出一步,後來見顧氏夫婦雙雙受傷,更起了下手搶書之心,無巧不巧,這時顧氏在將真經掏出欲行撕毀,他念動人動,舍了林惠珠當先飛身而出,施用大挪移身法搶得先機,在高手環顧之下,奪得奇書。
柏元慶見變起肘腋,奇書突又遭金臂頭陀奪去,不禁大駭,顧不得內傷,連忙屏氣擋住殿門口,擔心他會奪門衝出。
金臂頭陀一手託書,一手提劍,陰惻惻笑着環視殿上一週,説道:
奇書本應歸屬灑家,如今物歸其主,諸位還有什麼不服的麼?
秦玉見林惠珠無恙,空空大師正在替她拍解穴道,心中大寬,偷眼見顧氏雙腕被斷,人已痛得昏死了過去,突然記起她身上的攝魂令旗來,陡地欺近一步,悄悄探臂,從顧氏身上將令旗掏出來,揣進懷裏,然後才笑嘻嘻向金臂頭陀道:
你是説這兩本書從此就是你的東西了嗎?我姓秦的第一個便不服氣。
金臂頭陀道:
你和我有約在先,只要我不傷你的人,你自願以書換人,現在我人既未傷,自己動手搶得奇書,別人不服還則罷了,你有什麼不服的?
秦玉笑道:
那是另一個回事,你既未傷人,書也得到,約已實現,即成過去,我不服你,是因為你為了搶奪奇書,出手傷人,同時,這書原本不該是你的,你卻仗着自己武功,偏要硬奪。
金臂頭防心思慎密,口裏在和秦玉對答,心知勢難善罷甘休,暗中看準了脱身途徑,聞言冷笑一聲,左手一收,將達摩真經收在懷裏,右手劍分水行舟盪開身側的秦仲,兩腳一頓,人已躍登大殿橫樑上,緊跟着,左掌向上反兜,一股勁風上衝,將殿瓦擊碎桌面大一個圓洞。
秦玉和六指禪師見他竟然想從房頂上破屋逃走,齊吃一驚,雙雙暴喝.也緊接着搶登大梁。
但金臂頭陀早有預謀,二人剛才躍起,他口中陰惻惻一陣冷笑,手中劍舞起閃閃劍花,遮住橫樑,迫得二人無處落腳,只得沉身又退回地面,好頭陀,就抓住這一瞬良機,刷的收斂劍影,身劍合一,向屋頂破洞躍出。
他滿以為這一去,從此可以隱居深山,練就玄功,再出世時,天下誰人能敵?
哪知事情卻沒有那麼簡單,他一顆頭剛才冒出破洞,突聞得房頂上有人嘿嘿冷笑,剎時間一層勁力,摟頭猛壓下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説道:
下去吧!大師父,事情沒完,誰也別走。
金臂頭陀心知不好,急欲挺劍上探,已自不及,被屋頂那人迎頭一掌,拍得頸脖子一酸,身子一沉,又從破洞中跌落下來。
殿中各人正在忙亂,裴仲謀待要奪路逃走,柏元慶扶着顧氏,正自傷感不已,秦玉和六指禪師方要出殿截阻,秦仲奔去看覷師父傷勢,只見人影紛紛,左竄右突,誰也想不到屋頂上竟然有人發話,更想不到金臂頭陀那等功力,居然又叫人從破洞中劈落回來,登時各人大驚,混亂立止,鴉雀無聲,全都凝神抬頭注視着屋頂上,連剛跌落下來的金臂頭陀也忘了置身何處,怔怔在向上發。
整個三清殿上,這時真可以聽到細針墜地之聲,靜得令人可怕。然而,過了片刻,卻不聞屋上再有人聲,甚至連夜風吹拂的聲音也沒聽到。
金臂頭陀首先發火,罵道:
是什麼東西?藏頭露尾不敢下來,算那一門子英雄?
