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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乾屍魔君

    已經是陽春三月了,五台山巍峨的山岩上還集着厚厚的一層白雪,遠望過去,正像一個深沉衰邁的老年人,在那本已銀色的稀朗頭髮上,又加上了一頂純白的帽子。

    寒冽的山風呼號着,從這個山頭卷向那個山頭,每一處峽谷峻峯,仍舊一片白皚皚的銀色世界,嚴冬雖被春風驅離了城市和平原,卻頑強地逗留在深山叢嶺中。

    秦玉拖着沉重而緩慢的步子,彎着腰,躬着背,一步一步爬向山的深處,他雖然還只有九歲,身體又是那麼軟弱,但是,內心裏那一股沸騰的熱血,那一種驚恐和怨恨,驅使着他忘了畏縮後退,忘了自己幼小的年紀,更忘了前途是那麼渺不可期,足踝上不知被什麼東西割破了,一滴滴的滲流着鮮血,每當他一舉步,在身後就遺留一個深深的小足印,紅的血染在白的雪上,分外的顯明刺目,但秦玉不顧這一些,肚裏餓了,他順手從雪地上抓起一把冰冷的雪塞進口去,累了,他僅僅斜依在山坡上略作喘息,又奮力繼續向上爬,爬,爬。

    堅強的意志和信念支持着他,繼母猙獰的模樣壓迫着他,那一條條使人痛徹心肺的皮鞭仍猶在面前,可憐年才九歲的他,已經忍飢挨餓了整整兩天一夜了,如今再也沒有退路讓他畏縮,擺在眼前只有唯一的崎嶇的而且是漫無止境的狹窄的山道,讓這個可悲復又可憐的孩子一步步掙扎的爬着。

    這兒雖然也叫“五台山”卻不是江湖中盡人皆知的南北五台,而是地處長城以北,察哈爾省境南端的“小五台山”,也不知取名的人兒是居的什麼心,這個“小五台山”海拔三千四百九十一米,遠在臨近的山西境內的那座海拔三千零四十米以上,但卻把這兒叫做“小五台山”。

    秦玉原就往在長城飛狐口外,那地方名叫西河營,在蔚縣東北,恰在小五台山西麓,西河營只不過一個小鎮統共不過數百户人家,秦家就住在城東一條小街上,兩間破屋,一家夫妻兩口守着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雜貨店,餓不着,凍不死,如此而已。

    在秦玉五歲那一年,他母親尤氏一病身亡,第二年其父秦同書又續絃娶了一個阮氏,這阮氏年輕冶蕩,妖嬈多姿,初進門時尚好,半年一過,逐漸暴露了猙獰面目,開始還僅不過拿秦玉當作下人氣簡,指使做一些笨重事物,火來了打罵一頓,秦家本就窮,秦玉雖説才只六歲,幫同家中做做粗事,原也沒有什麼,哪知後來一天天變本加厲起來,動輒毒打痛毆秦同書迷於女色,也不作蔽護,可憐秦玉一個六歲小孩,洗衣做飯,疊被鋪牀,打臉水洗屎盆沒有一件事不做,稍不稱心,就被拳足交加,打得死去活來,這時秦同書年已五旬,對阮氏只有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秦玉七歲時,阮氏又生下一個弟弟秦仲,這一來更是拔卮不堪,弄了她一箇舊時情人表哥陳煥文到店裏來作幫手,所有店裏賺盈,全數入了私房,秦玉父子形同乞丐,這時店中營業情況反漸漸好轉,每月也有一二十兩銀子好賺了,但盡數被陳、阮二人把持,哪裏還輪得到秦玉父子。

    第二年,阮氏更和陳煥文設計以玻璃粉滲合在食物中,將秦同書害死,一對姦夫淫婦更是同起同卧,儼若夫妻,小小年紀的秦玉有淚不敢流,有怨無處訴,陳、阮二人更把他當作了眼中釘,恨不得也要了他的小命。

    好容易就這樣作奴婢過了兩年,秦玉已是九歲,慢慢也知道長此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條,可是像他這麼小小年紀,舉目無親,又能投奔誰去呢?有一次,他聽得同村幾個頑童談起,説是東方小五台山上,最近每晚隱隱有瑞氣升空,彩光閃現,山上必有神仙居住。秦玉聽了這話,也曾在午夜夢中哭醒之時,偷偷溜到山下探望過,除了那些寂靜沉沉,高插入雲的山峯之外,卻沒有看見什麼奇特異常之處,但一個人在絕處,任何渺茫希望對自己都成了絕大的誘惑,秦玉無依無靠,又受盡繼母的毒打欺凌,他再也無法抹去任何稀微的曙光。

    這一天也是合當有事,秦玉因為頭一夜輾轉牀第,思前想後終夜未眠,天亮時略一闔眼,醒來已是紅日當空,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忙不迭從牀上一骨碌爬起來,抓起水桶趕到井邊裝了一桶水,急忙忙提到房裏準備灑掃,那知忙中大意,竟將一隻玻璃糖果罐子碰倒在地,“嘩啦”一聲打了個粉碎,秦玉瞪眼望着滿地的碎玻璃和糖果倒吸一口涼氣,嚇得渾身顫抖,不知所措。

    阮氏在房中正和陳煥文交頭貼股熟睡,突被這一聲巨響驚醒,也不問三七二十一,高聲罵道:“野雜種,你是在找死啦,看我等會起來不剝你的皮才怪!”

