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夜。
月黑風高。
子時已將至,董家莊內堂燈火通明!所有窗戶全都緊閉,門戶卻大開,左右守著兩個捕快。
董湘雲一身勁裝,坐在內堂正中八仙旁邊,一面不耐煩之色,但仍然老老實實坐在那裡,這並非因為恐懼,也不是因為董千戶坐在她的身旁。完全是因為蕭七也在堂中。在蕭七面前,她一向都是比較老實。
口口口
桌上無酒。
董千戶雖然很想喝兩杯,但始終壓抑住這股想喝兩杯的衝動,因為他實在清楚自己,一喝上兩杯,跟著就會喝第三第四杯,直到醉倒為止。今夜他非獨不能醉倒,而且一定要絕對清醒。他只有湘雲一個女兒。所以他只好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
他一雙濃眉皺在一起已多時,事情也不由他不擔憂。要取湘雲性命的到底是人還是幽冥閻羅目前仍然是一個謎,他雖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卻也不敢完全否定鬼神的存在。萬一真的有鬼神,真的是幽冥閻羅要來取湘雲性命,湘雲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了。傳說中的幽冥閻羅,豈非就是人問生死的主宰。即使是人為,那個人殺害杜飛飛在前,誘拐杜仙仙在後,所用的手段,無不是令人毛骨悚然。好像那樣一個手辣心狠,詭計多端的人,既然發出死亡通知,限時殺人,是必已經有一個出人意料,精密巧妙的殺人計劃。董千戶如何不擔憂?
蕭七雙眉比董千戶皺得更深。到現在為止,杜仙仙仍然下落未明,趙鬆手下的捕快城內城外到處去搜索打聽,始終一些消息也沒有。杜仙仙彷佛就已經魄散魂飛,被拘入幽冥,不存在人間。即使是這樣,也應該有一具屍體留下來。
蕭七絕不希望找到的是一具屍體,但無論如何,那總算也有一個清楚明白。除非事情水落石出,否則蕭七是絕不會罷手的了。他是真的喜歡杜仙仙,況且他體內流的乃是俠義的血,對於這種事,又豈會袖手旁觀?
今夜毫無疑問是一個機會!這個機會蕭七當然不會放過,才入夜他便已到來。只要那個地獄使者出現,事情應該就會有一個解答,問題卻是在那個地獄使者是否會出現。蕭七所顧慮的也就是這一點。
時問已接近了,一切看來仍然是這樣平靜。蕭七揹負雙手,徘徊堂中,心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焦躁。
趙松也是揹負雙手在徘徊,卻是在堂外院子。
他的心情也是很沉重。為捕多年,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棘手的案子,這在他來說無疑是一項挑戰。前所未有,也非要接受不可的一項挑戰。
除了他之外,還有他手下三十六個捕快,分佈在堂外周圍。那些捕快的武功雖然有限,但都是趙松一手訓練出來,追蹤監視方面,無不經驗豐富。在他們重重監視下,要不被他們發覺進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進來的不是人,是鬼,當然例外。
夜風中忽然吹來了腳步聲!
守候在月洞左右的兩上捕快首先察覺,齊皆面容一緊,一個脫口道:“有人來!”
另一個立即道:“噤聲!”
趙松亦跟著察覺,他正向這邊巡過來,卻一聲冷笑,道:“來的若是我們等的人,絕不會弄出那麼響亮的腳步聲,鬼更加就不會有腳步聲發出來。”
一頓又接道:“大概是董大爺方才吩咐去燒茶的那個老婆子回來了。”
話口未完,腳步聲已到了月洞門外,一個人隨即走進來。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婆子,雙手捧著一個木盤,上面放著個茶壺,四支杯子。老婆子相貌慈祥,雙眉深鎖,一股強烈的恐懼溢於言表,進門一收步,左右望一眼,顫聲道:“我……是送茶來的。”
左右兩個捕快赧然道:“請。”
趙松的推測並沒有錯誤。
老婆子目光轉落在趙松的面上,恭身道:“趙大人。”
趙松偏身說道:“劉大娘不必多禮,請!”
那個劉大娘這才繼續舉步走向內堂那邊。
趙松回顧那兩個手下,道:“小心當然要小心,不要太緊張。”
董千戶一見劉大娘,第一句就道:“怎的一壺茶也弄這麼久?”
劉大娘一面將木盤在桌上放下,一面道:“奴婢已儘快了。”她非獨聲音,連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董湘雲忽然一旁問道:“劉大娘,你燒茶的時候,有沒有鬼找你?”
劉大娘不禁一怔,連連搖頭道:“沒有啊。”
董湘雲又問道:“你怕不怕鬼?”
劉大娘道:“怎麼不怕?”
董湘雲接問道:“你曾經見過鬼?”
劉大娘又是一怔,又搖頭道:“沒有啊。”
董湘雲道:“既然沒有見過,害怕什麼?”