他語音才落,屋上立刻有個冷冰冰的聲音答道:
我自然要下來,你急什麼?説罷,突然揚起一片敞聲大笑,那笑音攝人心魄,震得樑上瓦間的灰塵都籟簌下落。
秦玉聽得那笑聲,登時面色大變,晃身搶到空空大師身側,急促地説:
大師快請避一避,是是我那師父來了。
空空大師詫道:
令師到此,因何需老衲迴避?難道説。
秦玉急道:
不不是,老前輩你不明白,他。
才説到這裏,屋頂上笑音陡地一斂,接連兩聲冷哼,破洞中黑影一團,電射一般落下一個臃腫的人影來。
眾人一齊注目,卻見那現身落地的並非一個人,竟是一個骨瘦如柴,長髮披肩的乾癟老頭兒,而老頭脅下又挾着嬌小玲瓏,面覆黑紗的女郎。
不用多猜,那乾癟老兒,必是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魔頭乾屍魔君褚良驥。
但那挾在脅下的女郎又是誰呢?秦玉等人一見,全都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涼氣,敢情那女郎嬌小婀娜,秀髮披垂,面覆黑紗,不是林惠珠還有誰?
秦玉險些失聲驚呼,急忙扭頭,這一看,更把他活活愣在當場,張口結舌,説不出來,原來林惠珠仍然好端端立在自己身側,並沒有被幹屍魔君挾在脅下。
這不是天大的怪事嗎?大殿上凡與林惠珠相識的全都驚出了一身冷汗,連金臂頭陀也忘了置身何處,瞪着一對眼睛,滿臉驚詫之色。
乾屍魔君褚良驥立在大殿正中,用兩隻冷峻森森的眸子,向在場眾人環伺一週,眾人攝於那目光中寒氣陰森,全都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褚良驥喉嚨裏嘿嘿乾笑兩聲,將脅下那蒙面女郎向地上一放,那女朗半聲未出,萎靡倒地,顯然已被他制住了穴道,無法動彈。
他直起身來,緩緩將雙手拍了拍,陰惻惻一笑,道:
在場諸位,全是當今武林中一時俊彥,褚某有會過的,有沒會過的,且不管新知故交,是友是仇,請恕褚某人來得唐突之罪。
大殿上各人僅是名高望重之人,經他這麼一説,竟然無人敢出聲答話,柏元慶扶着受傷昏迷的顧氏,大聲而激動地説道:
良驥,良驥,你你還認識我這沒出息的師兄麼?
褚良驥連正眼也沒有看他一眼,僅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低喝道:
玉兒
秦玉一跳,慌忙用手一帶林惠珠,雙雙上前一步,拱手躬身答道:
是,弟子在這裏侍候你老人家。
褚良驥冷冷問道:
本門令旗已經到手沒有?
秦玉忙從懷中取出那一面小小的攝魂令旗來,高擎過頂,虔誠地答道:
弟子們幸不辱命,已經將本門令旗奪回。
柏元慶先前全神戒備金臂頭陀挾書突圍,沒注意秦玉什麼時候已將攝魂令旗取去,如今一見,登時臉色大變,虎吼一聲:
小輩膽敢偷竊令旗!還不撤手!人如瘋虎似撲了來,探手便來搶奪令旗。
乾屍魔君出手如電,枯臂伸縮,早將令旗從秦玉手中取到揣進懷中,飄移尺許,讓過柏元慶一撲之勢,臉色一沉,叱道:
無恥的東西,祖師爺聖物被你們羞辱了數十年,今天你還有臉來爭奪?褚某看在同門一場,未便下手除你,你不要不知進退。
柏元慶顯見也被他激得暴怒,眼中血絲隱隱,喘息數聲,怨毒地説:
褚良驥,你不要盛氣凌人,太過於跋扈了,柏元慶好歹入門在你之前,再説咱們不過私情越範,未得天下人諒解,卻也並沒有違棄祖師爺遺訓之處,你不認我這個師兄也還罷了,這攝魂令旗乃祖師爺親手所賜,見旗如見祖師,你縱有天膽,也不應該令門下暗中竊取。
褚良驥冷笑連聲,道:
我要辦的事尚多,沒有功夫跟你閒扯,令旗已收回,你們已不是呂梁門下,再要不識好歹,別怪褚某出手無情了。
柏元慶勃然大怒,也忘了自己身負重傷,頭一低,霍的槍進兩步,運集平生之力,呼一掌當胸推出,掌力已發,方才喝道:
匹夫,今天我跟你拼了!