    她僅只罵得一句,又側身摟着陳煥文甜甜睡去,秦玉立在外間,卻嚇得魂不附體,心想這一次,無論如何也逃不了一頓狠打,小心靈中一陣懼一陣怕,便輕輕開了店門,一溜煙進出這個事實上已不屬於自己的家,當時秦玉心慌意亂,也沒有思慮後果,等他一口氣逃出村外,才想起自己只是孤零零一個人,天地雖大,何處是我容身之處呢?他躲在山野裏痛哭了一場,總算稍稍發泄了胸中怨氣,偶爾一抬頭,卻望見小五台山上隱約騰起一股紅紅的紫氣,山嶺上的積雪被紫氣一映,更顯得五彩繽紛,煞是美麗,秦玉心中陡地一愣,忖道:咦,難道這山上真的住着神仙麼?他總共也只有九歲,一時念動,也顧不得許多,霍地從地上躍起,由袖管一抹眼淚,提了提褲帶,便認準方向,直向山上爬去。

    行行重行行,一嶺又一嶺,天晚了,他蹲在巖洞裏凍得渾身亂顫,餓了,順便找一點野菜根和雪嚥進肚子,好在嚴冬初過,厚厚的集冰未融,萬籟寂寂,倒不愁野獸出現。

    秦玉自幼受盡折磨,養成他一種無比堅強的意志,雖然自那一剎那之後,他再也沒有重見紫氣升空,瑞帶呈祥,但他小心靈中已認定了山上必然住有神仙,自己坎坷人生,茫茫歲月,悽悲身世,無邊苦海,除了神仙,誰還救得了他咧?於是,他強忍飢寒和辛勞,過了一峯,又過一峯,跌倒了又爬起來,不屈地向那一座最高的峯頭行去。

    轉瞬已是兩天了,秦玉咬緊了牙,拖着漸漸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挨向山嶺上來。

    第二天又是黃昏了,秦玉終於攀上了最高一座峯頭,他長長吁了一口氣,極目四野,全是一片白銀世界,整個小五台山都是靜悄悄的,何曾有什麼神仙洞府呢?別説是神仙,就連人跡獸蹤也看不到半點,秦玉失望得“哇”地哭出聲來,翻身倒在雪地上,哀哀地哭個不止。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反正他想自己是完了,滿腔熱望而來,僅不過找到這座荒無人跡的山嶺,進退無處,不由他不萬念俱灰,從心底升起一絲死念。的確,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除了一死,還能有什麼再好的結局?但他現在又飢又寒,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連死也無從死起了。

    誰知就在他遊目四顧,找不到一條死的方法,卻突然發現不遠處一塊大石上,黑忽忽地堆了一堆東西,大石上也鋪上了厚厚一層雪,這堆黑色東西放在上面越加顯得清晰,天雖然暗了,但淡淡月光映在雪上,仍然能使人看得見周圍一丈以內的東西,秦玉好奇地爬了過去,撐起身來,見那原來是一堆放着七個圓圓的東西,下面四個,上面三個,安放得十分整齊。

    這荒山上哪來人放上這些東西呢?一個個又黑又圓的似有桃子般大小,秦玉以為定是能吃的,伸手就拿起一個。

    當他湊近面前一看,直把他嚇得丟手不迭,那是個什麼吃食之物,原個竟是個經過濃縮以後,特別泡製的乾屍人頭。

    那人頭宛若玩偶,眉限五官,清晰可辨,除了比普通人頭小得多,並且全是烏黑色之外,簡直就是一顆從頸子上砍下來的人頭一般無二,秦玉被這一驚,倒暫時忘了飢餓,回目四顧,但見夜風習習,益增恐怖,他本能地攀上一棵大樹,渾身戰慄地躲在上面,兩排牙齒不住地捉對兒廝打,他忖道:“糟了,神仙沒有遇着,一定碰見鬼了,這鬼吃了人,還把頭弄乾了放在這裏,看來我今夜定然要死在它手中,明天夜裏,應該有八個人頭排在那裏才對了。”

    他雖然想死,卻不願被鬼吃去,左思右慮,又不敢逃,又不敢出聲,猛然間他想起:“不對,鬼把這七顆人頭整整齊齊排在這裏,現在被我弄掉了一顆在雪地上,等會一定要被它發覺,我還是趁它沒有來,趕快再替它放回原處才好。”

    秦玉正準備下樹拾回那顆人頭,卻倏地聽見嶺下傳上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夜又中靜,這腳步聲聽得十分清楚,而且聽起來還不止一個人秦玉縮回已經伸出的腿,輕輕地退靠在樹下,兩隻手抱得樹幹緊緊的,連大聲也不敢出一口。

    不一刻工夫,果然從嶺下飛快地翻上來兩條黑影,一前一後,霎時停在峯頂平場上,月光之下尚不難辨認乃是兩個渾身勁裝,揹負長劍的中年漢子這兩人停身峯頂,各用灼灼目光向四下裏掃了一眼,其中一個較高一些的低聲説道:“兄弟,莫不是咱們走了眼,撲了這個空不成?”