劉大娘顫聲道:“可是奴婢卻見過廟宇裡供奉的鬼,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瞪眼吐舌董湘雲截口道:“那是假的。”
劉大娘道:“誰知道真的是不是那樣子?”
董湘雲道:“是那樣子,喏,有兩瞪眼吐舌的就站在你身後?”
劉大娘一聲驚叫,回頭急望去!在她身後什麼也都沒有。
董湘雲咯咯笑聲:“你一回頭那個鬼就不見了。”
劉大娘身子一縮,顫抖得更厲害,那張臉已經變青。
董千戶即時喝道:“湘雲,你嚇她什麼?”
董湘雲笑道:“我不過跟她說笑,想不到她竟然怕成這樣子。”
董千戶搖頭道:“這個時候開這種玩笑,你這個丫頭就是愛胡鬧。”
劉大娘驚魂甫定,哀聲道:“奴脾膽子小,受不了這種驚嚇。”
董湘雲笑道:“那麼你得趕快離開這裡了,子時一到,這裡就會有鬼出現。”
劉大娘一面點頭一面顫抖著右手拈起了一支杯子,放在董湘雲面前。
董湘雲揮手說道:“這個不用你侍候了。”
劉大娘應聲忙退下,走得很快,就像一支受驚的老母雞。
董湘雲目送劉大娘的背影消失,嘟喃道:“鬼真的這樣可怕。”
蕭七那邊應聲道:“別的不知道,就使我認識的人來說,到現在為止,除了飛飛、仙仙姊妹與及幽冥先生也許見過鬼之外,其他的都還沒有這種經驗,傳說中,鬼卻是那麼可怕,在他們的潛意識之中,鬼理所當然是很可怕的了。”
董湘雲道:“偏就是那麼多人,製造這些無聊的傳說。”
蕭七淡然一笑!
董千戶一旁卻道:“製造那些傳說的人也許都真的見過鬼亦未可知。”
蕭七苦笑道:“也許。”
董千戶道:“看來,見鬼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最低限度,並不是人人都有這種機會。”
蕭七道:“嗯。”
董千戶笑接道:“所以今夜留在我這個莊院的人都應該開心才是。”
蕭七道:“可是想到傳說中的鬼那般恐怖模樣,有誰還開心得來?何況”
一頓接道:“今夜的來鬼並不是抱著善意,乃是要勾奪湘雲的魂魄。”
董湘雲道:“我才不怕。”話說得雖然響亮,神態卻顯得有些不大自在,看來她還是有些害怕。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
蕭七道:“怕也怕不來。”
董幹戶陡地一挺胸膛,道:“老夫可不信那些鬼敢膽闖進來這裡。”
董湘雲奇怪問道:“為什麼?”
董千戶環眼一瞪,道:“你爹爹煞氣何等之強,鬼神看見也得要退避三舍。”
董湘雲笑道:“退避三舍?那個骷髏頭就放在門前呢。”
董千戶捋須道:“可不敢送進莊院之內來。”
董湘雲轉問蕭七,道:“蕭大哥,你說呢?”
蕭七微喟道:“那些鬼是否有膽量闖進來,很快就清楚了。”
董湘雲望了一眼堂外,不安的移動一下身子,探手拿起木盤上那個茶壺。茶還未斟下,突被蕭七一手按住,道:“慢!”
董湘雲愕然道:“怎麼?”
蕭七道:“現在已快將子時,一切小心一點兒的好。”
董湘雲仍然不明白,董千戶卻懂了,詫異的問道:“你是說這茶可能有古怪嗎?”
蕭七道:“我是有這種懷疑。”
董幹戶皺眉道:“怎會?劉大娘在我這裡工作已經十多年,一向行規步炬,又是出了名的菩薩心腸。”
董湘雲也道:“是啊,大娘她絕不會是一個壞人。”
蕭七道:“我沒有說劉大娘這個人有問題。”
董湘雲道:“那麼你的意思……”
蕭七道:“劉大娘到底年紀老了,又不是練家子,在她煮茶的時候,別人動那壺茶的主意並不是一件難事。”
董湘雲頷首道:“不錯。”
董千戶道:“這是說,要殺湘雲的並非是鬼,而是人了?”
蕭七道:“是人抑或是鬼,現在豈非仍都有可能,在我們現在豈非仍然是一個謎?”