乾屍魔君嘿嘿冷笑,腳下疾轉,輕描淡寫巳將這一掌卸去,柏元慶盡力猛撲,一時收勢不住,整個人向前衝出兩三步,後側門户大敞。
褚良驥不愧心狠手辣四字,明明柏元慶既已負傷,此時急忿出手,並未傷到他分毫,然而,就在柏元慶失勢前傾,暴露出後側方門户,褚良驥不由惡念頓起,左手立出如刀,封住柏元慶回救之路,右手陡地箕張如鈎,貫勁吐臂,竟然施展白骨爪功夫,撲地插進柏元慶肋下,柏元慶慘叫一聲,登時死在地上。
眾人見這魔頭一個照面就將柏元慶活生生抓死地上,全都毛髮悚然,噤若寒蟬,誰也不敢移動半步。
空空大師和六指禪師急忙雙手合十,低聲喃喃念道:
阿彌陀佛,罪孽,罪孽!
褚良驥格格獰笑不止,提起柏元慶的屍體,三把兩下,剝下他身上所着鱷皮馬褂,遞給秦玉,道:
好好一件至寶,落在這廝手中,未免可惜。
秦玉才接過鱷皮馬褂,褚良驥突然用手一指那昏死在地上的顧氏,沉聲道:
去把那老婆子斃了!
秦玉聽得一震,訥訥應道:
師父,她她已經手摺眼睛,成了廢人,你老人家就饒了她吧!
他這種回答,似乎大出褚良驥始料所及,猛的扭頭注視着秦玉,目中兇光閃耀,冷冷道:
你在説什麼?
秦玉啞口無法回答,林惠珠急忙搶着説:
秦師兄因那老婆子曾出示過攝魂令旗,顯系本門長輩,不便出手,想請褚老前輩手下留情,饒她一死。
褚良驥冷笑説:
你倒是他的知心人兒?那麼,你未入我門下,和她了無牽連,就由你過去替他動手吧!
林惠珠嚇得倒退一步,掩口訝道:
這個。
褚良驥嘿嘿笑道:
你還想入我呂梁門下,連一個瞎眼婆子尚且不敢下手,怎配做得我門下弟子?
這時候,一旁的金臂頭陀突然心中一動,忖道:眼看這姓褚的辣手之至,何不藉機和他拉攏拉攏,別讓他擺佈了眾人,又對我的達摩真經動手。當下敞聲一笑,搶着接口道:
區區小事,何勞褚兄費心,灑家不才,願代褚兄去斃了那瞎婆子,如何?
説着也不待褚良驥回答,肩頭一晃,欺到顧氏身邊,俯身看時,敢情不需他再動手,那顧氏既中黑煞陰風掌力,又被他劍斷雙腕,竟自早已斷氣,死在地上。
金臂頭陀回頭乾笑兩聲,道:
嘿嘿,不勞褚兄費神,這老乞婆早已斷氣了,嘿嘿!