    另一個較矮的道:“不會,就算是傳言不實昨日凌晨咱們還親見紫氣迷漫,這如何假得了……。”

    他正説着活,突然“咦”了一聲,肩頭一晃,人已到了那塊大石旁邊,抬手叫那先前開口的人,道:“大哥,你快來看,這是什麼?”

    年紀大些的也縱身躍到石旁,低頭向石上一看,急忙一擺手拉住他兄弟,一連後退了三四步,驚道:“不好,這是乾屍人頭,千萬碰不得的!”

    那年紀小一些的卻不明白,問道:“什麼,乾屍人頭?你是説那老魔頭也在附近麼?江湖傳言,不是説他早已死了嗎?”

    年長的道:“傳言説是傳言這一堆七顆乾屍人頭正是老魔頭的標記,如何假得了,咱們快退!”

    另一個又道:“不對不對!那石上明明只有六顆,不是七顆,難道是另有其人?”

    那年長的用手向雪地上一指,急道:“不好了,那不是一顆嗎?誰已經動了那老魔頭的記號,咱們再不走,禍事不遠!”

    秦玉在樹上聽得心驚膽裂,眨眼之間,那兩個中年漢子還沒有來得及轉身退走,就聽得山嶺下突然響起一片梟鳥似的桀桀桀怪笑之聲,那笑音在夜裏激盪,令人毛髮悚然,不寒而慄,秦玉險一些從樹上滾了下來,那石邊兄弟二人連忙霍地翻身逆轉,並肩而立,凝神注視着嶺下,因為他們心裏知道,只要怪笑一起,那魔頭眨眼即至,要躲要進都來不及了。

    果然那一遍笑聲未落,黑影一閃,峯項上已多了一個長髮披肩,骨瘦如柴,一身黑色長衫的老頭兒,這老頭兒身形已足夠怪,那一張臉孔更是令人生畏,只見他兩眉倒掛,足有尺許,鷹鼻大口,臉上除了皮和骨,半點肉也不見,嘴上都沒有鬍鬚,兩隻眼僅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眶,除卻開合之間有精光閃射之外,就沒有看見有眼珠子,滿頭亂髮披着,長袖齊膝,卻沒見兩手是個什麼難看樣子。

    他這裏才一停身,這兩個背劍的巳經一齊躬身施禮,抱拳説道:“來的莫非是褚老前輩?在下朱懷德、朱懷恩兄弟偶經此處,不想卻冒犯了前輩的虎駕,這裏謝罪,謝罪!”

    這老頭兒聽了,又是一陣桀桀怪笑,半天才尖聲怪氣地説道:“哦!我當是誰,原來還是頂頂大名的冀北雙俠賢昆仲,失敬得很!”

    朱氏兄弟連稱:“不敢,不敢。”

    老頭兒陡地笑聲一斂,臉色一沉,喝道:“但老朽可要斗膽問一句,二位遠來這荒山僻野,是否也志在天殘上人那一部遺書麼?”

    朱氏兄弟中的老大朱懷德答道:“在下兄弟也是聞人説起,不才專程來此一探,不瞞褚老前輩説,倒是有意欲一睹這奇書秘奧,但在下兄弟卻不知老前輩已設標記守候此峯,以致多有冒犯,難不成老前輩也是欲得天殘上人所遺故書麼?”

    老頭兒忽然厲聲道:“異珍奇寶,唯有德者居之,你們冀北雙俠,也敢妄生這份貪念麼?老朽平生有一個不成文的陋規,誰動了老朽的七頭標記,無異面唾老朽,二位既專程而來,又將老朽標記損壞,必定有意要與老朽一較,我老頭兒要不捨命相陪,二位還道姓褚的徒具虛名,枉招恥笑了。”

    説着,也未見他晃肩彎腰,大袖一揮,一個身子已經直欺到朱氏雙俠面前,右臂一探,竟向朱懷恩肩頭抓來。

    朱氏雙使不約而同向後躍退了七尺遠,朱懷恩晃肩擰腰堪堪將這一抓躲過,剛叫得一聲:“褚老前輩,你……。”那老頭兒勢不稍緩,冷笑一聲,如影隨形,二次揮袖,遙對着朱懷德前胸“華蓋”穴捲到。

    二人見這魔頭形同瘋狂,不待他人分説,竟以快捷狠毒的招術欲將二人立斃掌下,也不禁既驚且怒,雙俠再次暴退閃過,“嗆嗆”連響,各各翻腕由背上撤出長劍,一東一西,緊守門户。老頭兒這才哈哈大笑道:“對呀!早該亮傢伙啦,今天老朽倒要試試你們冀北雙俠究竟有些什麼驚人藝業。”

    朱懷德連忙趁這喘息的機會大聲説道:“褚老前輩,你老人家這七頭標記實非在下兄弟移動,老前輩還請三思。”

    那老頭兒怎肯聽信,冷哼一聲:“大丈夫敢作敢當,還推諉什麼!”