董千戶點頭道:“要證明這壺茶有沒有問題的,其實也很簡單。”隨即拈起了木盤上的一支杯子,將杯子口轉過來。
董湘雲不待吩咐,滿滿的斟下了一杯茶。一股芬芳的茶香立時湧進了三人的鼻子。
董千戶一吸鼻子,道:“這是上好的雨過天青。”
蕭七道:“晚輩嗅得出。”
董千戶接道:“茶葉是上好的茶葉,劉大娘煮茶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蕭七道:“晚輩亦早有耳聞。”
董千戶再一吸鼻子,道:“若只嗅這茶香,這壺茶應該就沒有問題。”語聲一落,端起杯子湊近嘴唇,才接道:“到底怎樣,呷一口就會清楚了。”
蕭七方待阻止,董千戶的語已又接上,道:“憑我的內功造詣,茶中即使人了劇毒,亦不難將它迫出來,至於這茶中是否真有問題,一入口,我是一定立即清楚。”語聲再落,茶已入口。董千戶徐徐的呷了一口,一會,才將餘茶一口飲盡。
蕭七董湘雲的目光都盯在董千戶的面上。
董千戶面色無異,神態自然,從容將杯子放下道:“這壺茶沒有什麼不妥。”
蕭七面容一實,董湘雲亦自展顏一笑,轉顧蕭七道:“你就是這樣多疑。”
“都是為了你好。”蕭七微喟。
董湘雲嬌靨微紅,一時問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話才好,無言在自己面前的杯子斟下了滿滿的一杯茶。茶滿得快要溢出了她才醒覺,也才省起問一聲蕭七:“蕭大哥,你要不要喝一杯?”
蕭七尚未回答,董千戶一旁已笑道:“就是他不喝,你也該行替他斟下一杯才對。”
董湘雲道:“為什麼要這樣?”
董千戶道:“你是主他是客,主人禮貌上當然得先招呼客人,就不管這些,你是女人,他卻是男人。”
董測雲道:“男人又怎樣?”
董千戶道:“地位卻比天還高。”
董湘雲一皺鼻子,道:“誰說的?”
董千戶笑道:“天字不出頭,夫字卻是出頭的。”
董湘雲這下子才明白,但居然沒有發作,而且還垂下頭去。
董千戶笑接道:“將來你嫁給了他,也千萬要記得的是夫唱婦隨,並不是婦唱夫隨。”
董湘雲頭垂得更低。
蕭七聽著,只有苦笑,走前去拈起一支杯子,正想從董湘雲手中將茶壺接過,董湘雲已半給起頭來,道:“你喝我這杯好了。”
蕭七嘆了一口氣,說道:“別聽你爹的。”
董湘雲沒有勉強,道:“那麼我替你斟過一杯。”
她雙手捧著茶壺,小心翼翼的將茶斟下,蕭七沒有推辭,卻一再嘆氣。
董湘雲有些奇怪,道:“蕭大哥,你怎麼老是嘆氣,是不是那兒不舒服了?”
蕭七搖頭道:“沒有這種事。”
董湘雲垂頭道:“那是不高興我替你斟茶?”
蕭七道:“怎會,別胡思亂想,子時快到了。”
語口未完,堂中的燈光倏的緩緩暗下來。
蕭七第一個感覺,脫口道:“是怎麼回事?”
董千戶也發覺了,給頭道:“奇怪?怎麼燈光會突然這樣?”
說話問,燈光又暗了幾分。
董湘雲不由亦給起頭,面色微變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蕭七面色凝重,答道:“應該是子時了。”
董千戶亦自變色,道:“莫非那種東西出現?”
董湘雲心裡明白,可是仍然不由自主的問道:“是什麼東西?”
董千戶脫口一聲:“鬼!”
話聲未已,堂中四盞宮燈已經先後熄滅。
一條人影此時從堂外竄入。董千戶蕭七沒有出手,那眨眼之問,他們都看出竄人來的乃是捕頭趙松。
黑暗剎那將整個內堂吞噬。
趙松的聲音跟著響起:“到底是怎麼回事?”
董千戶應道:“我們也不清楚,大概鬼出現了。”
趙松道:“難道竟真的有鬼?”他的話聲很奇怪,詫異中隱約夾著一絲恐懼。
董湘雲的聲音緊接著黑暗中響起來:“蕭大哥,不要離開我。”
蕭七一聲輕叱:“噤聲!”
堂外繼續有腳步聲傳來,一到門外就被叱退:“緊守崗位,不要進來!”是趙松的聲音。
腳步聲響立即暴退。
堂東那面的窗戶,即時猛可一亮。那也不知道是什麼光亮,窗上糊著的白紙被映得更白,一個黑影同時出現在窗紙上!那個黑影高瘦得出奇,半側著身子,面向著蕭七他們這邊,頭上戴著高高的帽子,頷下拖著長長的舌頭,左手似抓著一條鎖鏈,右手卻分明握著一支哭喪棒,那支哭喪棒也是向蕭七他們指來,看來就像在指著董湘雲。
黑影不住的在晃動,好像要破窗而入,又好像已經在堂中,正準備向董湘雲走來。
董湘雲驚呼。
趙鬆脫口一聲:“無常!”無常黑白,傳說乃是地獄鬼官,專職奪魄勾魂!
蕭七第三個開口,只一聲道:“出現了!”
“湘雲留在堂中,不要妄動!”董千戶最後一個出聲,語聲沉重。
一頓猛喝道:“何物無常,吃我一刀!”刀應聲出鞘,人刀飛向那邊窗戶。人到刀到,寒光暴閃,“喀喇”一聲,那扇窗戶刀光中粉碎!
窗紙上那個無常鬼影,同時粉碎,奪雷刀果然名不虛傳!