縮在一旁,久未一動的赤發太歲裴仲謀一聽顧氏已死,嚇得三魂出竅,忖道:一個個全都死了,再下去豈不就輪到我啦?他悶聲不吭,倒提了李公拐,猛一墊步,縱身而起,掠過大殿,向外便撞。
説起來也是裴仲謀活該喪命,他如一直留在殿上不動,或許這許多人中,誰也不會去留意着他,説不定就被他混水摸魚,逃得性命。偏偏他自己把自已當了人物,竟在這殺人聲中抽身想走,金臂頭陀正距殿門不遠,裴仲謀掠身出殿,恰從他身側通過,他此時為了顧氏已死,方在訕訕,陡然瞥見裴仲謀掠到,心中大喜,雙袖猛可裏迎擊交揮,舞起一片勁風,阻止裴仲謀去路,待裴仲謀振拐格拒,身子被迫略緩,卻突然滑步欺身,搶入側門,揮手一掌,拍在裴仲謀後腦上,只聽撲
地一聲響,裴仲謀哼也沒有哼出半句,不但腦漿四濺,整個身子且被震飛撞出殿外,倒驚得殿門口圍着的仙霞宮弟子失聲呼叫,紛紛退避不迭。
金臂頭陀整整衣衫,笑道:
褚兄,瞎婆子雖未能手刃稱快,能耗了這個二等貨,也算略平氣憤,褚兄如無他事,灑家這裏就先行一步告退。
説着,抱拳為禮,就想轉身。
乾屍魔君褚良驥一直含着淺笑,看着他擊斃裴仲謀一切經過,既未贊同,也未阻止,及見他見禮欲退,這才笑嘻嘻説道:
大師父要去盡請自便,但得請你將懷中那東西留下來,不要行得匆忙,大意遺忘了。
金臂頭陀陪吃一驚,但仍強自鎮定,哈哈笑道:
褚兄真會説笑話,灑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仙霞宮摩雲上人全部開罪,好容易討得這件失物,自能仔細,決計忘不了的。
了字才出口,金臂頭陀明知不能善罷甘休,早已閃電般發動,龐大的身體一墊一蹦,快逾流矢,射出殿門,圍在殿門口雖有無數仙霞宮弟子,怎擋得金臂頭陀雙袖交拂,登時打翻了七八名,騰身兩個起落躍登宮外圍牆上。
乾屍魔君怒極而笑,袍袖一展,快如輕煙隨後也追出宮去,兩條黑影一前一後,瞬息已消失在仙霞宮外夜色之中。
秦玉本來也拔步想追,但回頭看見那被褚良驥挾着來的蒙面女郎仍然躺在殿上,心中一動,連忙奔過去,俯身就想解去她覆在臉上的黑紗。
但當他手指剛要觸碰到黑紗邊緣,突見林惠珠好似發瘋一般撲了過來,探手竟將那女郎搶抱在懷中,疾退幾步,背靠殿壁,尖聲叫道:
不許碰她,不許碰她。
秦玉一愣之際,人已被她搶去,心中大感迷惑,不解地説道:
小珠,你怎麼啦?她是誰呢?為什麼不讓我們看看?
林惠珠氣喘急劇,一手抱着那蒙面女郎,一手突然將自己臉上的黑紗扯了下來,這時候,她滿臉已佈滿了淚水,左臉上疤痕脹得通紅,顯然激動非常,嘶聲説道:
玉哥哥,求你別當着我的面前揭開她的面紗!我做錯了,你們饒了我吧!求你們別叫我現在就羞死愧死,好麼?大師、玉哥哥我求求你們。
如今大殿上僅剩下摩雲上人、天目二老、六指禪師和秦玉秦仲,大夥兒見林惠珠悲痛激動,全不明原因何在?秦玉才向前跨了半步,林惠珠立刻大聲尖叫道:
玉哥哥,你再要逼近一步,我立刻就撞死在你面前,我只求你們略等一會,等我再做一件事,那時候,我自會將她交給你們,你們再看也不晚的。
秦玉突然心中一動,叫道:
啊!她是媚兒!她是媚兒!
他失聲叫出,空空大師等人全都吃了一驚,果然,只有媚兒和林惠珠身材相仿,如果蒙了面紗,當真難以分辨,但他們驚雖是驚,卻不解何以媚兒會落在乾屍魔君手中?更何以用面紗蒙臉,不露真面目?