    説着,兩隻大袖一抖一收,陡地露出一雙黑黝黝的手掌來,那雙手掌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見它烏油黑亮,尤如生鐵鑄成,十指如鈎,一根根發黑的指甲,就像十柄鋒利的精鋼匕首,褚老頭兒從喉嚨裏發出一降低沉的寒笑,斜睨着冀北雙俠,説道:“這叫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二人貪念一起,明年今日就是你等週年,可怨不得老朽心狠手辣了。”

    朱氏兄弟猝見了他這一雙烏黑手掌,早嚇得面如土色,心知生死存亡,只在頃刻之間,老大朱懷德緊了緊手中長劍,用目暗示了朱懷恩一眼,二人心意早通,各自一咬牙,喝了聲:“老前輩如此相逼,恕在下等要放肆了!”兩支劍陡地一分,各各換步晃身,一左一右搶先出手,遙攻老魔頭的兩肋,劍氣森森,寒冷徹骨,剎時將老魔頭全身均籠罩在一片劍花之下,威勢也非同小可,但老魔頭哪將他們放在眼中,倏地仰天厲嘯一聲,雙臂揮舞,就聽得“-,-,-”連響,竟然不避不讓,用一雙肉臂硬接了朱氏雙俠兩支劍身,將這左右夾擊掃數封在門户外。

    朱氏兄弟只知他這烏黑的十指煉過“白骨爪”,可以不畏刀劍,隔空傷人,卻沒料到他竟連雙臂全都跟銅鑄鐵打的一般,一着未防,險些被他將長劍震脱出手,不覺心下大駭,忙不迭各向後躍退了七八尺檢視手中長劍,見兩支劍的鋒刃都已倒卷震缺,而老魔頭的雙臂都分毫未損,這怎不令他們三魂少二,七魄去五。

    冀北雙俠亦是江湖中成名露臉的人物,平日兄弟行道,何曾吃過這種大虧,皆因這老魔頭褚良驥成名幾近一甲子,人稱“乾屍魔君”,凡是落在他手中的,不死也得殘廢,手辣心狠,江湖中談此色變,公認為是當今世上第一號難纏的人物,朱氏雙俠雖然也不是等閒人物,但哪是褚良驥對手,現在見他“白骨玄功’業已煉透全身,自知難敵,兩兄弟互換了一下眼,撤身想走。

    但就在他們心意才動,乾屍魔君褚良驥陰惻惻一陣怪笑,業已發動,左臂一探,抓向朱懷德右臂,同時一揮右臂,陡地捲起一陣勁風,向朱懷恩當胸橫撞過來,這一招二式,分攻二人,快擬電奔,朱氏雙俠來不及多作思考,各各揮創舞起一片劍幕護身,緊接着旋身滑步,向後又退。

    褚良驥見他們分退兩個方向,一人難以兼顧,厲喝一聲,殺機頓起,右臂一抖,左手原式不變,竟舍了朱懷恩,直奔朱懷德。

    朱懷德鋼牙一挫,大叫一聲:“老二快走。”自己側身後躍,探手扣了三隻鋼鏢,隱在掌中,同時右手劍“浪湧金山”,欲待硬拼幾招,留下時間好讓兄弟朱懷恩逃走。

    但他想是這樣想,以他自己所具功力,要攻褚良驥何異以卵擊石,就在他心作旁騖,一招“浪湧金山”方才使出一半,突被褚良驥欺身上前,探手一把竟將長劍劍尖抓住,朱懷德心中大驚,忙用力奪劍,但聽得“喀嚓”一聲,一柄長劍已攔腰折為兩段。

    褚良驥怪嘯連聲,丟了手中劍尖,左臂猛的吐出,疾扣朱懷德左腕上“魚際”穴,這一招快逾石火電光,朱懷德哪還敢接架,忙不迭仰身倒竄,腳跟用力,躍後到一丈以外,同時一抖手,將三支鋼鏢連珠打出。

    這原只一剎那之間的事,他這三支鋼鏢不發還好,這一急中發鏢,非但沒有傷得褚良驥,倒成了他兄弟朱懷恩的追魂帖子。

    乾屍魔君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覷見朱懷德發鏢阻擋,越加暴怒,冷哼一聲,大袖揚處,竟以純厚的掌力,在半空中將那三支鋼鏢震歪,三點寒星,直向剛逃得三五步的朱懷恩後背心閃電打到。

    朱懷恩猝不及防,待他發覺破空聲到,連忙讓避,也僅躲過了前面兩支,第三支鏢“卟”的一聲,端端正正釘在他背上“脊心”穴上,慘嗥一聲,撲地便倒。

    朱懷德一見兄弟已死,更是魂飛膽裂,抖手又將右手上半截劍身當作暗器打出,翻身兩個縱躍,落荒向嶺下飛奔,褚良驥殺機陡起,大喝一聲:“小輩留下命來。”人似狂風一般,隨後也趕下嶺去。

    秦玉這時躲在樹上,眼見這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先還嚇得亂抖,閉目不敢睹視,過了一會,倒反而慢慢鎮定了下來,從樹幹邊偷窺到那兄弟二人,一死一逃,醜怪老頭兒風馳電奔地追下嶺去,一顆小心靈裏暗自乍舌,忖道:“這怪老頭兒雖是手辣,但那一身武功,實令人又羨又怕,我若能學得他的十分之一,也再不會受那阮氏淫婦和陳煥文這狗賊的欺凌了。但是,這老頭兒舉手殺人,如同家常便飯,他會收自己做徒弟嗎?何況自己才是真正動了他的什麼‘七頭標記’的人,他不是説過,誰動了他的標記,誰就……。”