窗戶粉碎,一道光芒照在董千戶的面上,那個無常鬼影散而復聚,那剎那之問已穿窗而入,穿堂而過,出現在對窗那邊牆壁之上!董千戶看在眼內,卻沒有殺奔那邊牆壁,身形陡縱,奪窗標出,迎著那道光芒撲去!
一個人緊跟著奪窗撲出,那是趙松。
蕭七沒有動,守護在董湘雲身旁,左手一晃,一個火摺子迅速亮起來。
董湘雲也沒有動,呆坐在那張椅子之上,眼瞳中隱約露出了恐懼之色。她平日膽大包天,可是目睹鬼影,在窗紙出現,那個膽子不由自主就弱了,至少弱一半。女孩子本來就是比較怕鬼,但很快她更回覆自我,欠身欲起,可是立即被蕭七按住。
蕭七道:“坐著不要動。”
董湘雲啞聲問道:“為什麼?”
蕭七道:“這樣我才容易保護你。”
董湘雲嘆息一聲,道:“我現在簡直就像個小孩子。”
蕭七道:“小孩子沒有什麼不好。”
董湘雲無言嘆息,不覺拿起面前那杯茶。喝下這杯茶,心情也許會比較容易平靜。董湘雲也是這樣想。
光芒從窗外院中一株大樹上射出來。董千戶趙松飛身奪窗出來時候,那株樹已被十多個捕快包圍起來。其餘捕快亦聞聲奔向這邊。
董千戶奔馬一樣奔到樹下,厲聲道:“什麼人躲在樹上?”
一個捕快應聲道:“不見人,那盞燈亮得非常突然……”
董千戶一怔,道:“燈?什麼燈?”
“好像一盞孔明燈。”
“沒有人,燈怎會出現在樹上?怎會亮起來?”
“我們發覺的時候,燈差不多已完全燃亮,就是不見人──”
另一個捕快接著道:“我們這邊也不見。”
再又一個捕快道:“也沒有聽到任何異聲。”
董千戶瞪眼道:“那盞燈難道會是鬼燈?”
沒有人回笞,一個個的面色都顯得有些兒不自在。
趙松在後面聽得清楚,沒有問什麼,一聲:“我們到樹去瞧瞧!”縱身拔起。
他雖然先動身,但還未落下,眼旁人影一閃,董千戶後發先至,已先落在樹幹上。在對著那扇窗戶的一個樹叉上,插著一塊大小適中的板,一側果然就放著一盞孔明燈。那盞孔明燈三面封密,不漏遺光,只剩對著窗戶的那邊開啟,讓燈光射出來。這燈光也當然強烈得多。在木板的另一側,放著一個小小的瓷像,塑的正是地府中的白無常,手工精細,神態活現,就連高帽子上“一見發財”那四個字竟也清晰可辨。瓷像放在燈與窗之問,燈光一亮,白無常影子自然就落在窗紙之上。那個白無常的瓷像雖然小,但由於距離問題,影子落在窗紙之上便與人差不多高矮。
董千戶看在眼內,又是驚奇又是好笑,冷哼道:“原來如此。”
趙松身形落下,目光及處,亦看出是怎麼一回事,接道:“看來這件事是人為的。”
董千戶點頭道:“不錯。”
語聲甫落,內堂那邊突然傳來蕭七一聲驚呼,董千戶入耳驚心,面色一變,失聲道“不好,我們中計!”
趙松不由自主的問道:“什麼計?”
董千戶道:“調虎離山!”
說話出口,這條老虎就飛身從樹上撲下,連人帶刀殺奔內堂。身形飛快,簡直就像是一條插翼虎!
內堂中這時候已亮起了一盞燈籠。燈籠放在桌旁地方,一支杯子破碎在燈籠之前,杯中茶打溼了一片地面。那片地面竟變成了青紫色。
毒茶!
董湘雲就倒在那灘毒茶一側,一動也不動。
蕭七卻不在堂中。
董千戶穿窗撲入,他的目光一落,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撕心裂肺一聲哀呼“湘雲──”
哀呼聲撕裂夜空,傳出很遠,董家莊內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
劉大娘也沒有例外。哀呼聲入耳,她渾身就像遭電殛,猛可一震,連隨顫抖起來。顫抖得很厲害。她現在是在自己的房間之內。
出了院子,她就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奔回來,閉上房門,挨著旁邊牆壁呆在那裡,一直呆到現在。房中的桌上有一盞油燈。窗戶半開,堂風吹透,油燈的火焰不住在搖晃。劉大娘的眼淚不覺流下。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尖細的聲音在窗外傳進來:“娘,成功了。”語聲未已,一個人影從半開的那扇窗戶閃進來,毫無聲息的在窗前地上落下。那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很矮,比常人最少矮上一個頭,可是他的四腳卻最少比常人長上三分之一,瘦而細。他的頭也很細小,五官不怎樣明確,鼻子扁而短,眼睛細而長,嘴唇小而薄,耳朵貼而尖,頭髮疏落,眉毛淡薄得簡直就沒有一樣。軀體也是比常人矮很多,穿著一襲緊身的黑布衣裳。驟看來,這個人簡直就是一支大蜘蛛。
蜘蛛。
劉大娘應聲回過頭去,嗚咽道:“是我害死了小姐。”
那個蜘蛛卻應聲道:“殺人乃是孩兒。”
劉大娘道:“那個……”
蜘蛛截口道:“茶杯雖然是娘你送去,毒卻是孩兒下的,事情到這個地步還說什麼,一切有孩兒擔承。”
笑笑又說道:“他們就算懷疑到孃親頭上,但孃親只要矢口否認使成,塗在杯底的毒藥溶在茶中,一任他們怎樣聰明,想出毒藥是這樣下的,也無法證實。”
劉大娘嘆息道:“小姐平日對我也不壞,現在我卻將她害死,問心如何過意得去?”