這謎底只有秦玉一個人知道,因此,他也最為焦急,他雖然猜中那女郎必然就是柳媚,而林惠珠正因懊悔辣手毀了她的容顏,才以死相脅,不願讓自己此刻揭開面紗,看看柳媚已成了何等模樣?他越是無法看到,心中那份焦急,竟比任何人更甚,幾次想設法出手制住林惠珠,搶回柳媚,看看她臉上已成了什麼模樣,但每次均被林惠珠發覺,予以阻止。
空空大師關切愛徒,也緩步上前,向林惠珠説道:
林姑娘,如果她確是老衲那劣徒柳媚,不知何事會觸犯了姑娘?老衲這裏向姑娘賠札,萬請林姑娘高抬貴手,不要和她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見識。
林惠珠將頭死命搖搖,哭道:
不是,大師,不是她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她,但是我現在不能讓你們看見她的模樣,大師,求你們別再逼我吧!
正在此時,宮外陡地響起了一片淒厲長笑,由遠而近,向仙霞宮而來。
林惠珠臉色遽變,揮手叫道:
他回來了,你們快些退開一點,別離我太近。
秦玉等也是心驚,雖不解她用意何在,但卻不約而同,全向後退了三四步。
哪知就在他們向後移退之際,宮外笑聲似已到殿外不遠,突見林惠珠用左手抱挾着柳媚,右手捏拳猛向自己胸前擂了一拳,這一拳竟用了她畢生之力,嘭地一聲,緊接着就見她張口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眾人大吃一驚,忙要擁向前查看,殿外笑聲突斂,乾屍魔君褚良驥已經面含獰笑,一手託着兩本薄薄書本,從殿門口大踏步走了進來。
林惠珠抱着柳媚,搶奔幾步,一跤跌倒在褚良驥腳邊,哇的又吐了一口血,仰頭探手拉住魔君衣角,叫道:褚老前輩,褚老前輩。
褚良驥駭然,喝道:
這是怎麼回事?
林惠珠拼力搶着説:
褚老前輩,他們趁你老人家追趕那頭陀離去,要搶這個女郎,晚輩護衞不肯,被他們打傷了。
眾人一聽這話,全部猛吃一驚,紛紛暗罵:這女人好毒,信口雌黃,含血噴人,當真可惡可恨。
秦玉急得大聲叫道:
師父,你別聽她的,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乾屍魔君目露兇光,電射眾人一週,口中鋼牙格格作響,切齒説道:
你們膽子真不小,今天老夫原只想審理這姓柳的女子與老夫昔年一點恩怨往事,尚無多傷人命之心,既是你們如此,老夫若叫你這仙霞宮留一活口,從此江湖中再沒有姓褚的這一號人物。
説罷,又回頭對林惠珠道:
你忠心護衞,可算得呂梁門中難得傳人,老夫從現在起,就將你收在門下.你儘可放心,這一點點內傷,玉龍髓足可以治得。接着,又怒叱秦玉道:虧你還是為師首座弟子,事到臨頭,竟然反助外人,還不立即將這些人盡都斃了,盡等什麼?
秦玉被罵得垂首流淚,無以自處,看看林惠珠挾持下的柳媚,又望望身後的空空大師和自己的同父異母弟弟秦仲,好生猶疑難決。
褚良驥大怒,方要喝令秦玉立即動手,林惠珠又哀聲叫道:
師父,徒兒傷勢轉劇,難以支撐,求你老人家把那玉龍髓就賜給徒兒好麼?