    他正自暗地尋思,倏地嶺下又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略停了停,褚良驥桀桀怪笑之聲又起,而且,似乎只近在數丈以內,晃眼間,果然老頭兒又在嶺上出現,秦玉連忙又屏氣偷偷窺望,卻見他嘴裏嘰咕嘰咕正在嚼着什麼東西,似乎吃得津津有味,手上還提着一掛東西,秦玉忽也覺得肚裏飢火中燒,餓得難受,遠遠望着褚良驥的嘴和手,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涎。

    慢慢褚良驥又回到那塊大石旁,席地坐下,把手中的東西直往嘴裏送,秦玉這才着清楚,他手上提着的哪裏是什麼食物,原來卻是一付血淋淋的人心人肝、腸肚內臟,秦玉渾身毛骨全都悚立了起來,只見諸良驥自顧自把心、肝等物塞進嘴裏亂嚼,腸、肺都丟在雪地上,一陣吃完,站起身來抹了抹嘴上鮮血,回頭又望望尚斃卧在地上的朱懷恩,伸伸懶腰,拍了拍肚子,那意思好像説已經吃飽了,不想再吃似的。

    秦玉看得由心裏宜出一股寒氣,忖道:幸好我還沒有下樹去拜他為師,這老怪物以人心人肝作食物,餓了的時候,豈不拿我當作了佳饌?

    可是,眼下的情勢才更使他無以自處呢,那乾屍魔君食飽之後,卻並不離去只見他把掉在雪地上的那一顆乾屍人頭拾起,又取了石上的六顆,仰面對正半天的皓月,喉嚨裏一陣咕嚕,恍惚有一口濃痰一時吐不出來一樣,隔了一會,卻漸漸呼吸變得短促重濁,那喘氣之聲越來越大,足有盞茶之久,陡然間,秦玉清清楚楚看見由他那微仰的中腔中,隱隱約約,一閃一滅地噴出一股紫紅色的火焰,焰苗伸縮總有七八寸高,忽然,他又把手中的乾屍人頭拋起一顆,那人頭不歪不斜正落在噴出的火焰上面,隨着火焰的伸縮而在半空中跳躍,並不真的落近口邊,像這樣吹吐了一陣,他更把其餘的六個人頭一個接一個的全部拋到空中,口中噴出的火焰也接着增強,火苗騰間足在一尺以上,那七顆人頭此起彼落,循環成一個斗大的圓圈,隨着焰火噴力在騰躍翻滾,煞是壯麗美觀。

    秦玉孩子心重,慢慢看得好玩,也忘了畏怯之心,直着兩個眼睛,怔怔的隨了轉動的人頭在移動,良久良久,看得出神,連隱蔽身形也忘了。

    陡然間,褚良驥猛一吸氣,口中焰火頓滅,長臂一探,將那七顆人頭掃數接住,轉頭對着樹上,陰陽地説道:“小孩子,膽子倒不小,還不給我滾下來。”

    這幾句話看似輕輕吐出,但秦玉聽來字字觸耳攝神,心裏一驚,哪還抓得牢樹幹,一個筋斗,從七八尺高的樹上直跌了下來。

    好在地下全是厚厚的積雪,秦玉滾落雪上,弄了個滿臉雪水,倒並沒受傷,褚良驥閃着精光的眸子直盯着他從地上翻身爬起那份又可憐可笑的狼狽的樣子倒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

    秦玉強忍住脖子上的痠痛,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地,顫抖着説道:“老神仙饒命,秦玉該死,該死。”

    褚良驥收斂笑容冷冷問道:“你這孩子,深更夜半,不在家裏睡覺,卻跑到這山裏來做什麼?”

    秦玉哭着把自已身世敍説了一遍,又道:“老神仙,你那七顆人頭原是我無意之間動了的,你老人家要殺就殺了我吧,反正我也無依無靠,無家可歸,生死原差不了多少,只是……。”他偷眼望了地上被吃剩下來的肚腸一眼,接着又道:“只是,你老人家可千萬別吃我的心肝,我的心卻還小咧。”

    諸良驥聽了突的哈哈大笑起來,跨前一步,探臂把秦玉從地上提起來用一隻手懸空提着他,一隻手伸到他的肋下,中食二指在前,大指在後,順着“章門”前至腹臍,後至脊心等處摸了一個遍,秦玉只當他要動手剖腹取心,嚇得渾身亂顫,哀聲求道:“老神仙,你老人家饒了我吧!”

    那知褚良驥僅只摸了一遍,又把他輕輕放在地上,面色凝重,神氣冷漠地説:“論理你動了我老人家的七頭標記,非死亦廢,這冀北雙俠就是你的榜樣。”

    秦玉忙磕頭,道:“小子實是無心,老神仙開恩。”

    褚良驥嗓音忽的一沉,説:“不過,我老人家看你既屬無心,又加年幼,並不會武,有心要放了你,但你這一去,豈不又傳揚塵世,亂了我老人家的禁規。”

    秦玉忙道:“老神仙你放了我,我決不敢亂對人提起你那七個人頭的事。”

    諸良驥略一沉吟,又道:“這樣吧,你身世也和我老人家相似,放你回去,也不過送命在你那繼母手中,你如今晚有我老人家做完一件大事,我就收你在身邊,教你武功,將來讓你成為江湖上第一高手,再手刃你那繼母和姦夫,殺盡你心目中所有的仇人,你可願意麼?”