蜘蛛道:“不過如果她不死,孩兒就得死了。”
劉大娘淚眼模糊,道:“娘卻只是有你一個兒子,你死了,娘也活不了。”
蜘蛛微喟道:“兩條人命換一條人命,所以孃親也無須難過。”
劉大娘搖頭道:“這種傷天害理,可一不司再。”
蜘蛛道:“孃親放心,孩兒不會再害人的了。”
劉大娘一再叮囑:“記牢了。”
蜘蛛點頭道:“一定的。”
轉望一眼窗外,又道:“孩兒不能久留,現在得離開了。”
劉大娘急一問道:“什麼時候再來?”
蜘蛛一笑道:“很快的,到時我會帶孃親一起離開這兒,也好教孩兒盡一點孝心。”
劉大娘的眼睛立時一亮,道:“近來老是聽你說及我那個小媳婦,就是不見帶來讓娘瞧瞧,到底那戶人家的女兒,也得教為娘有個明白才是?”
蜘蛛笑道:“說那有看那麼清楚,日子快到了,孃親又何妨再等一等!”
一頓接著又道:“總之,是很好很好的。”
劉大娘滿臉哀愁一掃,道:“說真的,你早該成家立室了。”
“現在也不晚。”說完這句語,蜘蛛的身形開始倒退,毫無聲息的倒躍上窗欞,一閃不見。
劉大娘不由自主移步窗前,這片刻之問,蜘蛛已經不知所蹤。她嘆了一口氣,一個身子,又顫抖了起來。
這時候,董家莊的內堂那邊亦已經亂成一片,燈光閃動,人聲嘈雜。其中最響亮的當然是董千戶的呼喝聲,霹靂一聲,聽來令人魄動心驚。
蜘蛛迅速穿過後院,翻過圍牆。
對於趙家莊的環境他顯然非常熟悉,走的是捷徑。
這時趙家莊上上下下所有人已完全驚動,不少走經後院,但沒有一人發現蜘蛛的存在。
蜘蛛的身形非常輕巧。
輕巧而迅速,迅速而詭異,活像一支大蜘蛛。
圍牆外是一條小巷,蜘蛛雖然翻過圍牆,卻並沒有落在地上。他就以雙手勾著牆頭,半吊著身子,左右手交替,身形迅速的向前移動。這時候雖則應該沒有人從小巷走過,但他仍然是這樣小心。到出了巷口,看清楚周圍都沒有人,他的面容才放寬,雙手一鬆,身形落地,鬼魅般地從長街走過,走進了另一條小巷。然後他整個人都鬆弛,手舞足蹈的繼續前行,一面得意的神色,中間還發出幾下笑聲。
看來他非常開心。也難怪,殺死湘雲的事情在他就告一段落,此後就是他人生的另一個開始。當然,是美好的開給。
穿過小巷,走過大街,一路東行。
蜘蛛越走越開心,也越走越放心,這時候小巷不用說,夜街上都已沒有行人。周圍一片靜寂,疏落只有幾點燈火。大多數的人這時候都已在夢中。在這種情形之下,蜘蛛如何不放心?
他怎也想不到在劉大娘房中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人監視,在他離開同時,那個人亦跟著離開,追躡在後面。他走在大街,那個隨後追蹤,他若是進小巷,那個人就搶先繞到出口,等在出口附近。蜘蛛始終都沒有發覺。那個人的輕功也實在高明。
不是別人,就是蕭七。
蕭七一追出董家莊,董千戶董湘雲就跟著出現。他們都是以蕭七為目標。
董湘雲剛才分明已中毒身亡,現在卻顯然一些問題也沒有。因為她根本沒有中毒,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
蜘蛛現在已隨進圈套!