乾屍魔君低頭看她一眼,果見她雲鬢蓬鬆,臉色蒼白,嘴角胸前,一片血跡,的確傷得不輕,便探手入懷,掏出檀木盒,揭蓋取出那朵奇香無比的玉龍髓來,遞給林惠珠,道:
你先聞聞這花上香味,就足可保住內腑,減去痛楚,待為師除了這些厭物,那時再替你療傷。
林惠珠接過花朵,湊在鼻前深深吸了一口氣,頓覺體內血氣平復,真力已可勉強凝聚,她心念早定,狠狠一咬銀牙,暗將花朵交到左手,潛將畢生動力凝聚右掌掌心,趁褚良驥轉身背向自己,陡地拼力一掌,拍在褚良驥後腰敲尾穴上。
敲尾穴乃人身三十六主穴之一,亦即死穴,着手稍重,已難救解,何況林惠珠全力一擊,褚良驥功力雖高,全在無備之下,這一掌拍個正着,但聽乾屍魔君悶哼一聲,登的臉色大變,大袖向後急揮,林惠珠早已抱着柳媚滾出三四尺以外。
變起倉促,殿中眾人盡皆大出意外,方在錯愕,乾屍魔君褚良驥怒目圓睜,國眥欲裂,指着林惠珠緩緩説道:
好丫頭,想不到褚某橫行一世,今天竟然栽在你的手中。説着,突然仰天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悽愴無比,直如狼嗥猿啼,好半晌,笑聲才斂,褚良驥真氣一泄,痠軟跌坐到地上。
然而,褚良驥修為多年,雖然傷中要害,一時之間竟還未死,他跌坐地上之後,臉色越發難看,額上豆大汗珠,滾滾而落,但他盡力壓制住傷勢,招手向秦玉道:
玉兒,玉兒,你過來。
秦玉已被這突然的鉅變嚇呆了,聽得師父呼喚,這才如夢初醒,枉他平時英雄蓋世,此時竟然期期艾艾,不敢移步。
六指禪師看在眼裏,輕輕説道:
秦施主,令師呼喚,你是理當過去的。
秦玉才緩緩走近褚良驥身邊,屈膝跪下,訥訥説:
師父,你老人象要我怎樣呢?她雖然下手暗害了你,但但是,她真是一片好心。他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的矛盾,説起來辭不達意,尷尬萬分。
褚良驥卻淡淡一笑,從懷中取出那兩本達摩真經來,伸手遞給秦玉,説:
玉兒,為師稱雄一世,今日落得如此下場,這也是為師當年手段過辣,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但你是為師僅有的徒兒,這兩本書我是不能給別人,應當遺賜給你的。
秦玉雙手接過,淚如湧泉,泣不成聲。
褚良驥説得十分吃力,喘息半晌,方才接着説:
為師平生殺人如麻,孽債大多,償不足償,今日一死,你應當牢記教訓,從此也該去惡從善,刻意光大我呂梁一門,洗刷為師的惡名了。
秦玉流着淚點點頭。褚良驥又掙扎着湊過身去,低聲在秦玉耳邊説道:
尚有一句要緊遺言,玉兒,那姓林的女子太過陰毒,你千萬不可愛她。
這句話才完,褚良驥忽然又從喉中發出低低的嘿嘿笑聲,笑着笑着,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哇的噴出一口血,突又振臂而起,敞聲笑道:
心肝盈盆血盈樽,白骨為屋皮為門,呂梁山中風光好,骷髏峯頂隱魔君。
吟聲一畢,頹然倒地,一代魔君,與世長辭。
秦玉跪地叩頭,悲切難禁,空空大師和六指禪師一齊合十誦佛,俱皆嗟嘆:
一世血腥,臨終證道,阿彌陀佛,難得!難得!