    秦玉聽了,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頭急晃了晃,問道:“你是説不殺我了?還要傳我武藝,收我做徒弟,讓我替自己報仇?”

    褚良驥“唔”了一聲,點點頭,臉上浮現出難得一見的慈祥笑容,説道:“不錯,但是你得先替我做完一件大事,看看你的膽識機智再説。”

    秦玉喜得忘了飢餓和寒冷,撲翻身又向老頭兒直磕了十幾個頭,叫道:“老神仙師父,秦玉給你磕頭啦!”

    褚良驥儼絲不動,讓他話完之後,仰面看了看天色,然後拉了秦玉席地坐下,這才説道:“這也是緣法,老夫年逾古稀,從未生過收徒之念,今天見了你,卻突然生出半生孤寂之感,我看你英華內蓄,任督充沛,倒是個難得的練武材料,但一入我門,浩規卻嚴,必須盡棄世俗善惡之念,只為人尊,不為人次,武功不登化境,決不下山,一旦功成下山,要牢記處處勝人,天下武林,均得生殺予奪,決不可以對任何人心存忠厚,須知忠厚即是愚笨,一念之仁,往往招來殺身之禍,你既出身寒賤,飽受凌辱,這一點你應該有透徹的瞭解,不須我再多説的。”

    秦玉躬謹受教,一面想起已身所遭遇的種種悽慘悲愴,也的確激動一股仇恨之心,似乎天下眾生,全是欺弱畏強,可卑可恥,恨不能一旦學成,好殺他一個痛快。

    褚良驥略為一停,接着又道:“但我門下弟子,下山行道,都有幾條戒律,決不可輕犯的,這一點現在你尚未入門,言之過早,如今我先試試你的膽識如何,天時將屆,咱們也得幹大事是正經了。”

    秦玉不知他要如何試驗自己但私下裏已立了個決心,心想不管他多困難多危險的事,我一定將拼命去做,儘量達成任務,即或不幸死了,也當如死在家中,死在荒野,死在剛才被他發現的一剎那,人不畏死,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他正在出神,褚良驥卻又開口了:“你叫什麼名字?”

    秦玉忙答:“我姓秦,叫秦玉。”

    褚良驥點頭道:“好,我就叫你玉兒吧,玉兒,你現在餓不餓?”

    秦玉被他一提“餓”字,果然立時便覺得飢腸轆轆,餓得十分難受,便道:“師父,我已經餓了兩天兩夜了。”

    褚良驥且不回答,從地上一躍而起,走到朱懷恩的屍體旁邊,俯身下去,一把撕了屍體上的衣服,探右臂,曲指“噗”的一聲對準心窩裏插了進去,然後一繞一收,把一副鮮血淋淋的心肝五臟都掏了出來,摘去了腸,肺等物,只把一副熱騰騰的心和肝,提到秦玉面前説:“喏,吃掉吧,趁熱,涼了滋味就變了。”

    秦玉料不到他這師父請他也吃人心不由得一怔,但他還沒來得及説不吃,褚良驥已經把臉一板,沉聲道:“怎麼?你要跟我做徒弟,卻不願學着吃這東西?這東西最是滋養,錯非是你,換了旁人,想我給他一點還辦不到咧!”

    秦玉心知這位師父心狠手辣,有心要不吃,又怕他翻臉成仇,那時只怕連自己一副心肝都要被他吃了,他轉念一想,這有什麼難處,人們平時吃豬吃羊,不是一樣剖腹取心,瓦碗盛血嗎?人心和豬心狗心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沒有煮熟炒熱就是了。想到這裏,由不得把心一橫,伸手接過那一副在冒熱氣的心和肝,一閉眼,張口咬了一塊人肝。

    但是,他還沒有細嚼,肚子裏早一陣翻騰,血腥之氣一逼,險些又嘔了出來,秦玉連忙閉了一口氣,脖子一伸,把那一塊人肝硬嚥下肚子裏。

    褚良驥看了哈哈大笑,伸出一個大姆指,讚道:“不錯不錯,果然像我的徒兒,我是收定你啦!”

    秦玉心中一喜,也再不管手上拿的是人心或者狗肺,三把兩把部塞進嘴裏,略為嚼了嚼,全嚥下喉嚨去,肚裏餓意果然就減輕了許多,褚良驥又從懷裏取出一個小酒杯來,盛了一杯鮮血,遞給秦玉,道:“來,再喝了這個,包你就飽了。”

    秦玉再也沒有什麼好畏縮的,果真接了酒杯,一仰頭喝了乾乾淨淨,那味兒腥腥的,又帶一絲甜意,倒還並不難吃,他又跑到屍體旁邊,一連用酒杯又喝了三四杯。

    待他喝個血足肝飽,那一雙小小的眼睛中已經滿布鮮紅的血絲,褚良驥招手叫他仍舊坐在身邊,思索了一會,這才説道:“玉兒,從現在起,我算收你在我門下了,但現在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須得你幫助師父去完成,這當然是有相當危險的,你怕不怕?”