在董千戶父女之後,跟著趙松,還有屬下三十六個捕快。他們卻是以董千戶父女為目標。
一連串追蹤就在深夜中展開-
過城牆,蜘蛛繼續東行。
蕭七沒有追出去,冷然站立在城牆垛子之上,目送蜘蛛遠去。
夜更深,風更急,月卻已脫出雲外。目光如流水,涼如水,所以相距雖然遠,蕭七仍然能夠看得到。
城外是一片空曠的地方,他若是追下去,不難就會被蜘蛛發現。
他還不想被蜘蛛發現。因為他的目標並不是蜘蛛,因為他實在不相信主謀人乃是蜘蛛。
在此之前他既不認識這個人,也沒有與劉大娘結怨,事情卻是因為他而起,殺害的雖然並非他的親人,卻都是喜歡他的女孩子。
目的明顯是針對他,是間接以他作為報復的對像,也正如幽冥先生推測,完全是女性化人行事作風。
蜘蛛是一個男人。蕭七實在想不出蜘蛛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一定是受人指使!是誰?
蕭七百思不解,正在沉吟,董千戶父女已追至。
董千戶即開口:“人呢?”
蕭七手指道:“在那邊?”
董千戶循所指望去,目光陡然一亮,搓手道:“這次你還走得了?”語聲一落,拔身便待追下,卻被蕭七一把拉住,道:“現在追下去一定會被他發覺。”
董千戶道:“發覺又如何?合你我之力,難道他還走得了?”
蕭七搖頭道:“若是目的在抓住他,在莊院之內我就已經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董千戶道:“我正要問你為什麼不抓住他?”
“為什麼?”第二個聲音,趙松也到了。
蕭七道:“因為我相信另有主謀。”
董千戶道:“何以見得?”
蕭七道:“老前輩無妨想想,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對我?”
董千戶道:“這要問你了,誰知道他與你有什麼過不去?”一頓突然一笑,道:“莫非你曾經迷惑過他的妻子或者他的心愛的女孩子?所以他對你作此報復?”
蕭七微喟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董千戶半信半疑的,道:“是麼?”
蕭七道:“老前輩,還有湘雲呢?”
湘雲道:“我也是沒有見過。”
董千戶反問道:“為什麼你會想到我們曾經見過他?”
蕭七道:“如果我的推測沒有錯,這個人就是劉大娘的兒子。”
董千戶皺眉道:“劉大娘的兒子?”
湘雲沉吟道:“我記得劉大娘曾經說過她是有一個兒子。”
蕭七道:“可有說她的那兒子在什麼地方?”
“讓我想想,”湘雲又沉吟了一會。“好像在一戶富有人家裡做僕人的。”她忽然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的脾氣的,怎會菅這種事?所以當時沒有追問她什麼,後來好像也都沒有。”
蕭七道:“那麼她嫁的……”
董千戶道:“以我所知,她那個漢子在她來我家之前,已經去世。”
蕭七道:“相信他就是老劉。”
趙鬆脫口道:“老劉,那一個……”
蕭七道:“在幽冥先生那兒工作的那一個。”
趙松一怔道:“那麼我們現在追蹤的是……”
“就是小劉,亦即蜘蛛。”
“蜘蛛?”
“他外表看來,的確像一支蜘蛛。”蕭七目光一閃。“那一身輕功,幽冥先生的指點固然功不可沒,他那種身材亦是不無幫助的。”
董千戶頷首道:“不錯。”
趙松嘟喃道:“好一支蜘蛛。”
董湘雲插口道:“那麼說,主謀人只怕就是幽冥先生了。”
蕭七道:“我相信不是。”
董湘雲道:“你憑什麼相信?”
蕭七道:“也許是直覺,幽冥先生相貌舉止與及平日作為雖然是那麼詭異,但看來仍然不像一個壞人。”目光轉向董千戶,又道:“關於這個人,老前輩應該清楚。”
董千戶點頭道:“公孫白當年人若是不好,我們也不會交他那個朋友,別人也不會將他與我們拉在一起,合稱做樂平四公子。”一頓又道:“不過現在他變成怎樣我不清楚,是否與以前一樣也不敢肯定。”
趙松道:“人總會變的。”
董千戶接道:“何況經過那麼大的打擊,從他弄那一個捺落迦與及他自稱幽冥先生這些事情看來,已可知他實在改變了很多。”
蕭七道:“人本質如果善良,即使變,相信也總會不致完全兩樣,再說,事情乃是針對我,他與我素昧平生,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
董千戶沉吟道:“這件事並非只是完全針對你,飛飛,仙仙是杜茗的女兒,湘雲是我的女兒,你則是蕭西樓的兒子,倒像有點是針對我們樂平三公子。”
趙松說道:“也許是當年結下來的仇怨。”
蕭七反問董千戶:“老前輩與家父,杜叔叔三人當年有什麼地方過不去?”
董千戶一怔,搖頭道:“沒有啊。”
蕭七道:“莫忘了被害者還有金家村那個金娃。”
董千戶不能不點頭,目光一轉,脫口道:“我們只顧說話,人給走了。”
蕭七道:“不要緊。”
董千戶道:“為什麼?”