秦玉痛哭失聲,想起幼時孤苦,褚良驥十年呵護,兩次救得自己性命,師門恩重,至今竟無以為報,越發泣血椎心,放聲大哭。
眾人勸慰一陣,見他兀自難以抑止,也只得任他暢哭一番,但大家卻忽然記起林惠珠好半晌沒有聲息,急急過去一看,不禁全都驚呼起來。
原來林惠珠抱着柳媚滾身脱出褚良驥反袖一擊,恰滾到距她自己的長劍近處,她明知自己罪孽深重,早已沒存活念,竟然偷偷用劍穿透背心,死去多時了。
鮮紅的血液從她背後流出來,流近手旁,尚見她臨死之前,用手沾着鮮血,在地上寫了四個字:
情義兩全
空空大師嘆息道:
林姑娘以滿懷怨毒之心,竟然留得如此節操,委實天下難得第二人了。
六指禪師也愧道:
生死在天,輕重有別,林姑娘這份捨身善念,當其值得名垂千古,慶元寺數百弟子,又有誰當得這四個字的,看來成魔成佛,果然只在一念之間。
兩位高僧嘆息一會,替柳媚解開了穴道,空空大師責道:
你這孩子也未免太不懂事了,就算遭受再大變故,豈有悄然一走,不辭而別的?今日之事,可説全由你一人引起,你真該羞死愧死!
柳媚着看這大殿上橫屍遍地,也不敢答話,好半天,才説道:
我原是想去試試他的心,看看我臉被毀了,他還和從前一樣對我好不?誰知還未趕到九峯山,就被幹屍魔君撞上,已由不得自主了。
空空大師叱道:
還在滿口胡説,林姑娘貌雖破損,今日所作所為,哪一點不足以驚天地,泣鬼神?你縱然面容被毀,只要心地善良,又有什麼關係,還戴着那面紗做什麼?趕快給我取下丟掉!
柳媚叫道:
誰説我的臉真被毀了?喏,你們瞧!
她揚手揭去面紗,空空大師眼前一亮,仔細詳端,媚兒仍是從前的媚兒,果真面上並沒有絲毫疤痕。
空空大師驚道:
這是怎麼回事,林姑娘並未毀去你的面容,你為什麼偏偏戴着那黑紗?
柳媚笑道:
師父,你們不知道,那天在榆次客棧裏,她真的把我騙到城外,一面假作跟我講話,一面就用一瓶毒藥水向我臉上潑過來,幸虧我掩面轉頭得快,臉上沒給她燒去,僅把耳後頭髮鬢角和衣領毀去了一大片,她聽得我尖叫,大約以為已將我的面孔毀去,立即就掉頭跑啦!
説着,她用手掠起耳後秀髮,果然在鬢角和頸後,有一片被毒液燒去的傷痕,鮮紅嫩肉,尚未長全。
六指禪師連忙合十念道:
善哉,善哉,倘若林姑娘得知真象,也許不致就此喪命,你這一時童心,以紗蒙面,倒害她一命了,真是罪過!
空空大師也不覺大怒,回頭看秦玉此時已收斂悲聲,正將達摩真經和師門至寶鱷皮馬褂遞給秦仲,兄弟倆許是在互敍往事,相偎唏噓。便忙低聲恨恨地向柳媚説道:
你這不知厲害的丫頭,只知玩鬧,怎做得賢妻主婦?趕快跟為師回山,和你兩個師兄面壁一年,你就算再愛他,要嫁他也得等一年之後,懂事了才行。
柳媚小嘴嘟得老高,一扭腰,嗲聲叫道:
師父,你老人家真狠,一年呀,要三百六十天呢!叫人家急都急死了!
空空大師急忙沉聲道:
噓!你再大聲一些,我叫你面壁兩年。
柳媚伸了伸舌頭,不敢再説,而六指禪師和兀自在調息療傷的摩雲上人、鐵笛仙翁衞民誼三人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有人説:他們這一笑,真氣松泄,豈不對療傷復原大有妨礙?而且,這一殿的死屍也是麻煩事。
令狐玄説:急什麼?反正喜酒要一年以後才喝得到,如今又有了玉龍髓,且讓他們慢慢養着吧!至於殿上死屍,也不過使仙霞宮的小道士們忙一陣子,他們在殿外空場上休息了老半天,也該找點事給他們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