    秦玉挺挺腰,昂然答道:“玉兒不怕。”

    “乾屍魔君”褚良驥點點頭,又道:“就在這小五台山中,藏有一位前輩異人所遺瑰寶,為師的在附近觀測多時,知道這東西就在今在醜正出土,江湖中高手聞風趕來爭奪的必不會少,而這東西卻是沉在一個山峯頂端深潭之中,假若為師的親自動手尋寶,難保不被其他高手截擊,我雖不懼,卻未免礙手礙腳,現下我就帶你前往,由你下潭取寶,為師的替你放風守護,得手之後,再帶你離此返山,傳授你武功。”

    秦玉茫然地點頭應着,褚良驥用一隻手攬了秦玉,低喝聲:“起。”兩人凌空拔起七八丈高,身在空中,褚良驥大袖猛扇,這一大一小兩條身形,恍如星丸飛瀉,直向嶺下落去,乾屍魔君更展開無上輕功挪移身法,帶着秦玉,剎時登上另一座極高的山嶺,到得嶺頂,果然見那頂上正中,銀蛇亂竄,水波翻騰,有一個方圓兩三丈左右的深潭,二人方才落身潭邊,就看見潭中已隱隱泛起一層美麗耀眼的紫氣,迷迷濛濛,似由潭心升起。

    褚良驥驚道:“玉兒快些,寶物要出上了。”

    秦玉只當叫他快些下潭,湧身向潭裏便跳,褚良驥喝了一聲:“慢着!”伸手一把又將他拉了回來急急命他脱去衣褲,秦玉只凍得上下牙齒直打戰,口裏哼哼不絕,褚良驥又從革囊裏取出一瓶油脂,迅速的替他全身擦抹,説也奇怪,他這油脂一抹在皮膚上,不但不再覺得冷,而且有一種奇熱之力,使人感到有些火辣辣的,褚良驥又拿出一小瓶油,命秦玉喝下,登時一股熱流,起自丹田,再也沒有絲毫寒意了,這時潭中紫色越加變濃,映得整個潭水全是一片深紫色,褚良驥急急交給秦玉一個革囊,一卷油紙,又將一根長繩一端系在一棵樹上,一端交給秦玉,囑道:“你下潭去閉住氣盡量讓它往下沉,待到底之後,看見什麼東西,要快些系在繩端上,牽動繩身,我就會拉它上來,這潭裏並無什麼毒物潛伏,為師已經詳細查過,你放心下去吧。”

    説畢,不待秦玉多作思慮,一把就將他推落潭水中,秦玉年紀雖小卻粗識水性,身落潭中,果真依言閉氣下沉,並且一隻手緊緊握着繩端,另一隻手裏提着那副革囊。

    潭水雖然寒冷澈骨,但秦玉吃了藥酒,塗過油脂,倒並不十分覺得冷,直沉了約有半盞熱茶工夫,方才腳落泥地,他忙睜眼一看,整個潭底已全被一層紫氣淹沒,耀眼眩目,簡直使人無法看清楚任何東西。

    秦玉人小心細,並不驚慌,略為定了定神,等眼睛稍稍習慣了那種耀目紫色後一再仔細探視,卻被他發現原來那種紫色光芒全是從一個石洞裏射出來的,便泅水遊近石洞旁探頭向裏一看,這一看自把他驚得呆了,原來那石洞入口處不過三五尺大小,但由外窺進,裏面卻是一間高可及人的石室,室雖不太大,正中放着一張石制方桌,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個小巧盒子,盒蓋子是打開的,裏面放着一顆光芒四射的珠子,所有潭中的紫氣,全是這顆珠子放射出來的。

    秦玉心中大喜,頭一低,身一側,就竄進了石洞,説來更奇,等他人一竄進石洞,才發覺那些寒涼的潭水僅至洞口,洞裏面卻一片乾燥,連一點水也沒有,他這一遽烈穿進來,浮力一失,險些跌了一跤。

    他連忙站起身來,抹了抹臉上的水珠,遊目四顧,見那石室兩側盡是堅崖,而石桌的後面,卻另有一重緊閉的石門,再一看那珠子,這時光芒正盛,照得滿室皆紫,並且有一股熱力從珠子上發射出來,使得整個石室,宛如炎夏一股,秦玉只以為師父要的就是這一顆珠子,剛剛伸手要拿,忽聽得耳邊倏地響起一陣“隆隆隆”的雷鳴之聲,嚇得他又連忙縮回手。

    雷聲越來越大漸漸震得耳膜隱隱作痛,秦玉急用雙手掩住耳朵,張皇四顧,突然發現石桌後那一扇石門正緩緩打開,隔了足有一刻時候,石門已完全打開,雷聲也接着停止,秦玉鬆了掩耳朵的手,一步步挨進石門,向裏一看,這一看更把他驚得呆住了。

    石門之中,別有天地。但見進門之處,是一條修長的小道,道旁是一片奇芳幽香的花圃,異花珍草,數不盡數。一陣陣的花香,透過石門溢出,使人觸鼻欲醉,小道長約丈餘,盡端又是一間石室,這時,石門也全部敞開,遠遠可以看見那室內似乎也有一張石桌,桌上可沒有珠子,乃是一盤金黃色的果品之類的東西。