蕭七道:“好像蜘蛛這樣觸目的人,無論他走到什麼地方我們都不難打聽出來,而一個好像他那樣的人,多數會離群獨居,城東適合他居住的地方我看就只有一處。”
趙松失聲道:“捺落迦。”
“不錯。”蕭七道:“他來也就是住在捺落迦之內。”
“可是……”
“莫忘了,捺落迦之內是設有地室。”
“不錯,不錯!”趙松連連點頭。
蕭七又說道:“事情現在總算有點明朗了。”
董千戶急問道:“明朗什麼?”
蕭七道:“這件事相信並非神鬼作怪,乃人為。”
董千戶道:“何以見得?”
蕭七道:“蜘蛛的出現,劉大娘的幫手下毒是一個原因。”
董千戶道:“他們母子倆可能是被鬼迷。”
蕭七道:“但根據以前所發生的事情,鬼神似乎用不著假手於人。”
董千戶道:“這次也許例外。”
蕭七道:“那我就無話可說。”
董千戶道:“說說你的見解。”
蕭七道:“蜘蛛自少就侍候幽冥先生,武功也學成這樣,對於塑造瓷像這方面,相信亦不會太差。”
董千戶道:“很有道理。”
蕭七道:“幽冥先生只喜歡塑造地獄群鬼,蜘蛛若是也學得這種技術,當然亦是以地獄群鬼為對象。”
董千戶道:“技巧方面當然也是很相似。”
蕭七說道:“所以我們最後見到那個羅剎鬼女的瓷像,郭老爹一看,就以為是幽冥先生所為,因而我們找到那個捺落迦。”
董千戶道:“那又如何?”
蕭七道:“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嫁禍幽冥先生,二是安排捺落迦之內發生的怪事,以證明這乃是地獄女閻羅的所為,這當然亦不無可能有第三個原因。”一頓又道:“那就是蜘蛛的一切所為並沒有考慮到我們會追查到捺落迦那裡去,這個可能性並不高。”
董千戶沉吟道:“我也是這樣說。”
蕭七又接道:“幽冥先生在莊院大堂之內的昏迷也可能是中毒的嘍,蜘蛛顯然在捺落迦長大,對於那裡面的環境當然熟悉得很,所以在酒中下毒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董千戶道:“不錯。”
趙松插口道:“粉骷髏的出現呢?”
蕭七道:“我心中已想到有一個可能,只是目前尚未能肯定。”
趙松忍不住追問道:“什麼可能?”
蕭七道:“粉骷髏是蜘蛛的化身。”
趙松道:“可是蜘蛛那麼矮。”
蕭七道:“就因為蜘蛛那麼矮才能夠弄出那樣的一個粉骷髏。”
趙松愕然道:“說清楚一些。”
蕭七道:“以我推測蜘蛛乃是穿著一件與一般人等長的黑袍,將一個粉捏的骷髏頭以黑布包裹起來,頂在頭頂上。”
趙松恍然道:“所以骷髏頭雖碎,頸以下仍然能夠移動。”
董千戶撫掌笑道:“有道理。”
趙松皺眉道:“看來真正難明的就只有一個問題。”
董千戶道:“為什麼蜘蛛這樣做?”
蕭七嘆了一口氣,嘟喃道:“為什麼呢?”
趙松道:“難怪你懷疑另有主謀,蜘蛛實在沒有理由這樣做的。”
董千戶道:“想清楚將他抓起來就明白了。”
蕭七回答道:“只怕他死也不肯說出來。”
董千戶道:“老夫可不相信這小子那麼硬骨頭。”說著他雙手一搓,爆栗子一樣筋骨一陣亂響。
蕭七微喟道:“老前輩有所不知。”
董千戶道:“不知什麼?”
蕭七道:“蜘蛛若即是小劉,劉大娘就是他的母親。”
董千戶道:“這又如何?”
蕭七道:“劉大娘若非他的母親,以她一個那麼善良的人實在沒有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董千戶道:“我們父女倆一向待她不薄。”
湘雲插口道:“我也想不到她竟然會這樣做。”
蕭七道:“所以這件事應該是很成功的。”
湘雲不禁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董千戶接道:“你還未回答我啊?”
蕭七道:“蜘蛛在事情成功之後,只是一個人離開,他並沒有將大娘一併帶走。”
董千戶道:“也許他是考慮到脫身問題。”
蕭七道:“以方才後院之內的情形,他要帶劉大娘離開實在很容易。”
董千戶想想道:“不錯。”
蕭七道:“所以這個母親在他的心目中如果是重要,絕不會就那樣的一個人離開。”
董千戶嘟喃道:“人心不古,即使是這樣也不值得太奇怪。”
蕭七道:“再說蜘蛛這樣做法,非獨向法律挑戰,而且向你我挑戰,憑你我的武功,不被發現則已,一被發現,必死無生。”
董千戶胸膛一挺道:“幽冥先生公孫白也不是我對手,何況他這個徒弟!”
蕭七道:“可是他仍然要這樣做。”
董千戶道:“這對他似乎並沒有什麼利益可言。”
蕭七道:“但毫無疑問,這乃是出於自願。”
董千戶道:“以他那樣的一個人,應該沒有什麼能夠要脅得到,所以若說被迫,他的確是沒有這司能。”
蕭七道:“那是為什麼他捨生忘死,不惜一切做這種事情?”
董千戶道:“以你看為什麼?”
蕭七道:“看不出,但肯定令他變成這樣的因素,並非掌握在我們手中。”
董千戶道:“這個當然。”
蕭七道:“所以我們要從他口中將說話迫出來有沒有可能!”
董千戶道:“應該沒有。”
蕭七道:“也所以,我們只有採取現在這一步行動我們先找出他們的藏身的地方,然後一舉成擒。”
董千戶道:“不錯。”目光一轉,又道:“只希望你的推測沒有錯,否則我們現在動身,恐怕追不及了。”
蕭七無言點頭,一振衣袂。
湘雲上前一步,道:“現在動身?”
蕭七一再點頭,道:“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湘雲道:“為什麼?”
蕭七道:“他既然有意殺你,看見你未死,一定會再次採取行動。”
湘雲道:“我可不害怕。”
蕭七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湘雲道:“讓我一個人留在家中,豈非更危險?”
蕭七沉吟道:“這也是。”
董千戶道:“有我在一旁,不會有危險的,要殺她,就得先將我殺了。”
湘雲卻噸嘴道:“才不跟你。”
董千戶“哦”的一聲。
湘雲道:“我要跟蕭大哥一起,那安全得多。”
董千戶一瞪眼,不服氣的道:“小蕭的斷腸劍有什麼了不起!你爹爹的奔雷刀可厲害得多。”
湘雲道:“爹卻是有勇無謀。”
“胡說。”董千戶按刀道:“奔雷刀董千戶智勇雙全,誰個不知道那個不曉?”
湘雲鼻哼道:“若是這樣,方才怎麼連杯中有毒也瞧不出來?”
董千戶一怔,嘆了一口氣,道:“難道真的長江後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
湘雲道:“可不是?”
董千戶瞅住蕭七,道:“是了,你小子方才怎的瞧出杯中有毒?”
蕭七道:“這隻怪蜘蛛弄巧反拙,將燈火弄熄。”
趙松道:“那些燈火怎麼會熄滅?”
蕭七道:“因為燈盞中所盛的是大半是水,只有表面一層油,這時候,若油盡了,燈火自然會熄滅。”
趙松道:“那是誰幹的?”
蕭七道:“當然是蜘蛛,這在他簡直易如反掌。”
趙松道:“不錯,以他那份輕功,要偷空進出那兒,實在很容易。”
蕭七道:“估計的準確倒是驚人。”
趙松道:“那隻怕早有預謀,有過多次的實驗。”
蕭七道:“不難想像。”
趙松道:“毫無疑問,這個人是一個聰明人。”
蕭七道:“太聰明不是一件好事,他一心弄熄燈火,弄出窗紙上那個無常鬼影,卻疏忽了燈火一熄滅,塗在杯底的毒藥在黑暗中就會出現光澤!”
趙松恍然道:“原來如此。”
蕭七道:“毒藥並不是下在茶壺裡,乃塗在杯底,但茶斟下,毒藥溶開,那杯茶就有毒了。”
董千戶咬牙切齒的道:“怪不得那個老婆子親自將茶杯放在湘雲的面前。”他連隨一拍蕭七有肩膊,道:“好小子,有你的。”
蕭七微喟道:“若說險,這實在險得很,湘雲若是在燈火熄滅之前喝下了那杯茶,又或者在燈火熄滅的時候,我也破窗追出去,便完了。”
董千戶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趙松插口道:“蕭七也實在有本領,片刻之問便已弄清楚這許多事情,而且還想出了這一條欲擒故縱的妙計。”
董千戶道:“這真個是妙計。”
蕭七道:“不過現在我們也得動身了,否則趕不上,他放棄那個地方,那便是弄巧反拙。”
董幹戶道:“相信不會,我有這個信心。”
蕭七若笑道:“莫忘了,這仍然只是推測而已。”
董千戶道:“你的推測一向都八九不離十的。”
蕭七隻有苦笑。董千戶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揮手道:“好,我們就現在動身。”語聲一落,右手一按身旁城垛,翻身一縱,向城外躍下去。月色下,只見他有如一頭大鳥,一陣衣袂聲響,剎那已然落在地上。
蕭七幾乎同時落下,姿勢瀟灑之極。跟著是董湘雲,她的輕功居然也非常好。
趙松卻沒有這個本領,一頓足,急奔城牆,一面高聲呼叫道:“來個人,快將城門打開哪。”
那些捕快聽說那敢怠慢。守城的值夜兵卒這時亦已被驚動,雖不知什麼事,但看見總捕頭趙松率領那麼多捕快如臨大敵也知道必然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連忙幫上一把。城門打開,趙松當先衝出。
蕭七三人已起步,但並沒有走得太遠,趙松忙追上了去。他們看來都充滿了信心,但──蕭七這一次的推測是否又準確?蜘蛛真的如他所料是藏身“捺落迦”之中呢?