    秦玉暫時忘了等在潭上的師父——“乾屍魔君”褚良驥,懷着滿心好奇,邁步進了第一重石門,沿途留覽,慢慢走進第二間石室,桌上放的那一盤金黃色果品,正發出陣陣清香使他不禁垂涎欲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隨手抓起幾枝塞進口裏,方一咬破,就覺得一股香甜無比的汁水,順喉而下,一種舒暢難言的滋味,傳遍全身百骸,秦玉一喜,一口氣把盤中約有二十餘枚全都吃下了肚,感覺已經甚飽,抹了一下嘴,抬頭一看,石桌後還有一扇門,門也是開着,門內也有小道奇花,最裏面卻是一座更高更大的石室。秦玉一聲歡呼,連跳帶跑的又趕到石室前面,這一次可沒有再看見石桌和果子,室內正中靠壁處,有一張七八尺見方的大牀,牀上盤膝坐着一個道裝的老頭兒,只是閉目垂首,雙手交合置在腹下,掌心向上,上面放着一個深紅色的方盒,一動也不動,端然而坐。

    秦玉突然福至心靈起來,倒身跪下,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説道:“老菩薩,秦玉不知,錯闖了你的洞府,偷吃你的果子,你老人家千萬別生氣才好。”

    説完又拜了四拜,卻沒見那老道人有半分表示,他仰起頭來細一端詳,原來毫無氣息竟似死了一般,遂壯着膽走上前去,輕輕一牽他的衣襟,果然應手而碎,顯然僅是一具風化了的屍體了。

    秦玉輕輕從那道人手中取下木盒,打開一瞧,見是三本薄薄的書,書上平放着一張字條,上面很密寫滿了小字,可惜秦玉沒有念過書,卻認不出上面寫些什麼。只得又放回盒內,蓋上盒子,轉身退出石室。

    經過第一進石室之際,秦玉趨至桌邊,探手又取了那顆發出紫色光芒的珠盒,拿在手中,把玩半晌,然後“啪”關上盒蓋。

    豈知盒蓋一合,紫光頓放,耳邊震天動地“嘩啦”一聲巨響,一大股奇猛無比的潭水,由石洞口一湧而入,試想以整個水潭潭水的壓力,從這小小一個洞口貫入,其力道何止千斤,秦玉正站在桌前首當其衝,早被水力衝倒,一連三四個筋斗,從第一重石門直滾進去,一直被水衝到第三間石室裏,那水力尚未停止,沿沿不斷,繼續從洞口洶湧而進,那消半刻鐘,竟將前後幾間石室貫注得滿滿的。

    秦玉猝不及防,不但被水衝擊得頭暈腦脹,碰撞得肩痛背痠,而且還喝了好幾口水,冷冰冰的潭水一進肚裏,立從心眼裏發出一絲寒意,他不由激凌凌打了一個寒戰,張目一看,哇!這一下可闖了大禍了。

    滿洞裏激盪着水流,花圃裏的奇花異草被衝得東倒西歪,連盤膝端坐的那座道人像,也被激流一衝,化作了片片灰塵。

    他突地記起手中本盒裏的書本,這樣被水一浸,豈不糟了,但這時全洞一片黑暗,要着也看不清,便忙將珠盒打開,也怪,他這珠盒一開,紫光暴射而出,周圍的水,竟然“譁”的一聲被逼到前後丈餘之外,身邊一滴水也沒有了,連頭上身上,也都是乾乾的,秦玉試着慢慢關閉盒蓋,果然紫光漸弱,四面水壁也漸漸向身上逼來,蓋子掀開,紫光一強,水壁又退了回去。

    秦玉索性以珠作燈,盤膝坐在地上,打開盛書的木盒,一看那盒內居然點水俱無,書本絲毫未損,這才放了心,遂一手擎着珠盒,一手緊抱木盒,找着革囊和長繩,將盛書的木盒裝人革囊裏,從洞口竄了出來。

    誰知這一來,麻煩又有了,原來他手執紫色珠子,周圍丈許全無點水,水潭四周的峭壁,卻叫他如何才能升到水面呢?

    他躊躇半晌,也想不出一條良策,一再拉動長繩,而潭上連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坐在潭底不由大急。

    但他那裏知道,這時潭上的“乾屍魔君”褚良驥,正被點蒼、雪山、峨嵋各派高手聯手合攻,打得慘烈異常,褚良驥厲嘯連聲,獨鬥三派第一流高手五人,地上已經被他弄倒了三個,剩下的五個全以死命相拼,使他一時之間,實在也無法一鼓獲勝,又過了盞茶之久,點蒼派掌門人“萬里追風”鄧無極又被褚良驥用“黑煞陰風掌”擊傷肩頭退出戰圈,褚良驥壓力一輕,怪招迭出,沒有三五下,單臂一振,又將雪山派的高手“鴛鴦劍”吳子明格倒在二丈以外,三派人物見這魔頭實在難鬥,只得暫時放棄了奪寶之心,相率退去,要依褚良驥的老規矩,非得-一趕盡殺絕不可,但現在他全心注意的僅是潭底尋寶的秦玉,這幾個人的生死已不在他的意中,這一戰退了三派高手,便忙着趕回潭邊,恰值秦玉在塔底急得亂晃長繩,心慌意忙之際,褚良驥見長繩抖動,心中大喜,急急將繩收起,收到一半的時候,猛見潭水一分,紫光突盛,秦玉已經系身繩上,一隻手裏拿着一個珠盒,一隻手高高擎着個木盒,被繩子直拉出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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